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雨楼失态了,严重失态!

在意识到迎面走来的人确实是夏楚蓉之后,极短的刹那,他拔腿想跑,可是刚一抬脚就绊在楼梯台阶上,整个人狼狈地趴在地下。可能是酒精让蒋丹变迟钝了,再加上楼道里灯光昏暗,她一点儿都没意识到丈夫的摔倒和前面那个女人有关。她蹲下身,心疼地问周雨楼有没有事,试着拉他起来,不忘数落着“真不该让你喝那么多酒……”。这么说着的时候,蒋丹忽然发现身旁立着一双脚。她抬起头,夏楚蓉就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蒋丹意识到挡了路,赶忙闪身,对夏楚蓉说:“抱歉,我丈夫喝多了,没吓着你吧?”

“没事,照顾好他吧。”夏楚蓉说完朝楼下走去,脸上始终挂着那样的笑容。

如果想要给“惊心掉胆”这个词安排一个最合适的地方,那不用说,就是今天晚上了。

周雨楼一夜都未合眼。

令他懊恼的是,自己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低估那个女人?而又恰恰吃到低估她的亏!其实自己完全应该想到,下午在歌厅分手的时候,夏楚蓉会打上一辆车,偷偷跟在后面,轻而易举地窃得自己的住址。

现在她走了吗?还是一直在楼道里,就站在房门的前面?她到底要干什么!

蒋丹的沉沉睡意丝毫都不能感染周雨楼,他总是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把眼睛贴在门镜上,看到空荡的楼道之后才可稍稍安心。可过了才没一会儿,他就又得下床,如法炮制地在门镜前面窥探一番。一夜里,他这样折腾了无数次,幸亏酒精让蒋丹睡得极深,才没有觉察到丈夫的异样。

天光微亮时周雨楼才稍稍闭了会儿眼睛,然后继续在梦中重复门镜前的动作。

太阳出奇的毒辣,很难让人相信现在已是秋天。

黄大生在报社溜溜忙活了一上午,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还在为一篇报道的标题和主编锵锵。主编嫌他的题目起得太过火,他抱怨主编思维太保守。争论了半天,主编实在拗不过他,看看表说:“大生,到饭点了,我这岁数不能饿,走吧,我请你吃点儿好的,门口新开了家港式火锅,听说汤底特别讲究,牛肉也地道,我请你。”

港式火锅活色生香,主编在饭桌上循循善诱:干我们这行,有一个重要的前提,就是千万别犯错误。你做了一百件好事,到头来就因为犯了一个错误全白忙活了。就说你那个标题,是,我承认,好,有冲击力,吸引眼球,但是太边缘,上边不问还好,一旦问起来吃亏的还不是你?……最终黄大生同意按照主编的意思修改标题。倒不是因为这顿饭,而是他实在不忍心驳了这老头儿的良苦用心。黄大生很尊敬这位主编。这个秃顶、眼前架着两个厚瓶底儿的老头儿格外爱惜黄大生的才华,对他很是关照。

刚从火锅店出来,黄大生就接到了韩健电话,挂断之后,黄大生激动地握住主编的手,说了句,标题怎么改您说了算!然后甩开大步扭头便走。主编纳闷地看着那年轻人兴冲冲的背影,刚才握手的时候,他的眼镜差点儿被黄大生晃下来。

案情有了新的进展!

物业公司的人给韩健汇报了一个重要情况:沈明富刚刚给他们打来电话,催问工资的事,顺便提醒别忘了算上他上个月的两次加岗。电话是用座机打来的,韩健已经查到了地址——寰宇大厦。韩健邀请黄大生一起去看看,黄大生不胜激动,直奔寰宇而来。

寰宇大厦位于莘江市的中央商务区,占地将近五公顷,写字楼、公寓、商铺、娱乐区……一应俱全。周雨楼走进寰宇大厦时,是下午1点。

周雨楼实在受不了了。

他决定再跟夏楚蓉谈一次,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也好,危言耸听声色俱厉也罢,总之是要见一面。他不知道这样的会谈是否有用,但是总要想点儿办法,再不能对那女人的疯狂坐视不管了!

接到周雨楼电话的时候,夏楚蓉正在寰宇大厦。她今天是奉公司之命到这儿的一家公司来接洽业务的,中午办完了事刚要回去,周雨楼的电话打了过来。于是夏楚蓉把见面的地点定在了大厦地下一层的心远茶社。

在心远茶社的斜对面,有一家“天池桑拿浴”,沈明富的电话就是从那打出去的。当然,他不是去那洗澡的,他现在在那当保安。

周雨楼比黄大生早一步到了寰宇大厦。他走进心远茶社,跟茶社服务员询问一位姓夏的小姐,服务员领着他经过一众散台,走进了一条窄窄的过道。过道里只有一个雅间,服务员推开门,夏楚蓉就在里面,周雨楼走了进去。

两分钟后,黄大生也走进了心远茶社。现在不是沈明富的上岗时间,韩健手下的一名干警正隐蔽在桑拿浴中等着沈明富出现,韩健则要在员工宿舍里作些调查,他让黄大生到茶社来等他。

雅间里的气氛相当凝重。周雨楼没问夏楚蓉是怎么找到他家的,他开口就问:“为什么到我家去?”

夏楚蓉微笑着,就是昨晚在楼道里的那个笑容。她反问:“谁说到那个地方,就一定是去你家呀?”

“夏楚蓉!”

周雨楼震怒。夏楚蓉陡然一惊。周雨楼下面的话字字铿锵:“你不是说我们俩是一对吗?好吧,我答应你!可是我们这对夫妻在这是做不成了……”

夏楚蓉惶惑地看着周雨楼,她没听明白“在这做不成”是什么意思,直到周雨楼再开口——

“我们只能到地狱去做夫妻了!你听好,这种担心受怕毫无质量的日子我多一天也不想过了!所以,如果我再看见你在我眼前出现,我就立即到公安局去,把你编的那一套统统说出来!我告诉他们,是我们俩合谋杀死你丈夫的,而且就是我……”他僵直的手指指着鼻尖,“亲手把那把刀刺进你丈夫心脏的!知道吗?我宁愿那样,那对我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活这么大我最重视的就是声誉,一旦事情败露,就是警方想让我活我自己都不会答应,那还不如用他们的一颗子弹解决了我!告诉你夏楚蓉,我不怕死!对于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来说任何威胁都不起作用。所以从今天开始,你最好跑得远远的,永远都不要在我视线里出现。我说的话,你,听懂了吗?”周雨楼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然后坐在那,一动不动,用目光刺穿夏楚蓉。

是啊,如果退路太牵强,不如干脆断了它。

夏楚蓉明显慌乱起来,她面颊发青,端起茶杯,又立即放下。她懵了。她显然没料到周雨楼会如此破釜沉舟。她一眨眼,两行泪滚下来。

“我发誓,我再也不那样了,可是你知道吗?其实我也很苦。昨天晚上警察又到我家去了,一起去的还有你那个当记者的朋友。他们问什么……唐凯和小区保安打架的事,说就在唐凯死的四天前。我哪知道啊?那时候唐凯刚发现了我们的事,我都好几天没跟他说话了。可是警察问,我又不能不说,说多了又怕露馅,那种战战兢兢的心情你能理解吗?我好歹应付过去,赶紧给你打电话,可你的号码换了,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当时只想见到你,所以才去了你家。”

“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

“我俩从歌厅出来的时候,我偷偷地……”

“为什么那么做?”

“可要是我问你你会告诉我吗?”

“你还打算什么时候再去?”

“我再也不去了。只要你尽快办好你的事,来娶我,我就决不再去打扰你。”她说着,哭得更加委屈,“我害怕死了,警察肯定还会来的,虽然我表面上装得像那么回事,但是那种比死还难受的紧张谁能理解啊?我爱的人像躲瘟疫一样躲着我,警察又像麦芽糖一样粘着我,有时候我真想一死了之……求求你雨楼,别撇下我,没有你我没法活下去……”在这样悲悲戚戚的哭诉中,周雨楼的电话响了。他掏出手机,是蒋丹,他赶紧走出去,在雅间外面的过道上接起电话。

蒋丹兴致勃勃地告诉丈夫,今天的晚餐内容已经确定,她要亲手制作牛排、奶酪汉堡和蔬菜沙拉。因为这个消息实在让人激动,所以才提前预报一下。周雨楼像模像样地盛赞了妻子几句,刚要转身回雅间,忽然,愣住了。

他看见,在过道外面的散台上,坐着一个警察。

他的心当即一紧……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警察是来监视夏楚蓉的!这念头几乎让他站不稳。然后,又观察了一会儿,他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他发现那警察的注意力似乎不在茶社,警察背对这边,目光正透过落地玻璃注视着对面的桑拿浴。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周雨楼耳畔响起。

“雨楼……”

那可真吓了他一大跳!他扭过头,黄大生站在他身边。

刚才,韩健来到了茶社,告诉黄大生沈明富将在半个小时之内上岗,于是他们在散台选了个便于观察的位置坐下来,一起监视着桑拿浴的大门。几分钟前,黄大生去了趟卫生间,刚回来,一眼就看见了小过道里的周雨楼。

黄大生问周雨楼:“你不在学校好好待着跑这干吗来了?还鬼鬼祟祟的。”

“哦,”周雨楼指指身后的雅间,“几个圈子里的朋友要聊聊天,听说这家环境不错,就来了。你干吗来了?”

“呵呵……”黄大生神秘地笑笑,“跟踪报道,知道哪个案子吗?”

“哪个?”

“富安命案。”

周雨楼猛然一惊。“富安命案你不到富安饭店去跟踪,跑这干吗来了?”

黄大生朝那边座位上的韩健努努嘴,“仁惠大队刚刚获得了重要线索,杀死唐凯的嫌犯在对面那家桑拿浴当保安,马上就要上岗了,蹲守呢。”

“哦……”周雨楼暗暗松口气。夏楚蓉刚才还提到唐凯和保安打架的事,看来警方的思路被误导了。刚想到这,周雨楼听到了一个声音。

声音不大,在他身后……房门响。

周雨楼回过头,看见夏楚蓉从雅间探出头来,一只脚踏在过道上,正往这边看。

周雨楼的神经猛地抽紧!黄大生很可能见过夏楚蓉,要是被他看出自己和夏楚蓉的关系,再被他想到婚礼当天自己的失踪……周雨楼不敢再往下想,他全身发木,硬着头皮,转脸看黄大生的反应……谢天谢地!黄大生没往这边看,他正盯着桑拿浴的大门。桑拿浴旁边的电影院散场了,呼啦涌出的人群把黄大生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周雨楼赶紧回头,用表情示意夏楚蓉:快回去!但夏楚蓉丝毫都没理会这个暗示,她满脸骇然!惊愕的目光望向散台。她看见有个警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向茶社的大门走去——人群遮挡了韩健的瞭望视线,他决定出去——夏楚蓉发现了他。夏楚蓉当然记得他,没什么能逃过她敏感的眼睛,仅从背影她就足以确定他是谁。当然,夏楚蓉也早就看见了黄大生。她对这两个人印象鲜明!他们昨天傍晚刚去过她家。她知道他们正在调查唐凯的案子,可她想不明白的是,他们怎么都在这……而且,周雨楼分明正跟他们说着什么!

天哪!夏楚蓉血往上涌……周雨楼报警了?!

这个念头一旦涌上来就格外强烈,根本容不得有半秒思考。于是周雨楼看见,夏楚蓉向他走了过来……周雨楼不知所措……夏楚蓉毫无犹豫……夏楚蓉飞快地经过周雨楼和黄大生身边,飞快地走出茶社,混进电影散场的人群中,消失了。

周雨楼长长松了口气,感觉身体被全部掏空。

黄大生当然看见了夏楚蓉的背影。他觉得那背影有点儿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但他丝毫也没想到那就是他昨天刚刚会过面的寡妇。黄大生跟周雨楼告别,追随韩健而去,周雨楼返回雅间。

夏楚蓉在寰宇大厦门口上了一辆出租车,车开了好一会儿她的思维才恢复正常。她觉得自己刚才是过于紧张了,被吓懵了。那两个人不可能是冲自己来的,他们也许是在办别的事情。如果是周雨楼让他们来抓自己,那他们早就动手了,自己如何还能出来?再说周雨楼当时看起来也很紧张,他一直都在示意自己回到雅间去,看来他们的出现也让他很意外。

周雨楼在雅间里坐了一会儿,喝了好几杯茶为自己压惊。他看出了刚才夏楚蓉的紧张,也猜到了原因。他觉得应该赶紧给她打个电话解释一下,以免她误会之后再干出什么蠢事来,于是他拨通了夏楚蓉的手机。刚通,手机铃声就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响了起来。

夏楚蓉把拎包落在了这。

韩健还是找到了沈明富。可是一番对话之后才发现,沈明富根本与此案无关。天池桑拿浴的工作是别人早就给联系妥了的,定好了上周一上班,根本不是什么畏罪潜逃。案发那天早上沈明富接到了老母生病的电话,于是下岗之后马不停蹄地回乡探母。为了凑钱治病,他卖掉了手机。以上供述都有确凿的证人,实为不刊之论。但是沈明富的出现也并不是毫无意义,他在无意当中说出的一段话引起了韩健的极大关注。或者说,就是这段话,让富安命案出现了扭转乾坤的转机。

沈明富说:“我就是再恨那个唐凯也不至于杀他呀。杀他不等于把他媳妇给坑了吗?他媳妇那人可真好,从来也不摆架子,每次见到我们保安都笑呵呵的。就说那天吧,她瞅着那么着急,那人家出门的时候还没忘了跟我点一下头呢。那是我在那个小区的最后一班岗,说心里话,我对那地方没什么念想,要真说有点儿舍不得的,那就是……”

“你等等!”韩健反应过来,“你再明明白白地说一遍!她是哪天……哪天出门的时候,瞅着那么急,还跟你点头来着?”

“星期天啊,就是你们说的唐凯死的那天,我最后一班岗。”

“她什么时候出门的?”

“离10点钟我下岗……还有个三五分钟吧。”

韩健相当激动!

显然,夏楚蓉并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在案发当天“中午才起来”,然后,下午才去旁边的超市买菜。

获得这个信息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5点。韩健当即决定所有警员兵分两路,一路直奔夏楚蓉上班的佳奕美容顾问公司,一路由他带领,直取夏楚蓉家。

黄大生在韩健那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