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心头疑云重重,不放心地问道:“和尚师父,你就凭这个条毛巾能斗过这个女鬼吗?可不要小瞧了这个女鬼的实力呀。”

和尚斜着眼珠瞧不起似的看着满脸沟壑的爷爷,反问:“你是谁呀?”

旁边马上有人帮忙解释道:“这是马师傅,平时也捉些鬼,不过不是专门捉鬼的。”

“哦。”和尚摸摸头皮笑道,“原来是同行啊。幸会幸会。不过呢,说的不好听些,捉鬼就像打仗,民间捉鬼的师傅再厉害也是打游击的,我们才是正规军。”

其他人附和道:“那是那是。”生怕他一生气转身就走。

爷爷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却不敢再吭声。

“那我就出发了,你们不要跟着。”和尚拍拍腰间的手巾,脚步稳健地跨出去。一只脚刚跨出门槛另一只脚还在门内,他却停住了,歪着头看看那个脸盆,说:“把脸盆里剩余的水倒掉,这药虽然是杀鬼的,但是人碰了也不好。”

“唉,唉。”门内的人唯唯诺诺,只盼着他早点儿去收拾女鬼。

爷爷挤在人群里,看着和尚顶着星光走出去。外面的世界很安静,没有猫头鹰的啼叫,没有蝈蝈的聒噪,没有晚风的打扰。近处的树,远处的山,更远处的星星,形成静止的画面,唯有这个和尚在一片寂静中缓行。

那天晚上,我从学校拔草回来,累得骨头散架。胡乱扒了两口饭,给月季浇点水,便一头倒在床上进入了梦乡。

原来我有一种特殊的能力,我在做梦的时候能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梦中。那时我进入梦乡后会想,我刚刚不是才吃晚饭吗?我不是刚刚洗脚躺在床上吗?现在怎么到了这里呢?于是我咬自己的手指,看疼不疼。咬过手指还不能肯定,就闭上眼睛想象自己能不能随手抓一个枕头飞起来。手凭空一抓,如果真能抓到一个枕头,心里就有了八分的底,知道自己在做梦了,要是我把枕头夹在两腿间,喊一声:“飞!”枕头就带我飞起来,那么,我会很冷静地告诉自己:我在做梦了。

于是我在梦里拼命地喊:“爸爸,妈妈,我在做噩梦啦!”还用脚拼命地乱踢。我知道在梦里的动作能使身体反应,虽然达不到梦里那种效果。

妈妈跟我心灵相通,我在梦中折腾的时候,往往跑来拉开电灯叫醒我的就是她。我常常怀疑,是不是我体内的血跟妈妈还连在一起,就像我仍是她肚子里的胚胎。难怪爷爷说我心理暗示很强烈,这恐怕是最重要的证明。

可是随着我的年龄的增长,我渐渐失去了这种特殊能力。(“哎,我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呢!”我不小心打断了他的讲述。其他几个同学立即朝我透射杀气腾腾的目光。我急忙噤声,听他继续讲述。)

我想过为什么。

人随着年龄的增长,烦恼也随着增多。比如我,小学初中几乎没有压力,也没有烦恼,即使一定说有烦恼,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上高中后要努力学习考大学,大学又要忙找工作。烦心的事很多,渐渐把原来的一点儿灵性洗得干干净净。

原来还有一个让我自己惊讶的感知能力,就是经常在现实生活中做一件事时,突然记起很久前的一个梦里做过同样的事情,现在正重复着梦里的事情。甚至,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比如一个人还在外面,我便知道他要进来。他进来后会对我笑,会说一句什么样的话,我都知道。

但是这个感知能力现在也消失了。那时我能记得很多做过的梦,有时第二天晚上接着做头一天晚上没有做完的梦。但是现在,我在梦中醒来便忘记了刚刚做过的梦,一点记忆的影子都没有。

有个哲人说过,人就像一颗有棱有角的石头,在生活这条河流里待久了,便失去原来的棱角,变得圆滑统一,成为所有河床卵石中普遍的模样。

而我,也正在这样的变化过程中。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我在写这个故事时有莫名的失落和感伤。

扯远了,话题收回来。和尚捉鬼的那晚,我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我在混混沌沌的状态中慢慢清醒过来。睁开眼,我仍躺在床上,床边站着一个人。

我知道我在做梦,因为床边站着的人我不认识。

但是我不怕。我问道:“你是谁?”

“我是尅孢鬼,你的月季。”它笑着说,对我好像没有恶意。“谢谢你一直来关照我。要是你不定时给我浇水,我早已经枯死了。”

我看看它,并不像我先前见过的尅孢鬼。它的容貌没有先前那么可怕,完全是一个小女孩的模样。只不过头发有些凌乱,穿着一身绿色的连衣裙。它的脸色稍微有些苍白。

“你原来的样子不是这样啊。”我怀疑道。

“我的怨气正在你的培养下慢慢消失,容貌也跟着改变。”它说,“人也这样啊,真正能让人感到恐惧的不是面貌,而是心灵。”

我点头,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仍然躺着跟它说话。

“我来是要告诉你,传香不是鬼。你不要让他们把她害死了。”尅孢鬼说。

“你怎么知道传香不是鬼的?再说,她害死了那么多的男人,洪家段的人能放过她吗?”那时我还没有跟爷爷沟通,爷爷也发现了一些异常。

“我说的是真的。如果可以,你去帮帮她吧。”尅孢鬼说,“还有,最近你自己也有危险。你要多注意下。”

“我?”我惊讶道,“我会有什么危险?”

“你还记得箢箕鬼吧?你去洪家段的那几天,它来找你了。今天晚上它又来了,不过被我赶走了。不过我帮不了你几次,我才被你爷爷收服不久,各方面还在恢复中。你看,箢箕鬼抓伤了我的手。”它抬起手来给我看,手背上五条鲜艳的血痕。

我心惊胆战地问道:“它不是被爷爷禁锢了吗?它怎么逃出来了?”

尅孢鬼说:“我也不知道。你自己多注意。”说完,它消失了。我的眼皮沉沉的又合上,后面睡得很香。

次日早上起来,我看见月季的一片叶子上有五条裂痕。

“谢谢你。”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