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王刚的手机叮叮当当地唱起了歌,原来是一条短消息。他惊讶地拍了苏雨一下:“是紫妍,怎么,她一直打你的手机,你都没开机?她急了,担心你出了什么事呢。”

苏雨这才猛地想起,自己的手机昨晚就没电了,今早上走得急,居然丢在家里了。他忙用王刚的手机给宋紫妍回了个电话,约好了一会儿去都宝集团接她下班。宋紫妍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总有些犹豫,似乎欲言又止。她会有什么事呢?难道婷婷的病还没好吗?

苏雨挂断电话时,觉得自己也有几分心神不宁。这就是所谓关心则乱吧,太在意一个人不免会被她的情绪所影响。

“秦队,那我先去一下戒毒所,跟那儿的管理人员谈谈。”

不等秦阳开口,王刚就抢着说:“我开车送你去。我顺便回家换件衣服。”

两人一坐上王刚那辆号称整个刑警队最拉风的路虎车,苏雨就淡淡地说:“你是不是假借送我的名义好在下班后不陪何丽逛街啊?”

“你怎么知道的啊?你这人真是可怕,我跟你做朋友可是倒了霉了。一点秘密都没有。”

苏雨笑笑,不置可否。

王刚一边开车一边诉起苦来:“你不知道,这何丽最近不知怎么老是拉着我逛那首饰柜台,看钻戒啊、白金项链什么的。我这一个月那么点工资,哪经得起她这么折腾?所以只好想办法躲了。”

苏雨瞥了他一眼:“我刚才看见我们在谈话的时候,何丽在窗户外面冲你指指手表,还做了个‘等我’的口型,当然知道她要你等她一起下班去逛街。至于何丽为什么拉你逛首饰店的原因,我也知道。”

“啊,什么?你快说!”

“她是想让你求婚了。只要你把钻戒往她手上一套,保证她再也不往那些首饰店跑了。”

苏雨的话让王刚一愣,不甘心地说:“那我的黄金单身生涯就这么结束了,只能过水深火热的日子了,以后就只能看着你潇洒了。”

苏雨嘴角扬起一抹笑容:“那我就陪着你一起水深火热吧,我已经打了电话给我妈,告诉她等紫妍她姐姐的案子调查结束,就带着她一起去香港见家长。”

王刚哀叹了一声:“女人是如来佛,男人是孙悟空,早早晚晚总是逃不出她们的手心啊!”

说着,他一个急刹车,瑞虎吱的一声停在江城戒毒所的红漆大门前。

戒毒所是由解放前的一位逃亡资本家的住所改造而成,院落深幽,树木繁茂,令人丝毫想不到关在这里的竟多是一些被毒品掏空了身体和灵魂的年轻人。

在值班室里,一个模样机警的年轻干警一脸惋惜地说:“魏鹏飞在我们戒毒所里是个很特殊的学员。他学历高,有知识,而且为人也很温和。要不是在这里遇见他,我真想好好和他交个朋友。可惜了。原来我们都以为他已经熬过了最初的难关,能顺利戒毒开始新的生活呢,没想到却是这么个结果。”

苏雨黯然点了点头,接着问:“我想知道一下星期天那个男人来接走魏鹏飞的具体情况。任何细节对我们都可能是很重要的线索。请尽量说得详细点。”

年轻干警很认真地查看了一下亲友探视记录,开口说:“那天是我和老刘当班,老刘去巡查各个监室了。我在办公室里打一份急着要交的报告。正打着呢,突然电脑罢工了。我急得火急火燎的,星期天人都不在,我找谁去修呢?这时,正好,魏鹏飞从所里的图书室借书经过我的办公室,我就赶紧叫住他。我知道他是个研究生,搞电脑很有一套。果然,魏鹏飞摆弄了几分钟就把电脑重新启动起来了。我当然非常高兴,谁知他站在一边半天不走,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我就问他有什么事,他说想发一封邮件给一个朋友。我想这也不算什么违反规定的事就同意了。我站在一边看着他发了一封电邮给一个叫苏雨的人。我扫了一眼,似乎是说什么和谁去墓地拜祭的事,没什么特别的。”

王刚插嘴道:“嗯,那封电邮就是发给我们这位同志的。后来怎么样?”

“后来,老李在外面叫我,我就出去了一会儿。等我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发现魏鹏飞还坐在电脑那儿,愣愣的,脸色很差。我问他怎么了?他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想打个电话回家。我们这儿是有亲情电话的,但是星期天不开放。所以我就让他用我办公桌上的电话打了。但是电话好像始终都没打通,他反复地拨了好几遍,样子很焦急,最后还是放弃了。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急事,他却什么也不肯说。我只好让他先回监室休息。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左右吧,就有个男人来接魏鹏飞了,说是他姑妈病危了,想见他最后一面。像这样的特殊情况,我们自然是批准外出的。所以办好手续,魏鹏飞就随那个男人走了。”

王刚忙追问:“那你看见那个来接他的男人了吗?”

“哦,是老李负责登记的。我只是看见个背影,个子挺高的,穿黑色长大衣。这样吧,我叫老李过来,你们再问问他。”年轻干警说着就起身出去喊人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的苏雨这时突然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前,点开年轻干警的电脑网页快速查看了一下,但旋即他失望地摇摇头。然后他拿起那部电话机仔细看了看,就开始一下下地摁着电话机的某个按键。

“你又搞什么玄机啊?”王刚惊讶地跟过去问。

“这是一部有来电显示和记忆功能的电话机,只要没删除,魏鹏飞打出的那个电话号码一定还存在里面。”

正说着,苏雨脸上的表情忽然僵住了。王刚赶紧伸头细看。

啊!那个号码,电子屏上显示的那个号码正是苏雨的手机号,时间是星期天下午4点20分。

“怎么?魏鹏飞那天下午曾经打过电话给你?”王刚轻轻问,他不敢大声,因为苏雨已经无力地跌坐在了椅子上,双眉紧锁。

这时,两位干警先后走进屋来。老李是个胖胖的老干警,一看就特亲切和蔼。

“两位刑警同志,这次魏鹏飞的事情我可内疚了,要是我当时多问问,再问得详细点,也许他就不会被凶手领走了。是我工作没做好啊!”老李刚坐下就马上自我检讨了一番。

王刚望望低头不语的苏雨,忙和老李握了握手,安慰他:“没人愿意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查明真相,还死者一个公道。老李同志,请你回忆一下,当天来带走魏鹏飞的男人是什么样的,有什么特征。”

“那个男人个子挺高,戴着墨镜、宽边帽,脸还真看不清样子。不过我记得他的手。签字时我看见那双手白白净净,还戴着一个银色的指环。对了,他说普通话,很标准的。”

果然和那个女孩子说的情况一致。王刚忙细问:“还有什么吗?他怎么走的?开车还是打的?”

老李思索了一会儿说:“嗯,开车,我从二楼这个窗户看见他们俩上了一辆黑色的奥迪车。哦,我想起来一件奇怪的事。我告诉魏鹏飞他表哥来接他的时候,他似乎是早就在等着了,起身就走。走到监室门口,又返回去从他床上拿起一本书,说是所里图书馆的书,想带回去看两天。我当时也没注意,就顺口答应了。谁知道,当他和那个男人办好手续,一起往大门外走的时候,却突然折回来,把那本书递在我手里,说了声,李管教,你好好看看这本书,一定要好好看看,然后就掉头走了。把我弄得莫名其妙,回来后我翻了翻,那是本古人的诗词集。我对这方面根本不懂啊!越想越奇怪,昨天听说了他被杀的消息,我更觉得这件事奇怪了。”

“现在那本书在哪儿呢?”王刚还没答话,苏雨忽然抢着问。

“就在抽屉里,我来找找啊。”

老李忙拉开抽屉翻找了一下,递过一本封面有些陈旧的书。

《南唐二主词》,王刚凑过去一看,眉头一皱,说:“这是一本什么书啊,该不会跟谋杀案扯上关系吧?”

苏雨不说话,接过书,一页页快速地翻起来。在场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苏雨到底在找什么。

突然,苏雨手里的动作停住了,他把书摊开放在桌子上,低低地说:“他走出去的时候就意识到可能是条不归路。他求救过,可是,大家都没发现。”

三个人的目光都落在那翻开的一页上,那页书角是折起来的,反面用铅笔写着“速报警,去青山街我家中,杀紫欣的凶手在那儿。”

屋里顿时静默了一会儿,好半天老李懊悔地说了一句:“唉!我怎么没细看看呢?可是,为什么魏鹏飞当时不对我明说呢?”

“因为他想弄清宋紫欣案的真相,不惜以自己为饵引凶手出来。还因为他相信,相信我看到电话号码会去找他。可惜,我的一个小失误竟然送了他的命。”苏雨说完,合上书,神情黯然。

王刚忧心地望着他,苏雨自从开始探案生涯就没有遇到过什么大的波折,这回准是受了不小的打击。一直到两个人走出戒毒所的红漆大门,苏雨都没再开口,只是默默地走在王刚身边。

王刚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你也别太自责了。凶手这么狡猾,谁能料到呢?不过我还没弄懂,魏鹏飞怎么会知道那个凶手会主动来戒毒所找他呢?”

苏雨没回答,只是靠在后座上,默默地望着车窗外有些灰暗的天空,眼神时而茫然,时而专注。

“哎,苏雨,你倒是说话啊。现在你别分心想那些没用的了,只有抓到凶手才能让魏鹏飞瞑目。”

苏雨悠悠地说:“电邮!魏鹏飞发了两封电邮,我一听那个干警说他在电脑前愣愣地坐着就想到他又发了一封电邮,他待在戒毒所里,没有手机,也没有其他的联络方式,只有面前那台电脑。而他又靠什么能联系上凶手呢?只有那个邮箱号,就是发给他和宋紫欣邮件的那个邮箱号。我真笨啊,早该想到他会记得那个邮箱号,他是优等生,获得过多次奖学金,这样的学生都记忆力超群。即使电邮发来后就被自动删除了,但是魏鹏飞却能记下那个邮箱号。他在戒毒所这段时间里一定是想到了宋紫欣案的什么线索。一个人一旦被固定在某个地方,身体被禁锢了,思想反而会更活跃。他想到了什么,所以才会发电邮给我,让我来面谈。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他试着给那个邮箱号也发了封电邮,当然这完全是赌一把,谁知道那个凶手还在不在使用这个邮箱?但是也不乏心理学上的根据,凶手能把一场谋杀策划那么久,那么精细,他或她一定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这样的人往往是不会轻易改变生活习惯的,甚至一个邮箱。总之,魏鹏飞发了电邮,也得到了答复。不过这两封电邮都已经被自动删除了。”

王刚啊了一声:“什么?你说魏鹏飞收到了凶手的回信?这怎么可能?那个凶手为什么会这么蠢,给他回信?”

“他不蠢,相反很聪明,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也会是个极端自负的人。他不相信魏鹏飞能逃过他的诱惑,一个瘾君子最难逃过的是什么?毒品!这个凶手在回信里必定许诺给魏鹏飞提供毒品。因为他就是带着毒品来的,然后又把这些毒品注射到了魏鹏飞的身体。而且魏鹏飞必定掌握了什么线索,一个很隐秘的线索,无法作为直接证据提供给警方,所以他才想先找到我商量。但是这个线索对凶手来说却是非常致命的,他决不能冒险让魏鹏飞说出来,所以他来了。当然,我相信他也作了充分的准备,一旦发现有警方介入就全身而退。”

王刚有些疑惑地说:“可魏鹏飞为什么这么做呢?我还是不太明白,他明明知道独自跟着凶手走会很危险,他值得为破宋紫欣的案子冒生命危险吗?宋紫欣可以说毁了他一生。他应该恨宋紫欣才对啊!”

苏雨轻轻说:“你真的以为魏鹏飞恨宋紫欣吗?”

王刚反问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他爱她,十年来从未改变。”苏雨的语气骤然变得忧伤,“这就是魏鹏飞内心最深沉的痛苦,即使宋紫欣害死叶璇,而且早就为人妻,为人母,却并不能磨灭他心里的爱情。为什么他甘心为她隐瞒杀人的真相?为什么多年来他宁肯被人追债也从来没有想过打扰宋紫欣的生活?为什么他一接到那封电邮就赶到叶璇的墓地?如果他早就不再关心宋紫欣,那他大可以置身事外,宋紫欣的事情与他何干?王刚,你有没有注意到魏鹏飞家客厅里散落在地上的东西里有本相册?”

“似乎瞟到一眼,怎么?”

“那本相册里全是宋紫欣的照片,很多都是她儿童时代和少女时代的照片,我不知道魏鹏飞是怎么收集来的。但是我知道这本相册曾被精心地保存。相册的第一页上写着:送给鹏飞20岁生日快乐!紫欣。魏鹏飞一定是常常翻着相册回忆往事,因为相册就曾经放在客厅的桌上,而且相册的最后一页里夹着剪下的半张报纸,就是十年前魏鹏飞和宋紫欣一起接受报社采访的那则新闻。这就是魏鹏飞为什么要冒着巨大的危险来引出凶手的原因,很简单,为了他爱的那个女人,也是那个几乎毁了他一生的女人。”

王刚半晌无语,车子拐过神山岔道口,才叹了口气说:“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啊?太复杂了,我实在是不懂,这究竟是爱还是恨?”

苏雨也深深叹了口气:“爱到了极致就是恨,恨到了尽头又变成了爱。这就是魏鹏飞、宋紫欣、叶璇之间的悲剧。王刚,停车!”

王刚猛地一踩刹车,车子刚停稳,苏雨就跳下车,凝视着黄叶遍地、萧瑟冷清的神山发愣。

“哎,你不去接紫妍下班了?”王刚从车窗里伸出头来喊。

苏雨没回头,说了句:“心里闷,想去看看我老爸,你帮我打个电话给紫妍,说我今天有点事去不了,明天会打电话给她。”

说完就顺着一条杂草丛生的小径奋力向着山腰攀去,他似乎憋着劲,只几分钟时间,背影就渐渐消失在蜿蜒的山路尽头。

王刚不无担心地望着他远去的身影。他略一思索,就一转方向盘,往市区方向开去。他觉得,苏雨此时最需要的是一个人的陪伴,对,紫妍,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