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

京海市电视大厦的某间琴房里。

肖坤走进琴房,他四下环视了一周,琴房里空无一人。于是,他缓步走到钢琴前坐下,伸出修长的手指放在琴键上,准备练习参赛曲目。当他低下头盯着黑白琴键时,眼前却忽然浮现出小时候妈妈指导自己弹琴的画面。

他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那个可怕的答案再次从心底涌出——妈妈是被人杀死的!

蓦地,那些永生难忘的沉痛往事如飓风般席卷全身,他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险些从高椅子上摔下来。

他连忙伸手扶住钢琴,深呼吸了几口气后,这两天一直困扰他的疑惑再次涌上心头:“妈妈死的那年已经疯了,有谁会残忍地杀死一个疯子呢?但是凶手行凶肯定是有某种目的,那么,杀人动机究竟是什么?”

肖坤回忆起二十年前发生的一幕。那天中午妈妈指导他练琴时,家里的电话忽然响了,妈妈接完电话返回琴房后脸色极差,像是遭到了什么巨大打击似的。

毫无疑问,那个打电话的人一定告诉了妈妈什么重要的事情,以至于妈妈接完电话后就急匆匆地离开了家。

肖坤双眉紧锁,暗自思忖:“莫非,那个人告诉了妈妈某个重大秘密?而妈妈就是因为那个秘密引来了杀身之祸?”

“可是,妈妈为什么突然失踪了三天?这三天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妈妈回家后就变成了疯子?”

想到这些,肖坤的后背一阵发凉,因为他心中恍然掠过一个可怖的念头:“妈妈会不会是在故意装疯?她想用装疯来骗过追杀者,但最终还是不幸被杀害了!”

肖坤僵坐在椅子上,心脏快频率地跳动着,一股冷汗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但他无暇去抹掉脸上的汗水,瞪大双眼死死地盯着黑白琴键。

“那三年中,妈妈真的一直在装疯吗?”

肖坤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宁愿相信妈妈真的疯了,而不是装疯!因为那三年中,妈妈承受了太多的苦难。妈妈每天都衣衫褴褛,吃饭时甚至连筷子都不用,脏兮兮的手抓起饭菜就往嘴里塞。而且每天早上起来,妈妈都会对着他和爸爸傻笑……

他眼眶里有种苦涩的液体在慢慢凝聚,最终滑了出来,沿着脸颊向下滚落。

“妈妈……”

肖坤哽咽着喊了出来,悲痛的泪水不可抑制地滴落在琴键上,又快速滑到琴键的缝隙里。

不知过了多久,肖坤才渐渐从悲痛中回过神来。

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用衣角拭去脸上的泪水,然后伸出修长的手指,在钢琴上宣泄般舞动起来。

徐缓而又充满忧伤的旋律幽幽地飘出,轻柔地漫满整个琴房,仿佛每一个音符都代表着对故去母亲的思念。

节奏忽而又变得轻快有力,旋律也变得优美动听了,仿佛在诉说着童年时那些有关妈妈的美好回忆。

突然,节奏变得更加快速了,旋律也如同急风暴雨一般狂躁,令人震撼的琴音在房间里回荡,反复冲击着耳膜,仿佛宣泄着对杀害妈妈的凶手的愤懑之情!

当一曲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弹罢,他仿佛将心中的愤怒和怨恨宣泄了大半,身体也感觉轻松了许多。

可就在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啪啪”的掌声。

肖坤吓了一跳,他连忙站起来,转过身却看到了高中同学吴骏。三天前,吴骏通过观众的短信投票成功“复活”了,并与肖坤一同在两天前来到了京海市。

此刻,吴骏正站在门前,他一边鼓掌,一边用敬佩的眼神看着肖坤,丝毫不吝啬溢美之词:“真棒!弹得太棒了!我完全沉浸在你所弹奏的《月光奏鸣曲》中,仿佛被带进了一个如梦如幻的世界,太令人震撼了!即便是贝多芬转世,恐怕也未必能弹奏出如此恢弘的气势!”

“你言重了,我若是能有贝多芬一半的才华就知足了。”肖坤听得出他这句话是由心而发,“不过,还是谢谢你能这样说。”

“老同学,这次‘琴乐飞扬’比赛的全国冠军一定非你莫属。”吴骏一面恭维地说,一面伸出右手挑起了大拇指。

“那倒未必。大家的实力都在伯仲之间,而且临场发挥至关重要,说不定最终的冠军是你呢!”肖坤最近发现,自从吴骏成功复活后,他看自己时的眼神似乎变得友善了许多,仿佛对自己不再心存嫉妒,也完全没有了敌意。

“我?”吴骏自嘲地笑了笑,“我进入总决赛只是运气使然罢了!如果论钢琴演奏的天赋,我恐怕比你还差一大截呢!”

肖坤对他的话感到很意外,因为吴骏以前是一个相当自负的人,究竟是什么让他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呢?

“哦,差点忘了。”吴骏走到他身边,像高中时那样拉住他的胳膊,“编导让我们去台长办公室,说是要签一个重要的协议。”

“什么重要协议?”肖坤看着那张斯文的脸。

“编导没具体说。”吴骏拉着他,“走吧,去了就知道了。”

在去台长室的路上,吴骏又说了许多恭维的话。但不知为什么,吴骏越是这样,反而越令肖坤感到不安。

二人走进了台长室。

台长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身材瘦小,容貌平平,但精神百倍,眼神也十分锐利,这令肖坤不禁联想到了一个词——短小精悍。

台长与他们简短寒暄了几句,然后将协议递过来。肖坤认真翻看着,很快就明白了协议的要旨。

原来,“琴乐飞扬”这档电视选秀节目在全国影响巨大,收视率也节节攀升,远远超出了预期。主办方为了防止参赛选手中途退赛,对收视率产生不良影响,因此,制定出这份协议来约束每位参赛选手。

肖坤在心中默读完协议后,瞥了一眼身旁的吴骏。吴骏正低头看着协议,脸上似乎掠过了一丝惊诧,他的表情像是在说:真是多此一举,傻瓜才会退赛呢!

“是啊,这么好的机遇,有谁会退赛呢?”肖坤这样想着,从台长手中接过笔,毫不犹豫地签上了名。

从台长办公室出来后,吴骏主张再去练一会儿琴,但肖坤却感到身体很疲惫。于是,二人在电梯门前分别。

几分钟后,肖坤跨出电梯,穿过一楼宽敞的大厅,走出了旋转门。

他来到室外,立刻被热乎乎的气流包围住,生理调节促使毛孔迅速张开,汗水也随之沁了出来。从小在东北长大的肖坤,对南方城市如此闷热的天气极不适应,他恨不得立刻返回宾馆,躺在装有空调的房间里。于是,他加快脚步向百米外的宾馆走去。

这时,一辆银白色的宝马车缓缓停在距离他十米左右的车位上。

“也许不久的将来,我也能拥有这样一辆豪华汽车。”肖坤这样想着,视线也在宝马车上来回扫了几遍。

车门打开了,副驾驶的一侧正走下一位身穿深蓝色连衣裙的女孩。由于女孩侧对着肖坤,而且脸颊恰好被垂下的长发遮住,所以从他的角度看不到她的容貌。

就在肖坤准备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时,蓝裙女孩站直了身,如莲藕般白皙的手臂轻柔地撩开遮在脸侧的长发。

一张熟悉的脸庞猛地刺进肖坤的瞳孔,他身体如遭电击般快速颤了几下,随即又如塑像般僵立在原地。

“是她?一定是她!”肖坤在心里大声呼喊着,但嘴唇却像被胶水黏住一般,任凭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张开。虽然肖坤在心中无数次想象过与她重逢时的情景,也曾无数次告诫自己必须忘记她,但当她真实地出现在眼前时,他仍然无法控制住内心激动而又复杂的情绪。

没错,蓝裙女孩就是沈小婉。

沈小婉从就职的中学离开后,与仲思杰一同来电视大厦签订协议。当她走下汽车,撑起遮阳伞,却恍然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她连忙向右侧望去,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一个曾经无数次造访自己梦境的身影。

“肖坤!”她若不是惊讶地以手掩口,恐怕一定脱口而出了。那些封存在大脑深处的美好而又苦涩的记忆如潮水般席卷全身。她的心跳骤然加快了,握着遮阳伞的手臂不住地颤抖着,眼眶里似乎也有某种液体在凝聚。

“在看什么?”仲思杰从车里走下来,发现她表情异样。

他的声音宛如一双无形的大手,将沈小婉从记忆深处猛拉了出来。四分之一秒后,她快速转回了头,故作镇定地说:“没……没看什么。”

“哦,那我们快进去吧,台长还在等我们。”仲思杰似乎发现了什么,不经意地向肖坤望了一眼,然后拉着她向电视大厦的旋转门走去。

肖坤仍如塑像般站在原地,他注视着二人的身影慢慢走远,直至消失在旋转门后。那一瞬间,他的心底仿佛沁出了一股寒流,如病毒般在全身蔓延。

虽然是站在闷热的室外,但肖坤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他只感到浑身冰冷,仿佛坠入了尘封千年的冰层里。

“嘟嘟……”

一阵汽车喇叭的鸣叫声刺痛了耳膜,肖坤连忙回过神,如溺水获救般深呼吸了几口气后,他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停车位上。

他转过身,看到一辆米色的轿车几乎快要撞上自己。他刚要发怒,却看到一个发型新潮的小伙子从车窗里探出头:“嗨!哥们儿,能不能让一下?”

肖坤没有回答,他瞥了一眼几米外的银白色宝马车,然后疾步向宾馆的方向走去。

回到宾馆后,肖坤锁好房门,打开空调,精疲力竭地趴在了床上。

“小婉!你为什么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了呢?难道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吗?”

一个声音在肖坤的心里反复回响,他的意识也在回忆与现实中来回穿梭。记忆里那些美好而又苦涩的往事全部浮现出来,又与刚才发生的一幕交织在一起,如正反物质碰撞般在身体里猛烈爆炸着。

蓦地,他想起了沈小婉看到自己的瞬间。她那握着遮阳伞的纤细手臂分明快速颤了几下,而另一只手也捂着嘴,脸上浮现出十分复杂的神情。

“不!你一定还记得我,只是不愿与我相认!”

肖坤腾地一下坐起来,像是着魔般高声咆哮着。他的喊声久久回荡在狭窄的空间里,反复不断地刺痛着耳膜。

当回声消失后,他却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浸泡在了苦涩的溶液里,仿佛还有一柄锋利的匕首在心脏表面来回划动着,割裂出无数条或深或浅的伤口,苦涩的溶液穿透伤口直沁入心脏内部。

心脏忽然传来了一阵阵灼烧般的疼痛,仿佛正被侵入内部的溶液一点一点融化掉。他咬牙忍着疼痛,将手掌用力按在左胸口上。

不知过了多久,灼烧般的痛感才慢慢消失。他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气,缓缓放开按在胸口处的手掌,用枕巾抹掉脸上的汗水,疲惫地平趴在床上。

就在他刚刚放松下来时,大脑里又交替浮现出沈小婉穿着学生制服和蓝裙时的影像。那些影像仿佛经过了某种特殊的处理,时而近在咫尺,无比清晰,好似触手可及;时而相隔甚远,异常模糊,好似虚幻之影。

肖坤双手用力地抓着头发,努力克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但大脑却不听主人的控制,那些画面如电影镜头般在脑海里反复重现。

忽然,脑海中的画面停留在沈小婉走下汽车的一瞬间。她撩拨头发的动作,以及向他望来时的眼神久久地定格在大脑中。

“她的容貌还像高中时那样清秀可爱,只是眉眼间多了一分成熟的妩媚;她撩拨头发的动作,还是那样地迷人,举手投足间无处不透出一种柔弱之美。”

想到这儿,肖坤的嘴角浮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他忧伤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既然当初选择了放弃,现在就不应该再去打扰她的生活。祝福她吧!我们永远不会再有交点。”

他们真的永远不会再有交点了吗?

“那个男人是谁?他与小婉会是什么关系呢?”虽然他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但还是忍不住在心中问自己。

“是她男朋友?不!也许只是普通朋友。”肖坤记得在电视上看到过那个男人,他也参加了“琴乐飞扬”选秀比赛,而且还是京海市分赛区的冠军。

“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是沈阳分赛区冠军呢!”肖坤撇了撇嘴,但想不起他的名字了,只记得“粉丝”都称他——“忧郁王子”。

“他眼神的确有些忧郁,但气质未必就高贵到像王子吧?”

肖坤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嫉妒感,但当他再次回想起那眼神时,心跳骤然加快了,嘴唇微微颤了颤:“难道……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