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宽大的石厅,里面灌满了鲜血般的液体,宛如一个巨大的血池。石厅的地势比通道要低得多,所以殷红的液体才不至于溢出来。

三人对望了一眼,战战兢兢地走了过去。

石厅前有一排向下的石阶,大概有六层露在红色液体的外面。石厅呈椭圆形,最长的直径在二十米左右,被深不见底的红色液体完全覆盖,也就是说,这血池的面积不低于三百平方米。如果石厅里灌的是鲜血,这将是一个非常恐怖的数字——那得杀多少人或动物才能灌满石厅!

再看,那如鲜血般殷红的池面,氤氲着一层诡秘的气体,仿佛刚刚吞噬过无数罪恶的灵魂,散发出死亡的气息。

这真的是一个血池吗?难道,古人曾在这里进行过隆重的祭祀活动?

谢虎端着步枪,跨下一层石阶,凝望着池面。不对!“大漠魔城”距今两千多年,如果这里面是鲜血,恐怕早就干涸了,或者被微生物分解了。他用力抽动了几下鼻翼,一股浓浓的石油味儿涌进鼻腔,难道这是石油?世界上存在鲜血一样的石油吗?

刘斜走下石阶,站在他身旁道:“不必担心,这里面灌着的是石油。”

“真的是石油?”谢虎满脸疑惑。

刘斜点点头:“石油的颜色与本身胶质和沥青的含量有关,所以它会以多种颜色出现,比如常见的黑色、褐色,当然也会有黄色、红色这样的稀有颜色。”

谢虎连下三个台阶,俯身捧起一把红色液体,举到眼前看了看,比鲜血要黏稠的多。他又举到鼻子下闻了闻,浓烈的石油味直冲鼻腔。

毋庸置疑,这的确是石油。

谢虎甩掉手中的石油,问道:“可是,两千多年前的古人懂得钻取石油吗?”

“何止两千多年前,据科考,我们是最早发现和使用石油的国家,最迟在三千年前就已经开始使用石油了。”刘斜干脆地说道。

“哦?”谢虎觉得他说话的口气像极了钟教授,“斜眼叔,你什么时候成考古专家了?”

“最早发现石油的记录源于《易经》,所以我对此略知一二。”刘斜想了想,补充道,“《易·象》说:‘泽中有火,革。君子以治历明时’。这里的‘泽’,指的是湖泊沼泽。但你们想,湖泊沼泽中怎么可能起火呢?所以,这句话的意思就要理解为,某种可燃液体流进了湖泊沼泽,漂在水面上,不慎被点燃,导致了‘泽中有火’。据考证,这种可燃液体就是石油!”

谢虎很惊讶,原来《易经》是最早记载发现石油的著作。他低头看着油池,心里还有一个疑惑,就问道:“石油在这里储存了两千多年,为什么没有挥发掉呢?”

刘斜沉默了片刻,分析道:“如果只有这一池子石油,肯定挥发得差不多了,而事实却并非如此。所以我推测,这里的石油是流动的,也就是说,石油是被引流到这里的。”

“你俩就别探讨石油了。”古灵也走了下来,焦急地说道,“往回走是死路,眼前又横着一个油池子,我们现在怎么办?”

谢虎的手电往对面照了照,能看到十几米外也有一排石阶,石阶的顶部连着一条通道。只要越过这个油池,就能走进那条通道里。他把心一横,高声道:“现在没别的办法,我们只能游过去了!”

“游过去?”

古灵惊讶地瞪大眼睛:“开什么玩笑?你当这是游泳池吗?”

“灵儿,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我们只能游过去。”刘斜严肃道。

古灵想起在神农架地下湖的情景,立刻紧张起来:“我水性不好,万一要是……”

“石油的浮力很大,就算不会游泳的人进去也绝对不会溺水。”谢虎一边脱掉外衣,一边劝慰道,“石油的颜色挺瘆人的,你可以闭上眼睛,把它想象成游泳池,就没那么可怕了。”

“你这是阿Q精神!”古灵瞪了他一眼,但看二人都准备好了,她也只好脱掉外衣,准备跳入血一样的油池。

谢虎深吸一口气,第一个跳了进去。虽然他早就想到石油的浮力很大,但一钻进油里面,还是相当的不适应,这和在水中游泳完全是两回事。他稳住重心,回头招呼道:“你俩别磨蹭了,赶紧下来吧。”

古灵犹豫了半天,跳进了油池。由于不适应,她险些被强大的浮力掀翻,好在谢虎及时伸手拉住了她。

就这样,三人缓慢地向油池对面游去。

四周是殷红的石油,鼻腔里充斥着浓烈的油味儿,古灵感觉自己快要被呛晕了,心里的抗拒感越来越强烈,她恨不得立刻从这可怖的池子里游出去。

忽然,她的小腿似乎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古灵以为是身边的二人不小心碰到的,也没在意。可游了几米后,下面那东西不时触碰她的腿,古灵的心一下就悬了起来,紧张道:“这……这下面有东西……”

谢虎吓了一跳,连忙停下来,心想这是油池,下面怎么可能有活的东西?可转念一想,自打进入“大漠魔城”,诡异事件就没断过,鬼才知道这石油里会不会滋生出什么魔兽。于是,他把手电对准池面照了照,石油的颜色很浓重,手电光根本射不进去。

谢虎咬了咬牙,憋住一口气,潜入油池里。他在石油里睁不开眼睛,就伸手在古灵身边摸了起来,可摸了半天也没摸到任何异物。

强大的浮力把谢虎推了出来,他抹掉脸上的石油,喘着粗气道:“下面……什么都没有啊。”

“刚才真的有什么东西……”

话未说完,古灵忽然感到小腿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就像是蚊子叮咬一样,不是很疼,但足以让她紧绷的神经彻底崩溃。古灵发出“啊”的一声尖叫,双手死死抓住父亲的胳膊:“那东西又来了!”

刘斜脸色大变:“这油池不宜久待,我们快加速游上去。”

半分钟后,三人终于游到了对面。他们来不及喘息,就快速钻出油池,一口气冲上石阶,这才停下来背靠着石墙大口喘粗气。

古灵喘了几口粗气后,俯下身撩起裤腿一看,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只见她右腿的小腿肚子上布满了红点,这些红点都只有芝麻粒儿大小。再撩起另一只裤腿,也同样如此。

谢虎凑过来看了看,担忧道:“这是过敏引起的丘疹?”

刘斜懂得一些医学常识,如果是过敏引起的丘疹,必定会呈某种有规则的形状分布。而女儿小腿上的红点左一片,右一片,杂乱无序,显然不是过敏反应,而是被什么东西叮咬的。他赶紧蹲下去,伸手摸了摸,担心道:“灵儿,你有什么感觉吗?”

古灵含着泪摇摇头:“不疼,就是有点痒。”

“千万别用手抓,以防感染。”刘斜叮嘱了一句,从包里拿出医疗盒。医疗盒密封得很严,并没有浸入石油,他取出消毒棉球,擦拭患处。

“这些红点是被咬的吗?”

刘斜沉着脸点点头:“关键是,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咬的,万一要是……”

话未说完,他忽然看到古灵的裤腿内侧爬出一条虫子。那虫子奇长无比,至少有筷子长短,身上裹着一层石油,看不出本来颜色,生着数十条短足,爬动的速度非常快,眨眼间就爬到了地上。

古灵也看到了,吓得几乎跳了起来,大叫道:“天呐!这……这是什么?”

谢虎胆量极大,一把就抓住了虫子。那虫子在他手指间挣扎摆动,数十条短足也配合着动了起来,样子极瘆人。他深吸一口气,用袖口擦掉虫身上的红色石油,登时露出了一节一节的黑色硬壳。

古灵看得头皮发麻,恐惧道:“这是蜈蚣?”

“嗯,但这么大的蜈蚣,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谢虎说着,用手指撩拨了一下蜈蚣的扁脑袋。那蜈蚣突然扭转身子,冲着他的手指就咬了上去。谢虎一惊,条件反射地甩掉蜈蚣,然后跳起来用脚踩住使劲儿一碾。

一阵令人作呕的爆裂声响起。

谢虎皱了皱眉,抬起脚一看,蜈蚣被碾成一摊肉泥。他吁出一口气,心里却掠过一个可怕问题:这里会有多少这样的蜈蚣?

刘斜现在最担心的是蜈蚣有毒,就仔细检查了女儿的患处,那些小红点有渐渐消散的迹象,他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

三人休息了一会儿后,向新的通道里走去。

转过一个弯,前面出现了一排向上的石阶,靠近石阶的左侧,有一扇紧关着的石门。三人走过去,发现门柱上有个凸起的机关,想必是用来控制石门的。

他们认为,这扇门没有开启说明前两支探险队不曾进去过,有必要打开看一看。为了防止门内设有杀戮机关,谢虎让二人躲远,然后抓住凸起的机关,用力旋转了一圈。

伴随着一阵“吱嘎”的响声,石门快速升起。几秒后,石门彻底打开了。

谢虎没有立刻走进去,他先用手电扫了一圈。就见逼仄的石室中央,并排躺着三具骷髅,附近还散落着腐烂的背包和杂物,以及三支半自动步枪。谢虎认得那是56式半自动步枪,因产于1956年,故得其名,由此可推断这三人是次仁丹巴的探险队成员。可是,他们的尸骨为什么躺在密封的石室里?难道是活活闷死在里面的?

谢虎让二人留在门外,这样一来,即便是石门关闭也不用担心了。但是,当他走到三具骷髅前,就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因为他发现腐烂的背包里装着两颗炸药弹,探险队员完全可以炸开石门逃出去。

谢虎蹲下来,用步枪挑起骷髅的头,看到头顶布满了密集的“指洞”,他一下就想起在通道里遇到的骷髅,暗道:“究竟是什么诡异的东西杀死了他们?”

正想着,骷髅头突然颤动起来。

谢虎吓了一跳,心说这骷髅怎么会动,难不成被魔鬼附体了?他不信邪,伸手在骷髅上敲了敲,却忽然看到“指洞”里探出一个扁平状的头,紧接着,爬出来一只奇长无比的蜈蚣。

“我靠!原来是蜈蚣杀死了他们。”谢虎大骂了一声,用枪托狠狠砸死了蜈蚣。

突然,四周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

谢虎记得,在穿过拱门时曾听到过这声音,但此刻的声音要比那时响亮得多,就像是有数以万计的虫子正向他爬来。

“虫子?不,一定是蜈蚣。”

谢虎“腾”地一下跳起来,举着手电往四周照了照,并没看到想象中的蜈蚣,但是再往头顶一看,上面爬满了黑压压的一层蜈蚣。

数以万计的蜈蚣快速爬动的视觉效果,让谢虎惊出一身鸡皮疙瘩,他大叫了声“快关闭石门”,就猛转身向石室外冲去。

当谢虎冲出来的一刹那,刘斜快速旋转机关,石门关闭了。

谢虎担心有蜈蚣在石门关闭前爬了出来,就用手电往地上照了照,果然看到了几只大蜈蚣,就连忙用脚踩死了它们。

刘斜认为蜈蚣无孔不入,用不了多久就会从墙缝钻出来,于是招呼二人立刻离开。可就在这时,古灵发出“哎哟”一声,接着摔倒在地。

刘斜赶紧蹲下去,看到女儿脸色惨白,冷汗直流,身体也不住地瑟瑟抖动着。这可把他吓坏了,他抓住女儿的手:“灵儿,你……你这是怎么了?”

古灵倚着石墙,吃力地举起左手,指了指小腿:“没有知觉……”

“是不是中毒了?”

谢虎蹲下来,撩起古灵的裤腿,就见原本白皙的双腿变成了黑色,上面还生出了一层手指盖大小的脓包,有些脓包破裂开,正往外渗着乌黑的脓血。他脑子“嗡”的一声,颤抖着声音道:“真的……中毒了。”

刘斜只感到心里一阵剧痛,就像是有一柄刀子插进了心脏里:“灵儿……坚持住……”他一边说,一边慌乱地取出医疗盒。

古灵下半身没有了知觉,全身的血液仿佛被抽干了,虚脱得使不出一丝力气。她知道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就动了动嘴唇:“爸……没用了……”

女儿的话,仿佛一下击碎了刘斜最后的幻想,他的手一抖,医疗盒掉在了地上。

古灵的目光移向谢虎,定格在他额头的疤痕上,气若游丝地说:“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死李呈伟吗?”

谢虎知道古灵坚持不了多久了,紧紧抓住她的手,迎着她的目光。从这双濒死的眼睛里,他仿佛又看到了四年前在神农架发生的可怕一幕。

四年前,在神农架原始丛林。

在那个大雾弥漫的深夜,谢虎本来应该去岗哨站岗,但他却患了急性肠炎,上吐下泻,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好让好兄弟李呈伟替自己去站岗。李呈伟走后半个钟头,谢虎忽然想上厕所,但战友们都在熟睡,他不好意思惊醒他们,就抓起步枪做拐棍,踉踉跄跄地向营房外走去。当他走进厕所,隐约听到不远处的岗哨传来了微弱的对话声,他屏住呼吸仔细凝听,却听到了一段令他不寒而栗的对话。

原来,被困在原始丛林里的贩毒组织早就收买了李呈伟,并让他做内应,计划在今夜逃出丛林。而谢虎的急性肠炎,也是李呈伟下的药。

就在贩毒组织企图逃走时,谢虎拖着虚弱的身体冲出去,打响了第一枪。另外几个哨岗的战士听到枪声,立刻围了过来,营房里的战士们也快速冲了出来,与贩毒组织展开了一场激战。

浓浓的夜雾里,子弹的光好似午夜盛开的恐怖花朵,肆无忌惮地渲染着血腥的气氛。谢虎的身体虚弱到了极点,他坚持不住了,就躲到战士们身后的一棵大树后面。突然,他发现李呈伟混进了分队。

除了谢虎,没有人知道李呈伟是内应。谢虎念在兄弟情分上,原本不想拆穿他,但是,李呈伟却从背后向战士们开枪射击。那一刻,谢虎对李呈伟彻底绝望了,他颤抖着手举起步枪,扣响了扳机……

谢虎讲完这段可怕的往事,已是满脸的冷汗。他吁出一口气,却猛然发现古灵双眼紧闭,没有了呼吸。

古灵去了另一个世界。

刘斜紧紧抱着女儿的身体,悲痛的泪水难以抑制地涌出了眼眶。

谢虎僵在那儿,视线被泪水模糊了,但他却恍然看到古灵的嘴角还残留着一丝微笑。也许,古灵并没有责怪他,而是认为他应该那样做。

就在二人陷入极度悲痛之中时,身后又响起了虫子爬动的声音。

谢虎回头一看,石门竟然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数以万计的蜈蚣从石室里涌了出来。他大喊了声“快走”,然后拉起刘斜冲上石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