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亮着柔和的灯光,冯泰闪身进入,迅速关门,向病床上望去。

老实说那场面真让他有些慌……那还是涛子吗?那跟他半个月前见到的年轻人已经完全不同。床上是一坨白花花的东西,身体淹没在白被单里,形同死人。纱布把他的脑袋变成了木乃伊的头颅。他的小眼睛紧闭着,呼吸似有若无,氧气罩像个凶器堵住他的两个器官。

很难想象他曾经醒来过。

一闪念间,冯泰竟有些犹豫,还要不要过去?他也不知道那犹豫是出于恻隐之心还是那画面太过恐怖,不过他飞快地斩断杂念,向病床走去……他杀人的方法很简单,就是把那条手绢盖在涛子脸上,再用力地捂一会儿。涛子没有反抗能力,呼吸本来就像游丝那么微弱,单是摘掉氧气罩就已经够呛了,如果再堵上鼻子和嘴,肯定转瞬就能要了他的命。

不留痕迹。

冯泰来到病床跟前,飞快地摘掉氧气罩,然后他明显感觉涛子的呼吸急促起来,但只是那种微弱的急促,丝毫没有生命的张力。他没时间仔细观察,他必须快。他把手绢放在涛子脸上,瞟了眼房门,把手压了下去。整个过程一蹴而就,就像跳水运动员,花样固然繁多,但坠落只是一个瞬间。

但是这个瞬间却中断了。

就在冯泰的手刚要压上的时候,他猛然觉得身上多了点什么。他低下头,看见有个东西顶住了他的胸口……他刚意识到那是一支手枪,就看见涛子睁开了眼睛……他的大脑在刹那间完成了一个惊人的判断:天哪……那不是涛子的眼睛!

“别动!”“涛子”猛地坐起来,朝冯泰厉声喝道!

实在没有什么比在枪口下的逃命更能激发人的潜能了。冯泰的大脑虽然一片空白,但身体却用最快的速度完成逃离。他几乎是飞着到了病房门口!惊狂地拽开门,带起一阵风,但“涛子”已经跃到了他身后,手抓向他……冯泰的手却更快地抓向另一个人……周雨楼正站在门边,惊愕地看着一切。

那完全出于本能,就像遭遇射击时要找个掩体一样,冯泰飞快地转身,把周雨楼抡了出去……周雨楼的身体顺从地腾空,狠狠地撞向“涛子”!冯泰同时飞起一脚,踢中了“涛子”拿枪的手腕。

“啊……”

枪落地,滑向了墙边。冯泰向手枪扑过去……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疼痛不堪的声音。但他果断地战胜了疼痛,他站直身,握着手枪,手指放在扳机上,看起来既恐惧又高傲!他刚要说点儿什么,就赫然发现面……面前已经站了很多人。

涛子早在他醒来的二十分钟之后就因为心力衰竭而死去了。但他回光返照的苏醒并不是毫无意义。它让爆炸案的侦办人魏兆国想到了这个主意,并在高度保密之下付诸实施:先最大规模地利用媒体放出“神秘人”苏醒的消息,引诱爆炸案的幕后黑手上钩,然后在涛子的病房中张开大网守株待兔。魏兆国真没想到黑手会出现得这么快,更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就是周雨楼的妹夫、音乐学院声乐系的冯泰主任!但,节外生枝,周雨楼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

冯泰非常震惊!

他知道又有人进来了,但没想到这么多。那些人好像是凭空变出来的,“呼”地一下就填满了病房。他们穿着警服或者便装,人人都有一支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恍惚中,冯泰听见他们说着“别动”或者是“把枪放下”之类的话,声音很大,充满了威慑力!冯泰很清楚,如果不是因为周雨楼,他早已有些脑浆挂在墙上了。

周雨楼就挡在他身前。

他挟持了他。

刚才,在够那支枪时,冯泰就已经听到了脚步声。他知道一定又有人来,逃跑已经无望,于是他在起身的同时一把揽过了周雨楼!那个动作既干脆又有效。只是一个眨眼的工夫,周雨楼已经被他死死卡在了臂弯里,脑袋对着枪口,没有丝毫挣扎的机会——这场面相当玄妙,它除了是冯泰此刻的救命稻草之外,更像是老天对他的眷顾。他早已不止一次地这么幻想过,他征服了周雨楼,周雨楼在他强大的进攻中战战兢兢,命悬一线。

果然,就在今天,现在,他实现了。

空气紧绷着……

挟持遏制了警察们的脚步。冯泰就像个怯懦如鼠又胆大包天的疯子。他的大口罩早在刚才的搏斗中就刮掉了,尽管这样,他仍然觉得呼吸吃力。他实在无法不让自己拿枪的手哆嗦,于是他使劲用枪筒顶住周雨楼的头,同时怒视所有警察,穷凶极恶地高喊——

“别过来!要不我杀了他!”他的声都变了。

僵持了一会儿,魏兆国放下举枪的手臂,对冯泰说:“冯主任,我们一大帮人拉着架子在这等爆炸案的元凶,没想到等到的是你冯主任。不管你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你最好把枪放下,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用枪对着的是什么人?他是你同事,更是你妻子的哥哥……”

“出去!”冯泰用一声嘶喊打断了魏兆国,“不用你提醒我!我知道他是谁,你们听着,我不想伤害任何人,你们全都出去!我要和他在这待一会儿!听懂了吗……”他的声音有些抖,但震人的耳朵。

安静了几秒钟。

“你要干什么?”魏兆国问他,像是没听清他的话。

“我、要、和、他、单、独、在、这、待、一、会儿!我有话要和他说,说完了我自己出去!”

“你觉得我们会让你那么做吗?”

“那我现在就一枪打死他!”他的手指紧贴着扳机。

“冯主任,”魏兆国放软口气,“请你立即放了周老师,然后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你可以把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当成人质,也可以提要求,不管是钱还是东西……”

“我什么都不要!”冯泰涨着一张红脸,声嘶力竭地喊:“你听不懂我的话吗……你们全都走!我不想伤害任何人,我只想和他在这说会儿话,说完了我自然会出去!”

“冯泰!”魏兆国向前跨了一步,“你放聪明点儿,现在十几支枪对着你,你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你放了周老师,把枪扔掉,走过来,不管你干了什么,我们都可以按自首处理……”

“住口!”

突然……冯泰话音刚落,屋里响起了一声枪声!

所有人都一动不动。

冯泰的枪口冒着烟,冯泰的食指紧勾着……病房静得像个尸房。

没人倒下。子弹贴着周雨楼的脑皮儿射出去,在墙壁上留下深深的弹痕。这是冯泰整个生命中开的第一枪,但巨大的后坐力竟丝毫都没为难他,他坚定的身体如同他的信念,他的信念从来不可动摇。

“都出去!我再打就不是空枪了!”冯泰怒吼。

“冯泰!”魏兆国声色俱厉,“你在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好,你要和周老师说说话,可以,我们给你时间,但是你要先放下枪。”

“不……”冯泰的眼睛喷着火!

“警官,”周雨楼终于开口了。他的舌头有些硬,醒来之后他说的话不多,而且他虚弱得要命,脑袋也被枪口顶得生疼。他说:“听他的,让我跟他谈谈吧,不会有事的。”

“周老师……”

“你放心,我和冯主任不仅是亲戚,还是很要好的朋友,我保证他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一定会放下枪跟你们走的。”

魏兆国非常为难。拱手让出人质无疑相当危险。但是冯泰狂躁不堪,狙击手短时间内又无法找到解决他的办法,再僵持下去很可能威胁到周雨楼的生命。他听见周雨楼接着说:“警官,相信我,不会有事的,你们先出去吧。”周雨楼用表情示意大家离开。

“好吧。”魏兆国问冯泰,“你告诉我,你想和周老师谈多长时间?”

“我不知道。”

“行,我让你们谈,但是我们尊重你,你也要答应我一个要求。”魏兆国从兜里掏出一个手机,对冯泰说:“请你拿着这个,待会儿我们联络起来方便一点儿。”

冯泰飞快地瞥了一眼那手机,没说话。

魏兆国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你肯定不想你们说话的时候有人进来打扰,对不对?”他把手机举起来,“我可以给你送过去吗?”

“别过来!”冯泰扼紧了周雨楼,“谁往前走一步我就打死他!”

“好吧,我给你滑过去。”魏兆国蹲下身。他身后的警察已经心领神会。大家都清楚,冯泰当然不会蹲下去捡起那个手机。但在这样的对峙中,所有歹徒都紧张而焦躁,每个小小的状况都会令他们不安,那是狙击的绝好机会。

魏兆国把手机放在地上,轻轻挥动胳膊。狙击手在准星中寻找着弹道。手机和地面摩擦出微弱噪音,缓缓滑向冯泰……冯泰紧张地斜眼瞟着……扳机一触即发……手机正正好好地停在了冯泰脚边。

冯泰没给对手任何机会。他自始至终保持着高度警觉,周雨楼僵硬地挡在他前面,像个密不透风的堡垒。

“都出去!”冯泰高喊。

然后,终于,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关上门!”冯泰冲最后一个出去的魏兆国说。魏兆国看了他一眼,按他说的做。

“马上给局里打电话请求特警队支援!”魏兆国走出七号病房,命令手下,“作高空滑降准备,请求增派滑降经验最丰富的队员过来。大家注意观察动静,不要出声,不要干扰凶犯情绪。”

“通知家属吗?”手下问他。

“立即通知,但要控制家属情绪,在得到我允许之前不要让他们接近这里。”

说完,魏兆国把手伸进衣兜,拿出了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