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徐卫东、沈芳华一下子都被吓得怔住了。这哭声实在是太瘆人了,在无边的夜幕下,似乎林子里的每一株植物此刻都化身成了一个厉鬼,在向人世间高声哭诉。

可这只是一个开始,刹那间林中竟然又有一股狂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夹杂了进来,那更不是什么正常的声音,那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歇斯底里的惨笑声,它比那些哭声更加可怖,恐惧和惊惶瞬间包围了每一个人。

一时间,整个雨林就像一座阴森可怖的巨大疯人院,凄惨的哭声和疯狂的笑声混杂在一起,充斥在整个天坑之内,不停地冲击着我们的耳膜。我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紧张得几乎无法自已,整个人被这震耳欲聋的诡异声音弄得都快要崩溃了。

“这片林子还真闹鬼,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难道里面还真是阎王殿?”徐卫东大声道。

“徐白鬼,今天好像是寅日!”沈芳华对他喊道。

“寅日?什么寅日?!”徐卫东也被天坑内巨大的哭笑声搞得心烦意乱,一时没有明白沈芳华的意思。

“现在是阴历的七月,今天是寅日,正好是月建冲爻。今天正值月破!”

月破?赵黔生曾经说过月破之日,天坑里会传来阴魂厉鬼的哭笑之声。没想到我们还真是“幸运”,偏偏赶上了这一天来下龙缸。

“那么背?!”徐卫东此刻一脸铁青,“阴气大盛,百鬼夜行,咱们这回是凶多吉少啊!”

雨林里的哭笑之声响彻在整个天坑内部,巨大的回音更是此起彼伏。我们三个都不由自主地用双手堵住了耳朵,这倒不是担心会被震聋,而是这种混响的诡异声波实在是让人心悸气短,惊惶不安。我们此刻几乎忘记了恐惧,因为每个人的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根本无法再做什么思考,唯一的希望就是这声音赶紧停止。

终于,也搞不清过了多长时间,这哭笑声突然间全部戛然而止,只剩下空旷的回声兀自回荡在天坑之中。片刻之后,余音消失,一切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

我放下双手,感觉耳朵里仍是嗡嗡作响,那摄人心魄的哭笑之声似乎还残留在我的耳膜上。我赶紧用力揉了揉,好半天听力才恢复了正常。

“都快被震聋了。”徐卫东晃了晃脑袋,忿然道,“这林子真是片鬼林,说不定林子里到处都埋着死人。”

“确实不对劲儿。”沈芳华的大脑此刻也恢复了运转,“这声音似乎有一种力量,让人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而且你们注意到了吗,这声音来得忽然,去得也突兀,没有任何的铺垫。不管是哭声还是笑声,音量都不是逐渐变大或变小的,而是一下子起来一下子就没有了,就像有人在操纵控制一样。”

“这倒是。而且还哭笑相间,一唱一和的。”徐卫东抬眼望了望浓密的雨林,“难道是阎王爷在里面举着令旗,指挥小鬼儿们一起干的?”

我赶忙打断他俩道:“先别说这个了。你们说曲凡是不是去向九百老爹‘讨公道’了,要是弄出人命可就糟了。”

“九百那老爷子可不是好惹的,那把朴刀使得出神入化,曲凡那小子不见得能怎么样。他如果真是要找麻烦,说不定会给自己一个难堪。”徐卫东似乎并不在意。

“我看九百老爹有意要主动牺牲,成全曲凡。”我着急地说,“而且曲凡还带着一把手枪。”

“那你什么意思?”徐卫东看了我一眼。

“我要进林子里找他们。能劝就劝,就算劝不了也不能现在就出人命。”说着我拿起了地上的探灯,把步枪抄在了手里。

“唐增,你一个人说不动他们,我跟你一起去。”沈芳华也拾起了阴阳灯,坚定地望着我。

“我算服了你们俩了。刚刚闹完鬼,你们就要去闯阎王殿。要是有老辈人在这儿,怎么也得让你们等到天亮,过了这月破之夜再说啊。”徐卫东一脸苦笑,无奈道,“老子也别让你们看扁了,好人就是得吃亏啊。得啦,我也陪你们走上一趟。”

说实话,有徐卫东跟我们一起,我心里感到踏实多了。于是三个人稍微整理了一下装备,便开始起程向黑夜中的雨林进发。

我们走下栈道,刚一进入雨林,一股潮湿腐败的热气就笼罩住了我们,感觉就像是进入了一个巨大的蒸汽浴室,连呼吸都感觉十分压抑。我们的脚下长满了苔藓地衣,人踩上去感觉很是滑腻,重心稍微不稳就是一个趔趄,虽然还算不上举步维艰,但绝对是湿滑难行。

徐卫东走在最前面,他左手提着探灯,右手不断挥动军刺割断面前碍事的植物藤茎,为我们开路。徐卫东就是这样的人,一旦下定了决心,马上就会换成另一种状态,为达目的绝对不遗余力。

“咱们一定得小心。”徐卫东边走边道,“这里一丝风都没有,连空气流动都很缓慢。刚才那些哭笑声肯定不是这些树木植物发出来的,林子里必然还有其他东西。”

我和沈芳华点了点头。回想起刚才巨大而恐怖的诡异声响,大家心里都有些紧张不安。

在密林里找人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视野本就受限,更何况是在漆黑的夜晚。我们只能凭借前方植被上新鲜的刀砍痕迹来判断九百老爹行进的方向,这是我们唯一的路标。

走了一会儿,徐卫东忽然停住了脚步,他转头对我和沈芳华低声道:“前面好像有个人,不过样子……很古怪。”

我赶忙走了两步,向前方望过去。只见在茂密的植被中,竟然出现了一块寸草不生的空地,面积不大,表面好像连苔藓都没有。就在这块空地上,隐约可见一个人影。不过奇怪的是,这人的下半身似乎被完全埋在了地里,地平线上只露出了胸部以上的部分。他一动不动,如同一个半截的雕像被放置在了空地的中央。

事到如今,不管他是人是鬼,我们必须上前看个究竟。我朝徐卫东使了一个眼色,随即便向前方走去。谁知走了没多远,就要踏上那块空地的时候,那座“雕像”突然开口说话了:“别再走了,进来就是送死。”

我吓了一跳,这不是曲凡的声音吗?我赶紧举起探灯照了过去。果然,虽说探灯的亮度有限,但我还是依稀地看到了那座雕像的脸,那的确是曲凡。

“曲凡你怎么跑到那里去了?九百老爹呢?”我焦急地问道。

“这里面是一片泥沼,陷进去就是死路一条,你们不用管我了。”曲凡淡淡地说,“九百老爹?哼,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他把我诱到了这里就不见了。”

啊?!难道是九百老爹算计好了,要把曲凡困死在这沼泽里?我真是吃了一惊。不过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把曲凡救上来。

“曲凡你别着急啊!”我对他大声道,“我和徐连长这就想办法把你弄出来。”

曲凡没有做声。我立马转头对徐卫东道:“徐连长,你带着绳子了吗?”

徐卫东摇头:“没有绳子了,咱们下台地的时候都用完了。”他往周围的树上看了看,忽然道:“你看咱们用那些藤条行不行,就是不知道够不够结实。”

此刻不行也得行,要不也没有别的法子了,总不能眼看着曲凡殒命在此吧。事不宜迟,我和徐卫东估算了一下距离,立刻从附近的树上砍下了一段缠绕在树冠上的粗壮藤茎,用手抻了抻,感觉还是非常结实的。

曲凡也不简单,一般人如果陷入泥沼中肯定会惊慌失措拼命挣扎,殊不知这样反而会加快下沉的速度,加速走向死亡。而这小子陷此绝境却能如此的冷静镇定,也算对得起他平时那副高高在上的做派了。但愿苍天保佑,他命不当绝。我祈祷着把藤茎用力抛向泥沼中央,向曲凡扔了过去。

曲凡胳膊一扬,就把藤条抓在了手里。我真没想到探灯的亮度这么弱,他还能一抄即准,看起来他还有些听声辨位的本事。沈芳华说的果然不错,这小子还真是深藏不露。

谁知更没想到的事还在后面,就见曲凡接过藤条之后,在胳膊上绕了几圈,随后竟猛地一头扎进了泥沼之中。

“曲凡,你小子疯了?!想死也别当着我们的面寻死啊!”徐卫东一脸的震惊,他高声叫道,马上就要往回拉藤条。

“先别拽!”沈芳华赶忙阻止道,“曲凡绝不是寻死,要不然还能等到现在?他肯定是要干些什么,咱们先等一下。”

我是同意沈芳华的判断的,曲凡绝不是一个冒失的人。但是他这种行为实在是太危险了,泥沼和江河完全不同,它是一种浓稠的泥土流质,没有水的那种天然浮力,人一旦下沉,必须闭上双目,而且除非里面有足够高度的踏脚石作为发力点,否则是不可能再自行浮上来的。

我在心里开始默默计数,如果半分钟之内曲凡再不露头,那无论如何也得开始往回拉藤条了。然而时间此刻似乎变得异常缓慢,每一秒钟都让人备感煎熬。在我数到第二十五下的时候,曲凡终于再次从淤泥中探出了头。

他满头满脸都是黑泥,咳嗽着向我们喊道:“快去再弄条藤子来!”

我和徐卫东不敢怠慢,赶紧又砍下另外一条结实的藤茎扔给了他,这回他把藤条捆在了自己的双腋之下。我们立刻向回拉动藤条,经过一番努力,终于把他从泥沼中给拉了出来。

此时的曲凡全身上下裹满了青黑色的淤泥,散发着令人恶心的腐败味道,整个人都看不出人样了。我赶紧递给他水壶让他浇头洗脸,直到把一个军用水壶的水都用光了,他的脸才基本露出了原来的轮廓。

“再拉那根藤条。”曲凡喘着粗气催促道,“泥沼里还有东西,我下去给系上了。”

泥潭里还有东西,怪不得他刚才以身犯险呢。我叹了口气,心说就算里面埋着一座金山,也犯不上这样用命去换吧?

徐卫东也是瞟了曲凡一眼,转而对我说道:“来吧,唐通讯,咱俩接着干力气活儿。”

这次还真是力气活儿,埋在泥沼里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反正要比曲凡沉重得多,我都怀疑那根藤条到底能不能禁得住。好在这种藤蔓纤维紧密韧度极佳,我和徐卫东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再加上沈芳华的帮忙,终于把那个东西从泥沼中慢慢地给拖了出来。

那是一个一米多长、半米多宽的长方体,两端各有一个拉环,藤条就是拴在了其中的一个拉环之上。它的表面覆盖了厚厚的一层淤泥,看上去泡在里面得有些年头了。虽说还看不清它的真容,但也许是受了徐、沈二人的影响,我立刻感觉这可能是一口棺材。曲凡应该就是一直踩着它才没有很快陷入到泥沼之中的,估计第二次也是靠它作为踏脚,才能再次浮出泥潭。

曲凡此时抖了抖身上的泥浆,接着三两下就把自己身上污浊不堪的衣服给扒了下来,随后蹲下身子,马不停蹄地就去擦拭这捞出物上面附着的淤泥。不一会儿,这口“棺材”大致的容貌便显现了出来。

然而它并不是一口棺材,这是一个暗绿色的大铁箱。它接合严密,焊工齐整,三道卡锁整齐地排列在一侧,看上去坚固异常,而且盖子和箱体之间似乎还做了很好的防水处理,几乎是处于密封状态。

徐卫东皱了皱眉头,开口道:“这好像是一种大号的军用铁箱啊。”

“把你的水壶给我。”曲凡随即对徐卫东道。

徐卫东一向反感曲凡这种颐指气使的作风。他冷哼了一声,根本不动,就像没有听见一样。我见状怕他们俩再掐起来,赶紧亲自上前解下徐卫东身上背的水壶,递到了曲凡手里。

曲凡二话不说拧开壶盖,把水一股脑儿地浇在了铁箱之上,然后直接就用手开始擦拭起来。很快,箱体上便显出了一行字母,写的是U.S. ARMY。

徐卫东一眼望去大惊失色:“美国鬼子?!这里怎么会有美帝的东西?!”

我一下子也愣住了,惊诧道:“徐连长,你认识英语?”

现在的人可能会感到意外,不过在那个年代普通百姓几乎没有人懂英语,“Yes”“No”都不见得知道是什么意思。能说英语的人不是在新华社的驻外机构就是在外交部,我不相信徐卫东还能有这个本事。

“我不懂什么英语。我们部队里有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还有缴获的美国鬼子的各种装备。”徐卫东解释道,“很多装备上面都印着这行字母,听那些老兵说这就代表是美国鬼子的东西。”

我不清楚曲凡懂不懂英语,但徐卫东如此说,他脸上也并无惊讶的表情。我心说:你小子也太淡定了,在这个千百年来的中国水族禁地里出现了一个现代的美式军用铁箱,这你都不奇怪?

“唐增,把你步枪上的刺刀给我用一下。”曲凡忽然开口对我说道。

“你要干什么?”我有点儿担心他的举动。

“把箱子上的锁撬开,看看里面有什么。”曲凡说着瞟了我一眼。我知道曲凡不打开它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这是早晚的事,于是索性便把背上的步枪交给了他。

军用铁箱的密封确实不错,但是卡锁却已经被锈蚀成了一个铁疙瘩。就见曲凡“啪、啪、啪”三下,干脆利落地将它们一一挑断。他随即把刺刀插进了箱盖下方,只听“扑”的一声,铁箱的盖子终于被掀了起来。

我们赶紧围拢了过去。灯光照耀之下,这回吃惊的不只是我们三个了,就连曲凡的脸上都变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