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中午,大屿山的上空聚集了大片大片的乌云,刚才还蔚蓝无垠的海天风景瞬间暗淡了下来。风开始变得凄冷,幽蓝的海面起伏不定,渔民们驾着小船开始返航,那些行山的市民们也纷纷加快了下山的脚步。

天色渐渐阴沉,香港中央图书馆的自动玻璃门缓缓打开,匆匆走出的苏雨顾不上漫天飘下的雨丝,快步下了台阶,边走边掏出了手机。他和婉仪约好,他来图书馆查资料,而婉仪则去喜来登酒店接刚刚结束演讲的戈登,三人再一起去陈碧华位于中环的家中讨论明天的详细审问方案。

“苏雨,我已经接到了戈登,马上要出隧道了,再有十五分钟,我就能开到中央图书馆了!你在图书馆门口等我!”谢婉仪甜美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苏雨刚想叮嘱她开车小心,突然,一声尖利的刹车声从话筒里传来!紧接着,就是戈登的一声大叫:“天啊!婉仪!是个捡垃圾的老人家,我们可能撞到人了!”

苏雨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刚想开口,那边的谢婉仪已经急切地说了句:“苏雨,我们可能撞到人了,我先下车看看。”

“先不要下车!”苏雨的话刚一出口,话筒那边却传来了嘟嘟嘟的忙音,再拨打过去,已是无人应答了。看来那边的谢婉仪和戈登已经下了车查看究竟。苏雨懊丧地一甩手,收起了手机,瞄了一眼,空荡荡的街面上,除了几对打着伞依偎着走过的小情侣,并没有什么出租车经过。他的余光突然瞥见路边花坛边不知是哪个进出图书馆的学生放着的脚踏车,学生们懒散随意,多半从不锁车。苏雨眼前一亮,忙跑过去推上,边跑边纵身上车。虽然很少骑车,但是苏雨长期坚持体能锻炼,此时“蹭蹭”猛蹬几下,就把车子拐过了街角,钻进了一条小巷中。

谢婉仪在电话里提到的隧道出口其实与中央图书馆仅仅隔着两个街口。当苏雨奋力骑着车穿过两条小巷到达隧道口时,远远就望见谢婉仪驾驶的悍马车正打着双闪灯停在路边的隔离栏边。他骑到近前,一个利索的刹车,探头一望,只见悍马车的后车窗摇下一半,车上却空无一人。

苏雨心中一沉,他忙扔下脚踏车,几步跨过了隔离栏,沿着那一片刚刚被踩踏过的灌木丛一路飞奔,他边跑边掏出手机打给陈碧华,并且打开了自己手机的卫星定位系统。跑出约十几分钟后,苏雨的面前出现了一大片开阔的空地,整齐地停着一排排的废旧汽车,看来这是一个专门拆卸废旧汽车的停车场。

苏雨快步在残旧的汽车间穿行,他屏住呼吸,目光沿着地面快速移动着,握着拳头的手心却不自觉地冒出汗来。雨丝越来越密,草丛越来越潮湿,他心里很清楚,时间就是一切,甚至决定着戈登和谢婉仪的生死。突然,他的眼光敏锐地捕捉到了一把手枪,虽然那把枪几乎已经被裹在泥浆中,但是,枪把上的一颗钻石却依然光耀夺目。苏雨弯腰捡起了那把枪,紧紧握住。

那是谢婉仪的佩枪!“婉仪!戈登,你们在哪儿?”一向冷静的苏雨此时的喊声也禁不住有些颤抖和嘶哑。

“咚咚!”一阵撞击声从旁边的一辆旧车的车厢中传来。

苏雨忙用力拉开车门,一个捂着咽喉,浑身鲜血的男子直挺挺地滚下车来。

“戈登!”苏雨忙蹲下身扶起戈登,一边撕下半截袖口包扎起他喉咙上的伤口,一边轻声呼唤他。但这时戈登显然已经因为失血陷入了半昏迷状态,他双眼紧闭,嘴唇虽微微蠕动着,却发不出什么声音。

“戈登!你要挺住!救护车在二十分钟内就到!”苏雨一边轻声安慰着戈登,一边在脑海中转了千百个念头。

那个伪装被撞倒的杀手只等谢婉仪和戈登下车查看时,突然出手,袭击了戈登和谢婉仪,一击不中,然后转身往草丛中奔去。他的用意并不是逃走,而是诱使两人来追。谢婉仪的本能反应必然是拔出手枪,紧跟追赶。而戈登必然不会放心,尾随其后。待追到这个早已设计好的停车场中,杀手才从隐蔽处窜出,突施杀招,踢掉了谢婉仪手中的警枪,并精准地割开了戈登的喉管。自己赶到这里只花了十五分钟,如此短促的时间,杀手和谢婉仪搏斗,并且控制了她,但却并没有把她和戈登关在同一个车厢里。这是为什么?他胁迫她去了哪里?他对她使用了如何残忍的手段?

正想着,苏雨的眼光突然触到了前面的一片草丛,在不断飘飞的雨丝里,他牢牢地盯着那片草丛,突然喃喃自语道:“那边草丛上有一道长长的拖痕,但拖痕又很快消失了,婉仪被人拖进了一辆车里。”

戈登突然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手。

苏雨忙低下头,贴近他的脸:“戈登,你看见了?婉仪的确是被人拖进了一辆车里,是吗?”

戈登又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表示肯定。

苏雨继续说道:“戈登,那辆车是那个杀手早就准备好的,他没打算带走婉仪,因为他知道我随后就会赶到,警方很快就会封锁这一带的路口,开车带走婉仪实在太冒险,不如把她留在这里。婉仪还在这里,就在这个停车场的某一辆车里,但究竟是哪一辆呢!”

此时,戈登的眼睛竟然微微睁开了,他一下子紧紧抓住苏雨的手,似乎是拼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颤抖着在他的手掌上画出了几个字母!

苏雨默默念了一遍那几个字母,心中一动:“戈登!我明白了,你躺在这儿不要动,我去找婉仪!我一定会找到婉仪!”苏雨使劲捏了捏戈登的手,把他轻轻平放在地上,顺着那一排排旧车隔成的狭窄巷道边跑边四下查看。直到跑到某一条巷道中,他猛然停住了,轻轻地喘着气。

陈碧华带领警员赶到现场时,谢婉仪已经躺在苏雨的臂弯中被从一辆复古式的宾利车中抱了出来,她面色惨白,双眼紧闭,好似完全没有了知觉。打开的车门里散发出一股浓浓的氯仿气息,这种麻醉药能使人完全麻痹,时间过长则会危及生命。

“婉仪她怎么样?”陈碧华紧张得嘴唇惨白。

苏雨并不抬头,沉着地答道:“没有生命危险!脉搏还比较规律,但是,她吸入了大约十五分钟氯仿,对身体究竟有何影响还需要进一步的检查。婉仪,你要好好的,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等这个案子结了,要陪着我一起去爬乞力马扎罗山的,你不可以食言。要快点好起来。”说着,他轻轻抚摸着谢婉仪的头发,眼中的关切和爱意令在场所有警员都不由得动容。

谢婉仪的眼皮也微微翕动着,似乎是感觉到了苏雨的呼唤。

直到救护车赶到,苏雨才小心翼翼地松开谢婉仪的手,目送她被救护人员用担架抬走,挺直身子长长地舒了口气。

陈碧华凝望着救护车远去,眉头紧皱:“戈登的情况恐怕不容乐观!从喉咙上的伤口看,这个杀手的杀人手法非常熟练,是个职业杀手,但是他袭击时大概只用了一半的力气。不然戈登肯定当时就没命了!不过……”

她转过身来,一脸狐疑:“苏雨,戈登伤势那么重,当时已经无法说话了,他到底是怎么告诉你婉仪就在这辆宾利车里的?”

“他在我手上写了一个单词!king!”

“king?戈登是个美国人,可是美国并没有国王啊!”陈碧华更加一头雾水。

苏雨缓缓说:“戈登小时候曾经随父母长期在英国生活,他对我说过,他心目中最完美的女性就是英国女王伊丽莎白,所以我判断这个king就是指英国女王。”

“女王?宾利车?我还是不明白这两者有什么联系。”

苏雨指了指那辆宾利车:“在戈登家里的客厅里,挂着一张照片,是戈登的父亲,一位著名的摄影记者所拍,照片里就是英国女王正坐在一辆宾利车里向欢呼的人们招手示意!戈登的父亲在那次从英国归来的途中遇上车祸去世,所以,那张照片也是他留给少年戈登最珍贵的遗产。”

陈碧华恍然大悟:“明白了,戈登一看见杀手开的那辆车,就想起了他父亲拍的那张照片。他想告诉你婉仪是被人拖进了一辆宾利车里,但是却无法出声,他只有在你手上写下了那个单词‘king’!真是太妙了!不过如果不是你,谁也无法猜透这个单词的真正含义!那么婉仪也就危险了!”

苏雨微微点点头:“那个杀手留下了戈登的命,就是为了让他告诉我这辆车的线索!我相信他是先袭击了戈登,然后在极短的时间里制服了婉仪,把婉仪拖进那辆宾利车,草地上长长的拖痕说明了这一点。这辆车成色还很新,根本不是这里的旧车,而是杀手一早就开过来停在这里的。他明知道受了重伤的戈登会看到这辆车,也会想办法告诉随后赶来的我,他甚至算好了我赶到的时间。不多不少,正好来得及救了婉仪的命!”

陈碧华眼光闪动:“你是说,他故意留下线索给你,这是为什么?难道这个杀手并不是真心想加害婉仪?他到底玩的什么把戏?”

苏雨盯着那辆车,眼神犀利而坚定:“他是要和我玩一个游戏!游戏的筹码就是婉仪的命!如果我迟了,婉仪就会被毒气夺去生命!也就证明了他在我之上,我不足以成为他下一步计划的阻力!如果我这次成功救了婉仪,那他就会……”苏雨踌躇着,半天未语!

陈碧华刚要开口追问,她的手机突然响了!

“喂!”陈碧华刚拿起手机放在耳边,一个明显伪装了的沙哑男声就简短地说了句:“Madam,请把手机给苏先生!”

“你是?”陈碧华一惊,但马上意识到什么,默默地把手机递给了苏雨。

苏雨接过手机,却并不吃惊,点开了免提键,冷静地对着话筒说:“喂,我知道是你!你就是那个伤了戈登和婉仪的杀手!你不敢直接打我的手机,因为我的手机可以在三十秒内定位任何来电的具体位置。你要和我继续斗下去,是吗?说吧,你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那个沙哑的男声沉默了几秒后,阴阴地笑了:“苏雨,你果然是个狠角色!你已经看出我的意图了?不错,我们之间的游戏这才正式开始。这次你救了你的女人,但是你的朋友戈登是不是能从死神那里逃脱那就要看他的运气了!今天的较量就算打个平手,记住,下一次我要用更多人的命和你赌,如果你输了,那他们的命就归我了!很快,我们会很快见面的!”

那个声音似乎是咬着牙说完最后两个字,随即电话被挂断,一片忙音!

苏雨盯着手机沉吟了一会儿。

陈碧华秀眉一挑:“我马上通知小飞他们去查来电的地址!”

苏雨摆摆手:“查不到的,那一定是个网络虚拟号码!就算你查IP地址,也肯定是境外某处小国,无法追踪到的地方。他既然敢打来,是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

陈碧华一掌重重地拍在宾利车车厢上:“苏雨,我们该怎么办?就任他这么猖狂?他刚才说,还会拿更多人的命和你赌?这个疯子还会继续杀人的!可是我们什么线索都没有,难道就这样让他玩弄于股掌中?”

“不,我们有线索。汪海!”苏雨思虑半晌,似乎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冷静,“Madam,汪海一定知道些很重要的情况,也许认识那个杀手,甚至了解他们背后的那个组织的下一步计划,不然,他们不会急着对戈登下手。很显然,他们不想让戈登对汪海做催眠,因为戈登在美国做的案例已经很出名,他们害怕一旦汪海泄密,可能就会影响他们以后的计划,而这恰恰是他们最不愿意发生的事。”

陈碧华眉头紧锁:“对啊,看现场,杀手是早就埋伏在这儿了。我们早上在怡然居别墅刚刚商定了要找戈登,下午他们就出了事。为什么这个杀手,或者他们背后的那个组织会对我们的行踪如此清楚呢?”

苏雨递过手中的手机,缓缓道:“并非他们有什么千里眼顺风耳,秘密就在这里。Madam,你的手机被人装了窃听软件,也就是说你的来电和短信内容都被人监听了。婉仪到达喜来登酒店时,你和她传过几个短信。我想正是这样暴露了她和戈登的行踪。”

“这怎么可能?”

陈碧华大吃一惊,接过手机,仔细查看了一番,果然发现了一个陌生的程序正在运行着。

“真是不可置信!我是一个人住公寓的,在警局也是在独立的办公室,根本没有人接触过我的手机啊!”

“Madam,现在的科技非常发达,只要你的手机上过网,黑客们就可以通过你点开的任意网页把这个窃听软件加载到你的手机里去。不过,我的手机是欧阳加装了防护软件的,所以无法被侵入。”

苏雨说着,脸色凝重起来:“如果说这个组织是只毒蜘蛛,汪海只是它的一个小小触须而已。他们有实力,有智谋,有众多高手,而且,手伸得很长,香港、泰国,都有他们的影子。我想他们下一步的计划应该是个巨大的阴谋!”

陈碧华一脸懊丧:“可惜,汪海虽然被我们秘密关押着,但是戈登现在的情况却无法替他做催眠了!”

苏雨摸了摸下巴,目光闪动:“不,还有一个人可以令汪海开口!我已经安排了小唐去接他了!”

“那个人是谁?”陈碧华知道小唐是苏雨刚刚聘请的新助手,急切地问道。

苏雨却不马上回答,而是凝神远望,陈碧华不解地也抬头望去。此时,一丝夜的暗影已悄悄爬上天际,远远的,橘红色的夕阳下,一架波音飞机正静静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