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残阳没黄沙,谁识枯骨莫哀鸣,这里没有一滴水,一切都是死一般沉寂。

凛冽寒风沿孔雀河畔狂欢了一整夜,枯裂的胡杨木和红柳树根被风沙撕得粉碎,茫茫戈壁滩上早已是寸草皆无。沙雾弥漫中,楼兰古城的残破身躯若隐若现……

城南十五公里的沙丘上,十几座巨大的“太阳墓”鹤立鸡群。这些墓葬外表奇特而壮观,围绕墓穴的是一层套一层共七层由细而粗的胡杨木。木桩由内而外,粗细有序,圈外又有呈放射状四面展开的列木,整个外形酷似一个太阳。放眼望去,上万根粗壮结实的木桩巍然屹立,历经千年风沙而不倒,似乎在召唤那些探险者的灵魂。

突然,沙丘上传来一声轰鸣,最大的一座太阳墓上方被日军的九二式步兵炮炸出了一个直径六七米的沙坑,几十根相邻的胡杨木桩眨眼间就被巨大的气浪掀上了天,紧接着排山倒海的沙浪像奔腾的黄河水扑向猎鹰特遣队的阵地。

不知过了多久,平坦光滑的细沙下面探出来一颗黑漆漆的脑袋,雪亮的眸子里射出两道精光。黑脸汉子迫不及待地抖掉头上的黄沙,把一把寒光闪闪的鬼头大刀举过头顶,脸上的肌肉因难以掩饰的兴奋而拧成一个疙瘩,此人正是宋乾坤,他刚从古墓里出来,就被黄沙埋住,差点和炮弹“拥抱”在一起。他此时一肚子的火气正没地方出呢,张嘴就骂开了:狗日的,老子又不是潘金莲,你那炮弹杂比偷情的西门庆还急?招呼不打一声就飞过来了。老子要是有门山炮,干死你们这帮狗娘养的!

片刻沉寂没有阻止枪炮的歇斯底里,不远的沙丘下,特遣队的勇士们一连打退日军七次自杀式的进攻,用血肉之躯捍卫一个伟大民族的神圣领地,不可一世的膏药旗再次被践踏……

日暮降临,夕阳殷红如血,斜映上太阳墓落寞的身影。荒野里绝望的哀鸣被风扯碎揉进黄沙。在这里,人类最原始的兽性被毫不保留地激发出来,他们正用最极端的方式疯狂地吞噬着同类的躯体和灵魂。

阵地上日军的尸体一片狼藉,像一堆垃圾,丑陋而肮脏,几面膏药旗在炮火的蹂躏下顿时化成灰烬。联队长大佐冈村太郎和副联队长中佐矢野骏用望远镜密切观察着战场上的一举一动,战况令他们很是担忧。

“矢野君,听说山本社长和他的考古队已经秘密潜伏在对面沙丘下的古墓里。我还是不明白,中国最神秘的紫禁城都无法满足他的胃口,这样一个蛮荒之地,还会有什么东西让他如此劳师动众。”

“冈村君,山本社长常跟我说,我们的双脚已经踏上了一个拥有最灿烂文明的神秘国度。”

“我只知道帝国最优秀的士兵在一天天减少。”

“战死沙场,向天皇陛下尽忠,那是帝国士兵最高的荣誉,冈村君不必自责。”

……

日军整编队伍,紧锣密鼓地展开第八次进攻。九七式狙击步枪和“三八大盖”作开路先锋,九二式重机枪和十一年式轻机枪(歪把子)负责压制敌火力,九七式150mm短迫击炮、九二式步兵炮和九九式105mm山炮对敌阵地实施重点打击。如果不是楼兰恶劣环境的限制,飞机和坦克无法投入作战,日军几乎动用了所有压箱底的精锐武器。这次的进攻无疑是自杀式的,将武士道精神发挥到了极致,其气焰十分嚣张,志在一举摧毁猎鹰特遣队的阻击防线,直捣沙丘上的太阳墓。

特遣队的阵地上一派肃杀之气。所有的战士皆打开冲锋枪的保险,将寒光闪闪的大刀放在手边,一双双眼睛死死盯住蜂拥而至的日军,誓要将入侵的敌人生吞活剥。特遣队是国共两党共同组建的,虽然挂着连的番号,但由于任务的特殊性,其实是一个营的编制及装备,加之武器由国民政府提供,具是清一色的美械装备,日军的进攻屡屡受挫。

两个结实黝黑的汉子趴在战壕里,嘴里悠闲地吐着烟圈。两把钢刀插进战壕前的黄沙,发出耀眼的光芒,分不清是寒气还是杀气。刀把尾部系着的两条红色丝带随风起舞,上面还斜挂着两顶破旧的钢盔,密密麻麻的弹孔煞是惹眼。

“二匪,小鬼子这次可下了血本了,你说我们能不能守住阵地?”其中一个汉子压低声音对另一个汉子说道。

“大兵,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老子天生就是小鬼子的克星。哈哈……”另一个汉子对潮水般涌来的日军不屑一顾,爽朗地笑道。

“你他娘的跟连长一个臭德行,盛气凌人,刚愎自用,时不时还摆出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样子。你得学学我,该狂的时候咱不能比别人差,该谦虚的时候还得谦虚。”

“你小子长能耐了是吧,敢骂连长了?要是这次咱俩能活着走出阵地,我一定向连长好好反应反应。”被称作二匪的汉子谈笑间用狙击步枪射杀了一名赤膊上阵的日军,一颗子弹在其眉心处钻了个洞。

“得了吧,打小报告可不是你二匪该干的活”被称作大兵的汉子也用狙击步枪射杀了一名日军,然后眯起一只眼睛得意地说道:“我和连长都是国民党,你是共产党,连长就是再怎么赏罚分明,胳膊肘也不会往外拐的。”

“那可不一定,全连谁不知道我和连长的关系是最铁的,你他娘的嫉妒我。”

“哈哈……”

两人几乎同时扣动扳机,又有两名日军倒在血泊里。

大敌当前,一排长马武和二排长巴特却谈笑风生,丝毫没有将步步逼近的日军放在眼里。马武是东北人,人品如酒品,豪爽仗义,性烈如火,中原大战那会儿就参军了,算是老兵油子了,大伙送他一外号“大兵”。巴特是蒙古人,其名字在蒙语中也是“勇士”的意思,他好勇斗狠,豪气干云,匪气十足,大伙也送他一外号“二匪”。两人一个是国民党一个是共产党,打起仗来都是不要命的主儿,平日里爱斗嘴,可过后谁也不往心里去。一旦上了战场,抢着给对方挡子弹,关系铁的像一个娘胎里蹦出来似的。

“都他娘的给老子听清楚了,子弹打光了用大刀砍,大刀钝了用拳头砸,就是掐也要把小鬼子掐死在战壕里!”巴特洪亮的声音随风灌入每一个战士的耳中,让人听后无比震撼。

“行啊二匪,你都快成教书先生了,说话一套一套的。我以前就纳闷了,这小子可不像个会打仗的主儿,在土八路那里不会是什么什么指导员吧?可仔细一想也不对,指导员不是人家秀才一直干着嘛。”马武调侃道。

“老子是土八路?你是啥?是他娘的兵痞!”巴特针锋相对,他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打击马武的机会,“哎呀,和某些没文化的人呆在一块久了,想不高人一等都难,兄弟要是觉得在特遣队混不下去了,回家替老婆抱孩子可是好差事,不用饱受风餐露宿之苦,更不会挨小鬼子的枪子。兄弟这是去享福呢,咱能拦着吗?当然不能,咱虽然命不好,但也不是那种喜欢嫉妒别人的人。君子有成人之美,孔老夫子不也说过嘛,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

马武横眉竖目,板着脸吼道:“少在老子面前扯淡!还孔老夫子,你小子倒想跟人家攀亲戚,人家认识你吗?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也敢在众兄弟面前臭显摆!”

哈哈……特遣队的阵地上,战士们一个个开怀大笑,战场上紧张的气氛一下子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仿佛他们即将面对的不是一场恶战,而是在观看一出喜剧。

日军离特遣队的阵地不到二十米了,战士们的大刀悄无声息地举过头顶。

啪!一声枪响划过长空,惊天动地的喊杀响彻云霄,战士们高举大刀跃出战壕冲向日军。短兵相接的一刻,顿时血流成河,惨嚎连连。

马武和巴特同时跳出战壕,将挂在刀把上的钢盔随手抛向空中,互相递个眼色,齐声道:“老规矩!”

说完,二人提刀冲向离自己最近的日军……

一名日军端着三八式步枪叫喊着刺向马武的小腹。马武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一只如铁钳的手紧紧咬住刺刀一头,用力向外一掰,只听“咔”的一声,刺刀便脱离了枪体。就在日军发愣的一瞬间,马武闪电般窜到他面前,一侧身将刺刀刺入他的脖颈。与此同时,日军身后精光一闪,接着后背上多了一道深可及骨的大口子。马武朝日军身后的巴特诡秘地一笑,然后毫不犹豫地拔出刺刀,顿时鲜血喷涌如柱。日军闷哼一声,身子重重地倒了下去。

巴特与马武一击掌,两只手顺势紧握在一起,彼此爽朗一笑,各自举刀砍向周围的日军。两人都是心高气傲之辈,暗地里经常较劲,凡事都要比个高低。他们说的“老规矩”就是在一场战斗中,谁先杀死第一个敌人谁就是胜者。然而很多时候,他们都难以分出胜负。

战场另一角,三名日军端着刺刀刺入特遣队一个战士的小腹。战士用一只手紧紧抓住三把刺刀,鲜血自指缝间汩汩流出。他冷冷一笑,另一只手悄悄摸向后腰的手雷,并迅速地用牙咬掉引线,三名日军吓得目瞪口呆,顷刻被炸得尸骨无存。

一个战士一手将日军死死按在地上,一手拿手雷猛击日军的脑袋,鲜血和脑浆淌了一地。这时,战士身后突然闪出三名日军,三把明晃晃的刺刀瞬间刺入战士的后腰。正当他挣扎着要站起身来时,前面又猛然窜出三名日军,又有三把刺刀刺穿了他的小腹。六名日军将这个战士围成一圈,刺刀像雨点一样落在他身上。

一名日军不甘心,俯下身来查看战士是否死去。就在这时,战士紧闭的双眼猛然圆睁,颤抖的双手迅速摸向小腹,掏出一根粗大的血肠,将日军的脖子紧紧勒死。其他五名日军惊恐地叫喊起来,手中的刺刀对着战士又是一阵乱刺。战士喷出一口鲜血,迷离的双眼渐渐合上,嘴角轻轻上扬……

日军阵地上,迫击炮和山炮轮番作业,炮弹像结群的蝗虫呼啸着冲向特遣队所在的沙丘。顿时,沙丘上血肉横飞,惨嚎连连。爆炸掀起的沙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沙尘暴。

在炮火的压制下,特遣队的战士们退回战壕。他们端起冲锋枪疯狂地扫射,成片成片的日军被喷张的火舌淹没。就在日军被打得不知所措之际,枪声戛然而止。战壕上空硝烟弥漫,一片死寂。

日军抬起沉重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在他们离战壕还不到十米的时候,只见战壕上空无数的黑点一闪,接着数不清的手雷钻进日军阵营。顿时,轰鸣四起,天崩地裂,日军的尸体随着黄沙一起被卷上了天,顷刻间化成一滩肉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