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围拢在一起,过了好久,才恢复了一些力气。我们冒着被漫山遍野尸蛩群围攻的危险,匆匆地拎起铲子去寻找王老跛子被啃食得差不多的尸体。好在死人脸身上的血气,对于这些尸蛩有很大的克制作用,一旦我们扶着这个黑衣小哥走近,那些乌压压的一大片的尸蛩就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哗啦一声四散逃开来!

我和三胖子一路上也是战战兢兢,生怕死人脸一个不高兴,甩手不管了,我和三胖子岂不是像之前的王老跛子那样,成了这些小虫子的开胃菜啊?

随着距离那处王老跛子跌倒的土坑越来越近,像是嗅到了死人脸身上的血气,那些正扑在上面啃咬着最后残存骨血的尸蛩,呼啦一下纷纷掉头逃蹿!乌压压的尸蛩群一下子散开,露出里面只剩下一小坨的残骸。只是等三胖子用铲子头刨开覆盖在其上的泥土一看,所有人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死的究竟是个人还是个白毛怪?

我们借着大峡谷上空射进来的光亮,终于看清楚土坑里的那一团东西是什么了。王老跛子整个人都看不出人形了,连同骸骨、血肉都被啃食得干干净净,仅剩下最后一小坨肉末,只是从那团血肉中露出许多白色绒毛一般的东西,像极了裹着羊皮的一只大耗子。

但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难道王老跛子真他娘的是只妖怪变的?我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在老长江地底暗河尽头吊脚楼中那面青铜古镜面前,王老跛子那诡异的动作和形态,确实像极了一只剥了皮的大耗子,当下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心知其中有异,当下便不理会旁边三胖子的惊呼,自行蹲下身子,用开山刀拨开那些白毛状的东西,想要看看里面的血肉是否有什么变化。

胖子在旁边叫道:“我操!这老跛子来得太古怪了,不但力气大的吓人,尸体还长白毛。二八爷,你这可得小心点,免得被传染了,你也长白毛就不好了……”

我瞪了他一眼,懒得和这小子说话,就用铲子头拨弄了一下,说道:“不弄个明白,我实在是不心安啊!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变就变了呢?我还是先看看再说吧……”

说话的时候,我们全都凑过去看,只见那白毛包裹的血肉本来是静止在那儿的,可等我们探过头去,却突然一阵抖动。这下子来得太突然了,众人根本没有一点的心理准备,被吓了一大跳,本能地向后一仰,差点滚出去。但饶是如此,心里也是怦怦乱跳,他娘的诈尸了吗?但就算是诈尸,好歹也得是个有形有骨的全尸,像眼前这摊子血肉还能出什么邪乎事儿?

就算一直默不作声的死人脸,看到这幅情景,都脸色变了起来,众人惊骇之余,半天合不拢嘴。我和三胖子站在原地,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咽了咽唾沫,强打起胆子再次望了过去。这一眼,就看到土坑里的那摊血肉掺杂着许多白毛,正一动一动地不断蠕动,似乎是有什么活着的东西在里面挣扎着想要出来。由于那些白毛包裹着血肉,包得甚是严实,所以里面的东西拼了命地想要出来,还是看不清里面究竟是什么怪物,但看形状并不是很大,应该没有太大的危害。

我见这王老跛子死后都不安生,顿时怒不打一处来,狠狠地一咬牙,硬着头皮用刀把那东西扒拉开。霎时,一只手掌大小、绿油油的大虫子跑了出来,舞动着两只大螯,就想要逃蹿开来,被三胖子一脚踩死。众人一看只不过是虚惊一场,都松了口气。只是看着面前的那摊血肉白毛,早就被尸蛩群啃食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部分看不出原来的样貌,但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人形。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王老跛子死后现出来原形?还是他原本就是个大老鼠变的?众人都觉得一股阴冷传遍传身。

四周的尸蛩铺天盖地,即便是有死人脸的震慑,我们也不敢多待,我和三胖子一起动手,用铲子头和开山刀掘出了一些泥土,把王老跛子残留的最后一些骨血埋了进去。虽然知道这原本就是掩耳盗铃的举动,在这种积尸地任何一点食物都会被漫山遍野的尸蛩挖出来吃了,但聊胜于无,我们只是给自己一些心理安慰罢了。毕竟,和王老跛子相识一场,最后兵戎相见,也不是大家所盼望的。

一切弄好之后,我们也不敢有半分的拖延,收拾收拾衣装,扶着脸色苍白的死人脸向积尸地的外面走去。

死人脸艰难地抬了抬手臂,示意我们先停下来,他脸色苍白,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他抬起手指,指了指远处。

我和三胖子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顿时就明白了。

巴蛇白骨森森的庞大蛇身还躺在那里,就如同一条横贯在地面上的黑墙。死人脸的那根从不离手的“黑色铁钎”,依旧牢牢地插在巴蛇的右眼中,卡在被啃食的惨白的眼眶骨中。大片大片的青色鳞片都被揭开,露出里面的血肉和白骨,那根黑色铁钎贯通了巴蛇整个眼球,只露出一个被黑布包着的手柄在外面。

虽然心中还有些忐忑不安,但那大蛇早就没了动静,我们扶住死人脸一步步走了过去,顿时,趴在巨大蛇躯上的尸蛩群,随着我们的临近,哗啦哗啦地大片大片逃窜开来。我们走到如同小卡车头般的巨大蛇头前,三胖子踩着蛇身爬了上去,伸手去拽那铁钎的末柄。

我扶住死人脸,看着三胖子气喘吁吁的样子,忍不住咧开嘴笑。这时候,就听到旁边小哥用很虚弱的声音说:“你们不是要救人吗?这蛇血,是最好的药。”我听着,心里不由得一动!

蛇血?

眼前这庞然大物,在古代不就是传说中的蛇神吗?它在地渊中生存了不知道多少年,任何的深山老蟒都不是它的对手。这大家伙,甚至可以称得上所有大蛇小蛇的祖宗辈了,它的蛇血,可是传说中的宝贝呢!“那么,这蛇神血,一定能解栓子和小梅身子上的金蛇痋毒……”想到这里,我立刻欣喜若狂,摩尼珠已经被死人脸吞到肚子里了,我正愁还有什么能解金蛇痋毒呢,现在送上门来的宝贝怎么可能不要。当下也顾不上脏不脏的问题,就在自己身上乱摸,找了半天也找不到什么容器。干脆横下心来,我从身上撕下来一块布头,从巴蛇的残躯上撕下来一块血肉,仔细地包裹起来,塞回了怀中。

这时候我看到三胖子站在硕大的蛇头上,一张胖脸憋得通红,样子十分的可笑!

可无论他怎么拉,那黑色铁钎就像在大蛇的眼眶中生了根一般,纹丝不动!

我心里大吃一惊,这胖子别的我不敢说,可要是论起力气来,那可是实打实的真工夫。以前小时候军队大院里打架,这小子一屁股能坐倒仨,力气大得没话说。之前在天柱上,他一个人就把锁龙井口的那处大石板掀开了,可现在竟然拽不动一根区区的铁钎。天啊!这铁钎当初刺入的力气究竟有多大?

“靠,二八爷,这东西卡得也太紧了吧……”三胖子在上面叫苦。

我心中暗骂这小子丢人现眼,这时候,就听到旁边死人脸吸了口气,道:“这龙刺旁人是很难拔出来的,你,扶我上去吧!”

死人脸在我的搀扶下,爬上了巨大蛇头的上面,我们走到三胖子的旁边,听他还在那里气喘吁吁,看上去累得够戗。我冲他撇了撇嘴,道:“三胖子你这身肥膘该减减了!否则两下子就喘成这样,那怎么成。”

三胖子平生最怕人说他喘,一瞪眼,就想要反驳我,这时候就看到死人脸已经握住了铁钎的手柄,一声“咔咔咔”刺耳的骨肉摩擦声,那先前还纹丝不动的铁钎,竟然硬生生地被抽出来了。三胖子立刻就瞪大了眼珠子,半天合不拢嘴,在他最引以为豪的力气上吃了个败仗,这小子立刻就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了。我心中看着发笑,却没有点破。三个人又麻利地从蛇背上翻了下来。

“嗡!”

就在这时,我们却突然发现周围有些不太对劲了,剧烈的嗡鸣声让我忍不住嘴角一抽搐!就见到在无数大小不一的土包子下面,疯狂地涌起来一大片一大片的黑色尸蛩群。

尸蛩群仿佛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惊吓,轰然炸开了!

一团一团乌压压地从土堆里蹿出来,朝着四处逃散开来!那架势并不是为了攻击我们,或者抢夺巴蛇的血肉,反而更像是某种绝望前的暴动与逃命!

好在死人脸身上的血气,依旧对它们有很强的克制作用。当这些狰狞的虫子经过我们所在的区域时,都会事先散开,留出一个巨大拱形的空间,等越过我们之后,又会再次合拢起来,潮水般四散而逃!“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一个个心中都涌起了不好的预感,这一刻四周出奇地死寂,整个大峡谷只能够听到“呼呼呼”风刮过的声音。但就是这无形的风中,却充斥着一股刺鼻的硫磺气味,空气似乎都凝固住了。

气氛立刻变得紧张起来了,众人一个个仰望天空,都觉得四面一下子似乎有了轻微的震动,紧接着,就听到远方传来了一阵阵“咔咔咔”的奇异声响。那声音起始时还算小,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大,到了最后,简直是轰隆隆的雷霆,我们孤独站在大峡谷的尽头,感觉似乎整个天地都暗了下来,一时间紧张得连心跳都减弱到一定的程度。

我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都觉得事有不妙,只是眼下里我们被困在这里,已经是面临绝境了,就算是再发生什么,也不过是坏上加坏而已。这时候,三胖子似乎看到了什么,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就见他指着远处,哆哆嗦嗦地说:“是老子眼花了吗……妈的,那个天柱在动。”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感觉脚下的地面都开始发出微弱的震动,众人的身体都快僵硬了。由于大峡谷的光线实在是有些黑暗,众人对远方的情景看得并不真切,但还是能够听得到远处山体的崩裂声。整个从地渊中伸出来的天柱都开始倾倒,似乎之前所有承受的压力都一并爆发,整个地底就好像是有一头亘古未见的巨兽,疯狂地向上冲击,挣脱出一条条巨大的裂缝来。

三胖子一哆嗦:“他奶奶的……咱们莫非是遇到地震了,一定是之前这狗日的大蛇和巨鸟在天柱上打架,把那根从地渊中伸出来的天柱撞断了,引起了地脉运动,这天柱一塌,整个大峡谷都……就都起了连锁反应了。”

我心想:“他奶奶的,不会是这么倒霉吧。以前就听说过神话中有水神共工和火神祝融打架,共工怒撞不周山,引起天地倾斜,难道这倒霉事发生到我们身上了?不过说来也奇怪,这祝融据说便是古巴族的老祖先之一,巴蛇又属水,九凤被楚人尊为凤凰,一身红毛五行属火,如果掉换个个来,恰好和古代传说的情形有几分相似。莫非这远古时期传说中的天柱不周山,和这老长江地底大峡谷中的岩石黑柱还有着什么样不为人知的联系,甚至这就有可能就是不周山的化身……”想到这,我越来越觉得古代神话典籍中记载的事情,未必真是那么不可信。但是还不等我继续思考,就已经被脚下的震动弄得焦头烂额了。

远处的古城已经在一片轰轰轰的轰鸣中,变成了一片废墟,烟尘弥漫,尘土飞扬。山体的裂缝继续扩大,整个天柱彻底地沉入深渊中,整个地脉开始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大地中不断传来闷雷声,仿佛要把积蓄已久的怒火一下子全部释放出来,震得人头皮发麻,不知所措。

死人脸转头看着我们,说:“不好……这里连接着长江的地下暗河,一旦发生山崩,整个山体会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地壳运动,立刻就会引发暗河水倒灌,到时候整个大峡谷都会被淹没在一片汪洋中,大家赶快离开这儿,再晚就出不去了。”他的话还没说完,更剧烈的山体闷响就轰轰地响了起来。

众人立刻沿着山体的栈道奋力向上爬去,三胖子一边爬一边还对我说:“娘的!要是这长江暗河水真的倒灌了下来,咱们借着这水的浮力,是不是有可能从上面出去?”

我啐了他一脸唾沫星子,骂道:“你小子脑袋是被驴给踢了吗?你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前面石崖可是连接着地底深渊呢,这得是多少的暗河水,才能给它淹没。而且就算是有水,你又不是鱼,小心被水冲进河道中做了死漂。”

我们正说着话呢,整个大峡谷的轰鸣声不绝于耳,下方的众多尸蛩同样能够感受到大难临头,纷纷惊慌失措地从密密麻麻的土包子中爬出来,爬得到处都是。我们一行人却实在是没有时间理会这些,一心想着逃命要紧,沿着古老栈道拼了命地向上爬。

在整个山体的晃动中,原本就十分古老的岩壁栈道,更显得摇摇晃晃的。爬在上面,众人甚至不敢直立起身子,生怕一个不注意,就一脚踏空,摔进下面的尸蛩堆里。但饶是如此,众人爬得也是胆战心惊的,身下颤颤巍巍的,就好像是赶着驴车走那种不平的山路。可现在也没时间发牢骚了,几个人脸色都有些苍白,只有狠狠地一咬牙,拼了命地向前爬去。

这一次我们并没有按照原路返回,在死人脸的带领下,我们沿着古老的栈道摸索入一条岔道,最后进入了一条横面插进山体的巨大裂缝中。他好像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带着我们一路穿梭攀爬,就如同在迷宫中行走一般,我和三胖子虽然心中有疑惑,但现在事态紧急,也就没来得及问他。

地势逐渐升高,约摸走了大半天的工夫,三人终于摸索着走出了山缝。钻出暗无天地的地洞,我们这才发现竟然深处在一片大山之中。看周围的地势,应该距离滚龙坝子所在的区域尚有一段距离。此时天空星星点点,三人又疲又饿,就在周边顺势找了个山洞,休息了一阵,等到第二天天明,我和三胖子一早起来,却发现那死人脸小哥已经再次神秘失踪了,只留下了一些做好的豚鼠肉,还冒着些热气。

我和三胖子死里逃生,早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也并没有在意。毫不客气地吃完豚鼠肉,一路向西,我们走走停停,重新回到老长江古渡口屯子。栓子娘和小梅娘早就望眼欲穿,差点快急疯了。只是她们也知道我们这一去,前路难测,一准还不知道究竟会怎样呢,只能打碎了牙齿硬往肚子里咽,满肚子苦水,终于把我们给盼回来了。

我们回到岸上后,也顾不得和村子里的人客套,马上去了老村支书家里,见到已经奄奄一息的小梅和栓子,也自是不敢怠慢,赶忙把从老长江大峡谷中得到的修蛇血给两人喂服了进去。

服了蛇血,又用大被套裹着身子闷了一下午,这两人的皮肤上渗出来一大滩浊水,脸色立刻变得红润了起来,呼吸也渐渐地趋于平稳。

我和三胖子全都舒了一口气,知道栓子和小梅这两条小命算是保住了。我们在老长江大峡谷弄死的那条巴蛇,是远古时期的“蛇神”,能够生吞活象,走蛇道,它的血能解百毒。因为生活在长江极深的地脉深渊中,方才躲过了大破灭的劫难,一直存活到至今。黄帝时代曾派出三千甲士围杀这种远古大蛇,死伤了大半,便是为了取其血,炼制解蛇毒的丹丸。

后几日,上山赶冬荒的老村支书一行人纷纷下来,见到我们几个后生伤的伤,病的病,也不由得大吃了一惊。了解了一些情况后,方才知道我们这几日竟然是去了滚龙坝子下的地下暗河,更是瞠目结舌。

要知道,滚龙坝子这个地方历来都很邪乎,什么怪事都有可能发生,进入其中的人也很少能活着出来。所以久而久之,周围的人对其也就谈之色变了。但念在我和三胖子这一次擅自行动,是为了挽救小梅和栓子的两条小命,老村支书也不好借题发作,就顺势把整件事情压了下去,并嘱咐我们不要把这件事传扬出去,以免引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我们也知道他这是为了我们大家好,也就紧闭上嘴巴,没有把事情外传。

不过,在交代王老跛子的事情上,我和三胖子却犯了难!这老跛子已经在老长江大峡谷中被尸蛩啃了个精光,又如何交代?在当时那个年代,死一个人是很大的事情,绝不是仅仅交代几句话就能够完事的。更何况,老跛子死后整理遗体时,我和三胖子都在场,那些残留的动物毛发又是怎么回事?我们虽然不清楚其中的缘由,但也知道这件事绝对不能外传。

也就只能顺势打起了马虎眼,我们支支吾吾地解释了半天。

这是我和三胖子来之前已经商量好的,就说这老跛子年岁大了,在地底暗河下又受了惊吓,身子骨一弱,整个人便一命呜呼了。我们当时所处的地势十分不利,又不能把老跛子的尸身带出来,于是就随便找了处地方把他给草草地埋掉了。

我们都很清楚,在面对这件事情上,绝对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总不能说老跛子是个妖怪,想害我们,被死人脸看了一眼,眼珠子就爆掉了,最后被尸蛩群啃得连渣都不剩了吧。更不能提老跛子死后那些莫名其妙的白色毛发,否则在当时那种环境下,肯定会被当做牛鬼蛇神给抓起来,到时候就算是哭恐怕都来不及。这件事我们商量了再三还是决定压在心底死不能松口。不过老村支书听完我们说的事情后,却一脸见鬼地望着我们。

据他说,他在前些天还看到了王老跛子,那时候老跛子正在东山上采草药,两人还说了会儿话,怎么到我们嘴里就成了死人了。说罢,他还是不放心,就匆匆地叫了几个人,带着我们去了古渡口对岸的青龙山的攒棺上。

王老跛子死得连个渣都不剩了,老村支书见到的那个老跛子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还是说老跛子还阳诈尸了?那也不对啊,就算是诈尸,他连尸体都没有了,诈的是哪门子尸啊?我和三胖子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得一阵阴寒涌遍全身。

顾不上再细细琢磨,众人跟随着老村支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就直奔青龙山方向去了,到了攒棺……一阵翻腾后,大伙没有找到王老跛子,却在攒棺下面的一处大墓中,找到了一具被铁棺封死的干尸,佝偻着背,头发枯黄,似乎是死去了很长的时间,他的右脚好像有些跛足……

我们借着煤油灯的光亮,看到在铁棺对面的杂物堆下依稀地露出一团白色的绒毛,当下便觉得有异,就扒开杂物的一侧。

果不其然,就在那里面还躺着一只狼狗般大小的死黄皮子。一脸奸猾,既丑且邪,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全身黄毛都变成了白色,两个眼珠子无缘无故地爆开了,淌着两行黑红色的血泪,身上爬满了无数黑色的蚂蚁,像极了惨死在长江积尸地的王老跛子。

更奇怪的是,那老黄皮子的右脚,似乎也是个跛子……

后来,一行人就这么匆匆地下了山,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王老跛子。只是听说,就在我们离开不久的一天晚上,突然电闪雷鸣,一个闪电钻进了青龙山上的攒棺上,把整个义庄都给点着了,大火足足烧了一天一夜。

后来,有胆大的人偷偷上山去看,发现整个青龙山攒棺的地下竟然是一个大黄鼠狼窝,所有的大大小小黄皮子共有数百只,都被劈成了一段段焦炭,尸首焦糊,难以辨认了……

这件事过去了很久,虽然因为某些原因,我再也没有上去过那座青龙山上的攒棺,但是内心深处始终有个难解的疙瘩。我查过很多的资料,不过在当年的那种环境下,各种讯息十分匮乏,更何况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更是被严厉禁止的。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对于当年的那件事抱有很深的疑惑。

直到好几年以后,社会秩序各方面都开始有条不紊地运行起来,民风也不像之前那般严苛,我便把我当年在青龙山义庄攒棺上看到的景象说给一些朋友去听。他们大多都不太相信,但也有几个人的话对我解答心中的疑惑很有帮助。其中有一个人是个瞎子,号称“刘半仙”,常在老北京天桥附近一带走动,据说在解放前也是鄂西一带“寻龙头”的看家子出身,他的一双招子便是在一次“走地穴”的过程中被废掉的,文革的时候这老小子被拉出去批斗,好不容易混到了四人帮被打倒,为了养家糊口,也就借着老本行做起了打眼算命的行当来。

据他说,长江历来有“胡黄白柳”四大仙。所谓的黄仙,便是指的黄鼠狼,也就是黄皮子,被民间唤作“黄二大爷”。自古以来,在这四大仙中,黄皮子和狐狸向来都被公认是最为奸猾和通人性的生灵,在各个民间撰本和地志野史中,也不乏这两种畜生修炼成精的故事,这其实也并非是偶然。

据说黄皮子这种东西最为邪性,天生的一对阴阳眼,能看到许多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所以也就日久成精!尤其是上了年岁的老黄皮子,一旦活得年头久了,在山林大泽里吃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皮毛就会渐渐变白,就如同老人华发渐生,垂垂老矣。体内便会形成类似于牛黄马宝一般类似于结石的“赤丹”,它的形体奇异,能蛰伏潜藏蛊惑变化,而且行动诡秘灵敏,能够蛊惑人心,摄人心魄。

而且这种东西还和胡大仙不一样,狐狸虽然精怪,但历来是独善其身,黄皮子却有不同,这种东西最善于扎堆儿。这些畜生过多少劫,遭多少难,最终得了道,成了精,能通人性,知道人类社会是怎么回事,立刻便会聚拢起来,形成一个金字塔形状的等级制度。往往是添油加醋的理解和模仿人的衣食住行等等行为举动,这便是民间传闻的“黄皮子坟”。这地方初听之下显得很是神秘,其实便是黄皮子扎堆儿的地方。

传说在大兴安岭的小波勒山,曾经有一个超级大型的黄皮子坟,整座山几乎都被掏空了,形成了一条条相互连着的密道,里面住着成千上万只黄皮子,成为了当地的一霸。在那种地方,阴气弥漫,黄皮子闹得最凶了,假借古建筑、庙宇、道观、阴宅古墓充做栖身之所,上面看似是人类的建筑,下面其实棺椁早就被黄皮子占据,成了黄大仙的招魂棺!

黄大仙要想续命,就必须找到内丹,但内丹属于生物体内的结石瘤状物,吸收日月精华和山川大泽之气凝练而成,属于后天生长的异物,那种情况实在是太少见了,又怎么是那般容易得到的?

像是这种世所罕见之物,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机缘,想要见上一面都是十分困难的事情。长江历来有龙的传说,虽然现今为止都还没有人见过这种神物,但是物性相吸,自然会有狗急了跳墙的邪祟生物把主意打到那上面去。

我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不过还是很难解释其中的某些疑点,因为历来老黄皮子成了精,也只能摄人心魂,迷住人的眼睛,不可能真的化成人形,所以此后的事情,刘半仙也只能够给出个大概的揣测和推论。根据他的想法,青龙山的那处攒棺地下,很有可能便是一处巨大的“黄皮子坟”,历来地面上的事情都归守陵人管,墓下面的事情都归黄妖管。

王老跛子可能是在“黄皮子坟”中得到了黄大仙“招魂棺”中的赤丹,于是便产生了某些非分的妄想。他先前本身就是个掘坟挖冢的四块板子出身,可能是在盗墓的过程中,意外地发现了某些汉唐以来道家古墓中的邪术,加之攒棺天井上那面阴刻石门本身便有古人对滚龙坝子龙巢的描述,继而引发了老跛子心中的某些邪念,打算夺天地造化奥秘。

因为道家中历来便有所谓的“尸解”之说,古代的道士认为,方士修身练道之术须重“神形双修”,即便是在人死之后,也可炼形于地下,其在地上的尸体刻意镇封在铁棺、铜椁之中,面容不改,且头发、指甲都照常生长,功成后便可以羽化升仙。在羽化前,被镇封在铁棺材中的尸体被称为“守尸鬼”。

刘半仙说所谓的“太阴炼形”,古往今来便有实例。在唐朝时期,就曾有一名朱道士游览青城山的时候,意外地来到了一处名唤“龙桥”之地,眼见着山崖长满了花树,穿插其间,发现在背对着山石的地方平坐着一具惨白的人的枯骨,他的双手按在膝上,身上已经爬满了苔藓和藤蔓,骨骼却白得如玉般。朱道士方才回忆起,自己祖父生前曾提起过在这青城山中坐着一具骷髅,年代已经不可追溯,很久远了。也有人说,这可能就是死后在做太阴炼形之法的道士,尸解的枯骨端坐在山川中,目的就是为了吸收日月精华之气,用以洗涤灵魂,早日能羽化升仙。

我听得神乎其神,觉得刘半仙所说的后一种的可能性倒是比较大,当初在进入长江流域地底暗河的那处吊脚楼时,被那面青铜古镜照过后,王老跛子的举止行为就越发地古怪起来,十分诡异。只是在当时,一众人着急从地底暗河中出去,也就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这一点。现在想来,当时确实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谁能够想得到,他竟然是被老黄妖上了身。

对于这些,刘半仙说得很隐蔽,只是说鄂西四块板子这行,历来挖坟掘冢,坏人风水,泄露的天机太多,故只要沾上盗墓这一行当的,晚年大多都不得善终,多少会碰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这是“四块板子”一脉的宿命!晚年,必遭横劫。

只是听了他的解释,我还是觉得其中与事实还是有很多出入,后来猛然醒悟,或许刘半仙所说的这两种可能性都不存在。王老跛子显然事先就已经存在着某些非分的妄想,他早就从攒棺天井处的石刻中知道了所谓古巴族巫氏族乌木龙巢的事情,却故意引诱我们一同前去,心怀叵测自是不言而喻。但老村支书后来见到的那个“老跛子”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他早与攒棺下面的黄妖有所勾结,合力图谋了整个事件,老村支书之前见到的那个老跛子便是黄大仙的徒子徒孙用摄魂圆光之术变幻的?还有那义庄下面的那处汉朝古墓,里面黑色铁棺内的干枯尸体怕不下几百年了,王老跛子、铁棺枯尸、黄大仙同样是跛了右脚,这三者又是什么关系。难道真的王老跛子早就死了上百年了,被那只全身纯白的老黄皮子以内丹续命附身,借以行某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对于这些,说实在话,我始终是不太相信,但长江的一切历来都是这么邪乎,否则那在铁棺材里停放了上百年的干枯尸体,又实在是难以解释。

这件事刘半仙也解释不出来,讨论也就暂时搁置了下来。直到半年以后,我都忘记了还有这档子事情时,他却寄了封信给我,上面附了一本唐代时期的笔记体小说。其中记录一个十分恐怖的故事,说是在唐代宗永泰年间,扬州孝感寺的北面住了一个书香门第,主人姓王名生。一个夏天的月圆之夜,王生喝多了酒,醉倒在了床上,手垂在床边。他的妻子害怕他着凉,就想要把他拉起来,突然幽暗的地面钻出来一只干枯的巨手,一把抓住了王生的胳膊,把他向着地面上拖拽。王生正在迷迷糊糊间,竟被拽下了床,半个身子都陷在了地里。他的妻子和婢女大骇,忙合力拽住他的大腿,不让其沉下去。但终是抵挡不住巨手的力量,最后王生整个人连带着身上的衣服都被拽进了深深的地缝中。再后来,其妻召集家人挖掘地面,就在距离地面二丈处,挖出了一具干枯的骸骨,看样子已经有数百年了。

在永泰年间的那个晚上,王生就这样诡异地从人间消失了,又或许,他已经变成了地下二丈深处,那具已经干枯了数百年的枯骸!

我看了这个故事,知道他想告诉我的是什么意思,看来,王生在酒醉中被那只从地下伸出来的干枯巨手拽进了地缝中,其妻子组织人从地下二丈处挖出来的那具枯骨,应该就是王生的尸骸了。只是到底是一种什么样可怕的力量,才能使得一个人的生命被剥夺了上百年,突然从这个世间消失,变成了几百年前的一具枯骸呢?这会不会和青龙山攒棺下面的那具铁棺材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呢?

我再一次写信向刘半仙征求意见,他很久没有回信,后来才让人捎带来一句话,这要亲眼见到才知道。

我苦笑一声,知道这一切算是没有下文了。不过通过和刘瞎子这一番讨论,也让我换了个思路想问题。我越来越觉得长江的那种铁棺材内大有问题,可惜当初青龙山上的义庄早就被雷电劈中,烧成了一团灰烬,整个山顶都坍塌了一大半,把所有的一切都压在了下面。往事不堪回事,逝去的终将逝去,那些我们曾经经历过的一切,现在想来,却恍如大梦一场,除非让那些死去的人再活过来,否则我们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之所以到现在还在惦念,无非是想要给自己心中一个答案罢了。算了,过去的就过去了,我想,也是该我放手的时候了。

两个月之后,我在潘家园租了个门面,整理了一下以前的家当,做起了三分真七分假的小古董卖卖,原以为日子就会这般平静地一天天过去,谁知道没过多久,就被搅进了长江流域另一场惊心动魄的事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