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允许我让时光倒流。

一个多小时前,金坤终于在阴森可怖的山谷里找到了易小甜,但她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地上,生死未卜。

金坤赶紧蹲下去,颤抖着手探了下她的呼吸,很微弱,皮肤也烫得吓人,应该是身体极度虚脱昏倒了。他担心易小甜遭到过蜥蜴的袭击,就仔细检查了一遍,还好并没发现伤口。

他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却又开始为其他人担忧,不知大家是否也在这山谷里。他摇晃了几下易小甜的身体,但她毫无反应。他向来时的方向望了望,心想等那些恐怖的蜥蜴吃完骆驼,肯定会袭击他们,还是尽早离开这里为好。

原路返回会再次“邂逅”恐怖的蜥蜴,他可不愿像骆驼那样和蜥蜴“亲密接触”,而且,其他人有可能就在山谷的里面。于是,他背起易小甜,向山谷深处走去。

大概走了一分钟,地势明显开始下降。他也没多想,一边加速前进,一边擦亮打火机观察着四周,一旦发现其他人,也好及时救助。山谷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深,转过几个弯后,就走到了尽头。

金坤从山谷里钻出来,借着星月的光亮往外面望去,竟然看到了一片胡杨林。胡杨林生长在一个小盆地里,非常的稀疏,占地面积也不算大,一眼就能看到尽头。

这是一片幸存在沙漠里的小绿洲!

有绿洲的地方,就一定有水源。

金坤舔着干裂的嘴唇,甭提心里有多兴奋了,紧跑几步就冲进了树林里。然而,从树林中央穿过的河道已经干涸了,甚至局部都被沙子填平,这胡杨林里没有水。

他还是不死心,沿着干涸的河道一路走去,发现河道在盆地的尽头消失了。回头再看,盆地里的树木大半已经干枯,显然,这个小绿洲即将被沙漠吞噬。

金坤的喉咙干渴得快要裂开了,他走到一棵没有枯死的树前,扯下几片树叶就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咀嚼着。树叶的水分极少,而且又苦又涩,但他却觉得十分享受。

突然,背上的易小甜动了动,接着发出一阵微弱的呻吟:“水……我要……水……”

金坤把她放下来,小心扶躺在地上,发现她双眼仍紧闭着,干裂的嘴唇微微张着。他赶紧扯下几片树叶,对准她的嘴唇使劲儿攥了攥,几滴珍贵的浆液透过嘴唇的缝隙,流进了易小甜的口腔里。

易小甜又呻吟了几声,她的眼睛虽然闭着,但脸上却露出恐惧的神色,身体也剧烈颤抖起来,干裂的嘴唇间挤出一个颤音:“不……别把我……装进棺材里……”

金坤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就想起她以前曾说过类似的梦话,心想:她为什么一做噩梦就喊棺材呢?难不成她真的被装进过棺材里?她又不是死尸,怎么可能被装进棺材里呢?

金坤猜不到答案,但清楚她心里一定藏着和棺材有关的秘密,这个秘密是易小甜的心结。金坤决定等她苏醒后仔细问一问,就又扯下一把树叶,攥出浆液喂她喝下。

树叶的浆液果然起了作用。几分钟后,易小甜脸上的恐惧神色慢慢消散,身体也不再颤抖了。金坤心中一喜,蹲下来轻声呼唤:“小甜,你醒醒啊。”

易小甜慢慢睁开眼睛,目光呆滞地看着他。金坤知道,她还没完全从恐惧中摆脱出来,就在她肩上拍了拍,柔声道:“别怕,我在你身边呢。”

易小甜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神采,但多半却是恐惧,她咬了咬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声音问:“我……我们这是在哪儿?”

“一个沙漠里的小绿洲。”他故作轻松地答道。

易小甜双手撑地,吃力地坐了起来,向四周环望了一圈,疑惑道:“其他人呢?”

金坤愣了一下,反问道:“哦?其他人没和你在一起吗?”

易小甜摇摇头,脸上又浮现出恐惧的神色。金坤安慰了她几句,追问道:“那你是怎么跑到山谷里的?”

易小甜沉默了半天,才缓缓讲道:“黑风暴袭来后,其他人都跳下了骆驼,我本来也想跳下去逃跑,可我骑着的骆驼忽然狂奔起来,我哪还敢跳下去呀,就一动不动地趴在它背上。四周一片漆黑,我什么都看不到,只感到沙粒像子弹一样从身边掠过。狂风几乎快要把我卷飞了,我吓得死死抓紧缰绳,可就在这时,不知什么东西擦着头顶飞了过去,我顿时就吓晕了。”

易小甜下意识摸了摸头顶,头上肿起了一个大包,肿胀的痛感促使她缩回了手臂:“等我醒来,发现躺在一个昏暗的山谷里,而那只骆驼就趴在几米外的大石头边。我浑身酸痛得厉害,使不出一点力气,索性就躺在地上休息。天色完全黑下来时,我忽听那骆驼发出一阵奇怪的叫声,赶紧爬起来去看。不看还好,这一看差点把我吓死,那骆驼身上爬满了可怕的东西……”说到这,她恐惧地环望着四周,仿佛那些可怕的东西就躲在身边的树丛里,随时有可能爬出来。

“别担心,这里距那山谷很远,应该很安全。”

金坤虽然这样说,心里却是战战兢兢的,鬼才知道那些可怕的蜥蜴会不会爬到这里。

易小甜扭回头,瞪大惊骇的眼睛看着他:“你也看到那些恐怖的东西了吧?它……它们到底是什么?”

“蜥蜴。”

“蜥蜴?”易小甜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蜥蜴怎么可能那么凶残呢?”

“也许是沙漠的环境恶化,造成了某个种群的蜥蜴基因改变……”金坤把自己对蜥蜴的推测,详细解释了一遍。

易小甜听完,还是不敢相信那些可怕的东西是蜥蜴,但她已经从那恐怖的山谷逃了出来,究竟是什么也无关紧要了。沙漠里的气温下降得很厉害,她裹紧沙漠服,双手抱着膝盖直打冷战。

金坤也感到浑身发冷,就在附近捡了些干树枝和枯草,燃起一个篝火堆。二人围坐在火堆旁,金坤注视着那张被火光照射得忽明忽暗的脸,忽然想起她说的梦话,就问道:“小甜,你刚才又做噩梦了?”

易小甜闻言脸色变了变,低下头一言不发。

“你刚才一直喊棺材。”金坤观察着她的表情,小心试探着说,“这是我们认识以来,第四次听你恐惧地大叫棺材。小甜,我知道你心里肯定藏着和棺材有关的痛苦往事,能和我说说吗?或许我能帮上你。”

易小甜的身体猛颤了几下,双手抓着头发,脸上的表情痛苦地扭曲着:“不……你帮不上我的,不要再问了……”

金坤这次没有放弃,他决定刨根问底,于是坐到她身边,劝慰道:“其实,某些痛苦的往事藏在心里,时间久了就会变成毒瘤,它会把人折磨垮的!小甜,你应该说出来,即便是我帮不上你,也可以舒缓心里的压力呀。”

易小甜沉重地叹了口气,双手捂着脸,似乎在犹豫是否要说出来。金坤又劝了几句后,她才缓缓放下手,眼神充满了不安:“我……我被关进了棺材里。”

金坤吃了一惊,大声反问道:“啊?为什么要把你关进棺材里?”

易小甜机械地抬起头,充满不安的眼睛里闪过一种奇异的眼神:“因为我死了,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金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她又重复了一遍后,才惊愕地看着她。她的长发从脸颊两侧垂下来,遮在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又被忽明忽暗的火光照射出灵异的气息,仿佛她真的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已经死去二十年的女鬼!

金坤心里发毛,赶紧打住可怕的想象,盯着她的眼睛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他们的眼中,我就是个死人!”

易小甜怨恨地吼了一声,身体也由于过分激动而不住地颤抖,仿佛积压在身体里二十年的怨恨顷刻间爆发了出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稳定住情绪,神情凝重地反问道:“你听说过阴婚吗?”

金坤听到“阴婚”二字头皮一麻,紧张地摇着头道:“怎么听上去阴森森的,该不会是阴间的婚姻吧?”

“对,阴婚就是幽冥世界的婚姻,它是一个民间恶俗!虽然社会进步到如此文明的程度,但在一些偏远的地区仍广为流行。”

易小甜的脸上冒出了一层冷汗,仿佛接下来要讲述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在那些偏远地区的大户,如果家里有未婚的子女过世,就会想方设法找一个年龄相仿的异性‘结婚’,将其并骨合葬,成为幽冥世界的合法夫妻。因为他们认为,如果不给未婚过世的子女完婚,子女的鬼魂就会作怪,使得家宅不安。但是我还活着,他们却把我当成死人,强行把我塞进棺材里,让我和一具尸体结婚。我被闷在漆黑的棺材里,和那具冰冷的男尸躺在一起,我恐惧得几乎要死掉了……”说到这里,她使劲攥着拳头,牙齿咬破了嘴唇,几滴鲜血从嘴角流了下来,仿佛瞬间异化成了一只女鬼。

金坤不忍看她这样,连忙安慰了几句,然后质疑道:“你父母呢?怎么任由坏人作恶?他俩为什么不保护你?”

易小甜苦笑了一声,道:“我是个孤儿,哪里会有人保护我?”

“孤儿?”

易小甜点点头,开始讲述自己童年的悲惨经历。

原来,易小甜从记事起就生活在孤儿院。虽然她被父母遗弃,但在孤儿院的那段时光非常快乐,因为还有一个孪生的姐姐陪着她。对于姐姐的样貌她几乎没有印象了,只是记得姐姐的手背上有一个心形胎记,十分漂亮。

然而,快乐的童年时光却在六岁那年戛然而止。

那年夏天,姐妹俩相继被好心人收养。易小甜被山西的商人收养了,那对商人夫妻膝下无儿无女,非常疼爱她,但不幸的是,在从孤儿院返回山西的火车上,年幼的她被两个人贩子拐走了。丧尽天良的人贩子把她拐到山西的偏远山区,卖给了当地的一个大户人家,接着就发生了可怖的阴婚事件。

可怜的易小甜,被闷在阴森可怖的棺材里足足三天三夜。强烈的恐惧包围着她,躺在身边的男尸很快就腐烂了,散发出的臭气几乎快把她呛死。年幼的她虽然不知道“绝望”二字,但却深深体会到了寒彻骨髓的绝望,在她幼小的心灵深处烙下了沉痛的伤疤!

难以想象,一个六岁的幼女被闷在棺材里三天三夜,这对她的伤害会有多大。

不过,易小甜还算幸运。三天后,当地的民政机关听说了这件事,把她从棺材里救了出来。她在医院治疗了一段时间,后来被一个大学教授收养,此后的人生一帆风顺,但烙在心灵深处的伤疤却难以愈合。

易小甜成年之后,一直想找到姐姐,于是就在读大学的时候,去孤儿院询问姐姐的下落。一位从孤儿院离休的“妈妈”告诉她,当年姐姐被一位姓木的先生收养,可不幸的是,木先生在多年前的车祸中去世了。据说,那年发生车祸时,对方是一对夫妇,木先生和那对夫妇都在撞车事故中丧生了。但是姐姐之后去了哪里,院方也不是很清楚。

金坤听完她的讲述,气愤地骂了句“可恶的阴婚”,然后回想着她描述的“心形胎记”和“车祸事件”,猛然联想到了害死爷爷的木美子,就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急问道:“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易小甜先是被他反常的举止吓了一跳,但随即猜到了答案,激动地看着他:“姐姐叫安左辛,你认识她?”

他用疑问的语气嘀咕了句“安左辛”,摇头道:“不,我不认识。”

“哦,对了。我在孤儿院时叫安右辛,后来养父给我改了名字,我想姐姐的养父多半也会给她改名字吧,没准就叫木左辛。”易小甜提醒道。

“木左辛?”

金坤双眉紧锁,表情复杂地看着她,心里却在想,为什么她姐姐和木美子的胎记以及人生的经历如此相像呢?这是巧合,还是她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他心里突然闪过一连串可怕的猜想:“如果她姐姐真的是木美子,那么,木美子杀害爷爷以及帮神秘组织设计陷害我,会不会就和那场车祸有关呢?倘若真是如此,那就不是一起意外车祸,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阴谋的始作俑者就是神秘组织。那位木先生是神秘组织的人,他收养木美子之后,对她进行精心的培养,使她成为一个可操控的卧底。接下来,木先生制造了一场意外车祸,他在车祸中丧生后,对方极有可能会收留无亲无故的养女。这样一来,他们的计划就成功了,随时都有机会窃走我家传的秘密!”

金坤背脊一阵发凉,冷汗像瀑布一样流了下来。他不敢相信,不露声色地与自己和爷爷生活了十七年的木美子,竟然是别人操控的卧底。但事实的确如此,木美子就是神秘组织的人!不过有几点说不通,那位木先生拿命下赌注,万一死后爷爷没有收留木美子,岂不计划落空,白白丢了一条命?还有木美子潜伏了十七年,为什么没能盗走“解密之钥”?

金坤的大脑一片混乱,理不出一点头绪,只感到头疼欲裂,身体也像是被抽空了一样,一股强烈的虚脱感快速蔓延全身。他身体摇晃了几下,险些跌进篝火堆里,就赶紧双手撑地稳住身体,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粗气。

易小甜被他的样子吓坏了,忙伸手扶住他,紧张地问:“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金坤又喘了一阵粗气,才把呼吸调匀。可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脚腕一凉,似乎有什么东西爬了上来。他大吃一惊,赶紧伸手去摸,果然抓到一个冰凉滑腻的东西,举到眼前仔细一看,竟是一条沾满鲜血的蜥蜴。

血色蜥蜴正龇着小獠牙,凝视着他。

金坤吓得手一抖,蜥蜴掉在了地上。他低头看去,就见地上不知什么时候爬来了一大堆蜥蜴。那些蜥蜴都沾满了鲜血,宛如一条条刚从尸体里钻出来的尸虫,争先恐后地爬上他们的脚腕。

他吓得“腾”地一下弹起来,一边拉起易小甜,一边大叫:“该死的蜥蜴!快,我们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