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滴答。

三个指针合在一起的时候,湖南同学说话了:“在术数界最受尊崇的是《周易》,在文学界最受尊崇的自然是《诗经》。接下来我要讲的故事,跟《诗经》有莫大关系……”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明月当空。选婆一个人在文天村前的大道上来来回回行走,似乎在找什么丢失了的东西,又似乎在等待某人。

选婆事后跟我说,不知是心理原因还是天气真那样,那晚的月光像雪花一样冷,透着看得见的寒气。他不禁哆嗦着身子,口里却还吟着一首诗: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话说这首诗,却有很长远的来源。此诗名叫《召南·野有死麕》,出自3000年前的《诗经》。

选婆跟我提起这首诗的时候已经忘记了部分,后来结结巴巴总算回想起来了。他说他自己也不明白这首诗的意义,是瑰道士要他这样背诵的。我在听选婆讲起这首诗时还不知道它的名字是叫《召南·野有死麕》,更不知道这首诗出自3000年前的《诗经》。那时浅薄的我以为这只是一首普普通通的不押韵不对称无美感的诗罢了。

在这件事情过去好几年了,我才在别的介绍《诗经》的书上看到这首诗,有人说它是爱情诗,有人却说这是一首偷情诗。我看了后者的解释后也是惊讶不已,难道我们号称“诗三百,思无邪”的《诗经》居然也有这样的“淫诗”?

不过,那本说《召南·野有死麕》是偷情诗的书有独到的见解。如果按照那种思维来看这首诗,确实也是。

那本记不住名字的书上是这样解释这首诗的:一个小伙子在打猎的时候,看中一个美丽的姑娘,他就将自己猎到的獐子用茅草包好放在空地上,等着姑娘走过去察看。这女孩果然不负所望地走了过去!啧啧,从古到今哪有女人不贪心!

他一看时机成熟,就从角落里“吧嗒”一声跳出来——呔!手下留情!这是我的东西!

可想而知,被人发现自己贪小便宜的女孩会不好意思。这时候,他会很大方地表示:送你一只獐子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啦,像我们这种高手那基本是手到擒来,不会落空的!

姑娘可能很含蓄地期待着小伙子把獐子送给他,这男生想了想,虽说追女要下本钱,可是万一给了她,跑了以后约不到咋整?还是欲擒故纵一下吧,先不给她。趁机多约她一次。

于是他又约了她,下次吧,还在这里见面,我打一只鹿给你,鹿肉可比獐子肉香多了。

女孩答应了,于是有了第二次的约会,想来这男生打猎手段高是一个方面,另外可能长得也还过得去,起码挺合女孩的眼缘。这个长相我们是一定要提出来说的,设想一下要是长成卡西莫多那样的,即使是打了一车獐子,人家姑娘也不一定敢要吧,别提下次约会了。

中间两人感情如何发展,我们就不一一细述了,关键是两个人进展神速,林间的幽会已经不满足了,最后一章是小伙子开始毛手毛脚,女的半推半就,想得还细:你别把声音搞太大,别惊动了我家的狗。

看出来了吧,这已经不是在林间,林间是不会有狗的,有狗也管不到两人幽会啊,显然这是渐渐深入腹地了,可能就在姑娘家不远的隐蔽地方。

我们心领神会,掩嘴偷笑——偷情这事,如果干得好,就叫幽会,干得不好,就叫通奸。

话扯远了,还是回到正题上来。

我问选婆,为什么要吟诵这首诗。选婆却说瑰道士没有告诉他,瑰道士只说他这样吩咐自有他的意思,选婆照办就是了。

选婆藏书网还说,那晚的月亮特别圆,还能看到月中的桂树。

正当他一边心不在焉地吟诵《召南·野有死麕》,一边抬头细数桂树的枝叶时,路的前方来了一个屁股扭得非常活的美丽女子,发如乌云,肤如凝脂。特别是她那双如萤火虫一样熠熠生辉的眼睛,在瞥到他的瞬间,他就完全惊呆了。选婆说原来只看见书上形容女人美丽时用“惊为天人”四个字,那一刻他深深体会到了这四个字的贴切。

那一刻,他将对面的美女误认为是从长着桂树的月亮上掉下来的嫦娥妹妹。

那一刻,他心里涌上暖暖的酸酸的惬意的刺痛的畏缩的勇敢的感觉,脑袋里一片空白,任心窝里那些复杂的感觉翻腾搅拌。

只见那个身材凹凸有致的女人迈着莲花步向他靠过来,他的心如拳头一样紧紧攥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女人先给了他一个笑容,那笑容如昙花一样在这个美丽的夜晚绽开,虽然是昙花一现,但是给人惊人的妖艳和诱惑。

“请问,你刚才吟诵的可是《召南·野有死麕》?”女人的笑容已经消去,但是花的芬芳似乎还停留在选婆的口鼻之间,使选婆沉醉其中,不能自拔。他已经将瑰道士告诉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此时的月光下,不,是此时的世界里,仅仅剩下他们两人。村头汪汪的狗吠声在他的耳朵里消失匿藏。

“是啊。”选婆见女人对他开口,手脚都不知道放到哪里才好。

女人听了他的回答,颔首示意,眼睛闪烁出星星一样的光芒。选婆心里又是一紧,这个美丽女人不但脸部可以笑,连眼睛也可以笑啊。他简单地回答了“是啊”两个字后再无其他话可以说。

他肚子里有很多的话想跟这个美丽女人搭讪,像这首诗里的男主角一样对面前的美女蠢蠢欲动。可是诗中的男主角有猎物作为引诱,将心仪的女人收入怀中。他却只能嘴巴颤了颤,始终憋不出半个字来。

女人仍用含笑的眼睛看着他,看着他蠕动不已的嘴唇,以为他还有其他的话要说,静静地等待他把后面的话说完。

他在心里暗暗责骂自己无用。月亮虽不会说话,却能用暧昧的月光制造气氛,自己却是闷葫芦一个,有东西也倒不出来。

此时的他,根本无暇去想鬼的恐怖和恶毒,偏偏想到的全是从村里老人口中传下来的人鬼爱情故事,类似《聊斋志异》里的美丽传说。他把面前的女人当做了故事中的女主人公,却恨自己不能像故事中的男主人公一样潇洒风度。

女人见到面前的男人窘迫状态,毫不在意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首诗的?”

选婆终于找到说话的地方,忙说:“我在《诗经》里看的呀。”愣了一会儿,觉得这回答有些不妥,连忙补充道:“我就喜欢这首诗。”

“你喜欢这首诗?”女人又笑了。选婆紧张的神经顿时缓和了下来,不知道是因为暧昧的月光,还是因为她的笑。

“嗯。”神经舒缓下来后,他反而觉得没有必要说很多的话。过多地解释自己为什么喜欢这首诗,喜欢这首诗的什么什么地方,像一个诗词专家一样见解精辟地评论这首诗,还不如一个简简单单的“嗯”好。何况,他本身并不是很了解这首诗,瑰道士只是叫他生硬地背了下来,并没有详细说明这首诗的情况。

“我也喜欢这首诗。”女人的笑不见了,忽然用幽幽的声音说。

“你也喜欢?”选婆心头一喜,难怪她要询问这首诗呢。他抬头看看月亮,觉得月中的桂树比任何时候都要好看。

这时,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小时候奶奶告诉的一首童谣:“大月亮,细月亮。哥哥在堂屋做篾匠,嫂嫂在屋里蒸糯米,蒸得喷喷香。不给我吃,不给我尝。……”后面说的什么却不记得了。

童谣里说的是单身的弟弟受了哥哥和嫂子的气的故事。选婆虽没有哥哥嫂嫂,却是大龄单身汉,也没少受其他人异样的眼光。那时的农村,不管男女,如果到了年龄还没有结婚,周围的人就觉得那人肯定有什么问题。

女人发觉了选婆细微的变化,温和地问道:“是不是这首诗勾起了你以前不愉快的回忆?”

选婆慌忙从分神的思维里跳出,拨浪鼓似的摇头。

女人自己却伤感起来:“它倒是勾起了我不少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