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雨胡思乱想着,差点没看见亮起的红色信号灯。他忙收回已经跨出半步的脚,停在人行横道线上。

“滴滴——”手机突然响了,等苏雨的手刚触到那个硬硬的手机壳,它突然又停了。

他这才想起,今天因为去温泉,忘了带充电器,看来手机是没电了。

是谁?会不会是紫妍呢?回去再看吧。脑海中这么想着时,苏雨心中不知怎么掠过一丝奇异的不安感,但很快又被瞬间亮起的绿灯冲散了。他丝毫没料到,这个没有接到的电话,竟会成为他在这个萧瑟冬季里最黑色的一段记忆。

第二天,初冬的阳光还没有射进低低垂着的窗帘,苏雨就被一阵刺耳的铃声从酣睡中吵醒。他挣扎着从被子里伸出手,抓起床头的电话放在耳边。

“谁?”

“我,王刚,你的手机怎么又不开啊?”王刚的声音在听筒里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

苏雨猛地清醒过来,忙翻身坐起:“怎么了?”

“魏鹏飞失踪了。今早秦队让我去戒毒所带他过来,可是我一到那儿就听说他昨天被人带走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问清楚了吗?什么人领走的?”苏雨的脑子蒙了一下,一边迅速穿衣一边问。

“说是他表哥来接他的,理由是他姑妈病重,想见见他。可是我查了,他根本没表哥。只有一个远房的姑妈在本市,可是前几年就去世了。”

“马上去他家!我们在那儿会合。”

当苏雨心急火燎地跑上那幢略显陈旧的五层居民楼时,王刚已经在指挥几个刑警撬门了。

“怎么样?”

“里面没声音。敲门也不开。但是邻居们反映昨天晚上看见魏鹏飞和一个男人一起回来了。”

“什么样的男人?”

“有胡子,个子挺高的,肩膀挺宽,戴个墨镜。”

嘭的一声,防盗门被生生地撬开了。客厅的地上狼藉一片,桌椅翻倒,王刚和苏雨互相望了一眼,心里顿时一沉。

“大家注意,里面可能有情况。”王刚吩咐了一声,就率先轻移脚步,跨过地上零星散落的物品,一步步往里屋走去。

众人紧跟着他,小心地不碰触任何东西。只有苏雨俯身仔细地查看地上的物件。

“没人!”王刚轻轻推开虚掩着的卧室门,有些失望地说。

“他在这儿,但已经死了。”众人一扭头,苏雨已经脸色苍白地站在了厨房门口。

魏鹏飞瘦削单薄的身体斜斜地躺在厨房的白色地砖上,一只手臂直直地伸向前方。另一只手五指微微弓起,似乎正在用力支撑起什么。他俊秀苍白的脸上,眼睛半睁,嘴唇微闭。最怪异的是他的表情,竟是在微笑,一种安详的笑容,让人感觉他并不痛苦,就像是在快乐中结束了生命。

王刚把手挥了挥:“其他人都别进来了,保护现场。通知鉴证科的人过来吧。拿两副手套来。”

刑警们答应着,纷纷退出门外,有的忙着打电话找人,有的封锁现场。

王刚戴好手套,轻轻跨过魏鹏飞的身体,蹲下身去,说:“应该是注射了毒品。表面看不出明显的伤口,可能是毒品过量致死。具体还要等法医来了化验了才知道。”

王刚侧着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魏鹏飞高高挽起的袖口里露出一截手臂,那里还残留着几个明显的注射针孔。他抬起头,对苏雨说:“我想魏鹏飞和那个高个男人回到家里后,可能是突然毒瘾发作了,他忙给自己注射毒品,可是后来当他过了毒瘾后,不知为了什么,和那个男人发生了争执,两个人可能是打了起来,把客厅里弄得乱七八糟。后来,魏鹏飞跑进了厨房,突然倒地挣扎。估计是毒品注射过量了。那个男人见此情景自然是逃走了。你看呢?”

苏雨似乎还没从震惊中缓和过来,他靠在门框上,双眉紧锁。

这也难怪,平时他多是做一些分析案情的脑力工作,真正像这样亲历死亡现场非常罕见。况且死者还是他认识的熟人。

但苏雨就是苏雨,他稳定了一下心神,开始环视这间小小的厨房。他必须在现场鉴识人员到达之前再发现一些有价值的破案线索。

这是一间狭长拥挤的房间,像那个年代建造的大多数的楼房一样,并不考虑厨房里要摆放华丽美观的整体厨具,而只是仅仅设计成一个能做饭的屋子而已。如果与客厅的凌乱不堪比起来,这里倒算是收拾得挺整齐干净的。灶台上寥寥的几个锅具和碗筷体现出男人独居的特色。

“这是什么?”苏雨弯下腰,拾起一些被摔得面目全非的陶瓷残片。

王刚也凑过来,两个人细细地查看这些残片。

“似乎是一个杯子,这儿的形状像个把手。”

“咖啡杯,你看这个弧线,上宽下窄,很明显是个杯子的形状。”

王刚说着,把手里的几块碎片拼凑了一下,隐隐是个杯子的底部。

苏雨沉吟了片刻说:“我想不是咖啡杯,而是茶杯。看,这里的颜色和花纹,似乎是青花瓷的图案,当然,还需要进行复原,才能看出它本来的面目。不过,有一点很奇怪。”

“什么?快说说——”

“你看那边客厅里,东西凌乱不堪,椅子翻倒,桌上的东西很多都滚落在了地上,似乎是曾经发生过什么激烈的打斗。而这边呢,却整洁如常。除了这具尸体,还有这个摔得粉碎的杯子。这说明了什么呢?”

王刚目光一闪:“两个人肯定纠缠过,魏鹏飞和那个高个男人在客厅里应该有一番打斗,是不是后来体力不支,不是那个男人的对手,被他打倒了,又被他拖到了厨房里?可是为什么这个男人一定要把魏鹏飞拖到厨房呢?难道这里有什么他要的东西吗?还是,魏鹏飞反抗时逃到了厨房,那个男人追了上来?”王刚说着,仔仔细细地把这个巴掌大的厨房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又蹲下轻轻提起魏鹏飞的脚看了看,很快,他推翻了自己刚才的结论。

“不像,这儿除了魏鹏飞,根本没别人进来过的痕迹。看地上,只有几个脚尖冲里的鞋印,鞋底的花纹和魏鹏飞脚上穿的力士运动鞋也很吻合。”

一直在厨房和客厅的地面上低头来回查看的苏雨这时开口说:“肯定是魏鹏飞自己走进厨房去的。客厅到厨房的通道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脚印,并没有拖过东西的痕迹。而且,脚印前面部分清楚,后面部分很模糊,证明他去厨房时已经很虚弱了,脚步无力,是一步步拖着身体走进去的。”

“他为什么一定要走进厨房里呢?你看会不会是因为那时候他已经注射了毒品,神志不太清醒呢?”王刚一边拿起魏鹏飞的手臂细细看着那些针孔一边问。

“也许是,也许不是,一个神志不太清醒的人当然可能走到家里的任何地方。但是,他为什么不走去卧室?那里离客厅更近,只要推开一扇门就可以了。到厨房则要通过一个四五米长的通道,如果从逻辑上考虑,我猜想他是有意识地往厨房走的。不过,这里有两个疑问,那个神秘的高个男人既然和他在客厅发生了冲突,为什么没追着他去厨房呢?还有就是这个杯子,它就在魏鹏飞的手边,已经被摔得粉碎。既然不是高个男人摔的。那最可能的就是魏鹏飞自己摔的,难道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走进厨房就是为了这个东西?”

苏雨凝视着那些碎片,像是在问王刚,也像是在问自己。

“或许只是个巧合吧,我想也许他口渴了想喝水,有时毒品注射后的兴奋感会让人口干舌燥。我就见过那样的瘾君子,总是找我们干警要水喝。”

“也许。等杯子复原出来之后就会有答案了。”苏雨点点头。

“王队,雨哥,在楼下草地里发现了这个。”小李伸进头,递上一个揉成一团的包装袋和一支塑料针管。

王刚接过看了看:“医院专用的针管,这个魏鹏飞不愧是药学系毕业的高才生啊,注射毒品还真专业。好些瘾君子都混着用注射针管,很容易交叉感染。”

苏雨盯着那支针管缓缓说:“不,魏鹏飞不是自己注射了毒品,而是被这屋子的另一个人,也就是那个高个男人注射了毒品。但是他一定戴着手套,我想我们无法在这支针管上发现他的指纹。”

“你怎么这么肯定?有根据?”

苏雨指了指灶台,说:“因为魏鹏飞是个左撇子,他的菜刀放在了砧板的左边,抹布挂在塑料挂钩的最左边,甚至煤气灶上面的这个小气窗都只开了左边的半扇。我刚才检查房间时发现他卫生间里的洗漱用品也都是摆放在左手边的。”

“啊,还真是,我以前怎么没注意啊!”王刚连忙走进卫生间看了看,满脸的讶异。

“魏鹏飞和我们接触的时候,多半都是在审讯室里。我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案情上,当然不会注意这样的细节。可是,今天我一走进这个客厅,就觉得怪怪的,茶几摆在沙发的左边,从桌子上滚落的东西也基本都是在房间左边的地面上。无疑这间屋子的主人是个左撇子。可是你看魏鹏飞的注射针孔,全部都在他的左臂上。试问一个左撇子,怎么会在毒瘾发作的时候,改变平时的习惯,用右手来给自己注射毒品呢?所以必然是别人给他做了注射,而且这个人事先准备了一支一次性针管。为什么呢?要么他也是个瘾君子,为自己准备着的;要么他就是为魏鹏飞准备的。他是有备而来。”

“谋杀!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王刚脱口而出。

苏雨低头注视着那个已经渐渐变得僵硬的身体,微微咬了咬嘴唇。

“我还记得那天在刑警队测谎结束后,他对我说,要忘了以前那些不幸,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可是没想到,他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王刚深深地叹了口气。尽管作为刑警,他见惯了凶杀现场,但今天面对这个逝去的生命,还是觉得格外压抑。

当法医和鉴证科的人哗啦啦地挤满了整个屋子时,苏雨和王刚已经下了楼。

小区的花坛边,拉起了警戒线,好奇的人群围在楼下,窃窃私语,不时伸头想探听出什么最新的小道消息。小李正在给住在同楼的几个邻居做着笔录。

一个拎着菜篮的老太太叹着气说:“鹏飞这孩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作孽呀。本来挺好的一个孩子,长得好成绩又好,偏偏得了个精神病。听说还吸毒,生生把他老爸给气死了。现在自己年纪轻轻的也死了,作孽啊。”

她连说了几个“作孽”,旁边的几个老人也不禁纷纷附和,为魏鹏飞可惜。

小李很耐心地启发他们:“那你们昨晚都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呢?任何细微的小事都可以说,可能都是对我们破案有帮助的。”

一个老太太说:“嗯,我就住在小魏家对门,昨晚听见楼道里脚步声响,还以为是我儿媳妇下班回来了,赶紧打开门,结果看见小魏和一个男人一起上楼来。他闷着头,一声不吭地拿出钥匙开门,我还纳闷呢,这孩子不是听说被送到戒毒所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放回来了?我刚想张口问问他,他就被那个男人一推,一下子钻进屋里去了。”

“你说是那个男人把魏鹏飞推进屋里去的?”

“嗯,没错,是推了一下。我当时还在想,这个人挺凶的,是不是什么来讨债的小混混什么的。”

小李一边做着记录一边问:“以前,魏鹏飞经常被别人讨债吗?”

另一个老太太插嘴说:“可不是,自从吸上了那个,隔三差五地总有些小流氓来敲门要钱。原本他老爸在的时候帮他还,后来他老爸死了,被人家堵在楼下好几次,差点被打了。不过啊,这半年,倒是没见什么人来要过钱了。”

“老人家,那个跟魏鹏飞一起上楼的男人,他有什么特征吗?”

老太太想了想:“嗯,跟你们那位警官说过了,个子挺高的,肩膀挺宽,大晚上的还戴个墨镜,戴着宽边的帽子。脸我可一点没看到,他一直背对着我。”

这些说了也等于没说啊,全是伪装!茫茫人海里上哪儿去找这个高个男人呢?小李不由皱起眉来。

“我也看见那个男人了。不过是在他走的时候。”一个挺时髦的姑娘小声地说了一句。

小李忙追问:“请详细说说。越详细越好。”

“嗯,昨晚我和几个朋友去唱歌了,玩到九点多,打的回来的。刚走到二楼,就看见一个男人急匆匆地往楼下走。他走得太快,还碰了我一下,碰掉了我手上拿的手机。我当时挺恼火的,但是那个男人马上帮我捡起来递给我,还很有礼貌地说了声对不起。我觉得他态度挺好的,也挺有风度的,就算了,没追究。然后他就很快下楼走了。”

“小姐,你说那个男人挺有风度的,能具体说说是怎么样的吗?”

一直站在一边听着没做声的苏雨很有兴趣地插嘴问。

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说的是很标准的普通话,这在我们江城不大听到。还有他的身上似乎有股古龙男士香水的气味。我挺喜欢注重仪表的男人。”

苏雨和王刚互相望了望,眼神中有几分兴奋,总算是找到关于那个男人的一些蛛丝马迹了。

王刚接着问:“小姐,你刚才说,那个男人帮你捡起手机递给你,那他抬头的时候,你有没有看清他的模样?”

姑娘轻轻摇摇头:“啊,没有,二楼的走廊灯坏了,只能借着三楼的光看东西。再说,他当时戴着挺宽的墨镜,帽子压得低低的。不过——”姑娘顿了顿,有些犹豫,“我倒是瞥了一眼他的手,虽然就一眼。但是我看见他右手中指上戴了一个白金指环,亮亮的,在灯光下很显眼。指环上似乎还刻了一个字母,M。”

“M,M。”苏雨轻轻重复着这个字母,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