穆秀珍却是一脸兴高采烈的神色,拍着手,说:“好,太好了!”

木兰花厉声说:“好什么?”

穆秀珍看出木兰花动了怒,吐了吐舌头,不再出声。

木兰花顿着足,说:“云四风也太过份了,怎么可以在安妮的轮椅上,配上那样凶猛的武器,他实在太过份了!这怎么可以?”

木兰花话才讲完,便听得身后,传来了安妮怯生生的声音,说:“兰花姐,这不能怪四风哥哥,是我要他这样做的。”

木兰花转过身来。

安妮坐在她的万能轮椅上,在她轮椅左面扶手之下,似乎还有白烟冒出来。木兰花的面色十分难看,说:“这样的火箭,你还有多少?”

安妮低下头去,说:“还有三枚。”

“全部卸下来!”木兰花斩钉截铁地命令。

安妮低着头,一声不出。

“你听到没有?”木兰花提高了声音。

“我听到了,可是,兰花姐,为什么不准许我打敌人?”

木兰花呆了一呆说:“你年纪还小,你根本不能判别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我不但要你卸下那三枚火箭,而且要你不再坐这张轮椅!”

安妮立时呼叫道:“为什么?要我由得人欺侮么?”

“不是,”木兰花有点激动,“我要你成为一个正常的女孩子,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安妮的脸色变得苍白了,她低声说:“兰花姐,我不是一个正常的女孩子,我不是……人人都有腿可以走路,可是我却只好一辈子坐在轮椅上!”

她讲到后来,泪水已自她的双眼中滴了下来。

木兰花听得安妮这样讲,一时间,倒不知该如何说才好,而那下巨大的爆炸,也已将警车引来了,木兰花一声不出,大踏步地向屋中走去。

安妮抬起头来,说:“秀珍姐,兰花姐生气了么?”

穆秀珍点了点头,说:“我想是的。”

安妮又低下头去,说:“秀珍姐,我不是一个听话的小女孩,我惹兰花姐生气,可是,那汽车撞死了那姓丁的,我在楼上看得清楚,汽车在冲过来时,车头上突出两柄极锋利的,足有一呎多长的尖刀,那两柄尖刀,刺中了姓丁的身子!”

穆秀珍叹了一口气,说:“可是兰花姐还是生气了!”

安妮不出声,穆秀珍向两辆已停在现场的警车望了一眼,推着安妮,走进了客厅,只听得木兰花正在打电话。

木兰花用十分激动的声音在电话中说:“你立即就来,我要你立即就来,你必需对这件事负责,你这样做,太荒唐了!”

她毫不容情地申斥着,穆秀珍从来也未曾见木兰花发过那样大的脾气,她也不敢出声。而木兰花也根本不给对方以申辩的机会,便放下了电话。

她放下电话之后,仍是一声不出地坐着。

穆秀珍和安妮两人也都不出声,客厅中的气氛十分生硬,令得人即使因为坐久了而欠一欠身,也觉得十分不自在。

过了十来分钟,在这十来分钟内,只听得警车来回的鸣鸣声,然后,便看到云四风推开铁门,急匆匆地向内走了进来。

穆秀珍早已料到,刚才木兰花的那个电话,是打给云四风的了,所以她看到云四风来了,也不觉得什么特别的意外。

云四风的神色,十分尴尬,他走了进来之后,叫了各人一声,木兰花向安妮一指,说:“这轮椅是你给她的,你向她收回来!”

安妮本来,只是静静地坐着,可是一听得木兰花这样讲,她的手一按,轮椅突然向后,退了开去,她说:“兰花姐,我求求你!”

木兰花听得安妮这样讲,鼻端不禁一阵发酸,几乎落下泪来。她知道安妮一直是极为自信,极为倔强。

事实上,木兰花自己也是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是绝不肯对另外一个人发出哀求的,木兰花早已料到自己的话一出口,安妮一定有反应的,她料想安妮一定有激烈的反抗的。

可是,安妮却没有反抗,她只是求她,一个个性如此倔强的人,会开口求人,只有木兰花才知道那是如何困难的一件事!

那只因在安妮的心目中,木兰花是她最崇拜,最敬仰的人,而最崇拜,最敬仰的人,却又和她发生了争执时才有可能的事。

木兰花在刹那间,实是百感交集,她自然也知道如果自己一直硬逼安妮的话,所可能发生的后果,她叫道:“安妮,你过来。”

安妮的轮椅向前驶来,到了木兰花的面前,她扑在木兰花的怀中,哭了起来。木兰花则缓缓抚摸着她的头发,并不出声。

过了好一会,木兰花道:“安妮,你听我的话,你这张轮椅,不是一个女孩子应该有的东西:它对你没有好处的。”

安妮并未回答,只是哭着。

她哭了片刻,才道:“那么,我难道不能有轮椅么?”

“当然可以,但只是普通的轮椅。”安妮还没有再说什么,穆秀珍已然大声道:“兰花姐,那太不公平了,如果他一直只是有一张普通的轮椅的话,她怎么弄昏那两个警察,到领事馆来救我?”

木兰花的面色,十分严肃,她捧起了安妮的脸颊,道:“安妮,小儿麻痹症并不是不治之症,它是可以凭藉着信心和医药克服的,我知道瑞士有一位着名的医治小儿病痹症的专家,我要带你去,我要使你这一生,不再依靠轮椅,不必再依靠任何东西!”

安妮静静地听着,等到木兰花讲完,她才转了转眼珠,道:“兰花姐,那么,在我未曾得到医治之前,轮椅仍然是必需的!”

木兰花一征,安妮的话,说来十分平静,但是却有着不可被反驳的逻辑,令得木兰花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穆秀珍连忙来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如果安妮会走路的话,这张万能轮椅,你逼她要。她也未必会要的,现在,她是弱者,应该有自卫的能力!”

木兰花叹了一声,道:“她自卫的能力也太强了,我看她这张轮椅的装备,足足可以对付一个营的兵力而有余了!”

木兰花说着看,又瞪视着云四风。

云四风又是高兴,又是不好意思,面色十分尴尬。

木兰花沉声道:“安妮,你这张轮椅,满布着杀人武器,我暂时准你保有,但如果再有今天晚上那样的情形出现的话——”

安妮不等木兰花讲完,便急忙道:“兰花姐,今天的事,是我看到他们先下手杀了那姓丁的,你们又追不上,所以我才……动手的。”

木兰花一字一顿,将刚才的话重覆了一遍,全然不理会安妮的抗议。她道:“今天晚上的事,如果再发生一次,那么,我一定毁去你的轮椅。”

安妮低下头去,低声道:“是。”

穆秀珍连忙走了过去,将安妮推开了些。

看她的神气,像是觉得安妮停在木兰花的身前,会吃什么亏一样!木兰花看了这情形,心中不禁大是啼笑皆非。

本来,只是穆秀珍一人,己足够令她伤神的了。但是穆秀珍却还比不上安妮,安妮的年纪虽小,但她却已具有穆秀珍所缺乏的缜密的头脑。

木兰花知道,安妮可能成为自己最好的助手,但是她却也担心,安妮是如此之固执和倔强,自己和他之间,必然会有着不断的冲突。

这种冲突,会不会导致一个可怕的结果呢?那是谁也不敢说的事。木兰花知道自己既然收留了安妮,那等于是挑上了一副千斤重担!

她想到这里,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的叹息声还未完,高翔已经一阵风也似地卷了进来,他“哈”地一声,道:“好齐全啊!兰花,军火专家说,在离你们不远处毁去的汽车,至少是被一枚小型火箭击中的,我看这位军火专家,大概是到了应该退休的年龄了,是不?”

“不是,”木兰花立时回答,“真的是一枚火箭。”

高翔只觉得好笑,因为火箭究竟不是普通的武器,怎可能随时随地出现?他道:“如果是一枚火箭,那么是由谁发射的呢?”

木兰花并不出声,屋中沉寂了片刻,才听得安妮低声道:“高翔哥哥,是我。”

高翔吓了一大跳,道:“什么?”

穆秀珍忙道:“的确是安妮,可是如果不是她的话,我和兰花姐都可能死在对方的枪下了,她全然是自卫的行动。”

高翔摊了摊手,道:“我当然不以为安妮会蓄意谋杀人,但是一枚火箭,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却不明白,兰花,火箭是哪里来的?”

木兰花并没有回答:她的心情十分之烦闷,烦闷到了她根本不想再提及这件事的程度,她转过身,冷冷地道:“你问秀珍好了!”

她讲完了这句话,突然独自向楼上走去。

高翔更是愕然,连忙向穆秀珍望去。

穆秀珍向他苦笑下了一下,道:“事情是这样的……”

她将经过的情形,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自然也向高翔详细地介绍了安妮的那张“万能轮椅”。最后,她撇了撇嘴,道:“比起两颗氢弹,小火箭算得了什么?”

高翔为了使气氛轻松些,指着安妮笑道:“安妮,你的手,最好还是不要放在轮椅的扶手上才好,要不然,一不小心的话,又再射出了一枚火箭来时——”

他才讲到这里,突然看到安妮的手指,向扶手一排按钮中的一个按钮,按了下去,高翔这时听到了“啪”地一声响,一件东西向他直弹了过来。

高翔更是吃惊,连忙闪身避了开去。

可是安妮即已笑了起来,道:“高翔哥哥,你那么害怕做什么?我只不过请你吃一颗杏仁太妃糖罢了,这种糖最好吃了!”

那时,从轮椅上弹出来的东西,已跌在地毯上了。

高翔连忙低头看去,那真是一粒糖!

高翔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大声道:“安妮,要是你再这样开我的玩笑,我罚你一个星期不准吃糖,看你还敢顽皮么?”

安妮露出了她雪白而整齐的牙齿,笑了起来,穆秀珍和云四风两人,也早已笑得前仰后合,连高翔自己也觉得好笑了起来。

高翔一面笑,一面向楼上走去,他来到了木兰花的卧室前,轻轻地敲了一下。

因为安妮的来到,她们的卧室布置,也有了一些改变,本来,木兰花和穆秀珍只是共同一间卧室的,但现在,她们将卧室扩大,用日本式的门,将卧室分开为三部份,而阳台则仍是相连的,卧室的门,也仍然只是一个,并不是三间卧室。

高翔轻轻地敲着门,过了好一会,仍没有人回答。

高翔犹豫了一下,才慢慢地推开了门。

他立即看到,木兰花站在阳台上,沐浴在柔和的月光之中,以致她的身上也发出一层隐隐约约的银辉来,益发美丽。

木兰花站着,一动也不动,看来像是一尊完美无匹的雕像一样。高翔并不出声,慢慢地走了过去,在木兰花的身边站定。

从阳台上望下去是公路,公路的一边就是悬崖,而悬崖之下,便是在月光下,闪耀着不可捉摸的银辉的平静的大海。

他们两人在这样的情景下站着,根本不必讲话,两人的心就自然而然地更接近,他们站了许久,才听得安妮和秀珍的笑声,又传了上来。

“唉!”木兰花低叹了一声。

“兰花,”高翔忙道:“秀珍已对我说及那两颗氢弹的事了,我觉得,丁七手的话不错,我们可以设法将它找回来的。”

木兰花摇着头,道:“我却绝没有这个打算。”

高翔自然知道,如果木兰花说没有这个打算,那么她心中就是真的没有这个打算,是以他也不再多说,他又站了一会,才道:“警车要收队了,我告辞了。”

木兰花点头道:“好,你下去对云四风说一声,说我不舒服,请他别见怪,你也该催秀珍和安妮上来睡觉了,再不睡。天快亮了!”

高翔虽然口中说要告辞,可是他却分明还想在阳台上,在那种充满了诗情画意的环境中多依恋一会的,然而木兰花既已这样吩咐他,他却不能不走了。

他慢慢地向后退去,轻轻关上了房门。

不一会,穆秀珍和安妮也上来了。

等到她们两人上来时,木兰花已经躺在床上了,她们两人不敢出声,穆秀珍将安妮抱上了床,自己也睡了下来,但是她却将她和安妮之间的纸门打开一半,那是为了半夜安妮有什么事情,她可以易于照顾。

木兰花当然没有睡着,她听得警车声连续地远去,而四周围又恢复了午夜应有的寂静,她知道在火箭爆炸之后,那辆汽车几乎没有痕迹可寻了!

而这件事,在警方的档案之中,自然只不过是件悬案而已,会不了了之的,然而,整件事是不是会不了了之,与自己无关呢?

丁七手说,他的手下对那银包主人在继续跟踪,他可以找到那银包主人的,但是他却不知道他自己也被人跟踪上了!

令木兰花觉得奇怪的是,丁七手曾说得十分清楚,他在得到了那份文件之后,未曾和任何人提起过。那么,为什么会使得人跟踪他呢?

而且,跟踪他的人。手段如此毒辣,丁七手才一出现,便将他用汽车撞死,那究竟是为了什么?是杀丁七手。来使自己害怕么?

木兰花一想到这里,不由自主,欠起了身子,半坐了起来,她开始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了。这件事,由于关系实在太大,是以木兰花是不愿插手的。

然而,丁七手死在她的门口,却令她觉得自己想脱去干系,也是十分困难的事了。如果杀死丁七手的人,是知道丁七手得了那份秘密文件才开始跟踪他的,那么,跟踪者当然是会认为秘密文件已落到了木兰花的手中!

而事实上,木兰花是将文件还给了丁七手,而丁七手和那文件,已一起毁灭了!木兰花只好希望跟踪者也一起被消灭了。

然而,这件事关系着两颗氢弹!

两颗氢弹,这意味着这件事关系着整个世界的大局,伸引开去,说这件事关系着整个人类的命运,那也绝不是夸张的说法!

因为那两颗氢弹若是落在好战份子的手中,滥加使用的话,必然引起报复,那就是核子战争的爆发。

而核子战争的爆发,便是人类的末日,这一点,即使是白痴也不会否认的了。这样的大事,会随着那辆跟踪汽车被毁而大事化无么?

木兰花想了足足有半小时,她越想越是觉得难以安枕,她侧耳听了一下,穆秀珍和安妮两人,都已睡着了,发出轻微的,均匀的呼吸声。

木兰花站了起来,轻轻地走出了卧室。

这件事,她料定绝不会如此轻易地了结,那么,与其被动地被人找上门来,还是她先设法去弄清楚那份偷印的文件,究竟是什么人弄到手的,而这人弄到这份偷印的文件,目的又是什么来得好些,那样,就算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也容易应付了。

她轻轻地关上卧室的门,到了书房中,换了装束,带了一些应用的东西,自窗口攀了下去,驾着车,向市区直驶而去。

木兰花驾着车,在寂静的街道上左转右弯,在进入市区之后十五分钟。她的车子便停了下来。车子是停在一个破旧的废物收购公司的门口。

木兰花下了车,在几间破旧的屋子旁,是一大块空地,那块空地之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废铜烂铁,和被压扁的汽车壳。

看来,这块空地上十分寂静,什么也没有。

但是,当木兰花踏着废物,向前走去的时候,不多久,便听得前面,传来了两下猫叫声。木兰花停了下来,低声道:“我来找丁七手的手下。”

这地方,是一个十分秘密的所在,通常,是小偷、扒手的聚会之所,各自将偷到的东西,或是扒到的东西交换,使之容易脱手。这地方木兰花虽然早已知道,但还是第一次来,她自然知道这地方龙蛇混杂,自己若是一不小心,就会吃亏的,但是她却相信,这里的人对她都不会有恶意的。

她那句话说出口之后。只觉得四周围静到了极点。如果不是木兰花肯定这里一定有人的话,她一定会以为自己事实上是在一个渺无一人的旷地之上了。约莫过了一分钟,才听得猫叫声又传了过来。

猫叫声是自四面八方傅了过来的。

猫叫声才一传出。便看到在各种各样的废物之后,有许多人影,站了起来,有一个人,向木兰花慢慢地接近,走了过来。

当他来到了木兰花面前,只有五六呎的时候,只见他陡地一呆,随后叫道:“大家不必惊,来的是女黑侠木兰花!”

只听得四面八方的人,全松了一口气。

木兰花见他们已认出了自己,心知事情更易办了,她忙又道:“我有事和丁七手的手下谈谈,哪几位是丁七手的手下?”

立时有六七个黑影,幽灵也似从人丛中走了出来,来到了木兰花的前面。木兰花又道:“哪一位是今天在机场和丁七手一起做生意的?”

那六七人中的一个矮个子踏前一步,道:“我。”

木兰花点头道:“请你跟着我来,我有些话要问你!”她一面讲,一面转身就走,那人绝无异议地跟在她的后面,而当他们两人踏出了旷地之后,所有的黑影,也立即隐没在废物堆中了!

木兰花带着那人来到了车边,让那人坐在她的身边,她驾着车,缓缓地向前驶去,那人先道:“兰花小姐,丁七哥找你去了,你见到了他?”

“见到了。”木兰花叹了一声:“可是,他一出门,就被人谋杀了。”

那人的身子,震了一震,面色大变。

“今天。丁七手在机场扒到的是什么,你可知道?”

“我…不知道。”那人的声音在发抖。

“那么,他为什么命你跟踪失主?”

“那是丁七哥的规矩,他在扒了人家的东西之后,一定派手下跟住失主的,那样,可以知道失主是不是失落得起,如果失主失了东西便过不去的话,那么丁七哥便一定会将东西送回去的。丁七哥常说,这叫作……嗯……叫作盗亦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