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整天周雨楼都没收到新的短信。

离昨天傍晚的“三十万,三天”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十个小时。三十小时里,周雨楼拨打了无数遍那个号码,全都是关机。那样做的唯一后果是,他终于理解了夏楚蓉当初疯狂给他打电话时的心情。

周雨楼知道,那个家伙是在表明一种态度:不用商量,没有余地!

贪婪的疯子!

他不止一次想象过电话那端的脸……充满了自以为是的得意,露着猥琐的脸,眼睛射出狡诈的光,像一摊生蛆了的软体动物那么恶心。

今天吃晚饭的时候,蒋丹问周雨楼怎么了,说他从上海回来之后就一直没精神。周雨楼敷衍着说可能是路上折腾累了,有点儿亚健康。这时蒋丹开了一个很是不合时宜的玩笑。

“是被那女生闹的吧?”

周雨楼一愣,“哪个女生啊?”

“出事那个呗,叫……白小溪,听说她是你们学校最漂亮的女孩,你不是还给她辅导过音乐剧吗?该不是因为她你才成天无精打采的吧?”

“跟她有什么关系呀!”周雨楼赫然间大怒。

蒋丹好不没趣儿,“你怎么了?不就是开个玩笑吗?玩笑都不能开了?”

“哪有拿死人开玩笑的?”

“好好好……你这人,真是。”蒋丹灰头土脸地收声。

又是晚上11点的时候,新的短信发了过来,周雨楼冲到手机跟前。

三十万 还有两天

周雨楼告诉他:

太多了!我真拿不出

对方:

跟你的命比呢?

周雨楼:

这么短时间我去哪弄那么多钱

对方:

该全力以赴了

周雨楼:

我们能见面谈吗

对方:

好吧

啊?!周雨楼一惊……同意见面了!他激动地打字:

什么时……

还没等打完,对方就告诉他:

不过得变成六十万

他妈的!书房里充满被玩弄的苦涩。周雨楼咽下苦涩,跟对方商量——

我一定会给你钱 但可以少一点儿吗

对方:

三十万 还有两天 我关机了

“别……”周雨楼情不自禁地喊出来,然后立即打过去。

真的关机了。

那天上床之后周雨楼一直睡不着,反复默念着那句话:三十万,还有两天。后来,他在半梦半醒中叮嘱自己,明天一定得干点儿什么,要么弄到三十万,要么查出那个人。正好,明天也是学校恢复上课的日子。

琴房里弥漫着压抑的空气。

这是专题学习结束后的第一堂声乐课。从薛戈推开琴房门的一刻,周雨楼就发现他的高徒很不一般。他头发凌乱,面色也苍白,看着老师的目光飘忽闪烁,整个人看上去像只晒蔫巴了的茄子。

薛戈是真的难受,这主要都是因为他不能原谅自己。几天前他已经做了一件对不起周雨楼的事。昨天,他又做了第二件。当从涛子口中得知了方莉莉卖淫的真相后,他极力主张告诉周雨楼,到后来甚至跟涛子咆哮起来,但最终还是没撼动他的朋友,而是由着涛子到音乐学院去从冯泰兜里掏走了一万块钱。

我怎么可以这样对周老师呢?这个问题薛戈昨天已经想了一夜,直到今天走进琴房时还在想,所以你就知道他会用什么状态来上这堂课了。

课上了不到一半周雨楼就停下来,合上琴盖,看着薛戈。

“就到这吧,你状态不好,怎么回事?”

“没有啊。”薛戈小声说。

“说实话,到底怎么了?”

“可能是昨天晚上没睡好。”

周雨楼沉默了一会儿,问他:“薛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真没有。”他低着头,每个字都有气无力的。

“薛戈,大家都知道,这么多学生里我对你是最器重的。有人甚至曾经跟老主任打过小报告,说周老师好像是薛戈一个人的老师似的。”

“我知道。”

“所以我想,就算有一万个人做了对不起周雨楼的事,也不应该有薛戈。”

“周老师,我怎么会做对不起您的事呢?”他自己都难以听见说了什么。

“你最近经济上有困难吗?”

“啊?”薛戈一惊,“什、您说什么……”

“我问你经济上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没有困难,我……能有什么困难啊,真的,挺好的。”

“要是用钱的话,尽管跟我说,我虽然没有二三十万的,但是一次拿出几万块钱来还不成问题。”

“不用,周老师,真的不用。”

周雨楼在琴房里踱了几步,忽然问他:“表演系那个白小溪,你和她熟吗?”

“不熟,连话都没说过。”

“不可能吧,一个学校,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真的,我和我们系同学都很少接触,更别说是外系的了。怎么了周老师,问她干吗?”

“随便问问,她也算是我半个学生,就这么死了挺可惜的。”

“周老师,您还有别的事吗?”

“你的手机号是多少来着?”

薛戈告诉了他。

“就这一个?”

“是啊。”

“你昨天晚上干吗去了?”

“没干吗,在家待着。”

“发过短信吗?”

“没有啊,怎么了?”薛戈看起来很纳闷,好像不明白老师怎么又忽然把话题转到了短信上。

“没事了,你走吧。”周雨楼说。

“那,再见周老师。”薛戈不安地出去,关上琴房门。

那个人不是他。周雨楼想,这个年轻人也许正经历着什么不同寻常的事,但不是这件。

周雨楼走进系主任办公室时,冯泰正在打电话。从他甜蜜的表情里根本看不出,他刚刚气急败坏地在学校旁边的工商银行交了一万块钱的敲诈款。

看见周雨楼进来,冯泰冲着电话说:“正好你哥来了,我先挂了。”他挂断情人专线,像唱歌似的告诉周雨楼:“是雨亭,我们正在商量订婚宴的事。我们决定星期六登记之后在鑫豪酒楼摆几桌酒席,请请两边的朋友和同事,5点半。周主任,你可既是娘家人又是婆家人,千万得和嫂子一起……来……多喝……”冯泰的语速变慢,最后干脆住嘴。他发现周雨楼的脸色很不正常,其实从进屋到现在那张脸一直都阴着。

“怎么周主任,有事吗?”

“有件事我想和你谈谈。”

“什么事啊?”他小心地问。

“我出差那几天,你是不是开过我办公桌的抽屉?”

“我开你的抽屉?谁说……”

“你不用不承认,有人亲眼看见你那天早上坐在我座位上。”

冯泰还是有点儿慌了。他面对过太多次谎言被揭穿的时候,还是没能炼出一身刀枪不入的硬功。

周雨楼说:“冯主任,于公你是我领导,于私我们是亲戚,任何事都可以开诚布公地说。现在这只有我们两个人,大家最好都坦白点儿。其实把话都说开了没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但如果打哑谜兜圈子,绕来绕去,结果还是一场空,你说是不是?”

“周主任,我不明白你说什么,什么哑谜,什么圈子……”

“你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真不明白。”

“好吧,你那天在我抽屉放了什么?”

“那天……我什么也没放啊。”

周雨楼心跳骤然加快!这等于他承认动过抽屉吗……他问:“那就怪了,我怎么在抽屉看见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冯泰一脸懵懂。

“非让我说出来吗?”

“你不说……我哪知道?”

“信封。”

“信封?”

“你放的对不对?”

“哦!”冯泰恍然大悟,“是不是一个牛皮纸信封?上面打印着周雨楼收?”

所有血流都冲进周雨楼的脑袋!他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对。”

“我也看见那个信封了,”冯泰一脸冤枉,“可那不是我放的,那天我开你抽屉的时候,那个信封已经在那儿了。”

“是吗?”

“你想,我们天天见面,有什么东西我亲手给你或者让老陈给你就是了,干吗还往你抽屉里放什么信封啊?”

周雨楼审视着他。“你说,你打开抽屉的时候,那个信封就已经在那了?”

“是啊,我对天发誓真不是我放的!怎么,那信封里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吗?”

“没有,空信封。”周雨楼说完转身向外走。

看起来又错了,冯泰那张好像窦娥似的脸的确不像在撒谎。周雨楼听见冯泰在后面自言自语着说:“谁往你抽屉里放个空信封干吗呀?”

周雨楼在门边站住,回头问他:“你翻我抽屉干什么?”

“啊?呃,我以为,你的……论文在抽屉里,我只是,想看看……”冯泰一脸窘相,嘴里像含了个包子。

周雨楼没理他,开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