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月亮的隆冬之夜是寂寞荒凉的。当黑暗重新将世界彻底统治的时候,肆虐的北风便如狼似虎地嘶吼起来了。零星的雪花又开始稀稀疏疏地飘落。原本在白天还显得阳光明媚温情脉脉的冬天,在此时,又变得冷漠和尖刻了,而且铁青着脸!

卧牛村被这严寒的冬夜笼罩在一片死气沉沉的荒凉中。天空中沉沉的乌云将仅有的天光水色也遮挡了去,剩下的就只有涂了墨汁般的黑暗了。

张子恒背着万展飞跟着兆丰、张幺爷和日渥布吉等一行人在狭窄的田埂路上跌跌撞撞地急步走着。佘诗韵在后面协助着他。

静园老和尚和白瑞峰却在一个岔道口和他们分道扬镳,他们要先行一步回到憬悟寺。

尽管身上负载着一个人,可是此时张子恒的身体里却爆发出了惊人的能量,根本没有气喘吁吁的迹象。此时的他心里早就铆足了一股子劲儿,因为连日以来困扰着他和张幺爷的一个个谜团就要解开了。他太想知道卧牛村的地底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东西了。

世世代代生活在一场如梦似幻的迷局中且浑然不知,这对谁来说都是极其不公平的。

一行人来到村口之时,万展飞让大家停了下来,他们听见从村子里传来了人的喧哗声。

张幺爷感到纳闷,同时心里也滋生出一种震颤般的惊喜。

“莫非是村子里的老老少少都回来了?”张幺爷自言自语地说。

但紧接着,他的这种惊喜便被一阵石破天惊的叫骂声给彻底粉碎了。

“这还得了!这还得了!死了那么多人!哪个那么胆大妄为?连民兵也敢害!说,你究竟是哪一派的反革命?究竟是哪边派过来的奸细?”是冯蛋子的声音。

“糟糕!狗日的冯蛋子一定是把崔警卫给逮起来了。”张子恒说道。

石营长这时二话没说,疾步朝传出冯蛋子吼声的地方跑了过去。

“这个阴魂不散的东西,咋这个节骨眼上又是他来搅臊?”张幺爷愤愤地骂道。

“我们赶紧跟上石营长,别让他有什么闪失。”日渥布吉着急地说。

“怕啥!石营长和崔警卫都有炮火。要是石营长亮出了真章,只怕冯蛋子也只有磕头告饶的份儿了。”张幺爷说。而日渥布吉和兆丰已经快步地撵石营长去了。

张幺爷和背着万展飞的张子恒以及佘诗韵跟在后边。

阴森森的巷子里仍旧是泥泞不堪。巷子很黑,没有一丝光线。巷子口,几条野狗听见杂沓的脚步声,似乎受到了惊扰,鬼鬼祟祟的身影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这是一群始终潜伏在卧牛村周围的幽灵,它们已经被饥饿折磨到了疯狂的边沿,血腥的气味又不断地引诱着它们,使得它们一直处在蠢蠢欲动的冲动中。

石营长他们三个人来到巷子口,并没有贸然而入。冯蛋子疯狂的叫嚣声从四婶家里闷雷般地传来。“说,你究竟是哪儿派来的反革命?说!”

冯蛋子的话没有人回应。

“不说是不是?你不说是不是?不说就给老子吊起来,给老子用鞭子使劲抽!脱光了抽!”冯蛋子恶狠狠地吼道。

“莫非崔警卫真是被绑起来了?”日渥布吉担心起来。

石营长鼓了鼓腮帮子,大踏步地朝着四婶家里走去,泥泞在他铿锵有力的脚底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日渥布吉和兆丰也疾步跟上。

四婶家的门虚掩着,仅有的一线光亮是从那道侧门里斜射出来的。

石营长推开那扇木板门,木板门发出“咯吱”一声绵长声响。侧门口立刻有人警觉地问到:“哪个?”

石营长没有说话,对直走了进去。紧接着,黑暗中就传来拉动枪栓的声响。跟在石营长身后的兆丰已经从石营长的身边侧身冲了上去,只听见一阵轻微的响动,拉动枪栓的人已经被兆丰撂倒在地上。

轻微的响动惊动了侧门内的两个人,只见影影绰绰间,有两个人影从侧门内闪身出来,手里端着长长的步枪。兆丰和石营长刚要朝这两个人使出手段,这两个人却先大声喊了起来:“书记,赶紧,还有反革命……”

话音还没有落,石营长和兆丰已经分别朝两人使出了手段,那两个人甚至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已经被撂在了地上。

天井里的冯蛋子听见这两个人急促的喊声,撇下天井里的崔警卫,提着马灯率人从天井冲了过来,涌到侧门口,正看见兆丰和石营长分别制伏了地上的两个民兵。

领头的冯蛋子并没有从侧门里贸然跨出来,他认识兆丰,却不认识石营长和日渥布吉。他脸上的表情既紧张又惊讶。冯蛋子吃过兆丰的哑巴亏,这当儿看见兆丰,顿时有种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意思,一股复仇的欲火“呼”的一声就在他狭隘憋屈的空间里着了起来。

当他看见兆丰他们都是赤手空拳制伏住地上的民兵时,突然转过身,朝他身后的民兵歇斯底里地大声喊道:“当真有反革命!当真有反革命!给老子拿炮火打!用炮火打!”随着冯蛋子一声令下,只见在侧门的门框两侧,立刻就出现了几支黑洞洞的步枪的枪口。枪口分别对着兆丰和石营长以及日渥布吉。

就在几支步枪要扣动扳机的一瞬间,只听见张幺爷在外边大声喊起来:“打不得!打不得!冯蛋子,你狗日的要犯大错误的!你打的是大干部!是抗美援朝下来的南下干部!”张幺爷边说边疯了似的从外面跑进来,几步跑到兆丰和石营长他们的面前,用身体掩护住了兆丰他们。

冯蛋子听见张幺爷的喊声先是打了一个愣神,紧接着又看见张幺爷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进来,脑子里一时间有点转不过弯来,下意识地朝端着枪的民兵喊道:“等一下!”

张幺爷呼呼直喘地盯着冯蛋子,冯蛋子也盯着张幺爷看。

张幺爷扯风箱般地狠狠喘了几口气才朝冯蛋子说道:“幸亏老子脚跟脚地撵进来了,要不是啊……你狗日的冯蛋子就犯大错误了……你就是有……有九条命也不够抵的!”说完又喘。

冯蛋子摸了摸锃光瓦亮的脑袋,被张幺爷的话搞得有点莫名其妙了,说:“大干部?哪个是大干部?”

张幺爷一指石营长说道:“他!他就是大干部!身上还有炮——炮火!”

“好大的干部?身上还有炮火?”冯蛋子不信。

“人家是营长!真资格的营长!抗美援朝下来的!南下干部!”张幺爷又把声音提高了说。

“营长?哪儿来的营长?老子不信!”冯蛋子接着骂了一句很难听的话。

张幺爷见冯蛋子始终不信他的话,就转过头朝石营长说:“石营长,把你的炮火亮给这个瓜娃子看一下。这个瓜娃子弄死都不信我的话。门缝缝里头看人……”

石营长放开了手底下一直被他制伏的民兵,站直了身子,理了理中山装的衣摆,一种职业军人的气质便有意无意地显露了出来。冯蛋子眼尖,在石营长抬手理衣领的时候,他已经看见了石营长腰间露出的手枪枪套,于是眼睛开始亮了,脸上的表情也发生了变化。

“张韦昌,你真的没有骗老子?他真是营长?南下干部?”

“我骗你个锤子!你娃娃绑的那个年轻人是人家的警卫员!你狗日的胆子也太大了,连南下干部的警卫员也敢绑了。这回你娃娃是说得脱走得脱,看你狗日的咋下台!”

冯蛋子脸上的肌肉情不自禁地抖动了几下,表情开始朝着巴结讨好的趋势发展了。他朝仍旧端着枪的民兵们大声喊道:“给老子把枪放下,端起吓哪个?一个个瓜眉日眼的!”

民兵收了枪,冯蛋子从侧门里跨了出来,伸出手要和石营长握手。

石营长对冯蛋子已经有了成见,理也没有理会冯蛋子,更没有要和冯蛋子握手的意思,背着手,径自走进侧门,朝小天井里走。

冯蛋子就尴尬在原地,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