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周在番禺路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始终拿不定主意。钟博士催促:“进去吧。有我在,你怕什么呢?”郎周瞪了他一眼,钟博士自从这次助他脱险后开始有点居功自傲的感觉了。

郎周不再说话,走进了杜若居住的家属院,但上了三楼把手放在门铃上却又犹豫了。钟博士不耐烦了,伸手按响了门铃。过了片刻,门开了,杜若呆呆地站在他的面前。

“杜若……”郎周辛酸地看着她,几天不见,杜若憔悴了许多,整个人瘦了一圈。

这一声叫下来,杜若扑进他怀里放声呜呜地痛哭:“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我?郎周,知道吗,咱们都是命运相同的苦孩子,你为什么还要离开我!”

郎周也眼圈发红,紧紧搂住她,把脸埋在她的发间,喃喃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离开你的,我发誓再也不会了。”

钟博士不失时机地递上一条手帕,郎周为杜若拭干泪。杜若这才注意到还有外人在场,脸一红,问起他的身份。郎周告诉她,是个心理专家。钟博士不满意了,插嘴说:“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姓钟,是亚利桑那州立大学的心理学博士,拥有高级心理咨询师职业证书。”

郎周哑然失笑,杜若原先听郎周说过兰溪带他去看心理医生的事,对这位心理医生的自我介绍三项原则印象很深,两人搂抱着咯咯笑了起来。钟博士茫然不解,看看自己的衣服,才发觉穿的是休闲服,忘了穿西服打领带。原来如此。他长叹一声,想:衣物还留在九江,回头该打个电话让酒店寄到上海。弗洛伊德在纳粹的枪口下逃亡仍然保持着风度,自己可不能差了。

“这几天你跑哪儿去了?”回到屋里,杜若泪汪汪地问。

郎周望望钟博士,钟博士说:“说出来吧,这件事似乎跟她也有关系。”

郎周点点头,说:“我去救兰溪了。”然后把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

杜若听得脸色煞白,双手忍不住颤抖,埋怨说:“这么危险的事,你们也太冒险了。”郎周讪讪地不说话。

钟博士脸色庄重地问:“杜小姐,看来你们两人现在处于一种极度的危险中。那个冯之阳收服了刘汉阴,看样子要和一个叫马骏的联合对付你们。”

杜若丝毫不奇怪,淡淡地说:“马骏是马氏实业的董事长,身价不比冯之阳差多少,他不会那么简单就屈服了。三个人各怀鬼胎而已。”

郎周皱了皱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牵涉到这么多的超级富豪?”

杜若摇摇头,似乎不愿多说。钟博士咳嗽一声,说起了杜若夜晚梦游的事,问:“杜小姐,你身上有种很奇怪的生理现象。注意,不是心理现象,梦游是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心理压力过大,平时不愿去面对这种压力,都有可能梦游。但是梦游中你为什么会偷吃东西,而且吃那么多?这根本不是生理所能承受的。”

杜若脸变红了,讷讷地说:“我也不知道,直到郎周跟我说起,我才知道自己夜晚梦游。”

钟博士点点头:“梦游患者醒来后大都会遗忘,这不奇怪。你很小的时候有没有极端反感的事?比如父母强迫你吃东西啦,你很喜欢吃某种东西但是父母不给你买啦,陷入一种封闭的环境内被饿过好长时间啦,等等。反正跟食物有关。”

“没有。”杜若摇头,“小时候家庭比较富足,我没有母亲,父亲对我很好,要什么买什么,他也不强迫我吃什么。像小孩子挑食被父母责怪这些事从来没有。”

郎周忽然想起了什么:“我记得你以前在QQ上聊天的时候说过,你父亲很希望你向某个女孩子看齐,但你不愿抹煞自己的个性去迎合父亲,后来和父亲产生了冲突,离开了家。”

“嗯。但那和食物没什么关系。”杜若说。

“不不不。这可能会有关系。”钟博士急忙说,“谈一谈吧。”

“也没什么。”杜若显然不愿意谈,“就是父亲总是让我看一个女孩子的照片,说她多好多好,要是我像她一样就好了。然后总是数落我这里不像她,那里不如她,没有她的脸型好,没有她穿上这个衣服好看,没有她胖,什么衣服都撑不起来……”

“等等。”钟博士急忙打断,“没有她胖?她很胖吗?”

杜若摇头:“不是的。她也不胖,但是我小时候太瘦了,跟她比起来就差多了。不可否认,女孩子小时候还是胖些好看,不过长大后就难说了。要不怎么这么多人减肥?”杜若显然到现在还有些不服气。

钟博士陷入沉思中,过了半晌才问:“那个女孩子对你——不是,对你父亲——很重要吗?”

杜若嘴一撇:“我都没见过她,只看过她的相片。”

钟博士点点头:“这就对了。唉,杜小姐,归根结底,你是太爱自己的父亲了。你愿意顺从他,听他的话,做他喜欢的事,为了父亲,你愿意牺牲一切,但是你希望独占你父亲的感情,不希望分一点点给别人,尤其是别的女孩子。这……有些弗洛伊德所说的恋父情结。当然,这丝毫不奇怪,对女孩子来说这种情结很正常。可是问题在于你父亲非要拿你和另一个女孩子作比较,也许家长都有望子成龙的心态,也许别人的女儿优秀让他感到嫉妒,下意识地希望自己的女儿也像她一样。但是这在你心中造成了阴影。你在有意识地抗拒你父亲,责怪你父亲,但因为你的独占欲,你又不自觉地在无意识中向那个女孩子看齐。因为你瘦,你就拼命吃东西想胖起来,达到父亲的要求,让父亲对自己完全满意。我敢保证,你小时候常常偷着吃东西。”

杜若垂下头,嗯了一声。钟博士精神大振,继续分析:“梦游归根到底是压抑的情绪在适当的时机发作而已。这个适当的时机就是郎周来到你身边,要和你一起寻找父亲。你心里有种恐慌,怕见到父亲时他对你不满意,因此很多年来被压抑的情感就在睡梦中爆发,形成梦游,偷着吃冰箱里的东西。”

这一番分析让杜若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郎周问:“可是杜若吃的东西根本不是一个正常的人能够吃得了的呀?你刚才也说了,这是生理问题,不仅仅是心理问题。”

钟博士苦笑一下:“这么复杂的事如果我坐在这里几分钟就能分析清楚,我早从地球的另一端到达印度啦,还有哥伦布什么事?嗯,杜小姐,你儿童时期有没有吃过什么影响体质的药物?哦,是大量吃。”

杜若摇头:“这我哪里记得。小时候我经常生病,吃过的药太多了。”

钟博士说:“小孩子经常生病不奇怪,因为他的免疫系统还没有形成。我说的是那种不常见的药物……唉,这个你肯定也记不清楚。除非我化验一下你的血液。”

郎周吓了一跳:“你越想越夸张了,你可别拿杜若做实验,我警告你。”

“哪里,哪里。”钟博士一边否认,一边瞟着杜若,明显心痒难耐,“这个……不急,啊,不急。如果能找到你父亲,问一问就一切都清楚了。”

“是啊!”杜若幽幽地说,“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父亲呢?”

郎周的嗓子突然变得干涩起来,嘴唇也颤抖:“杜……杜若,你有没有你父亲的照片?我想看看。”

杜若吃惊地看着他:“郎周,你怎么了?”

“我想看看你父亲的照片。”郎周执拗地说,“我怀疑……我怀疑……”

杜若微笑起来:“郎周,你怀疑你我的父亲是同一个人吗?这怎么可能。我看过你画的你父亲的肖像,根本不是一个人。你父亲已经失踪了十年了,而我父亲,三年前才失踪。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因为同一个秘密,但是……但是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想了。”她叹了口气,“有些秘密,有些往事,会扼着你的喉咙,让你喘不过气来,让你窒息,我一个人承受也就够了。”

“杜若,还有些什么事我不知道?”郎周哀求,“我希望跟你分担。”

杜若摇摇头。

忽然门外响起了一声冷笑:“她当然不敢跟你说了。因为她根本不是个正常的人!”原来刚才他们进来时忘记关门了。

三个人吃了一惊,扭过头,门口站着个身材修长的女人。郎周惊叫一声:“兰溪!”

杜若和钟博士也吃了一惊:兰溪不是被刘汉阴绑架,又送给马骏了吗?

可是门口那个女人分明就是兰溪。几天不见,她似乎一点没有变化,还是那么漂亮、优雅,似乎并没有因为刘汉阴的劫持受到一点惊吓。她看见郎周,眼圈慢慢红了,一头扑进郎周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你怎么这么狠心,抛下我就走!我恨死你了!”

郎周尴尬地望了望杜若,顿时手忙脚乱,说:“我刚刚还去九江找刘汉阴了,但是你没在那里。”

“我知道。马骏都跟我说了。”兰溪破涕为笑,“所以我才原谅你了。”

“马骏?”郎周惊讶地问,“他不是绑架你了吗?”

“我这几天就跟马骏在一起。”兰溪笑着说,“可是他没绑架我,而是救了我。”

郎周,包括杜若和钟博士都给弄糊涂了。杜若感到心里一阵酸涩,默默地别过脸。

兰溪绘声绘色地讲起她这几天的遭遇,几个人听得目瞪口呆。原来那天在画家村她被刘汉阴劫持后,那种血腥的场面真的吓坏了她。刘汉阴把她带上自己的金杯车,逼她和自己寻找郎周的下落,两人开始在北京的大街小巷转悠了起来。其实兰溪早把北京找遍了,就胡乱陪他找了几天,后来刘汉阴失望了,驾着汽车顺着京沪高速一路向南。

在一个加油站时,兰溪找个上厕所的机会逃跑,结果跑了一百多米就被刘汉阴抓住了。两人正在厮打时,马骏开着一辆奔驰越野车正好经过。

“马骏是马氏控股实业集团的总裁。”兰溪说,“他喜欢玩,喜欢闹,很有骑士风度。马骏认识刘汉阴,当时让保镖把刘汉阴控制住,骂了他一顿,把我救了下来。”

“他……他……”郎周结结巴巴地说,“他和刘汉阴是一伙儿的!就是他让刘汉阴去北京……”

“对呀。”兰溪竟然丝毫不觉得惊讶,“刘汉阴是个变态狂。马骏让他去北京找你,希望把你请到上海,他没找到你,怕没法子交待,居然把我给抓了过来。还在北京杀了人!马骏听说刘汉阴杀人,也吃了一惊,让保镖抓住他把他送交警方。不料刘汉阴乘机逃跑了。”

郎周亲耳听刘汉阴说过事情的经过,对什么送交警方的话压根就不信,肯定是马骏和刘汉阴在兰溪面前演的戏。

兰溪继续说着。刘汉阴逃跑后,马骏派人去报警,同时通知警方兰溪已经获救的消息,然后邀请兰溪到上海做客。兰溪早就知道这位中国的超级富豪,心里也很好奇,就跟着他来到了上海。马骏在上海没有单独的别墅,就住在马氏控股大厦,大厦的第五十六层是他的私人住宅,足有上千平方米。四周保安森严。

马骏对兰溪的到来非常高兴,抛下公司的事务,亲自陪同兰溪四处游逛,疯狂购物,甚至还送了兰溪一条价值五万美金的钻石项链。并且打算收购一家时装公司,将兰溪捧红成世界级的超级名模。兰溪在社会上闯荡多年,知道马骏必有所图,而且所图非小,最后必定会提出来,于是也就开开心心地疯玩,马骏说什么答应什么,送什么要什么,等待马骏开出条件。

后来马骏觉得时机成熟了,便告诉她,自己之所以要找郎周,是因为他失踪的父亲牵涉到一个秘密。这个秘密隐藏在西方一个伟大心理学家的著作中,神奇得让你无法想象。但是他却神秘地失踪了。马骏想找郎周,就是想和他一起寻找他父亲。但是问题在于,在郎周的身边,还有两股势力在明争暗斗。马骏希望兰溪能告诫郎周提防,并让他和自己合作。

“那两股势力是谁?”郎周问。

兰溪叹了口气:“最让马骏头痛的是东那实业集团的总裁冯之阳。他势力太庞大了,而且为人冷酷,深沉,马骏这些年就是被他压着抬不起头来。”她冷笑了一下,瞥了杜若一眼,“另一股势力虽然弱小,甚至只有一个人,却最让马骏忌惮,甚至比冯之阳还难以应付。”

“谁?”郎周茫然地说。

钟博士叹了口气,心想郎周是太傻还是被爱情迷惑了,没一点判断力。

果然,兰溪的眼光紧紧盯着杜若,说:“就是你面前这位美丽动人的小姑娘,还没有毕业的美女大学生!”

“什么?”郎周腾地跳了起来,“你是说杜若?不可能!她……她只是个小女孩,因为父亲失踪孤苦无依,她凭什么和冯之阳、马骏的百亿财富斗?兰溪,你被人骗啦!”

“是吗?”兰溪脸色涨红,恼怒起来,“郎周,到底是我被人骗了还是你被人迷了?你问问她,她……她是个真正的人吗?”

此言一出,杜若顿时脸色煞白。郎周和钟博士骇然失色,目瞪口呆:“你……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真正的人?”

兰溪鄙夷地盯着杜若,伸手从坤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郎周:“你看看吧!”

郎周双手颤抖,一种巨大的恐慌感笼罩着他,他几乎要窒息了。他知道,秘密,到了揭盖的时候了。他拿过信封,钟博士急忙把脸凑过来。杜若无动于衷地坐在沙发上,仿佛木雕泥塑,对发生的一切都失去了感觉。

郎周把信封里的东西抽出来,是几张照片和一张三年前的晚报。一看到那张照片,郎周就感觉当头一棒,眼前金星乱冒,一身的魂魄都给打散了。浑身冰冷,似乎连呼吸都给冻僵了。

照片上,赫然是一具女孩子的尸体。仿佛是缢死,脖子上有一条乌黑的勒痕。两眼紧闭,嘴半张,露出半截舌尖。那眉眼,那模样,依稀就是杜若!钟博士抽出另外两张,一张是那个死者缢死的现场,吊在一棵树杈上,脸部微微上扬,表情恐怖。另一张是死者生前的生活照,开着一辆红色宝马,巧笑倩兮,青春洋溢。完全可以肯定就是杜若。

那份晚报是关于此事的大篇幅报道:广州百洋船业总裁之女为情自杀!

原来百洋船业的总裁苏凤阳有一个独生女儿,取名苏儿。苏儿十七岁那年遇上了一个花花公子,从此就坠入情网。两人山盟海誓,如胶似漆。故事发生时苏凤阳并不知情,后来听到了风声,命手下人去打听那家伙的来历,手下人几天工夫就把那家伙的详细资料搜集了过来。苏儿爱上的这个人原来早就有了妻子,还生有两个孩子,他隐瞒自己的婚史,靠着长相帅气,专门钓名门豪富家的太太、千金,以此为生,并养活自己在农村的妻子和儿子。其实富豪圈内明里暗里多少都知道这个人,吃过亏的大都不愿声张,顶多雇人修理这家伙一顿也就够了。可是苏儿情窦初开,对感情过于执着,连苏凤阳也没料到后来的结局居然这么严重。

苏凤阳把那个花花公子的资料往苏儿面前一摆,让她立刻离开那家伙。苏儿当时表现得十分平静,看完之后也不哭,也不闹,甚至也不说话,就开车离开了。苏凤阳以为她去质问那男子,就派个手下跟着,也没怎么往心里去。不料第二天就传来了那个花花公子的死讯,服用了过量的氰化物,身中剧毒而亡。

苏凤阳这下子慌了,派出人马四处寻找苏儿,但是苏儿就像消失了一样,怎么都找不到她的下落。直到三天后,警方找到了她,她已经在广州某一公园的一棵树上上吊自杀。没有留下遗书,也没有留下线索。自杀前,她给那个花花公子在农村的妻子汇去了五十万块钱,那是她攒下来的私房钱。她用这些钱买了那个农村妻子的丈夫的性命。

时间是三年前的9月份。也就是杜若离家出走的日子。

郎周默默地看完,身体居然停止了颤抖,像看陌生人似地望着杜若,问:“那个花花公子叫什么名字?”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问出这样问题。

杜若垂下头,叹了口气,说:“陆海生。”

“你……你是在骗我吗?”郎周悲哀地望着她,“一切……一切都是假的?”

杜若茫然地摇头:“不,不,不是的。我没有骗你!我……”她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

钟博士在一旁抓耳挠腮,脚板跺得发疼,说:这不是重点!不是重点!你应该问她怎么活过来的!这才有价值!傻蛋!

但是郎周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这个问题,他的内心完全被一种巨大的失落所淹没了。他惨笑着:“没有吗?你没有骗我吗?你说你叫杜若,你说你父亲失踪了,你说你孤苦伶仃,你说我们同病相怜……这难道是真的吗?啊?这难道是真的吗?”

杜若的脸色惨白似纸,哀求似地望着郎周,脸上泪珠滚滚:“我……我没有骗你……相信我……”

“相信你?你让我怎么相信你?”郎周哈哈大笑,脸上热泪横流,“你年少无知,被人欺骗了感情,我不怪你;你杀了他,犯下罪行,我也不怪你;你能汇钱给他的家人,我非但不怪你还高兴;你死而复活也无所谓,哪怕你真的是一个鬼魂我也不在乎……可是,”郎周的脸上露出哀求的神色,“可是你为什么骗我?哪怕你什么也不说,哪怕你让我一无所知,哪怕你把所有的东西都瞒着我也好!你到底想要什么?想要我父亲的秘密?好,我陪着你去找他,让他给你。你想把我控制在手中?好,我让你控制,让你利用。你还想怎么样啊?让我去死吗?你说一句话就可以了!可是你为什么让我的幸福彻底幻灭呢?我……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过幸福啊……”

杜若无声地啜泣起来。兰溪在旁边听得脸色铁青,身子像电击一样不停地发抖,望着杜若的目光中充满了憎恨和厌恶。

郎周说着说着,慢慢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笑了笑,满脸凄楚:“杜若,我这一走,还能找到理由回来吗?”

他不再犹豫,大步走出了门外。离他回来不到三十分钟。兰溪狠狠地瞪了杜若一眼,跟着走了出去。钟博士望望杜若,又望望郎周逐渐消失的背影,欲言又止。杜若看了看他,淡淡地说:“你还不走吗?终于到了摊牌的时候了,你不跟着他们去寻找那个大秘密吗?”

钟博士听了这话,又折回身来:“我对什么秘密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样死而复活的,也想研究出你梦游吃东西的原因。”

“好啊。”杜若说,“我告诉你。”

郎周漫无目的地走上了大街,这才发现天已经黑透了。街上到处是步履匆匆的人群,可是他们急着回家,我能去哪里?郎周闭着眼睛叹了口气。

兰溪从后面急匆匆地追了过来:“郎周,等等我。”她身后还跟了一辆三开门的奔驰车。

郎周回过头来,勉强笑了笑:“对不起,兰溪,我的心意你都知道了。我可以为救你而付出生命,可是……可是……”

兰溪神情阴郁,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先跟我过来。”说着拉开奔驰车的车门,将他推了进去,然后自己从另一侧钻进去。

郎周一进入奔驰车,不禁大吃一惊。这辆奔驰竟然是辆小型房车,前后是两排沙发,中间是个茶几,车内有对讲系统、远程可视系统、等离子电视,非常豪华。更让他吃惊的是,面前的沙发上居然坐着两个人,左边那人赫然是冯之阳,右边是个身穿休闲装的年轻人,长相蛮帅,神情却比较懒散,嘴里嚼着口香糖,斜眼瞅了郎周一眼,便不再理会,专心嚼他的口香糖。

这时兰溪拉开旁边的车门钻了进来,坐在郎周旁边说:“郎周,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冯之阳先生,你们好像已经见过面了。”

冯之阳笑了笑:“见过好几次了,最近一次是昨天晚上。”

兰溪指了指她对面那个年轻人:“这位是马氏控股集团的总裁,马骏先生。刚才我跟你提过。”

忽然,隔开前面驾驶室的玻璃缓缓降了下来,露出一张脸:“哈哈,郎周,还有我,也是昨天晚上刚刚见过。”

郎周一看,心脏猛地一跳,这人居然是刘汉阴!看来冯之阳和马骏真的同流合污了,兵合一处,将打一家,开始精诚合作。他有些惊慌:“你们……你们找我来干什么?”

“找你父亲啊!”冯之阳说,“分别十年了,难道你不想他吗?这些年要不是我们三拨人相互牵制,早就去找他了。现在我和马骏取得了一致意见,杜若就不在话下了。”

“到底怎么回事?”郎周问。

“呵呵,慢慢地你就清楚了。现在咱们连夜去百吉镇,走京沪高速,估计天亮就能赶到。”冯之阳说。

“什么?!”郎周震惊了,“去百吉镇?我……我家?”

“是啊。让你来就是为了让你领路,否则谁让你过来。”马骏懒洋洋地说,打开车窗,噗的一声把口香糖吐了出去,正粘在一辆并排行驶的马自达上。然后又抽出一根烟点上。他的嘴仿佛永远都不能闲着。

郎周愤怒地望着兰溪:“你事先为什么不跟我说明?我不想去!我不想再见到那个地方!”

兰溪别过了脸,淡淡地说:“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马骏鄙视地瞥着他,忽然问了一个问题:“你跟兰溪上过床没有?”

郎周怔住了,望望兰溪,有些莫名其妙,兰溪的脸一红,垂下了头。郎周忽然明白了,心里一股尖锐的刺痛,勉强笑了笑:“怪不得他陪你玩乐,怪不得还送了你价值五万美金的钻石项链。兰溪,祝福你啊。”

马骏哈哈大笑。兰溪低声说:“跟你在一起……我也太累了,我只想找一个归宿。”

郎周无言。马骏笑着问:“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你们上过床没有?”

郎周一拳击在了他脸上,恶狠狠地说:“我跟你妈上过床。停车,我要下去!”

这一拳让马骏猝不及防,正好揍在他鼻子上,鼻血一下子流了出来。马骏勃然大怒,挣扎着从地板上爬起来,伸手从衣服里掏出一把手枪,抵住郎周的脑袋,血污的脸紧贴着他:“信不信我一枪打爆你的头!”

兰溪惊叫一声,冯之阳睁开眼盯着他的手枪恼怒地说:“谁让你带枪的?这个事情有多重大你不知道?碰上警察巡查怎么办?任何一点岔子都会让我的心血白费!收起来!”说到最后已经是声色俱厉。

马骏强忍着怒火收起枪,死死地盯着郎周,狞笑一声:“我现在正式宣布,你被绑架了。找到你父亲后,我们会撕票。”他朝通话器里喊,“刘汉阴,恭喜你多了张人皮收藏。”

刘汉阴的声音传了过来:“谢谢老板。”

兰溪脸色惨白:“你……你一开始不是这样说的!”

马骏抽出几张面巾纸拭干了血迹,微笑地望着她:“那个秘密的价值我已经跟你说了,你觉得能让他泄露出去吗?拥有了这个秘密,我就会无所不能,百亿的财富唾手可得,死个把人算什么!哈哈,你想不想咱们的儿子以后成为美国总统?”

兰溪不说话了。

冯之阳闭目假寐,只当什么都没听见。郎周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悲凉:原来生活中到处都有欺骗,只要你有被骗的价值。可是我又有什么价值值得这些超级富豪和美女欺骗呢?父亲所带走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他又为了什么抛弃我,让我在这个世界上受尽屈辱,受尽欺骗?

奔驰房车行驶得异常平稳,甚至茶几上水杯中盛满的水都没有溢出来,车外什么也看不见,估计上了高速。车内没人说话,都在默默地想着心事,马骏抽完了烟又开始嗑瓜子,只有喀吧喀吧的嗑皮声单调地响着。

天快亮的时候,奔驰车驶下高速,行驶了半个多小时就进了丘陵地带。百吉镇附近全是丘陵,山上的土壤呈酸性,湿度较高,最适合茶树生长,漫山遍野都是茶园。眼前的景物越来越熟悉,郎周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恐慌,似乎极端不愿意让这些人到他童年成长的地方。但是他没办法阻止,这辆德国人生产的钢铁怪物并不由他控制。

就在郎周的心越来越慌乱的时候,他看见了镇里的那座尖顶的教堂。冯之阳睁开眼睛,说:“郎周,你家就在教堂的旁边吧?东边那个院子是吗?我调查过,已经卖给一户姓刘的人家了。咱们去参观一下。”

郎周没有说话,看来冯之阳此行准备得充分无比,他没有什么可说的。

奔驰车在院子门前停下,一行人下了车。此时是凌晨,勤奋的农民们早已来到地里干活,看见这么豪华的汽车,嘴里啧啧称赞着。刘汉阴到院子门前拍门,过了好久才有人应声:“来啦!”

门一开,郎周看见兰婶走了出来。他太熟悉了,房子卖了以后,他思念父亲,好多次翻墙进入院子里偷偷地哭,都是被兰婶逮着的,痛打一顿,然后推出来。这个女人是典型的碎嘴,家长里短,陈芝麻烂谷子,什么事都知道。

兰婶一看见门口这么多人,还停了一辆车,顿时愣住了。冯之阳笑容可掬地问:“是兰婶吧?刘大叔在家吗?”他居然连这都知道。

兰婶诧异地看着他们:“他出门去了。你们是……”

冯之阳笑了笑,一把将郎周推了过来:“兰婶,你认识他吗?”

兰婶打量着郎周:“咦,眼熟啊。”

郎周苦笑了一下:“兰婶。”

“啊,你是郎周!”兰婶叫了起来,“你个小贼皮,好些年没见你了。咦,混发达啦。”

郎周讪讪地没说话。小贼皮这个称呼由来已久,当时郎周被镇里“抚养”,最大的问题就是吃不饱饭,偶尔干些偷吃点剩馒头烂红薯的事。农村人不会可怜你,逮着就打,打完还游街示众。当然,郎周年纪小,也没人拿他游街。

兰婶嘴不饶人,在她意识里也根本不懂得你发达了我就替你避讳的观念,叽叽呱呱把郎周童年时没出息的事都抖了出来,并且插入自己当时可怜他心疼他,恨铁不成钢的心理活动。郎周这时候忽然想起了陈胜吴广,才感觉到陈胜杀那几个来投奔他的童年伙伴多么无奈。

冯之阳听着兰婶对童年郎周的照顾和心疼的往事,感动得热泪盈眶,从皮夹里掏出一千块钱递给兰婶:“兰婶,郎周是我的好兄弟,感谢你从前对他的关爱。这点钱先拿着。”

兰婶当时就张大了嘴,手脚反应的速度奇快无比,远超大脑,直到把钱装进了兜里,嘴还没有合拢。一行人走进院子,又进了屋里,四处看了看郎周和父亲以前居住的地方。冯之阳问:“从前郎周的爸爸有没有什么东西留下来?”

兰婶摇摇头,说电器家具啥的都被镇里拉走卖了,其实都是卖给镇里的干部,一台电视才二十块钱,一张桃木雕花大床才十五块。冯之阳摇摇头,问有没有一些小东西,例如小纸片之类。并且解释,郎周孤苦伶仃的,作为他兄弟,有义务帮他寻找到他父亲。

兰婶也被感动得泪汪汪的,说你真是大好人,大善人哪。然后开始回想。过了好久,兰婶突然一拍大腿:“嘿,纸片没有,书倒是有一些。”当即跑回屋里抱出一大摞书,倒在茶几上。

书有十几本,多数都是精神分析学派的心理学著作。例如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引论》、《梦的解析》、《自传》,弗洛姆的《被遗忘的语言》等等,还有欧文·斯通所著的《弗洛伊德传》以及另外几本与弗洛伊德同时代的心理学家和作家的德文版通信录。

在郎周的记忆里,似乎从没有见过这些东西。也是,父亲是在全国各地做生意的,一个生意人看弗洛伊德干什么?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他们要寻找的父亲并不是自己的父亲,或者说,是父亲的另一副面孔,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表现过。

冯之阳、马骏和刘汉阴把这些书一页页地仔细翻看,不禁有些失望,书里没夹什么纸条,甚至连批注都没有,很干净。冯之阳扔下书,拿出郎周画的那幅父亲的肖像,问:“兰婶,是他吗?能不能给我们讲讲郎先生的一些事?”

“郎先生可是有钱人啊!”兰婶说,“他是个茶叶商人,在全国各地倒卖茶叶,我们这镇上就数他有钱。但他在各地跑生意,不经常在镇里,镇里人对他也不是太熟。不过他有个怪癖,不让郎周上学,自己在家教他,直到七八岁,还是让他看些画册类的书,怪不得郎周后来会成了画家。我看看这画。嗯,是他。嘿嘿,是小郎周画的吧?”

冯之阳和郎周同时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兰婶笑了:“郎周小时候也画过他父亲的画像,喜欢在他父亲脸上加道皱纹,看,就在这里。”兰婶一指肖像的眉梢靠近额头的那个位置,果然有一条皱纹,“这样一加啊,老郎看起来就凶狠多了,也苦多了。其实他没这么凶,长相很和气,一看就是饱读诗书的读书人模样。后来镇里人问郎周,说你干吗把父亲画得这么凶?郎周说他就长这个样子。其实哪儿啊,郎周那阵儿还小,对他父亲的印象还没我们清楚。后来镇里一个算命先生看了看说:这孩子太苦啦,他给父亲加的这道纹,相书上叫折曲纹,又叫蛇行纹,相术上说有这种纹的人会背井离乡,死在半路上。算命先生说这孩子心里有股怨气,对他父亲怀恨很深。”

郎周脸色涨红,连他也忘了自己居然还有这种评价。

冯之阳慢慢闭上眼睛,眼中忽然沁出几滴泪水。兰婶以为是他跟郎周感情太深,讷讷地不知该说什么。马骏抽出根烟叼上,漫不经心地问:“那么,他父亲失踪的事你清楚吗?”

兰婶摇摇头说:“具体咋失踪的,没人亲眼看着,都是听送郎周回来那老头儿说的,那老头儿还是听郎周说的,归根结底大家都是听郎周说的。不过这失踪的怪事农村里不稀罕,大家都传说,是老郎在外面有了老婆,不想要这孩子了,就把他抛在半路自己跑了。老郎每年有七八个月都在外地,这事十有八九。唉,这人咋这么狠心呢?”

郎周咬着牙,别过脸,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情绪。冯之阳点点头:“嗯,谢谢你了,兰婶。我们去找那老头儿问问。”兰婶连忙客气了几句,送他们走出去。

镇上的街道深沉、繁复,弯弯曲曲的,秋季的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一种积年的阴郁,翻起地上的垃圾。他们开着车出了镇子,冯之阳来这里之前已经下过很大工夫,连郎周都忘了救他命的老头儿住在哪里,他居然都查了出来,在白石井村东头,老头儿姓周。

路程很近,只有八公里,不过公路弯弯曲曲,时不时地碰上一些牛车,得使劲儿鸣着笛才能让那些老农民把牛牵到路边让开道。路上的牛粪和其他动物的粪便不时粘上轮胎,让马骏直恶心,虽然车里闻不见也看不见,他还是用白手绢捂住嘴。也仅仅在这个时候,他嘴里才停止吃东西。

在他们离开两个小时后,兰婶正在屋里数冯之阳给的钱,又有人敲门了。兰婶打开门,发现这次来的显然又是大城市的人,开着一辆车,一男一女,男的微胖,有四十多岁,但看起来很年轻,文质彬彬,西装笔挺,皮鞋锃亮,鞋帮上还缀着个金色的小兔子。女的二十岁左右,身材纤细修长,长得极漂亮。

兰婶问:“你们找谁?”

那女孩子问:“请问郎周以前是住在这里吗?”

兰婶顿时愣了:“你们找郎周?他来啦,刚走两个钟头。”

那女孩子有些发怔:“你说郎周来了?他一个人吗?他现在去哪儿了?”

兰婶上下打量她一下,把刚才的情况说了一遍,当然,冯之阳给了一千块钱的事被隐瞒了。那女孩子脸色立刻变了,道了声谢,问清楚白石井村的方向,急匆匆地上车走了。

兰婶有些吃惊,喃喃地说:“看来郎周在外面真混发达了,唉,刚才怎么没把自己含辛茹苦照顾他的话说一遍呢?”她望着远去的汽车,心里后悔不已。

一下车,马骏就惊叹起来。白石井村真漂亮,除去路上的动物粪便不说,当真是山清水秀,村前是一条白石河,河水从东面的山上奔泻而下,水急滩浅,铺满白色的卵石,仿佛一条银带。

他们找到一个老农,问周老头的家。那老农说这里好多老头儿都姓周,冯之阳是从百吉镇政府里查到的名字,镇政府的人也只知道送郎周回来的老头儿姓周,是白石井村的,叫什么名字他们也不知道。这下子抓了瞎。

郎周慢慢地说:“就是没儿没女那个。”

“哦。”老农一下子就知道了,“村东头那个塌了一半的茅草房子。你们找他干啥?他死啦。”

“什么?”冯之阳、郎周等人大吃一惊。冯之阳说:“不可能吧?我七八天前问过,还活着呢。”

那老农说,三天前刚死,这些年他又老又病,还有一条腿瘫痪了,那天晚上下了一场暴雨,屋顶塌了下来,把他埋在了里面。他挣扎不出来,也没人发觉,第二天村里人发现时,尸体都硬了。

郎周呆了。他忽然涌出一种很奇怪的想法:如果当年他被这个老头儿领养,那么他就会没有这些烦恼,或许会娶一个村里的姑娘,现在正在白石河边钓鱼,或者在河里教他的儿子游泳。那么老头儿也不会死了,他会照顾他,盖一座漂亮的房子,茅草屋顶不会塌下来,老人临死前也不会没人发觉……

眼角慢慢涌出泪水,他突然发疯般朝村东跑去。马骏脸色一变:“他想跑,抓住他!”

刘汉阴脸上肌肉一抖,阴沉沉地追了过去。铁牙也要去追,冯之阳一摆手,面无表情地说:“他不是逃跑,是缅怀。”

果然,郎周跑到那座塌了一半的房子前,扑通跪下,呜呜地痛哭起来。刘汉阴追到跟前,傻了眼,呆呆地望着马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冯之阳走过去,和郎周并肩跪了下去,说:“周老先生,你救了郎周,就是救了我。谢谢你。”说完竟然一个头磕到了地上。

郎周呆了,马骏也呆了,把嘴里的口香糖恶狠狠地吐到了地上。冯之阳把那老农叫过来:“周老先生的坟在哪里?”

那老农迟疑了一下说:“离这里比较远。在白石河边。”

冯之阳说:“把坟迁到高地上,你把村里负责人叫来,我给村里三万块钱,为周老先生修一座最好的坟墓。上面写:被救孤儿郎周谨立。”他招手叫来铁牙,“这事你去办。”

铁牙答应一声,陪着老农走了。郎周怔怔地望着他,忽然叹了口气:“我……谢谢。自从父亲辜负了我之后,我就无法容忍自己辜负别人,可是……我知道你想利用我找到我父亲,不用你逼我,我带你们去找。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冯之阳点点头:“这也是我的一大心愿,所以我知道怎么了结别人的心愿。”

几个人上了车,按郎周指示的方向,向山上开去,这里除了郎周,世界上没有人知道。直到这时,马骏才不得不服气冯之阳的先见之明。可是,那是先见之明还是预先安排好的?马骏陷入沉思,在他印象中的冯之阳绝不会给人磕头……

他忽然全身抖了一下,对冯之阳的戒备更深。

郎周对冯之阳的态度倒颇有改观。上山的时候,两人在车上居然闲聊了起来,先是冯之阳说:“郎周啊,你这人哪里都好,就是太书生气了。”

郎周便摇摇头,感慨了一番,问他:“上次杜若说你设计陷害了你老婆?”

郎周本以为冯之阳发怒,不料他也是感慨了一番,说:“是啊。我安排的那个人太笨,居然没把她的法拉利撞下大桥,还搭上自己一条命。不过他这条命也挺有价值,换来她蹲十年监狱。”

“那你为什么要杀你妻子呢?”郎周问,“她对你不好吗?”

冯之阳摇摇头:“对我太好了,以后我肯定找不到对我这么好的女人。她聪明、漂亮,在公司管理上能力比我还强,对我忠贞不二,对我出格的事很容忍,对我父母也很孝顺……”

“那你为什么还要杀她?”郎周奇怪了。

“因为……她是别人安排给我的,不是我自己找的……”冯之阳摇摇头,“回头再跟你说吧。只要能从山上找到线索,我就什么都不瞒你了。”

郎周不说话了,指了指前面的山坡说:“到了。”

一车人全紧张起来,冯之阳、马骏、刘汉阴甚至兰溪,脸上全充满了恐惧和紧张以及期待。他们下了车,站在山冈上,面前是一片树林,左右都是连绵的山冈,分布着一层层的茶园。来时的路从山坡上被甩了下去,消失在小山的腹部。

冯之阳说:“郎周,你把当时的情景讲一讲,任何细节都不要遗漏。”

郎周努力回忆着,断断续续地把当时的情景重述了一遍。雪原的荒山和此时的荒山在记忆里错位,仿佛经历了太多的岁月变迁。冯之阳和马骏按郎周所指的位置把车停在郎周父亲停车的地方,然后一行人顺着郎周的记忆往树林里走去。

……爸爸,咱们能抓到活兔子吗?

爸爸,你看那只兔子……别杀它!

砰!枪声震动了树林,也震动了郎周的记忆。

小兔子好乖,它断了腿……

儿子,在这里等我,汽车防盗器响了,我去看看。

那个孩子站在雪地的树林里,漫长地等待着,这一等待就是十年……

“就这里吗?你抱着兔子站的地方?”马骏丈量了一下,“离停车的地方大约五百米。当然,这里被树林遮盖了,看不到汽车。”

冯之阳点点头:“这里的树都是什么品种?”

胡秘书掏出一只商务通,翻阅了一下说:“本地的树有一百多种,这里是杂交林,有桧柏、侧柏、毛白杨、刺楸、刺槐、臭椿、榆树、朴树、泡桐、沙枣以及野生茶树和一些野生荆条之类的灌木。”

“都不是很高大结实的树种,也就是说没有什么树可以悬起来一辆汽车。”冯之阳沉吟着,“这里也没有悬崖,把车推下去摔个无影无踪。那么……在地上挖坑呢?土壤成分。”

胡秘书说:“这座山主要是石灰性土壤,含钾量高的黏质潮土,硬度不高。土层深三米,下面是石灰岩,再下面是玄武岩。非常坚硬。”

冯之阳大怒:“妈的!我让你收集这些资料,要的不是非常、不高之类的模糊词汇!硬度多少?在零下10摄氏度的冻土中挖一个两米深的大坑需要多长时间?这些你有了解吗?”

胡秘书脸色发白,讷讷地说:“我……我咨询的是当地的农业局和林业局,他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冯之阳冷笑着:“是吗?你的都是从实地得来的?车里你有没有准备铲?给我挖!现在就去实践实践!”

胡秘书答应一声,从车里拿出备用铲,弯腰挖起来。冯之阳怒不可遏,冲过去狠狠踹了他一脚:“滚!我说的是零下10摄氏度的冻土!”

胡秘书被踹得一溜滚。冯之阳脸色狰狞地问马骏:“马老板,你那么聪明,应该可以猜出来他是怎么从雪地上消失的吧?”

马骏踌躇片刻说:“他可以把汽车倒回山下……”

冯之阳冷冷地打断他:“车轮胎的胎纹痕迹是朝前的,这些兰溪小姐给你讲清楚了吧?碰上漂亮女人不要只急着上床。”

马骏脸色尴尬:“我还没说完呢。倒下山后先把雪扫平整,然后用两个备用轮胎,中间插一根棍子再滚上山坡。”

“脚印呢?”

“扫平整。”

“轮胎呢?”

“埋到雪里。”

冯之阳鄙夷地望着他:“你是看中国的肥皂侦探剧看多了,回头多看看美国的CSI《犯罪现场调查》。你以为雪地是沙漠?你以为黄教授的智商那么差?这里面有秘密!大秘密!”他愤怒地张开手臂,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眼神犹如针尖般锋利,仿佛恶魔附体,和平时的温文尔雅判若两人。

冯之阳突然跪在了山冈上,把头埋进泥土里,呜呜地痛哭,忽然抬起头望着郎周,泥土沾了满脸,龇着牙一笑:“郎周,我们都是被命运抛入荒原中的俄狄浦斯,在寻找着惩罚与宿命。”他瘫倒在地上,仿佛崩溃了一般哈哈大笑,“郎周,我告诉你,你知道吗?杜若没有骗你。只是有一点你不知道,你要寻找的父亲,和杜若要寻找的父亲,其实是同一个!他盗取了属于上帝的秘密,获得了上帝才有的能力,所以他受到了惩罚。可是第一次惩罚来临前,他神秘地从你身边失踪,逃避了惩罚;三年前,当又一次惩罚来临时,他居然又一次从一个封闭的屋子里消失得无影无踪,逃避了惩罚。哈哈。我、马骏、刘汉阴,已经掌握了他大部分能力,靠这些能力获得了百亿的财富。可是……可是他让我恐惧……让我恐惧,你知道吗?你说,一个大活人是如何从雪原上和一辆汽车一起消失的?又如何从一个封闭的房间里消失的?不知道这些,我永远也不是他的对手,永远也斗不过他,永远都会被掌握在他的手心里。知道吗?郎周!”

郎周彻底被震撼了,思维几乎空白。

冯之阳跪在地上大吼:“这里到底有什么秘密?为什么我猜不出来?为什么?为什么啊!黄瀚生,你到底在哪里?出来,我要挑战!挑战!挑战——”

马骏和刘汉阴也是如丧考妣,失魂落魄的。郎周喃喃地说:“我和她同一个父亲?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往事仿佛一块火红的烙铁一样刺激着他的大脑,他忽然大声喊叫,“我想起来了!我……我在汽车消失的地方站了很久,有一阵,感觉到面前的整座山在抖动!”

“整座山在抖动?”冯之阳惊呆了,喃喃地说,“这到底是一种什么力量?”他的脸色越来越恐惧,仿佛一个孩子畏惧大人的惩罚,软软地倒在了地上。胡秘书急忙跑过去。马骏和刘汉阴、兰溪也是脸上失色,畏畏缩缩的,充满了恐惧。

突然,郎周感觉眼前白光一闪,他循着光源望去,仿佛是从一个草丛里发出来的。他慢慢走过去,冯之阳立刻注意起来,却没敢过去,紧紧盯着郎周的背影。郎周走到草丛里看了看,什么也没有,他继续走,面前是个稍陡的斜坡,他站在斜坡上往下一看,顿时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