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戌时初(按今日计时,当为晚上七点)。

地点:苏堤。

夜色温柔,在往常,本是市民们饭后纳凉的好时候,苏堤上也聚集着幽会的情侣和出来散步的一家人。然而自从命案频发、全城宵禁以来,十余里长的苏堤却空空如也,小鸟在桃树上唧唧喳喳地欢叫,也无人来惊扰它们,就连那些经常在晚上偷偷来西湖边打鱼的渔夫也乖乖地待在家里。

宁心儿依偎着三公子,走在苏堤上,看着对岸的灯火阑珊,闻着醉人的晚风,美美地叹了一口气,说:“多美好的时刻,要是永远都这样就好了。”

“你不怕吗?万一那些凶手突然冒出来,把我们一起杀死,可如何是好?”

“看你这人,真没情趣,一开口就杀风景。”宁心儿嗔怪道,“我还真巴不得那些杀人凶手马上现身,把你送上西天才好。”她话刚说完,就见到前方阴影处走出来一个人,等她再看清那人握着一柄长剑,不由得又叹了口气,道:“我真是一张乌鸦嘴。”

三公子宽容地一笑,道:“不要紧,我不怪你。”

那人道:“三公子请留步。”

三公子反问道:“难得我出门走走,为何要留步。”

那人道:“不仅要留步,而且要留命。”

三公子道:“这可不是一个杀人的好日子。”

那人道:“我倒觉得不错,月黑风高,四野幽静,如果不杀人,我简直都想不出还有别的事情可做。”

“看不出阁下还是个雅人,只不过,要杀我,就你一个人是不是太少了点?”

“你知道我是谁?”

“你是谁并不重要。”

那人一怒拔剑。剑身乌黑,在夜色中几乎难以分辨,那人挽一个剑花,隐有风雷之声传出。通常,那便是死神的召唤。三公子惊道:“暗黑铁剑!你就是刺客小唐?”

那人沉声道:“正是。三公子请亮剑。”

三公子道:“何必呢。我今天心情不错,反正你是铁了心要杀我的,而我又没说不让你杀,所以在杀我之前,咱们不妨先聊聊天。”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聊的。”

宁心儿道:“刺客小唐,江湖中最难请到的杀手之一,据说从不滥杀无辜,若非大奸大恶之徒,决不轻易出手。暗黑铁剑,只取罪有应得者的性命。”她又对小唐道,“你还是回去吧,你打不过我家公子的。”

小唐嘶声道:“还未交手,便谈胜负是否太早?”

宁心儿道:“不早不早。谁胜谁败就像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三公子对宁心儿赞许地一笑,道:“心儿,比喻得好。”又对小唐道,“唐兄,敢问我是否乃大奸大恶之人?”

小唐道:“不是。”

三公子道:“是否你曾欠对方一个很大的人情,所以要杀我来还他的人情?”

小唐道:“不是。”

三公子道:“难道对方抓住你的亲人,要挟你这么做?”

小唐道:“也不是。”

三公子道:“是否对方给你开出了一个你无法拒绝的价格?”

小唐道:“也不是。”

三公子道:“既然如此,我便明白了。”

小唐道:“你明白了最好。”

宁心儿道:“你们都明白了,我还不明白呢,告诉我怎么回事。”

三公子不理她,自顾自地说道:“看来唐兄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

小唐道:“不错。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三公子道:“唐兄可否将暗黑铁剑借我一用?”

小唐一愣,宁心儿也听得傻掉了。眼看一场决战一触即发,居然还要提出借对方的兵刃一用,这要求未免太过于荒唐,普天之下,能以如此正经的态度提出如此荒诞的要求的,大概也只有三公子一人了。

宁心儿摸摸三公子的额头,说:“你真的有毛病,而且毛病还不轻,人家是来杀你的,你平时找他借剑,说不定他看你顺眼,还肯借给你用用,但你现在找他借,他当然不会借了。”

小唐道:“姑娘错了。”说完,他把剑掉转,手捏剑尖,剑柄朝外,向三公子递去。

三公子露出赞赏的目光,说道:“唐兄真乃君子,胸怀坦荡,气度非凡。”

说也奇怪,暗黑铁剑一到手中,三公子整个人都仿佛变了,连不会武功的宁心儿也感觉到这一变化。本来是暗淡无光的铁剑像一条巨龙,忽然苏醒过来,一道无形的光芒从三公子身上漫延到剑上,再行发散开来,一直扩张,几乎无边无际。

也就一刹那工夫,一切又重归平静。三公子如法炮制,手捏剑尖,剑柄朝外,递还小唐,小唐木然地接过铁剑,张大的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上,眼光也从一开始的挑衅变成敬畏,再仔细看,他整个人居然在发抖,是什么力量,能让一个纵横江湖十多年,杀人如麻的刺客发抖?

三公子微笑道:“你都看到了?”

小唐点头道:“是的,我都看到了。”

“恭喜。你的眼界之门已经大开,你的剑已得到三公子的祝福。”三公子的声音仿佛来自天上,让耳朵仰望。

“多谢。”

“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

“是的。”小唐收剑入鞘,向三公子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多有冒犯。告辞。”

小唐刚刚转身,一阵刻意为之的狂笑便从不远处无知地响起。

“暗黑铁剑看来只是浪得虚名,刺客小唐也就不过如此,还没动手就吓得打退堂鼓,胆子这么小,怎么够资格做杀手。”说话间,从树梢上落下七条大汉,呈前后左右合围之势,将三公子、宁心儿、刺客小唐围在当中。

小唐道:“天狼七杀星也来了,看来果然是对我不放心。是不是也想把我一起灭口?”

领头的疤面大汉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做杀手的规矩。你做杀手这么多年,应该知道得很清楚。不过看在大家都是同行的分上,今天就暂且饶你一命,你还是走吧。”

小唐道:“如果我不走,又如何?”

疤面大汉恼怒道:“你这狗娘养的一定是中了邪,不仅不杀了他,现在居然还要反过来帮他。我为有你这样的杀手同行而深感羞耻。”

三公子对小唐道:“唐兄,我把他们留给你了。”

小唐恭声道:“这是唐某的荣幸。唐某甘愿效劳。”

三公子道:“如此有劳唐兄了。”他牵着宁心儿的手,目中无人地继续往前散步,宁心儿也死心塌地地跟着他。拦在他前面的一条大汉怒吼道:“拿命来!”一鞭凌空抽下,鞭梢发出炸雷般的响声。这件外家奇门兵刃上生满倒挂钢刺,直奔宁心儿而去,正是攻三公子之所必救。左前方一矮小汉子在地上打滚,使出地趟刀,直砍宁心儿双脚,而斜后方一人的兵器更怪,居然是铁丝编成的一张大网,当头向两人罩将下来,上中下三路全被封死,小唐刚一出剑,想要解围,早有四件兵刃向其攻来,无奈之下,他也只得回剑自救。

只在电光火闪之间,便见网已经落下,罩在网内的却是使鞭的那位和使地趟刀的那位。那网是以特殊织法织成,一落地便自动收拢,并且越收越紧。困在里面的两个人根本就无法动弹。三公子和宁心儿已经走出十几步之远,仿佛他们从来就没经过此地。

等行到与湖心亭持平时,已是过了烟雨桥,宁心儿道:“曹小三,真有你的,不知道你是命大福大还是真的神仙转世,这么多人都拿你没办法。”

三公子仰天大笑,道:“我本天上人,偶落在红尘。”

“我才不信,神仙哪里有笑得这么难听的。”又往前走了一段,宁心儿忽然道,“我们到湖上划船去吧。”

“这么晚了,危险。”

“那边就有人在游船。”宁心儿不服气地说道。果不其然,西湖中央正停着一条大船,没燃灯也没打旗号,看不真切。远远地听到船上有惊叫声传来,又有争吵的声音。此时水中并无波浪,十来丈的大船却在水中摇晃不停。

宁心儿道:“那边是不是出事了?”

三公子道:“在晚上,要想把船开到西湖中央,要经过刑部允许。因此,这船应该是大有来历,而且也应该是有备而来。想来不会出什么事情。”没过多久,湖面重归一片平静,大船也慢慢向玉皇山方向驶去。

三公子和宁心儿走到苏堤的尽头,夜色更深,宁心儿叫道:“冷。”于是正好返回。经过适才打斗之处,空空荡荡,不见有尸体留下。三公子叹道:“刺客小唐,办事果然干净利索,连尸体都料理掉了。”

宁心儿问道:“你怎么知道死的是天狼七杀星呢?”

三公子道:“如果死的是小唐,我们又怎么会游完整条苏堤也没人打扰?”

宁心儿道:“想想你说得也有道理。”

三公子道:“我从来都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