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某个特殊而奇异的时间点,人类的所有定律都将在这一刻失效,苏可曼也在这一刻坠入到一个未知的空间。

她站在一条车少人稀的街道边,初冬的凉风吹打在身上,令她感到一丝寒意。她裹紧外套,走进了一所熟悉的校园。校园的甬路上,铺满了厚厚的枯枝败叶,两侧树木的枝丫光秃秃的,满园尽是衰败的景象。

苏可曼踏着落叶,穿过曲折的甬路,来到了位于校园中央的运动场。运动场里空无一人,她并没看到想象中的那个身影。她犹豫了一下,缓步走到场边的休息椅上坐下,呆望着一排排篮球架。

“小曼!”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男音。

这无比熟悉的声音令她心里一阵剧痛,仿佛有根带刺的藤蔓快速滑过了心脏。她咬了咬牙,慢慢转回头。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孩正向自己走来,手里还捧着个篮球。她迟疑了一下,站起身,迎了上去。

“真是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与她相遇后,男孩满脸歉意地解释说,“我们外语学院准备成立一个摄影社团,像我这种摄影迷当然要参加了,所以来晚了一会儿,你没生气吧?”

苏可曼轻轻摇了摇头,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手捧的篮球。

“对了,小曼,你急忙找我来一定有什么要紧事吧?”

她慢慢仰起头,看着那张忧郁气质的脸庞,心里的剧痛感愈发强烈,继而演变成泪水溢满眼眶。

“你,你怎么了?是不是我来晚你生气了?”男孩不知所措,只好起誓般说道,“对不起,我保证下次不会来晚了。”说着,他伸手轻轻抓住她的手臂。

熟悉的触感如电流般直刺进手心,又快速蔓延至全身。她猛缩回手,向后退了半步,颤抖着嘴唇说:“我……我们分手吧。”

男孩直愣愣地看了她半天,才开口问道:“你,你是在和我开玩笑?”

“不。”她咬了咬牙,强忍着没让泪水流下来,用生硬冰冷的口气说,“我是认真的。我们不能在一起,就这样,分手吧!”

“为什么?”男孩根本不信,大声质问道,“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一直挺好……”

“别说了!”她突然大吼一声,随即又恢复冰冷的语调,“我慎重考虑过,我们在一起真的不适合,再见。”说完,她转过身向女生宿舍的方向走去。

“小曼……”男孩身体一颤,手捧的篮球掉在地上,慢慢滚远。

走到女生宿舍门前,苏可曼已是泪流满面,但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必须这样做。她跨进大门,却忽然被一双手拉住了。

“你告诉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还是那个男孩,他布满泪水的脸上写满绝望。

她缓缓摇头,什么都没说,但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你一点都没错!是我懦弱、胆小,不敢去反抗,求你原谅我吧!

男孩不停地说着什么,但她什么都听不见,只有那张绝望的脸久久定格在眼前。

忽然,那张脸变了。

殷红的血液从皮肤裂口缓缓流出,挺直的鼻梁塌陷下去,五官都变得模糊不清了。唯有那双忧郁的眼睛,还用力瞪大,直盯着她!

她并没感到恐惧,慢慢蹲下去,凑近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她的嘴唇张合了几下,却没能发出一丝声音。

有人把她拉了起来。

她踉跄着向后倒退几步,艰难地稳住了身体。她环顾四周,正站在大学门前的马路上,再看马路中央,一辆厢式货车前躺着那个男孩,鲜血染红了地面的积雪。

那个男孩死了。

围观的学生越来越多,嘈杂而响亮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却被疾风或激流扯来扯去,显得苍白无力,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因此而变得稀薄,令人窒息。

然而,在这令人窒息的气氛里,她却分明听到一个男生在说:他失恋了,喝了好多酒,像疯子似的冲上马路,被货车撞个正着。

刹那间,她心底涌出一股难言的绝望和悲伤,像疯长的荒草一样占据了整个心房。

她忽然感到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苏可曼才吃力地睁开双眼。她一边如溺水获救般大口呼吸,一边小心环顾四周。那张布满血污的脸消失了,成群的学生也不见了,四周只有熟悉的房间陈设,这让她稍稍安心。

刚才只是做了一个梦,一个无比真实的梦!

她感到心跳快得惊人,跳动的幅度也比平时剧烈一倍,就像刚刚跑了个百米冲刺一般,从颈动脉涌出的血液的鼓动,清晰地刺激着耳膜。

她又做了几个深呼吸,才疲惫地从沙发上坐起来。

电视里传出一阵嬉笑声,是一档相亲娱乐节目,光头主持人和嘉宾正调侃着什么。她目光落在荧幕上,却完全没看进去,大脑里不断闪过梦中的影像。

“我怎么又做了那个梦?”

苏可曼抹掉脸上的冷汗,记忆慢慢复苏。上午雨停后,她专程去了一趟师范大学,也许是由于太疲惫,回到家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她沉重地吐出一口气,如梦呓般自言自语:“如果当年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对不起!你走的那天,下着漫天大雪,我哭干了眼泪,但还是不能唤回你……”

蓦地,她眼前又浮现出那张布满血污的脸,不由得心里一阵绞痛。她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浸泡在苦涩溶液里,仿佛还有一柄锋利的匕首在心脏表面来回滑动,割裂出无数条或深或浅的伤口,苦涩的溶液穿透伤口直沁入心脏内部。

心脏忽然传来了一阵阵灼烧般的疼痛,仿佛正被侵入内部的溶液一点一点融化掉。她咬牙忍着疼痛,将手掌用力按在左胸口上。不知过了多久,灼烧般的痛感才慢慢消失。

苏可曼重重吁出一口气,缓缓放开按在胸口处的手掌,在沙发上坐直身体,自言自语地说:“我终于了结了所有的恩怨,可以鼓足勇气回学校看你……七年了,你在另一个世界还好吗?”

她的眼眶红了,纤弱的肩膀也不住抖动着,渐渐地,古老的液体从眼眶里流出来,沿着白皙的脸颊向下滑落。

良久,她拭去脸上的泪水,慢慢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窗外,小区里仅有的一个小广场上,正有一群孩子在嬉闹追逐。

苏可曼趴在窗口,静静地看着那群来回追逐的孩子。突然,一个穿花格裙子的小女孩摔倒了,这下似乎摔得不轻,她趴在地上哭了起来。另一个扎马尾的小女孩忙跑过来,伸手去拉她。她慢慢站起来,边哭边弯腰去看膝盖。看到膝盖上的血,她哭得更厉害了。其他孩子都围上来,然后搀着她走远了。

望着孩子们走远的背影,她眼前却慢慢浮现出一座熟悉的小公园。那是她童年时代和小伙伴们经常去玩的地方,他们也像刚才那群孩子一样,在公园里嬉闹追逐,给她的童年留下许多美好、快乐的记忆。但在那座公园,也发生过一些可怕的事件,给她幼小的心灵刻下了深深的烙印,如阴霾般挥之不去。

她的身体颤了颤,赶紧打住可怕的回忆。但转念一想,制造那个可怕事件的人,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以后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生活了。

她用力攥了攥拳头,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回那座公园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