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道:“张九啊,你这么早就到了这里,一定还没有吃早饭吧?刚好我们也正准备吃饭,你就将就一下。”

张九客客气气道:“我来之前已经吃过饭了。你们先吃吧,吃完了我再跟马师傅说说话。”

爷爷拉住他,将他拖至桌前,笑道:“你就别客气了,你从家走到这里少说也要两个钟头,哪里会那么早就吃饭呢?你父亲跟我关系很好,你是知道的。所以就别推三阻四了。”

虽说我也是不习惯在陌生人家里随便吃饭的人,但是主人这样说了,我就算真吃了也要假装没吃,坐到桌前动动筷子。但是,这个张九实在是太含蓄了。他居然又从桌边走开,在靠墙的一个椅子上坐下,拱着手求饶似的说:“我真的吃过了。你们先吃吧。”

奶奶无可奈何的挥挥手,道:“既然他这么客气,那我们先吃吧。”

张九听奶奶这么一说,居然羞红了脸。他像个没出过闺房门的大小姐一样,两只手揉捏着衣服的一角,嚅嗫道:“我真的吃过饭啦。我一直起得很早,因为收集的露水不能让太阳晒到。我一般是吃了早饭收了露水,然后再回来睡觉的。”

奶奶一边给我盛饭一边问道:“收集露水干什么呀?你不是学道士炼丹吧?以前我只听说帝王人家使唤丫头收集露水了泡茶喝的。你喝茶也这么讲究?”

张九摇头道:“我……我不是用它来喝茶的。”

“那干什么?”奶奶完全没有注意到张九的表情,不知道他努力掩饰着什么。

幸亏爷爷发觉了张九的不自在,连忙截住奶奶的话道:“人家这么做肯定是有用的嘛,说不定跟养蛇有关,你又不懂,刨根问底干什么?”

奶奶这才发现张九的窘态,哈哈一笑了事。

我们吃完饭。奶奶泡上四杯茶,一人递上一杯,又将桌上的碗筷收拾干净。于是我们几个围着桌子喝起茶来。

茶水喝了一半,张九仍旧不发问,两只眼睛有些失神的看着手中的茶杯。

爷爷烟瘾犯了,掏出一根香烟夹在鼻子上嗅。我代替爷爷问道:“在路上的时候你不是说找我爷爷有事吗?现在可以说了啊。”

他像个小学生似的用目光询问爷爷。爷爷点点头,又扶了扶鼻子上的香烟。我实在是觉得这个男人没有一点阳刚之气,相貌长得这么俊秀也就罢了,说话娘娘腔也算了,但是一举一动都扭扭捏捏让人难受。如果他是一个女性,那么一切刚刚好。造物主好像故意跟他开了个玩笑,刚好把这个人的性别给弄反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多余的问了一句:“那么……那么我就开始说啰?”

爷爷将香烟放在桌子上,点头道:“你说吧,不用这么拘谨。”

张九用巴掌抹了抹嘴角,好像那里有一颗剩余的饭粒似的,然后道:“我想请您去帮忙说说我父亲,叫他不要把新捉到的一条青蛇卖了。”

爷爷皱了一下眉头,问道:“你父亲贩蛇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最近才开始吗?”

张九道:“都已经三四年啦。贩卖的蛇有五六百条了吧,具体数目我记不清。前两天他在家门口捉了一条青色的蛇,后天收蛇的贩子就会到我家来,那个贩子定期到我家来收蛇的。”他一边说话一边捏着纤细娇嫩的手指。

爷爷道:“意思就是说,你要我在贩子来之前给你父亲说一说,叫他不要卖了那条青蛇。是不是这个意思?”

张九抿嘴点点头。

爷爷看了桌上的香烟一会儿,问道:“你父亲贩卖了那么多的蛇,你都没有管。为什么偏偏不要你父亲卖了在门口捉到的青蛇呢?”

张九低头捏手指不说话。我见他从大拇指捏到小指,然后换手又从大拇指捏到小指,如此循环往复。

“如果你不说出一个理由的话,那么我也不好劝你父亲啊!”爷爷也盯住他的手指。

张九手指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您不肯帮忙?”捏手指的动作是停止了,但是手指忽然微微的弹了起来,仿佛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事情。我也在心里纳闷:他的养蛇人父亲捉了那么多的蛇,他一条也不救,为什么偏偏要救前天捉到的青蛇呢?难道那条青蛇有什么特别?或者,他预感到他父亲如果得罪了那条青蛇会遭到报应?

爷爷拿起烟在桌上轻轻的磕了两下,将纸卷里的烟叶磕得更加紧实。

张九的手忽然如紧压的弹簧叹开来,一把抓住爷爷握烟的手,紧张万分道:“马师傅,您一定要帮我啊!无论如何,您一定要帮我劝劝父亲,叫他别卖了那条蛇!那个蛇贩子会把蛇剥开来,把蛇肉卖给餐馆,把蛇胆拿去入药,把蛇皮装到二胡上!”

我和爷爷被他弄得面面相觑。

每条被贩卖的蛇都不外乎蛇肉送到食客的碗里,蛇胆送到病人的药里,蛇皮装在艺人的二胡上。他的父亲既然是养过蛇又贩过蛇的人,他也应该早就知道蛇的用处了,为什么还这么紧张呢?

张九抓住爷爷的手拼命摇。爷爷手里的香烟被捏得粉碎,细碎枯黄的烟叶在桌上撒开,如秋后的落叶。

爷爷道:“我不是不肯帮忙,但是你总得说说原因吧?就算我现在答应你,但是没有理由说服你父亲的话,我答应了也是白答应啊!张九,你别着急,你好好说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你非得救下这条蛇。你说清楚了,我才好劝服你父亲。”

张九猛的缩回了手,神经兮兮的自言自语道:“不,不,不,如果我说清楚了,我父亲更加不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