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周雨楼双手用力的同时……同时……他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我看见了!”

那是格外有力的一声!

据说人体最快的反应速度是八分之一秒。不知道在那一刻周雨楼是否发挥了那个速度,总之那一刻的逆转太惊人了!周雨楼的手腕猛地在那一瞬间掉转力量的方向……把蒋丹拉回来……抱在了怀中!他们两个人一起向后仰去,“扑通”一声摔倒在地,蒋丹压在了周雨楼身上。

“啊!”

山顶上响起女人的尖叫声。然后空气凝结了,仿佛连山风都停止了吹拂,回荡在山间的就只有周雨楼和蒋丹惊恐的喘息。

骤变!

惊愕!

所有人都呆了……山顶像一个真空的玻璃罐。好长时间,周雨楼和蒋丹都保持着摔倒时的姿势。周雨楼全身瘫软,真切地体会到了恍若隔生的感觉。他懵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转过头,看见刚刚下山的那对情侣正目瞪口呆地站在他身后。男的全无血色,女孩满脸苍白,结结巴巴地开口说:“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吓你们,我们是、是来……”

这时蒋丹终于能说话了,哆嗦着朝女孩大嚷:“你干什么!多危险啊!我们差点儿被你吓得掉下去,多亏我老公反应快……”

“对不起,我们的相机落在这了,我们来找……”周雨楼顺着女孩的目光看过去,一个照相机正在不远处的草丛中映着日光。

周雨楼坐起来,揽过蒋丹。蒋丹还在颤抖着,身体紧贴着丈夫,在宽大的胸膛里寻找力量。她显然没有察觉到刚才那个瞬间里发生的异样。

周雨楼不知道该对妻子说点儿什么,安慰的话全都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他不知道刚才如果没有那女人的一声吼叫,自己是否会真的把蒋丹推下山崖。事实上他要是真横下心来那么做,只要松手就行了。他根本不用推,只要松开手,蒋丹的身体就会无声地消失。可是他的双手始终都没有离开蒋丹,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握住她腰的两侧。潜意识中,他命令自己的双手随时给那疯狂的举动叫停;而现实是,一个女人用一声无心的吼叫下发了中止令。那么,如果没有那声吼叫,自己的手腕会在最后一刻向回用力吗?会吗?……周雨楼在心里问自己。但是他无法回答,不能给出任何答案。

是的,没有“如果”了。“如果”在那声吼叫之后已变得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激动的心脏彻底疯狂。在这世上,追问“如果”是最残忍的折磨,你要么遥望着天堂唉声叹气,要么在地狱门口奄奄一息。

于是周雨楼碾碎了“如果”。

他现在什么都不能想,他的心实在太乱,他摇晃着站了起来。

他的手机就是在那个时候响的。

铃声在那种情况下突然响起让周雨楼吓了一跳,但也仅仅就是吓一跳而已,没有别的想法。甚至,当意识到那是一条短信时他也没往心里去。直到他拿出了手机,按了下查看键,才睁圆了眼睛!

明天下午五点之前 十五万

第二条像是又在死者身上扎了一刀: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他被彻底击垮了。

夜很深了,月光从纱帘透进来,卧室被涂抹得一片凄清。

蒋丹早已进入了梦乡。她今天太累了,睡得很沉,不时响起微微的鼾声。周雨楼一直搂着她,让她的脸贴在自己胸膛上,但即便那样也不能减少他的一点儿愧疚。妻子用每一声呼吸抽打着他!令他懊悔不已,懊恼不堪!

他转过头,又去看那个梳妆台。

那个美式梳妆台像树妖一样在月光里喷张着轮廓。一阵彻骨的恐惧又从周雨楼心底升上来,久久挥之不去。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他家后园的那个仓库。那仓库的窗户老早就坏了,爸爸一直因为仓库里没什么重要的东西懒得安上。有个星期天,家里来了客人,吃午饭时妈妈让他去仓库拿几把椅子。他打开仓库的门,突然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把大人们喊来。但即便是大人,在看了那景象后也都大吃一惊。

仓库里有不速之客来过。在地上,有几根奇长、硕大、坚硬、带血的羽毛。他从来都没见过那么长的羽毛。后来爸爸和几个邻居研究了很久都猜不出那到底该是只什么鸟。只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只鸟一定非常庞大,即使不是秃鹫也一定是只鹰。羽毛一共有三根,每一根都血污淋漓。天哪,谁能想象,在某个寂静的深夜,一只秃鹫展开血淋淋的翅膀飞进了自家的后园?

就像那只秃鹫!周雨楼想,有人走进了他家,走进了卧室,拉开梳妆台的抽屉,扒拉开化妆品的瓶子,把一只手机放了进去——这一切就发生在一周之内。上个星期天他还收到从那手机里发来的三条短信,而昨天,手机就出现在了梳妆台里。这转移发生得不动声色,想想真令人后背发冷!

毫无疑问,那个人是堂而皇之地进屋的,因为门和窗户都没有损坏的痕迹。

想想看,那个混蛋用一张笑脸骗自己开门,悄悄溜进自己睡觉的地方,把折磨自己的工具放在自己脑袋边上,然后就等着看自己狼狈的笑话!还有比这更嚣张的挑衅和更令人难堪的屈辱吗?

谁……

当然,最有机会的就是吕青,她天天都在这,天天都能那么做。但也正因为如此,周雨楼认为不可能是她,谁会在自己最容易暴露的地方下手呢?

他整理着一周来的访客名单。

上星期天蒋丹烧伤之后,几个燃气灶厂家的人来过,但他们没进卧室来。谢岚、蒋思业、黄大生和吕青倒是进了卧室,但他们都不可能把手机放进梳妆台——如果他们中有谁是敲诈者的话,因为他们都没有独处的机会。

接着,周一、周二、周三和周五,家里除了吕青没别人来。

星期四,那天可来了不少人:冯泰、赵梦东、陈干事、王玥,系里的老师柳蝶、李少波、郑义为、金雁,再加上周雨亭、黄大生和吕青。刨去吕青还有十个人——敲诈者就在那十个人中间!那家伙知道了自己杀人的真相,妄图掠去三十万,把自己愚弄得一塌糊涂,并令自己险些杀死无辜的妻子!!

那天周雨楼去了银行,当他回到家时那些人已经在他家坐了一会儿了。周雨楼想,一定就是在那段时间内,他们中的某个人悄悄溜出大家的视线,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完成了那个阴险的勾当!所以刚才,直到睡觉前周雨楼还在问蒋丹,那天有谁单独在卧室里待过,但蒋丹完全没有印象。

蒋丹翻了个身,把脸从丈夫胸膛上挪开,周雨楼帮她掖好被角。

变天了,周雨楼听见外面呜呜地刮起了风。月亮躲到了云层后面,卧室里黑了好多。但是梳妆台在他眼中依然清晰,他眼前依次幻化出十个人的身影……他们每个人都站在梳妆台的前面,拉开抽屉,放进一个手机,然后抬起头得意地和他对视。

十个人……手机的主人……敲诈者……真相……黑夜中,周雨楼浑身滚烫!!

必须找到他!老天作证,游戏的性质变了,三十万不是结束,让那混蛋为他的张狂付出代价才是终点!

必须找到他——周雨楼整晚都重复着这个誓言,决心好像鹤云山的落叶堆满他整个身体。

吕青进门的时候,周雨楼刚穿上外套。

这是第二天的早上8点,蒋丹还没有起床。以往这个时候周雨楼早就出门了,今天没有,显然,他在等她。

“没休息好?”吕青看见他的眼睛有些红。

“还好。”

“怎么还不去上班?”

“头两节没课。”

“昨天去鹤云山玩得好吗?”

“嗯。”周雨楼说,心里一阵绞痛。他已经发誓永远不再去那个地方。他把吕青让到沙发上。

“吕青,有件小事,我想问问你。”

“说吧。”

“呃……”他掂量着如何开头才不会吓着她,“有个细节,麻烦你帮忙回忆一下,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什么细节?”

“上个星期四,家里来了好多人,你还记得吧?”

“记得。”

“你还能回忆起来,那天在我回来之前,他们中有谁单独在卧室待过吗?”

“单独……在卧室?”

“对,好好想想。”

“丢东西了?”

“原因以后告诉你,这关系到一件很重要的事,能想起来吗?”

“单独……在卧室……”

“有吗?”他目光迫切。

“哎……你别说,好像还真少了一个人。”

“少一个人?”周雨楼瞪大眼睛!

“对。”吕青慢慢说,“那天,那些人进屋之后,都觉得你家的布置很有特色,蒋丹就领着他们四处转了一圈。后来回到客厅的时候,蒋丹让我去给大家洗苹果,我就查了下人数,把苹果洗完,拿进客厅每人发了一个。可发到最后,到我和蒋丹时手里就剩了一个苹果。我当时也没太在意,就以为是自己刚才查错人数了。你这么一问我才想起来,这是不是说明我查人数的时候,有个人没在客厅啊?”

“是谁?!”周雨楼几乎喊出来!

“到底怎么了?”周雨楼的激动令吕青诧异。

“你别问了,”周雨楼觉得自己离他越来越近!“你一定好好想想,你查人数的时候到底谁没在客厅。那天来的人有冯泰、赵梦东、柳蝶、李少波、郑义为、金雁、陈干事和王玥,他们都是我的同事,还有我妹妹雨亭,哦,对了,还有你老公黄大生,一共十个人,你好好想想!”

“大生肯定在,冯泰也在……哦不,他好像不在,嗯……不,他在,对,在。你妹妹也在……哎呀,好像又不在了,真是记不清了……”吕青失望地摇摇头,“你妹妹我没有印象了。那个柳蝶,就是化妆最重的那个女老师,肯定在,郑义为……就是那个秃顶戴眼镜的吧?”

“对。”

“他也在,其他的人我都没什么印象啊。哦对了,还有那个王玥,我以前就见过,她当时,在吧……”

“在不在?”

“记不清了。”

“赵梦东呢?你还有印象吗?个子不高肚子挺大的中年人?”

“他……我可实在记不清了。”

“老陈呢?岁数最大的那个,是我们系的干事。”

“也……不记得了。”

“李少波和金雁在不在?李少波是矮瘦子,金雁是个胖女人。”

“那个李少波我没有印象了,但是那个胖女人肯定在。到底怎么了?卧室到底丢了什么东西让你这么兴师动众的?”

吕青的答案显然让周雨楼很失望。

“没什么,以后有时间我再告诉你吧,另外,”他恳求地看着她,“我刚才问的话,你别对蒋丹说。”

吕青点点头,周雨楼走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