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穿过山壁前的横向机械群,机械群后面有一大片木头墩,排列得整整齐齐,木头墩不到一米高,看排列的样子,很像剧场里的观众席。山洞呈横向走势,中间被一道纵向山壁隔开,木头墩被纵向山壁挡住了一部分,他们现在能看到的只是外面的一部分。

袁森穿过纵向山壁,走到山洞里面,他拿手电筒横向一照,立刻大吃了一惊,原来里面的木头墩中间坐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他,穿着一件黑色中山装,四平八稳地坐着,应该还是个活人。

这种场面非常诡异,袁森心里一抖,汗毛都竖起来了。那人坐姿之正,像极了一个正在开会听指示的活人。他用手电光在那人身上晃来晃去,那人依旧稳如泰山。

艾凯拉木他们从山壁外面进来,看到手电光下端坐的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们完全没有缓过神来。

艾凯拉木咽了一口唾沫,就去掏枪,道:“小哥,是雇佣军还是那怪人在作祟?”

袁森把手电筒的光距调远了一些,那人的模样在手电光下暴露无遗,他头发花白,衣服上有一层很厚的灰尘,显然在这里坐了很久很久,不是死人,又是何物?

王慧拿着匕首走进木头墩空隙,端坐的人距他们有几十米远,袁森从侧面绕过去,慢慢靠近那人。他们走近了,就看到那人身上的积尘有一指多厚,怎么也攒了几十年了吧。

袁森挪开一个木头墩,站在那人面前,那人脸上的皮肉都干瘪了,脑袋比正常人小很多,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只是眼眶里没了眼珠,只有一对风干了的白东西。

王慧从后面走过来,在尸体面前绕了一圈,仔细打量了一番,道:“他也被传染了,你看他的手指都插进树墩里了。依我看,他死的时候坐姿很正,双手插进树墩里撑住身体,死后尸体变硬,整个人就成了这个样子,成了一具坐尸。”

袁森摸着下巴,道:“真是有趣啊,你说他死的时候坐这么正干什么呢?难道就为了让死状好看一点?”

王慧缓缓地摇头,把手电筒一抬,照到正对面的山壁上,那山壁距两人有三十多米远,山壁上挂着一个陈旧的幕布。

那幕布有十几平方米宽,上面有一层很厚的灰尘,呈灰黑色,手电光照在上面,灰尘都飞了起来。

袁森自语道:“原来他死之前在看电影。不对啊,在这种地方,他怎么会有耐心去看电影,有问题。”

艾凯拉木和巴哈尔古丽看他们这边没有情况,就走了过来。艾凯拉木看到那尸体的样子,便道:“看穿着,老子猜他就是上世纪大科学家所带的人。那个时候,汉族知识分子都爱穿这种衣服。”

袁森点点头,道:“这个是错不了的,我们发现他死之前像在看电影,我们找找放映设备,看他到底在看什么东西。”

四个人分开找,幕布前、石壁后面都找了个遍,没有发现线索。袁森又绕到木头墩后面的机械群里,那里面都是黑乎乎的机器,尘土落到金属表面上,就立刻滑下去,所以机器上连一丝灰尘也没有,机器下面的灰尘要比其他地方厚得很。

袁森在机器中间走来走去,那些机器个个奇形怪状,饶是他一个在现代文明里成长起来的大好青年也一筹莫展,不知道这些玩意到底能有什么用处。

前面三个人还在忙忙碌碌地四处寻找,没发现一点线索。他们把附近的机械群翻了个遍,也没有发现放映设备。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他们觉得那个幕布不是用来放映的,可能有别的用途。

袁森退到山壁旁边,那里有一个狭长的通道,上面盖着一块军用绿帆布,帆布上积了很多灰尘和沙土。他掀开帆布,抖落一地灰尘,在飞扬的灰尘中看到了一台生锈的机器,那台机器比其他机器小得多,袁森一眼就认出来这东西是一台老式放映机。

他急忙招呼艾凯拉木他们过来,四人围着那台放映机啧啧称奇。袁森拨动录影带的卡带轴,卡带轴慢慢转了起来,轴承咬合处掉了不少铁锈。

放映机后面还有几处被绿帆布盖着,艾凯拉木把它们拉下来,露出成排的盒装录影带,艾凯拉木初步估算了一下,至少也有几百盒。

艾凯拉木从里面随便抽出一盒,盒子里装了一个比车轮子小几号的铁圈,铁圈上缠着很厚的胶片。他把那个铁圈递给袁森,又找了一个没有胶片的空铁圈递过去。

袁森装好两个铁圈,一个铁圈在放胶片,另一个铁圈把胶片收回去。袁森做好这些工作,打开放映机上的一个摇把式开关,放映机前面突然亮起了一盏灯,立刻将前面山壁上挂的幕布照得通亮,灰暗的颜色变成黄白色。放映光源这么一亮,黑乎乎的山洞顿时有了放映电影的感觉,那些压抑在骨子里的恐惧渐渐消失了。

几人最惊异的不是放映机还能使用,而是山洞中到现在还能正常供电,附近没有水源,没有他们所知道的发电条件,这些电是怎么产生的呢?

袁森摇动手摇柄,两个铁圈缓缓地转动,幕布上闪过一个黑影子,那影子跳动了一下,就变成了一个人的样子。

巴哈尔古丽厉声叫道:“是他——就是那个坐在木墩上的死人,他怎么跑到录影带里去了?”

众人都发现了这个问题,幕布上的人面对着他们,戴着黑框眼镜,表情非常严肃,一个人踱来踱去,显然非常焦虑。

这幅画面持续了好几秒钟,又出现了十几个年轻人,有穿黄绿色军装的,也有穿中山装的,还背着帆布包、大水壶。这群人个个都很紧张,一阵乱走,男青年捶打胸口、摇脑袋叹气,几个女孩蹲在地上捂着脸哭,也没有人去管他们。画面乱成了一团,那个中山装老者都被挡住了。

老者突然拨开众人走到前面,画面上的黑影乱跳,所有人都不见了,整个画面黑了几分钟后,又恢复正常。那些年轻人围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这幅画面持续了一会儿,有人让了一下,里面露出放映机的铁圈。

艾凯拉木道:“他们也在放电影?”

王慧道:“不,电影还没放,放映机上只有一个铁圈,那个男青年在找另一个铁圈——”

王慧指着人群里那个略高的人尖叫。那人从后面走过来,把铁圈递给正在摆弄放映机的两个男青年,这下大家都看清楚了他的脸。袁森惊叫道:“他就是那个怪人,在胡杨林里,他的脸就是这样的,这个肯定没错。”

艾凯拉木道:“嗯,那厮在电影里看着还挺正常的,也斯文,像个不错的小伙子。”

他们围着放映机看,画面持续了十几分钟,那些年轻人都扭头盯着前方,那里就是挂幕布的地方。画面把那些年轻人的表情表现得非常清楚,他们先是焦虑不安,逐渐变为恐惧,有的在发抖,有的张嘴大叫,表情极其扭曲,脸和嘴巴都歪得看不清楚了。

王慧道:“录像带里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把他们吓成这样了?”

艾凯拉木指着那一堆盒子,道:“都在这里,咱们慢慢看,他娘的,总会看到最恐怖的那一盒,不用担心。”

画面又跳了几下,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突然,一个女青年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把匕首,她的同伴都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没人顾及她,女青年拿着匕首看了又看,举了起来,随即用力插进胸口。

匕首一直插到没入刀柄,正中心脏,女青年吐了一口血,瘫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艾凯拉木看得眼睛发直,自语道:“怎么回事?他娘的,录像带再恐怖,也不会逼人自杀吧?”

巴哈尔古丽吓得捂住眼睛,不敢继续往下看。

接下来的场面凄惨无比,有两个男青年对捅而死,一个女青年自杀,自杀的女青年在身上刺了几十刀才断气。

周围的同伴对他们的血腥暴行熟视无睹,他们继续嘶叫哭号,捶胸的捶胸,以头撞山壁的撞山壁,只有后来变成怪人的男青年稍微正常一些,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双手拼命地捶打放映机桌台。

男青年狠狠地打了自己两耳光,突然推着其他人朝前走,有的人不愿意走,他便连拖带拽,让那帮人都离开了放映机。放映机上的两个铁圈兀自慢慢转动着。

画面在放映机上停留了几分钟,又跳了几下,切换到大铁门上,男青年把同伴全都拖出了铁门,然后站在铁门边上望着里面出神,呆了好一会儿,才把铁门关上。

艾凯拉木道:“这厮盯着里面干吗?他赶人家出去,又恋恋不舍,抽疯啊?”

王慧道:“不是,显然门里还有人。”

艾凯拉木一愣,道:“还有人?你是说那老头,他一个人看电影看出神了,其他人把他撂下了,是吗?”

袁森道:“我知道老人是谁了。”

王慧点点头,道:“没错,他就是在罗布泊神秘失踪的大科学家。”

艾凯拉木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嘴巴,道:“我没听错吧,他是大科学家?”

王慧点点头,道:“怪人把其他人都支走了,唯独留下大科学家,后来出去的人,除了他自己,其他人都死在外面了,我想应该是这样。”

艾凯拉木补充道:“他还变得跟僵尸一样。”

王慧道:“他的变化一定跟这番遭遇有关,只是我们不知道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又从录像带里看到了什么。”

艾凯拉木道:“只能看完全部录像带了,要是看不完,咱们去外面找人进来搬也成。”

幕布上的影像跳了几下,突然黑了下来,转动的铁圈刚好停住了,一卷胶片全部放完了。

袁森又拿了一个铁圈装在放映机上,幕布上又跳出了画面,不过这幅画面里面没有大科学家那帮人,而是一个洋人和四五个穿烂袄子的新疆人。

洋人和新疆人在画面上晃过来又晃过去,摸摸这个机器,又爬上另外一个机器。他们非常激动,不时做出祈祷的手势,好像对看到的东西难以理解。

洋人穿着旧军装,戴着高帽,穿着高筒靴,肩上缀着穗,看不清楚军衔,留着络腮胡子。他拿着军刀在机器上轻轻敲打,又贴着耳朵去听,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袁森道:“怪了,这家伙是哪个世纪的人啊,怎么这副打扮?”

王慧道:“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英俄的军装都沿袭了这种特质,很能体现军人的趾高气扬。”

袁森道:“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军人……艾凯拉木,你了解那几个新疆人的打扮吗?判断一下时间和地域。”

艾凯拉木挠挠头,道:“毡帽、兽皮袄子,你想想热尔曼的打扮就对了。”

袁森仔细回忆热尔曼的装扮,他跟热尔曼见面的时间里,老人都躲在屋子最阴暗的角落里,不许他们靠近,所以他对热尔曼的衣着并没有太大印象。热尔曼离奇死去,他进去查看老人的尸体,才看清楚他的衣着打扮。当时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他并没有在意一个死人的穿着。后面几次与热尔曼相遇,恐惧与疑惑占据他的头脑,直到艾凯拉木提醒他,他才想起来,这些人跟热尔曼老人的装扮有出入,却非常像。

他明白了,这些新疆人都是罗布人,是上个世纪初跟随斯文·赫定进入伊比利斯古城的罗布人,那这些人当中必定有昆其康伯克的独子托克塔阿洪,只是他们没办法辨认。

他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上个世纪初,斯文·赫定进入伊比利斯古城,发现地下有钻井,这就意味着钻井在斯文·赫定来之前就有了,钻井与国民党军队的“灰猫计划”没有任何关系。他们现在为之惊讶不已的工程,曾在一个世纪前让大探险家斯文·赫定难以理解。

想到这里,袁森觉得脑子有点短路,没法再往深处想了,全都乱套了。钻井基地不可能是国民党军队的“灰猫计划”,又会是谁建的呢?

退一步说,即使钻井与半个世纪前的国民党军队有关,以中国当时的国力,也不可能建造这么庞大的高科技工程,而事实证明,早在几十年前,钻井就存在了。从逻辑上来说,钻井的存在是没法说通的,可是录像带上的画面清清楚楚地证明了一切,不容置疑。袁森越想越觉得恐惧,录像带上的画面完全颠覆了他的逻辑思维。

第二卷胶片非常短,放了十分钟就空了。这十分钟画面都是斯文·赫定和罗布人在山洞里找东西,他们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看到新奇的东西就吓一跳,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四处窥探。对袁森他们来说,这十分钟的画面没有任何价值。

袁森又拿了第三盒录像带放上去,打开放映开关,第一幅画面就是大科学家背对着镜头坐在木头墩上,四平八稳,跟尸体的坐姿一模一样。画面持续了两分钟,镜头朝前挪了挪,对准了幕布,幕布上是一幅简图。

那图非常简单,像是用铅笔画的,老式放映机的效果极差,画面非常粗糙,满幕布都是噪点,还不时跳动几下。几个人凑近幕布,一直走到大科学家的尸体边上,才看清楚那幅图上画的是什么。

巴哈尔古丽道:“好多圈圈啊,这是什么东西?”

袁森也是一头雾水。艾凯拉木眼睛瞪得贼大,眉头紧皱,一张脸扭曲得不像样子。王慧看了一会儿,道:“图上是一只耳朵的形状。”

“耳朵?”

王慧从背包里拿出纸笔,巴哈尔古丽给她打着手电筒,她照着幕布上的图临摹起来,花了半个小时,终于把图临摹完了。幕布上很淡、很模糊的线条,她都补好了,果然就是一只人耳朵的轮廓。

艾凯拉木道:“人耳朵?这不是地图吗?”

王慧点点头,道:“没错,你们有没有听说过,罗布泊在卫星上就像一只人耳形状。”

艾凯拉木茫然地摇头,袁森道:“这个我倒是知道,这幅图就是罗布泊地图?”

王慧在图纸上添了几笔,在图纸中间画了一个圈,作了个标注,道:“这个圈里面就是罗布泊,只占图纸的一部分,整张图非常大,包括罗布沙漠和周围的河道。”

袁森盯着图纸看了半天,完全看不出整张图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按照录像带上的内容推测,大科学家死前就看着这幅图发呆了,这张地图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吗?跟普通的地图没什么两样啊。

王慧指着她圈出来的那部分,道:“你看这里,就是喀拉库顺的中心,现在是盐碱滩,原图纸上的这个位置有个小圈,从卫星上看这里,恰好是这只耳朵的耳孔。”她又在图纸右下角画了一笔,道,“这里是罗布沙漠,它的样子就是整个耳朵的耳垂,根据位置推算,我们目前就处在耳垂上。”

三人都很惊愕。艾凯拉木道:“怎么这么巧,太巧了。”

王慧又在耳垂和耳孔之间画了一条线,再把线延伸到图纸边缘,道:“你看,以耳垂和耳孔确定的直线穿过整幅图,耳孔刚好在这条直线的中心位置,也就是说,这个点把一条线分成了等长的两段。”

袁森渐渐听出了一点门道,道:“王助理,你的意思是耳孔这个地方有问题?”

王慧点点头,道:“耳垂处是伊比利斯古城,下面是不知道建于什么时候的钻井,耳孔这种奇怪的位置,肯定是最值得怀疑的地方。”

铁圈上的胶片放完了,画面跳了两下,变成一抹黑,袁森又把胶片重新倒回去再放了一遍。大科学家出现了,他的一个很细小的动作引起了袁森的注意,他好像挺了一下腰板。袁森以为自己看错了,又倒回去再放了一次,大科学家真的在画面最开始挺直了身体,那个动作非常小,正常情况下完全会被忽略。

大科学家的影子在胶片结束时又闪了一下,艾凯拉木惊叫道:“你们看,老头的头低下去了,他是看了地图后死的。”

这个微小的动作重复放映了很多遍,其他人都看到了,事实非常清楚,地图出现后,大科学家刻意挺直起身体正襟危坐,他被地图吸引住了,看了很长时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去了,死前双手插进木头墩里,撑着身体。

袁森回想起第一卷胶片,探险队的青年男女观看胶片的时候,由恐惧变为疯癫,直至自杀,整个过程时间极短。大科学家也是在观看胶片的过程中死亡的,难道他们的死亡跟胶片有关?

而胶片上的内容就是王慧描下来的地图,地图形式古怪,内藏玄机,怎么都不会让人精神失常。

艾凯拉木又拿了一个胶片递给袁森,道:“小哥,再往下看看,线索都在这里面,全都是摄像头实拍的,说不定还能看到建造钻井的过程呢。我们也用不着瞎猜了。”

袁森把铁圈装进放映机,把胶片一头放进空铁圈里,打开手摇式开关,两个铁圈缓缓转动,屏幕上的影像剧烈晃动,噪点和噪线在画面上胡乱跳跃,没看到具体的内容。

王慧熄灭手电筒,低声道:“小心,有人进来了——”

四人急忙躲进机器群,手里拿着枪,山洞里一片寂静,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

一个声音在心底问着,这个偷偷跑进来的人到底是谁?

放映机的光源投在幕布上,一片雪亮,光源形成的光柱中,灰尘飘动,像漫天飞舞的飞蛾,大科学家的尸体静静地坐在木头墩上,投下一个孤零零的影子,袁森看着观众席上唯一一个观众,突然有一种绝望的感觉。

这样的大科学家都惨死在钻井里,他们这些脑子一片混沌的人又怎么能走出去,不会掉进可怕的死亡陷阱?

袁森的脑子极其混乱,那些离奇疯癫以致自杀的探险队员让他心寒,他能感受到自己距离他们很近,可能只有一步的距离。那种感觉,就像跟死亡贴着面,他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一股寒气悄悄爬上他的脸。

一个东西朝袁森这边滚过来,在放映机下面停下来。袁森藏身的位置距离放映机大概五米远,中间隔了两台不知名的机器,他趴在机器下面,心里很清楚,那东西是有人刻意扔过来的,不知道是什么玩意。

两秒钟之后,他明白过来了,立刻朝后面一台机器滚过去,那台机器底座下有一个挡板,可以阻隔爆炸的碎片。他闻到了火药燃烧的气味,滚过来的东西竟然是手雷。

手雷爆出一声闷响,放映机的光源瞬间熄灭,碎片四处乱飞,打在机器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放映机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接着胶片铁圈全被震得掉到地上,四处乱滚。

此人用意很明显,炸掉放映机,不让他们看后面的录像带,可见录像带里藏着大秘密,此人必定是知情者,而最知情的人莫过于三十年前侥幸不死的怪人。

爆炸声过后,放映机旁没有被固定的东西都被震倒了,那些物件倒塌的声音散去后,洞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惧于地洞里那个看不见的人,没人敢发声。

袁森默数了两分钟,突然开了手电筒,黑暗世界被撕开一道口子。袁森的眼睛被光芒刺疼,他微微眯了一下眼,再睁开,眼前赫然出现一张变了形的脸,那人咧开嘴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袁森心里一寒,心脏跳得特别厉害。

那张脸距离他很近,不到半米,袁森惊魂未定,那脸又凑近了,几乎要和他的脸贴在一起。他也来不及多想,奋力朝那人扑过去,那人的身体就像一堵墙,怎么推都纹丝不动,他心里的恐惧又放大了许多倍,只觉得意识都没了,那股抗争保命的力气顿时消失了。

那张大脸惨白惨白的,由于贴得很近,袁森能看到他脸上没有洗干净的血液及絮状物,鼻子里充斥着浓浓的臭味,他只觉得这辈子最惨的遭遇就是现在遇到的事情。

突然,那人尖声惨叫,随即朝暗处奔去,王慧的影子一闪,接着扑进暗处的机械群里,袁森看到她手里拿着匕首,匕首上还流着血。

那人一叫,机械群左右都亮起了手电光。艾凯拉木从一台大型机器后面钻出来,看袁森呆坐在地上,眼睛发直,便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道:“小哥,怎么回事?”

袁森的手脚还在不停地哆嗦。巴哈尔古丽也过来了,她看到师兄这个样子,眼圈一红就哭了,拉着袁森的手不停地问:“师兄,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袁森呆坐了很久才平静下来,他把头抬起来,盯着巴哈尔古丽和艾凯拉木,一字一句地说:“你们——你们知道我看到谁了?”

“谁?”艾凯拉木和巴哈尔古丽同时问道。

袁森的嗓子又干又涩,他咽了一口唾沫,道:“我打开手电,眼前一亮,就看到一张苍白的死人脸,那脸肿胀得厉害,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后来,他被王助理赶走了,我一下子反应过来了,那人是杨健教授。”

“啊——”巴哈尔古丽吓得瘫坐在地上,半天没发出声音。艾凯拉木也愣住了,他看看袁森,又看看巴哈尔古丽,道:“那老头死了——活了——又死了——”

袁森道:“我完全承受不了这个事实,我也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可是那张脸真的就是杨健教授的脸,我——我——我也没办法形容下去了——”

巴哈尔古丽道:“慧姐追出去了,我们要不要去看个究竟,也好证明那人到底——到底是不是杨健教授。”

袁森爬起来,径直跨过山壁隔墙,外山壁的铁门大开,他走得飞快,出了铁门,便跑了起来,没有顾及艾凯拉木和小师妹。他脑子里非常混乱,他与杨健教授亦师亦友,在火焰山地下空间里,杨健教授意外出现,彻底打乱了他的思维,而今他亲眼看到教授奔跑如飞,他怎么能不惊诧。

他在心里问自己,教授到底是在罗布泊遭到了意外,还是在贺兰山地底绝谷就已经死了?火焰山的一场遭遇,自己亲眼见到的教授可能并不是真正的人,而是像怪人、热尔曼那样的活死人。袁森回忆起他们在火焰山的遭遇,又否定了杨健跟怪人一样发生了变异的可能性,他还是逻辑严密、冷静如常,没有一处跟怪人相似。

也就是说,教授很有可能在罗布泊遇到了意外,已经身亡了?

袁森冒了一身冷汗,他不相信这个事实。杨健教授一生遭遇奇特,经历过的危险状况不计其数,怎么会在区区罗布泊身亡了?这绝不可能。他在贺兰山地下绝谷都没事,还闯不过罗布盐泽?

袁森跑得飞快,身后传来艾凯拉木和巴哈尔古丽的叫喊声,他顾不上这些了,一心只想着教授的安危。他要赶紧见到那张怪脸,他要认认真真地确认一次,那张脸到底是不是教授的,这比什么都重要。

他冲出基座地道入口,基座外面被火光照得通亮,他爬上基座台,看到所有帐篷都被烧着了,熊熊大火将钻井周围照得亮如白昼。帐篷区的火海里时不时传来爆炸声,像是汽油桶爆炸的声音。大火烧到了接近一半的地方,一眼看过去,人心里就发怵。热浪一阵阵扑过来,袁森能感觉到自己的汗毛被烧焦了,皮肤上像是浇了一层热油一样烫,喉咙又干又涩,像在喷火。

袁森看着基座水泥台下的大火,突然一个黑影蹿上了台子,他回过神来,想要掏枪,就听到王慧在耳边说:“是我,那两个呢?”

袁森松了口气,道:“马上出来了,追到了吗?”他转过身,看到王慧站在他后面,脸色比之前还要苍白,衣服上烧了许多窟窿,看起来颇为狼狈。

王慧点点头,看向水泥台后面,黑暗里出现了两个人影,艾凯拉木和巴哈尔古丽从水泥台下露出头,她冲他们招手,两人很快爬上水泥台,跑了过来。

巴哈尔古丽跑到王慧面前,看到袁森还算正常,就放心了,道:“慧姐,你追到他了吗?他是谁?”

王慧道:“先别问这个,我们赶紧走,迟一步都没命了,就从固定架上爬上去。”

艾凯拉木顿时心如死灰,他指着高不见顶的固定架,道:“王助理,你不是开玩笑吧?我们爬下来就要了半条命,还要再爬上去?”

王慧冷冷地道:“如果你不想被炸成灰的话,就赶快爬上去。”

说着,她率先攀上铁柱,沿着大三脚架爬了十多米,爬上另一个小三脚架。袁森把巴哈尔古丽扶上去,又为艾凯拉木搭了一把手,自己才翻身上了铁架。

王慧在上面大声叫道:“快——快快——都别磨蹭了——”

下面三人在她的督促下手脚并用爬得飞快,他们爬了六十多米,基座底下传来剧烈的爆炸声,火舌拔地而起,他们望着脚下,那火红的光芒如同城市里盛开的礼花,爆炸产生的高温气体迅速升起,他们甚至能够感觉到那些气体托着他们朝上冲。

王慧在上面继续叫道:“快快——别看了,才第一次爆,下面还有两次爆炸,你们是在跟阎王爷抢时间,发生第三次爆炸,整个钻井都会完蛋,别磨蹭了,快——”

四人手脚并用,袁森最为痛苦,他要照顾师妹巴哈尔古丽,时不时还得托一下她,在这种极为危险的环境下,他累得心力交瘁。也不知道爬了多久,他累得手脚发软,看到什么东西都在乱晃,巨型固定架也胡乱摇摆,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长时间了。就在这时,王慧在二十米外大叫道:“你们都撑住,我们上来了。”

袁森抬头看到手电光中的王慧爬上一个大石头,她很快又从背包里拿出一条绳子丢下来,把另一头拴在石头上,打了个死结。袁森看那地方跟他当时爬上固定架的位置很像,终于松了口气。

他替师妹绑好绳子,催艾凯拉木加快速度往上爬。固定架摇晃得更加厉害了,他有点眼花,底下时不时传过来爆炸的声音,他的心脏在爆炸声中渐渐麻木。王慧把他们一个个接上去,袁森搭上王慧的手,铁架子发疯似的抽了一下,便像没了骨头一样垮塌下去,整个山洞跟着摇晃了一下,山洞深处传来世界末日般的呼啸声。袁森的耳朵陷入长时间的失聪状态,王慧艰难地把他拉上大石头。

一阵几乎能够震塌山体的爆炸声从山洞底下传来,四人都捂住耳朵趴在地上。山洞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袁森的精神不由得一振,他的脑子前所未有地清醒。他们栖身的大石头左右摇摆不定,仿佛随时有塌下去的可能,四个人手拉手抱着石头,恨不得钻进石头里面去。

爆炸声持续了十分钟才散去,每个人的耳朵里还留着回音,听不到任何别的声音,他们爬过大石头中间,来到山壁边缘。袁森从四十多米处扔下来的绳子兀自在空中摇晃着,用手电筒能照到顶上那一方洞口。

艾凯拉木叹了口气,道:“总算出来了,最后一关了,老子能爬出去就很不错了,以后这样的事儿,打死也不干了。”

他攀上绳索,咬牙爬上地道入口,后面依次是巴哈尔古丽和袁森,王慧最后一个上来。

他们在甬道里转了几个弯,甬道的顶上被掀翻了,露出很大一片,外面耀眼的阳光射进甬道里。

甬道距顶部出口有几十米,好在这里有断柱,他们用绳子套住断柱爬了出来,出口地方正是一座颇高的沙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