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在炉膛里待了一会儿,外面突然传来剧烈的撞击声,艾凯拉木骂道:“是谁砸铁门?”

袁森透过透明物体向外张望,那上面沾了许多污迹,铁架子上站着两个人,正用枪托砸门,嘴里还嚷嚷着什么。

铁炉子隔音效果很好,外面的叫喊声一点没传进来。不过他们的模样袁森倒认得出来,正是河堤夜市与他发生冲突的那帮人之一,估计是仅存的两个人了。

康巴萨道:“袁先生,要不要放他们进来?”

艾凯拉木道:“放啊,咱们不是商量好了从他们嘴里撬点东西出来吗?”

袁森继续盯着他们的举动,道:“放吧。”

王慧道:“不行,你看他们这么紧张,可能正在被隐形野兽追赶,贸然放进来,会把隐形野兽也带进来,后果不堪设想。”

经王慧提醒,艾凯拉木立刻醒悟过来,道:“王助理说得没错,要是把隐形野兽放进来,咱们四个都不够那怪物打牙祭,不行不行。”

袁森道:“我主张放他们进来,线索在他们身上,不能断了。”

康巴萨看看袁森,又看看王慧,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康巴萨性格木讷,为人耿直,不知道该怎么缓和矛盾。

康巴萨愣在那里,袁森走过去开门,艾凯拉木突然惊叫起来,道:“别开,你们看,隐形野兽显形了。”

艾凯拉木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他贴着透明窗大叫大嚷,其他人都围了过来。窗外只有两个火团舞来舞去,两个大汉的脸被火光照得狰狞吓人,他们拿着火把朝铁炉顶上乱舞。由于透明窗限制,能见度有限,他们没办法看清楚野兽的样子,只有两团黑影在火光里快速跃动,那两个大汉的脸更加扭曲。

他们斗了片刻,一个大汉撞到铁炉壁上,火把掉到铁架下面,另一支火把很快也熄灭了,外面顿时漆黑一片。众人悬起来的心怦怦乱跳,没了火把,野兽没了顾忌,还不三两下就把人给撕了。

艾凯拉木道:“怎么办?”

袁森不顾王慧的阻拦,坚持去开铁门。他拿下铁闩,把门打开一条小缝,野兽的嘶叫声从铁门的缝隙钻进来,震得人耳朵发麻,心都揪起来了。

门外边的铁壁上有一个黑影,袁森拿手电筒一扫,照到了那人大半边脸上的血水。这人仰面对头顶上的东西乱射,子弹壳掉在铁架子上,叮叮咚咚地响,野兽在铁炉顶上咆哮嘶吼。

袁森冲那人大喊:“快进来,想活命就进来——”

那人把子弹打完后,转身扑过来,袁森抓住他的肩膀拉进铁门,康巴萨压住门板反手扣住,将门关得严严实实。

那人一进门就给几人跪下,连连磕头道:“谢谢,谢谢各位兄弟救了小弟一命,你们的大恩大德,我出去后一定厚报。”

袁森授意康巴萨给那人包扎伤口,那人的脖子、胸腹、手脚上都是伤,不少地方皮肉被撕烂,不过都是皮肉伤,好在一身筋骨完好,看得出是练家子。

康巴萨让他靠着炉膛壁坐下,大汉完全没了在河堤夜市的威风。康巴萨给他上药缠绷带,他看清楚炉膛里的四人,大吃一惊,道:“怎么是你们?”

艾凯拉木道:“孙子哎,很意外?”那大汉垂下了头。

袁森盯着他道:“我明人不说暗话,你的命是我们救的,我们需要你的合作,否则,你就继续出去喂野兽。”

那人倒不是孬种,他迎着袁森的目光,道:“我陈老黑不是一般的江湖人,不怕吓。我陈某人知恩图报,是你们救了我,但凡陈某能办到的事情,当然会为你们做到,如果没这个本事,陈某也没奈何。”

袁森点点头道:“你们来冰川的人,还有几个活着的?”

陈老黑叹了口气,道:“真他娘的背,老子就不该贪这个钱,来一趟冰川,一帮兄弟全折了。除了几个接应的,连出资方调拨给我们的人都死光了。”

袁森道:“我告诉你,接应你们的人也全死了,尸体是在直升机里发现的,跟这里的国民党士兵的死法一模一样,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陈老黑眼睛一瞪,眼珠几乎要掉出来,他有点不相信袁森的话,道:“你说飞机里的人也没逃出去?”

艾凯拉木道:“你安排在森林里狙杀我们的孙子,也被那看不见的野兽给弄死了,没留下一个活口。肚子咬个口,肠子一拉,拦腰打个死结,嘿嘿,由不得你不信。”

陈老黑脸色惨变,这个消息让他彻底崩溃了,他发疯似的捶着自己的脑袋,欲哭无泪,道:“折了,全折了,一个都不剩,那可是我亲弟弟啊——”

“你也不能活!”康巴萨突然掏出枪顶在陈老黑的脑门上。

袁森吓了一跳,道:“康巴萨,你要干什么?”

康巴萨道:“袁先生,你忘了我们追到这里的目的了吗?他一定得死。”

陈老黑蒙了,他打量着康巴萨,道:“想起来了,你就是被我们捆在木屋里的年轻人,没烧死你啊?”

康巴萨道:“我没死,你就得死。”

袁森按下康巴萨的枪,道:“康巴萨,先别急,我们还有许多疑点要问他,反正他在我们手上,也不差这点时间。”

康巴萨强忍住怒火,狠狠地道:“我听袁先生的,杀老巫师的仇先记着,后面有你受的。”

袁森道:“我想知道是谁派你找哈木巴尔阿塔神墓的?”

陈老黑沉思片刻,道:“我们从来不过问雇主的身份,只要他们给钱就做事。这次雇主是个大老板,他的阔绰我还是平生第一次看到,一出手就是几百万的预付支票,也不多说话,交代完任务就走。他让我们找一座藏在阿尔泰山冰川下的神庙,只要确定神庙位置,就可以去拿剩下的钱。”

“怎么是神庙?”袁森看向康巴萨。王慧一直静静地听他们对话,这时也把目光投向康巴萨,很是疑惑。

康巴萨茫然了,道:“神庙?是神墓才对。”

袁森道:“你的雇主称这座神庙叫什么?”

陈老黑不假思索,道:“是哈木巴尔阿塔神庙,他强调以我的本事,闯进去也是送死。我觉得他在恐吓我,我接触过不少这样的老板,怕我们违反契约,就用这种方式打预防针,我对神庙没有兴趣,对钱有兴趣,所以根本不在意。”

袁森道:“名字对上了,就是神墓与神庙的差别,不知道有什么玄机。”

王慧道:“陈老黑,和你搏斗的那只野兽,你看清楚它的样子了吗?”

陈老黑道:“那是两只雪豹,不——确切地说,跟我们搏斗的是两只雪豹,铁架子下面还有十多只围观的雪豹。”

“雪豹?”四人都有点发蒙,这种猫科动物他们都不陌生,它狡诈、凶猛、稀缺,也是高海拔雪山的象征,因为它只会出现在雪线之上。可是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雪豹会隐形攻击人,还会用模式化的手段虐杀人。

艾凯拉木跳起来,用枪顶着陈老黑的脑袋,嚷嚷道:“孙子,骗谁呢,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你当爷是傻子啊,雪豹会隐形吗?雪豹会把人的肠子打结吗?要不老子把你扔下去,让雪豹给我们演示演示?”

袁森拉开艾凯拉木,道:“艾凯拉木,你抽什么风呢?”

艾凯拉木气鼓鼓地道:“假洋鬼子想耍老子,门都没有,好歹爷也是驰骋南北疆,威名震天山的主儿,他也不掂量掂量。”

袁森打断艾凯拉木的话,转而向陈老黑说道:“你确定是雪豹?”

陈老黑十分肯定,道:“各位好汉,我陈老黑一生做事,大多为了钱财,这一点虽为道上人所不屑,但钱财归钱财,陈老黑说话从来说一不二,它是雪豹就是雪豹,老黑没必要欺骗诸位。”

陈老黑咬死了看不见的野兽就是雪豹,想必不会有假。阿尔泰山的雪峰自古就是雪豹的栖居家园,不过雪豹钻到冰川下,就有点奇怪了。更别说来去如风,杀人必定虐杀,手段一模一样,从未改变,这些雪豹肯定做不出来。

陈老黑道:“我那些死了的兄弟一个个无声无息地失踪了,找到的尸体就跟国民党士兵的尸体一样,我怀疑是诅咒,这个地方本来就怪得很。我撞见雪豹,也就是半个小时前,雪豹看到我们,见面就扑,当场就杀死了我一个兄弟,我和另一个兄弟躲在铁炉子上,可另一个弟兄被雪豹扑下铁炉给撕碎了。”

王慧道:“可以肯定,隐形野兽不是雪豹,它还没有真正显形。”

陈老黑点头道:“雪豹杀人都是先扑杀,雪豹群再围上来撕碎尸体,和杀国民党士兵的神秘野兽完全不同。”

铁炉外面再没有出现火光,袁森估计雪豹已经走了,就把铁门拉开一条小缝,突然一股力量冲过来,袁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撞得翻倒在地。陈老黑大叫道:“快顶住门,是雪豹,雪豹要冲进来了,快!”

康巴萨和艾凯拉木慌忙扑向铁门。王慧侧身迎向雪豹,接连开了几枪,才把雪豹逼退出去。康巴萨把门重重地关上,艾凯拉木扣住门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袁森好半天还没缓过劲,头晕乎乎的,艾凯拉木埋怨他太冲动,差点儿就把雪豹给放进来了。袁森瞪他一眼,道:“我们要想办法出去,一直窝在这里只有等死。”

“不用等死了,你看外面。”王慧指着透明窗外道。

外面有火光,朦朦胧胧的,像是火把的光,发光处在铁架子下面,铁架上的雪豹已经没影了。

袁森犹疑不定,康巴萨喜道:“是爸爸和我的族人?”

他过去开门。为防雪豹在暗处偷袭,袁森和艾凯拉木守在门边,开个缝隙就能看到外面,雪豹趁机破门,必定会被射成筛子。

他们拉开铁门,发现门后什么也没有,铁炉下面站了二十多个举着火把的壮汉,正是伯克率领的勇士。

康巴萨从铁炉里走出来,冲他父亲招手。伯克转身看到康巴萨,脸上有了笑意,却藏着难以掩饰的压抑。

袁森和王慧都看到了他的表情,两人对视一眼,隐约察觉到伯克遇到了麻烦。他们下了铁炉,康巴萨向他父亲简单地描述了他们分手后的经过,又指着陈老黑把情况说了一遍。

陈老黑听着他们的对话,吓得面如死灰。

康巴萨把枪递给伯克,伯克玩弄了一下,又把枪还给康巴萨,道:“他现在还不能死,我们把他带出去,让他在老巫师面前忏悔,让他的灵魂在烈火中得到哈木巴尔阿塔神的宽恕。”

陈老黑听了这番话,脸色白得吓人。艾凯拉木挤眉弄眼,看陈老黑的笑话。

袁森对伯克拱了拱手,道:“伯克大人,把陈老黑带出去,你们维护神墓的任务是不是完成了?”

伯克叹了口气,道:“我们族里有几百年没有人来过冰川了,想不到神墓会变成这样,是我们历任伯克失职啊。我们只知道遵守祖先的遗训——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千万不要来冰川,没想到神墓会被糟蹋成这样。”

袁森点点头,指着国民党士兵的尸体说:“那,伯克大人,要毁掉这些吗?”

伯克:“已经死去的就不重要了,我们还要杀一个活着的人,他是我们最重要的目标。”

四人都吃了一惊,道:“还有?”

伯克道:“是啊,那个人穿着国民党军队的军装,用老式步枪射杀了我们部落里的多名勇士,我们一直追到了这里。”

“陈老黑,你们是不是还漏了其他人?”袁森冲陈老黑怒吼道,他很讨厌被人欺骗的感觉。

陈老黑吓得慌忙辩解,道:“没——真的没有——我们的人只剩我了——”

“是不是真的?”

陈老黑赌咒发誓,千真万确,他带来的人都是他亲眼看着死掉的,除他外,绝对没有别人了。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撒谎,袁森的心一下子就悬起来了,还有别人,到底会是谁呢?

伯克他们被雪豹扑杀人的动静吸引过来,确定陈老黑不是他们要找的人,就继续朝山洞深处走去。巫师吹口哨驱赶雪豹走在前面,他身边有个壮汉举着火把,雪豹们跟着口哨的节奏前进,完全没了野兽的威风。袁森这些外人大为惊叹。

伯克道:“雪豹栖居的地方与冰川地下有一条互通密道,这些雪豹在一千多年前就得到了驯养,巫师教会它们温驯和善良,教会它们保护神墓免遭侵犯。我们部落里有禁令,不允许任何人擅入神墓,雪豹们平常就是哈木巴尔阿塔神的忠诚守卫。”

雪豹们慢悠悠地走着,最后面那只雪豹扭过头来看伯克,仿佛听懂了伯克的话,它举起前肢梅花爪朝伯克挥舞了两下,就转身加入队伍,跟上同伴的步伐。

伯克笑了起来,道:“它们是很有灵性的,懂人在说什么、想什么。”

巫师驱赶雪豹进入状态,将它们赶得飞快,几分钟的工夫,雪豹们就走到弧形山体后面消失不见了。山洞整体是闭合的,伯克安排两拨人,打算以相反的方向做一次拉网式检查。他们把人数安排妥当,给两拨人分了枪,康巴萨教他的同族射击,有个小伙子正拿着枪学瞄准。弧形山体后面突然传来两声枪响,雪豹群乱作一团,嘶吼咆哮声不绝于耳,既惊慌,又夹着悲愤。

伯克脸色惨变,道:“那个人出现了,两枪,两条命。”

领头壮汉打了个呼哨,拿着长矛率先奔出去,人群炸开了窝,勇士们个个勇猛如豹,他们跟着领头的壮汉飞奔进黑暗。袁森夹在人群中间,他扭头去看陈老黑,陈老黑被两个壮汉挤成一团。袁森心里狐疑,前方的杀手到底是什么来头?

雪豹群离他们不远,还不到一百米。驯兽巫师和陪同者的尸体被雪豹围在中间,脑门上各有一颗子弹,鲜血淋湿了大半边脸。

伯克走到雪豹中间,合上尸体的眼睛。一头体形偏小的雪豹不停地擦着伯克的双腿。伯克抚摸着它的头,泪水不禁流了下来。小雪豹抬起头,眼中竟然也有亮晶晶的泪花。袁森大为惊叹,驯兽巫师跟雪豹群才见面,就产生了这么深厚的感情,太不可思议了吧?

一会儿,小雪豹就脱离雪豹群独自朝前走去,伯克疑惑起来,周围的人也很难理解小雪豹到底要做什么。小雪豹频频回头,伯克似乎明白了它的意思,跟了过去。

艾凯拉木道:“小雪豹要做什么?”

袁森突然灵光一闪,道:“我猜小雪豹知道凶手藏身的位置,它要给我们带路呢,豹子的嗅觉是不容置疑的。”

艾凯拉木大喜,道:“哎呀,怎么不早说,老头没枪要吃亏的,快跟上。”

带枪的几个人追上伯克。小雪豹带着伯克围着弧形洞壁转了半圈后,突然钻进洞壁一条裂开的岩缝里。岩缝极小,只能容纳雪豹或一个人。伯克跟在小雪豹后面,康巴萨担心他父亲的安危,举着枪紧跟在他身后。

岩缝入口有十几米长,人在里面挤得快要变形了,后面就宽了许多,一个人单独行走很轻松。这一行人在岩缝里走了十多分钟,发现岩缝裂口处有一个圆洞,像佛堂一样。

圆洞大小不过几十个平方米,洞壁上有一个壁龛,壁龛上摆着泥塑像。袁森看到那塑像后,几乎硬生生地把舌头吞了进去。那泥塑像正襟危坐,双手摆了一个姿势,左手曲成拳,拳眼朝上,右手三根手指张开,剩下的两根手指曲起来。这姿势跟吐鲁番地下空间里坐化的唐将几乎一模一样。

伯克看到泥塑像,扑倒就拜,高呼道:“伟大的哈木巴尔阿塔神,您的金身像太阳一样耀眼,指引我的部落迎向光明的方向——”

袁森对康巴萨道:“康巴萨,你们的哈木巴尔阿塔神就是这样的啊?你还记得吐鲁番地下空间里的那些尸体吗?”

康巴萨点头,脸色极为凝重,他对袁森道:“袁先生,我实在没有想到,我们部落和且丽人的关系会这么密切。”

小雪豹走到圆洞中间并没有停下来,它咬着伯克的裤腿,把他拉到泥塑像面前,冲泥塑努嘴。

伯克瞪大眼睛,道:“小雪豹啊,你是说杀巫师的人藏在神像后面?”

小雪豹像听懂了人话,拼命地点头,发出低沉的吼声。康巴萨给袁森递了个眼神,四个枪口同时瞄准了泥塑像。

袁森叫道:“朋友,出来吧,躲是没法躲的,这里有四个枪口对着你。”

艾凯拉木跟他一唱一和,道:“呸,你这杂种,乱放黑枪,连爷都看不下去了,今天不拿了你,爷以后怎么在道上混?快自己下来,省得我动手。”

他们胡乱叫骂了一番,泥塑像后面依然没动静。艾凯拉木骂道:“臭不要脸的不肯下来,他八成看老伯克一进来就乱下跪,以为咱们不敢动泥像,艾爷偏偏不信了,先砸了泥像再说。”

说罢,他捋起袖管爬上壁龛,却被伯克拦腰拖住了,伯克急道:“你不要惊动了哈木巴尔阿塔神。康巴萨,我们去把神像抬下来吧。”

伯克和康巴萨小心翼翼地把泥塑像抬下来。小雪豹轻盈地跃进壁龛,抬腿踢开龛后的石板,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口子,口子里面是黑乎乎的深洞。小雪豹扭过头看了伯克一眼,就钻进洞里了。

艾凯拉木冲大家摇摇头,道:“敢情我们吆喝了半天,是自己把自己当猴儿耍啊?”

大家跟着小雪豹鱼贯钻进深洞,小雪豹发出嗷嗷的叫声,非常轻柔,像是告诉后面的人没有发现危险。

众人都放心了。雪豹的敏捷度远远超过人类,由它探路,比他们自己找人要有效得多。

三支手电的光柱在深洞中晃动,小雪豹在光柱下轻快地迈着步子,它时而闻闻这里,时而嗅嗅那里。突然,它在几十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几个人都提高了警惕,赶过去才发现地上躺着两具国民党士兵的尸体,这些尸体跟外面的尸体毫无二致。

袁森道:“一路上我们看到的尸体不下一百多具,国民党军队闹这么大的动静,目的肯定不简单,多半有军事因素在里面。伯克大人,您一点都不知道内情?”

伯克摇了摇头,道:“族里人有几百年没来过冰川了,神墓安危一直由雪豹群守护着。要是知道伟大的哈木巴尔阿塔神受到侵扰,我们的族人拼死也会把他们赶出去。”

伯克又气又怒,袁森觉得他的样子有点奇怪,又不好深究,只能笑笑打发过去,心里却格外小心。小雪豹围着两具尸体转了一会儿,又在前面发现了一些尸体。这些尸体的手上拿着劳作工具,旁边的挑子里还装满了冻硬的煤炭。王慧看了一眼,就能断定这些都是纯度极高的煤。

穿过山洞,前面是一个开阔的大洞,这个山洞比外面那个更大,有一种无边无际的感觉,手电光都照不到首尾,四周都很开阔。

大山洞前面横着一条极宽的河道,大概有十几米。河道是干的,手电光能照到河道走势急速向下,坡度非常大。这种坡度很容易形成湍急的流水。

五个人下了河道。小雪豹走在最前面,它左右嗅着河道地面,不时把头贴在地面上俯耳细听,有模有样,跟人似的。大家都不知道这小玩意儿到底在搞什么把戏,又不能问它,只能跟在它后面。

他们走了一段路,下了几个坡,小雪豹突然站定,把头紧紧地贴在地面上听了一会儿。伯克走过小雪豹身边,并没有在意它的异常。小雪豹诡异地弹跳起来,在众人发愣之际突然咬住伯克的裤腿,拖着就朝河岸上跑。

伯克不明所以,被它拖得踉踉跄跄,差点儿跌倒在地上。小雪豹把伯克拖上了岸,又跑回来拖康巴萨和袁森,两人想拒绝,又不明白这小东西到底要干吗,被它弄得团团转。

伯克又跑下来抱着小雪豹的脖子,捋它的毛发,招呼它安静。没想到小雪豹见拖不动人,变得暴躁起来,它跳起来扑人,发出尖厉的叫声。伯克怎么安抚它都没用,它跳着闹着,用利爪三两下撕破了伯克的兽皮袄子,把他按在地上。

王慧道:“情况不对,小雪豹拼命地赶我们上岸,肯定是发现什么了。”

小雪豹见拖拉扑嚎都没用,索性用脑袋顶着伯克的臀部往前走,众人总算明白了它的意思,也不再抗拒,都上了岸。他们都上了河岸,小雪豹就恢复正常了,它拱着众人的腿绕圈圈,撒欢献媚,温驯得没法形容。

袁森举着手电查看河道上游,上面除了干涸的河道外还是河道,没有任何足以威胁他们的东西。

艾凯拉木拍着小雪豹的头,道:“袁小哥,你说这小畜生是不是抽风呢,好端端的赶咱们上岸干吗?河岸上碎石头多,坑坑洼洼又不好走,小畜生还真会折腾人。”

小雪豹仿佛听懂了艾凯拉木的话,暴跳两米多高,双腿搭在艾凯拉木的肩上,一声嘶吼。艾凯拉木顿时矮了半截,双膝跪在碎石头上,脸色惨白,连连告饶。

他们正折腾着,山洞深处一阵爆响,就像山体塌方一般。他们脚下的河岸颤抖不止。艾凯拉木被小雪豹压得整个人趴在地上,他胡乱求饶,小雪豹看着河道上游,眼神迷茫。

轰隆隆的声音由远及近传过来,很快,翻滚的洪水从黑暗深处冲了过来。直到冰冷的水飞溅到众人身上,他们才醒悟过来。没错,冰川下面真的发洪水了,水流之急难以想象,看那架势,十头牛排在一起也会被浪头冲走。才一会儿工夫,河道上就出现了白茫茫一片大水。

袁森很难相信自己的眼睛,十分茫然,道:“冰川下面怎么会有活水?现在也不是暖季,就算是盛夏冰川融化,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形成这样的大水啊?”

伯克和康巴萨都没有办法回答袁森的问题,他们也很疑惑,这在以前是不可能出现的现象啊。

小雪豹被水浪吸引了,它放了艾凯拉木,跳到岸边,把头伸进河里喝水去了。艾凯拉木挣扎了半天才爬起来,大骂道:“小畜生,敢欺负老子,等出了冰川,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雪豹喝足了水,又跳到伯克脚下撒欢撒娇。艾凯拉木心里有阴影,避得远远的。众人都望着河道上游,没空笑话他。

袁森对康巴萨道:“康巴萨,把你的红外望远镜拿来。”

康巴萨翻出望远镜递给袁森。袁森看了一会儿,眼睛跳了一下,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又揉了揉眼睛,没错,河道上游好像有光,是微弱的灯光,朦朦胧胧跟雾一样。

其他人都发现了不对劲,纷纷问袁森是什么情况。袁森把望远镜递给康巴萨,道:“我看到灯光了,不是手电筒的光柱,而是微弱的电灯光。”

“电灯光?”

“没错,是电灯光。”康巴萨把红外线望远镜递给别人,十分肯定地说。

五个人沿着河岸走了两百多米,前面出现一座巨大的堤坝,堤坝一头有一座类似碉堡的建筑,建筑里射出微弱的灯光。

河岸到了堤坝前陡然升高,形成一个极高的斜坡,斜坡上砌着光滑的石头条,徒手很难攀上去,只能借助登山绳。

袁森用铁钩钩住石头缝,固定好绳子,王慧正用红外线望远镜观察碉堡建筑里的动静,袁森道:“有发现没?绳子拴好了,上去就能看清楚灯光是怎么来的。”

王慧道:“先别动,有人出来了。”

袁森一阵紧张,王慧把望远镜递给他。碉堡侧面砌了一道斜墙,碉堡一半被墙挡住了,他们处在河岸下游,只能看到碉堡的一部分。透过窗洞,袁森看到里面有个黑影在晃动,那影子轮廓模糊,很难判断是不是人。

“你是说那影子是人?”袁森很疑惑。

“他一直在拉门,你再仔细看看。”王慧道。

袁森醒悟过来,黑影不停地晃动,敢情是要拉门出来呢,他大叫道:“快上去,碉堡里的人准备逃走呢。”

怕被黑影发现,大家先熄了手电筒,然后爬上半斜坡,视野开阔了许多,碉堡的很大一部分尽收眼底。微弱的灯光从斜墙后面射出来,斜墙前面站着一个人,一动不动,不知道在做什么。

袁森看到那人就在眼前,吓了一跳。艾凯拉木道:“想必他就是杀死驯兽巫师的家伙。康巴萨,我们这帮人就属你枪法最好,你直接一枪把他撂倒算了。”

袁森极力反对道:“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呢,这个角度开枪有偏差,打不准就打草惊蛇了,打死了更麻烦。”

艾凯拉木哼了一声,道:“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除了我们这样的好人,剩下的人都有问题,可惜爷的枪法太烂。”

几个人嘀嘀咕咕商量着,没想到老伯克已经按捺不住了,他嗖嗖地爬上坡顶。艾凯拉木惊叫道:“康巴萨,看你爹。”

斜墙前的那个人突然扭头朝斜坡这边看。老伯克把头缩了回来。不知道那人是否发现了下面有人,他转身走上河岸,朝河道上游跑去。

老伯克翻身上了坡顶,飞速去追那人。袁森暗叫不好,那人身份不明,老伯克这么追上去肯定会吃亏,他急忙加快速度往上爬。

那人跑得不快,坡顶与他相距不过几十米,老伯克蹿上去还没站稳就被他发现了。他扭头朝身后望了一眼,好似做了贼,发疯一样狂奔起来。老伯克连气也不喘,飞快地跟了过去。

袁森爬上坡顶,见两人没了影子,只听到脚步声。他用手电筒寻声照过去,看到两人已在百米开外,伯克落下那人十多米。老伯克常年在山里生活,能跟野兽拼速度,现在却落在人家后面,单凭这一点,就可以证明那人不简单。

袁森来不及多想,快速跑过去。康巴萨、王慧、艾凯拉木先后上了坡顶,一行六个人呈“一”字形排开,在河岸上展开追逐,黑暗的空间里响着杂乱的脚步声。

前面两个人体力太好,袁森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将自己和老伯克的距离缩小到四十米左右,最前面那人健步如飞,手电光只能照到他的背影。袁森听到身后的艾凯拉木问康巴萨:“康巴萨,小畜生雪豹跑到哪儿去了?咱们只顾着自己搭绳子上来,把它丢在坡底下了。”

康巴萨道:“我们拴登山绳的时候它就已经上去了,它是豹子,这点坡还上不了啊?”

艾凯拉木嘟囔道:“也是,小畜生生猛着呢。”

前面那人跑得飞快,离这五个人越来越远,老伯克被他甩下很长一段距离,手电光中,他的身影模糊成一个轮廓,非常不真实。袁森心里焦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追十来分钟,那人准跑得没影儿了。

他正愁着,远处突然响起一声兽吼,吓得前面那人立马刹住了。一个雪白的影子从黑暗里跳了出来,神秘人被扑倒在地,扑他的正是小雪豹。

袁森大喜,一下子来了劲,跑得更快,几乎和老伯克同时跑到神秘人面前。小雪豹把神秘人压在下面,张嘴要咬他,神秘人抱着小雪豹的脖子往地上按,一人一兽较起劲来,在河岸碎石中翻滚着。神秘人挥拳将小雪豹打得嗷嗷乱叫。

袁森心里吃惊,小雪豹虽然凶悍,这次却落了下风,挨了不少拳头不说,脖子上的毛还被扯下不少,可见神秘人的身手不简单。他们五个人中属康巴萨的身手最好,和神秘人比起来,估计还要差一截。

神秘人把小雪豹压在身下,双手按住它的爪子,用头撞它的脖子,疼得它直打滚。老伯克冲到前面,二话不说就跳过去想压住神秘人。神秘人反应敏捷,他微微一挪,就地打了个滚,老伯克扑了空,摔在地上,满脸是血。

袁森扑向神秘人,神秘人翻身起来就跑,袁森又转身去拦,神秘人滑得跟泥鳅一样,袁森两次都扑空了。神秘人朝河岸上游跑去。

小雪豹就地打了几个滚,又跳起来追神秘人。神秘人不跟它厮斗,连忙躲开,最后避无可避,跳进白茫茫的河水里。

袁森没想到神秘人来这一手,小雪豹也跟着跳下水。它在水里游得很快,一会儿工夫就游到神秘人的身边,把他按进水里。雪豹压着神秘人,沉得脑袋都淹没了,片刻工夫又被神秘人推上来。神秘人手里多了一把短刀,他用一只手弄开小雪豹的嘴,另一只手在小雪豹的身上乱捅,水面上浮起一摊血水。

艾凯拉木他们追到河边,小雪豹的身上被血水染得通红,他大叫起来,道:“小畜生也吃亏了,他娘的,还真有人能治它。”

康巴萨瞪了他一眼,过去把他父亲扶起来。老伯克看小雪豹受伤了,立刻跳进河里,康巴萨、袁森、王慧、艾凯拉木都跳了下去,一群人围成圈,把神秘人圈了起来。

现在正是初秋,北疆的气温渐渐变冷,降雪量比平时大,雪花落到积雪盆里,形成粒雪结晶,冰川在大降雪季里不断地扩充夯实,根本不会融化,据此推断,河道里有水是一件极其荒谬的事情。

袁森浸泡在冰水里,思绪混乱如麻,浑身都被刺骨的冰水包裹着。五人包围圈渐渐缩小,神秘人突然从小雪豹的身上爬起来,扭头朝袁森阴森森一笑。几束手电光照在神秘人的脸上,他那张被水浸泡久了的脸显得异常苍白恐怖,五官仿佛都扭曲了,袁森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神秘人推开小雪豹,扑向袁森,袁森知道他手里有匕首,急忙闪避。这时,水浪翻滚,袁森只觉腹中剧疼,肚子被狠狠地踢了一脚,接着头又被按进水里,连喝了几口水。等他挣扎起来,神秘人已经泅水走了,远处翻滚着白花花的水浪。

老伯克狠狠地击了一下自己额头,长叹一口气,小雪豹紧紧地挨着他。

众人上了岸,在岸边找了挑子、木头架一类的东西拆了,又添了不少煤炭,就地生了一堆篝火。他们把兽皮袄子脱下来烤,又吃了一些干粮干肉。小雪豹受的伤虽然不轻,却也不是致命伤,老伯克给它上了一层自制的止血药,又从自己身上撕了一些碎布给它包扎好,小雪豹趴在篝火边上打起盹来。

老伯克摸着它,它发出撒娇一样的“哞——哞——”声,眼皮略微抬起,也不睁开眼,自顾自享受着篝火的温暖。

袁森朝火堆里扔木柴,道:“你们看清楚那人的样子了吗?”

四人都摇头,艾凯拉木道:“没法看清楚,他扑向你的时候人都沉了,速度奇快,跟鬼影似的,怎么看?”

王慧道:“他是刻意不让我们看清他的脸,踢中你再泅水逃跑,动作异常连贯,一气呵成,肯定是事先设想好的。”

艾凯拉木拍着脑袋道:“人都见到了,为什么不让我们看脸?难道他是我们认识的人?”

袁森转头看向王慧,她裹着刚烤干的皮袄子,面色苍白,正盯着篝火出神。袁森心里一动,道:“王助理,你怎么看?”

王慧道:“一种可能是我们见过的人,另一种可能就是他有某种特殊的目的,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迹。”

袁森暗自寻思,认识的人里,谁会有这么好的身手呢?他跟神秘人几次碰面,严格来说,没有一次正面交过手,对方太强了,强得有点不可思议,以至他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上,面对面却连脸都没法看清楚,这个人到底会是谁呢?

艾凯拉木突然一拍大腿,道:“伪特种兵,你们都想想,这家伙的身手跟那帮变态特种兵是不是特别像?连雪豹都扑不过他,你说他还是正常人吗?”

袁森回忆起在火焰山地下空间里的遭遇,神秘人的动作真的跟伪特种兵有某种相似的地方,那种相似他无法用证据来论证,只是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很真实,他甚至觉得神秘人和伪特种兵来自于同一个组织。

王慧道:“伪特种兵是失败了,但不是败在我们手里,而是地下空间本身。如果单论单兵作战能力,他们一个人可以徒手干掉我们四个人,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袁森分析着地下空间与冰川的关系,暗道:“难道伪特种兵在地下空间里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追到这里来了?”

王慧道:“伪特种兵背后的实力到底有多大,没人能猜到,我们能找到这里,他们肯定也能。”

袁森明白,在冰川下面发现伪特种兵的踪迹,就意味着他们选择的方向没错。哈木巴尔阿塔神墓已经和火焰山地下空间牢牢地绑在一起了。也许在地下空间没有解开的秘密,在神墓里就能找到答案。

大家烤干了衣服,就熄了篝火。他们折回河岸堤坝上,碉堡建筑里的灯光从斜墙后面射出来,在这庞大到无极限的地下世界里,显得幽深神秘,碉堡建筑笼罩着一层特殊的光芒。

袁森和康巴萨从斜墙入口一前一后进去,过了斜墙的拐角,七八米远就是碉堡建筑的大门。那是一扇铁门,门关得很紧,只从微小的缝隙里透出丝丝黄光。

袁森推了推门,紧闭的铁门哗啦一声,竟然开了,袁森微愣了一下,扭头看康巴萨,康巴萨冲他点点头,两人退到门柱后面躲起来。

他们等了片刻,门内没有动静。艾凯拉木在外面嚷嚷:“袁小哥,发现什么了?怎么没动静了?”

康巴萨缩着身体,以极快的速度钻进铁门,袁森从另一个角出来,学着康巴萨的样子钻进对面一角。他没有专业的军事素养,关键时刻照葫芦画瓢,总不会错的。

里面是一间屋子,确切地说,是一间铁屋。屋内的墙壁不是用简单的铁皮做的,而是实心铸铁,从铸铁之间的切割线就可以看出来,足有半截拇指那么厚。

铁屋子顶上吊着一排电灯泡,共有十二个。这些灯泡比普通灯泡大十倍以上,上面落着一层黑色的灰,灯泡里射出来的光朦朦胧胧的,像被遮住了似的。

康巴萨看呆了,道:“果然是电灯?”

袁森道:“一路上我都看了,这条河道是人工挖的,将铁炉子、河道、电灯联系在一起,也就不奇怪了吧。国民党大部队进入冰川建大工程,黑灯瞎火的,这么多人怎么干活?所以他们先挖一条引水河,让河流改变气候,再在河上修水坝,蓄水发电,以供里里外外施工。这么古老的灯泡,估计只有博物馆里才有吧?”

康巴萨摸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道:“袁先生,河道一直是干的,这会儿才有水,那这些灯应该也是才打开的。”

袁森看着头顶上的古董电灯,回忆神秘人从这里走出来的情景,道:“引水发电难道是神秘人一手操作的?各个机组作业运转,正常发电,这是非常烦琐的事情,如果这些真是那个人做的,那他对这一套系统一定非常熟悉。”

康巴萨把铁屋子观察了一番,由于职业素养的关系,他开始检查屋子里的铁壁。他把三面铁壁逐一敲打了一番,在正对铁门那面铁壁上发现了问题,铁壁角落里有一扇一人高的小铁门。他推开门,里面摆了一屋子机器,有大有小,很大一部分还盖着绿色帐篷,显得很神秘。

袁森走到铁屋另一个角落去了。康巴萨低声道:“袁先生,我发现了一个隔间,里面有许多机器。”

“机器?”袁森急忙跑到康巴萨这边,道,“难道都是发电机?”

他看着机器上的绿帆布和厚厚的灰尘,又道:“不对,还没启动呢,就算是发电机,也不是现在使用的这一批。”

他百思不得其解,走到小铁屋中间,屋子里到处都是灰尘,在里面一走动,满屋子灰尘乱飞。机器上的尘土有一尺来厚,这些都在证明,很久没人来过这里了。

屋子里的机器形状怪异,袁森一个都不认识,他围着屋子转了一圈,没有找出一丝线索来证明这些机器的用途。他正在疑惑,外面突然传来艾凯拉木的呵斥声,“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当老子瞎子呢?”接着就是两声枪响。

袁森急忙飞奔出去,艾凯拉木他们躲在堤坝后面正朝大坝上乱射,大坝很宽,黑漆漆的,寒风吹得人心里发凉,也不知道对面是什么人。袁森心里怦怦乱跳,猜不到对面究竟是谁。双方子弹乱飞,大坝上射来的子弹非常精准,这边的人一露头,那边就发射一颗子弹,子弹追着人打。艾凯拉木他们好一阵手忙脚乱。

袁森、康巴萨走“之”字形路线,溜到艾凯拉木藏身的地方,袁森低声道:“艾凯拉木,对面开枪的人是谁?”

艾凯拉木缩回脑袋,骂道:“孙子好枪法,这家伙是从大坝上跑来的,老子也没看清楚他是谁。老子眼尖,用手电一扫,看到有人来了,二话不说就迎头射出去一串子弹,这当口哪有好人,先开枪总不会错,就跟他对射起来了。”

大坝上那家伙的枪法奇好,袁森这边熄了手电,他听风判断位置,把艾凯拉木和王慧的枪压得死死的,两人连喘气的工夫都没有。如果是白天,他们两人恐怕撑不过三分钟。

康巴萨捡起一个弹壳,缩在角落里看了看,道:“袁先生,那人用的是中正式步枪!”

“中正式?”袁森差点儿被一口气噎死。

那得是多老的枪啊,那是国民党军队在抗战时期所用的主要武器,那家伙居然用这种老枪来跟他们对射,更重要的是,这些枪在地下放置了半个世纪,还能用吗?

艾凯拉木又开了几枪,抱怨道:“没法打了,黑灯瞎火的,没目标,你说对面是不是人啊,这么黑,他怎么能瞄得这么准呢?”

康巴萨道:“你们谁拿一下手电筒,我来打。只要有光,我就能射中。”

艾凯拉木道:“你枪法厉害,那孙子也不赖,一开手电,没照到他人,自己就先挨枪子了,你的红外线望远镜呢?”

康巴萨无奈,道:“这里温度太低,红外线望远镜起不了作用。”

袁森道:“我来拿手电,我已经判断出他的大概位置了,手电光一亮,康巴萨就射击,要快!”

康巴萨点了点头。袁森找了一个隐蔽的位置,离艾凯拉木有一段距离,他把手电筒平放在堤坝水平线上,调整好位置,按下开关,一道光柱沿着大坝射到很远的地方。

就这么一瞬间,康巴萨的子弹射了出去,对面的枪声戛然而止,康巴萨兴奋地道:“袁先生,我射中了他的手。”

袁森躲在隐蔽处,透过石缝把大坝上的情况看得清楚。那人躲在一个石墩后面,他的影子从石墩后面伸出来。康巴萨又开了两枪,那人的影子连抖了两下,显然被射中了。艾凯拉木见康巴萨得手,也补上一枪,他的扳机还没扣下,一颗子弹就打穿了他的手掌,艾凯拉木栽倒。

艾凯拉木中枪后,那人站了起来,他迎着手电光柱在大坝上飞奔。他穿着国民党军队的灰色军装,戴着翻耳皮帽,脸白得跟纸一样,没有任何表情,手里端着土得掉渣的中正式步枪,一边跑一边瞄准射击。

那人很快跑到大坝尽头,直逼众人藏身处。袁森来不及细想,对着那人的胸口就是两枪,枪枪射中,那人的胸口立刻被血染红了。王慧跳出来补了一枪,那人非但没死,反而操起枪托砸向王慧的小臂,王慧疼得跌倒在地。

袁森慌了,他一阵乱射,把怪人逼退回去,连扔了几个手雷,怪人退无可退,又缩回到石墩后面去。

袁森扶起王慧,老伯克搀着艾凯拉木撤退,子弹贴着他们的身体乱飞,他们一路抱头躲到斜墙后面去。

袁森缩在墙后往外看,一下子撞到那人的大白脸,两人相距不到两米,袁森的一颗心跳到嗓子眼了,脑子有点发蒙。他难以想象,怪人受了重伤,胸口的血还在流着,速度怎么这么快,太不可思议了。

老伯克拖着伤员进了铁门,袁森缩回斜墙,钻进铁屋,老伯克急忙关上门。门上没了门闩,老伯克只能死死地顶着。

袁森帮老伯克顶门,那人力气奇大,铁门几次差点儿被顶开,那人顶了几次没效果,就来撞门。

袁森拼死顶着门,暗道:“不对,完全不对,这人有问题——”

伯克道:“哪里是有问题,他根本就不是人。你刚才进铁屋的时候,他就一直贴在你背上,我怕吓着你,没乱叫。”

袁森出了一身冷汗,手脚都僵了。铁门被撞得啪啪乱响,伯克朝伤员大喊道:“快躲起来——快——”

康巴萨带着艾凯拉木、王慧进了里面的小铁屋。大铁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袁森和伯克被撞得跌倒在地。那人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地上的两个人,咧开嘴巴,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那人慢慢走进铁屋,袁森扶起老伯克,两人退到里间铁屋里。那人把中正式步枪扛在肩膀上,眼睛在铁屋子里瞟来瞟去。

艾凯拉木抓着小铁门的门柱,手抖了起来,道:“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是谁?”

怪人看了他一眼,没理他。袁森端起冲锋枪,康巴萨也举起了枪,瞄准神秘人的脑袋。神秘人对两个枪口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把中正式步枪端起来,也不瞄准,而是机械地朝小铁门走来。

神秘人的诡异完全超越了袁森的接受能力,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只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对神秘人喝道:“嗨,你到底是什么人?”

神秘人喉头翻动,道:“这是老子的底盘,你们不但擅闯,还问老子是谁,天下有比你们更不讲理的人吗?”

他说话的声音干枯粗糙,像锈钝的锯条锯木头一样,听起来异常不舒服。神秘人说话的时候,脚步却没有停下来,他一直走到小铁门前面,正视着守在门边的众人。

袁森闻到他身上有浓烈的腥臭味,看到他的胸口被血液染红了一大片,现在都没有止住,不过他毫不在乎,似乎也没有感觉到疼痛。

袁森的枪口离神秘人的脑袋很近,他也不在乎,涣散的目光落在袁森身上,道:“你们挡住我的路了。”

袁森斩钉截铁地吼道:“你到底是谁?不老实说,老子就打烂你的脑袋,我不信没了脑袋你还能活。”

神秘人嘿嘿干笑,道:“年轻人,我活得够久了,久得我都忘了我的年纪了。”

袁森心里一颤,此人行为古怪得很,看年纪顶多三十多岁,说这话不是想吓人吧。他袁某人自打经历独目青羊事件以来,从南疆到北疆,经历无数怪事,哪能在区区冰川下面丢了脸面?

艾凯拉木颤抖着端起枪,道:“说这种话就能吓老子?你到底是谁?我们有三支枪,有比你的枪先进半个世纪的装备,随时可以打烂你的脑袋。”

神秘人阴阴地笑道:“你看我的军衔是什么?”说着,他一拍领章。他的中山领上缀着星杠,正是中校军衔。

袁森道:“好家伙,我还没注意,康巴萨,他的军衔比你高多了。”

康巴萨冷笑着道:“军衔是高,地上那么多尸体,老子扒一件少将的衣服穿上,能比你差?”

神秘人脸色没有变化,只是哼了一声,道:“老子——祝万同——盛世才长官麾下25师3团长,你再笑笑看看。”

他说话的声音犹如枯木,却抑扬顿挫,浑身散发着一股尸臭味,给人很古怪的感觉,根本没有办法断定他到底是人,还是从尸堆里蹦出来的活跳尸。或者,活跳尸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五人表情僵硬,不知该笑还是该哭。袁森强自壮胆,握紧冰冷的扳机,现代文明的产物到底能给他带来信心。他大声道:“你说你在地底下活了五十多年?你的同胞们都死了,你还活了这么久?你蒙谁呢?这可是冰川底下。”

神秘人嘿嘿干笑,喉结上下翻动,他浑身像是擦了一层很厚的皮肤霜,透着一种白色,那种白色的东西结成了粒子,一颗颗跟虫卵一样,让人看着极为难受。

神秘人道:“我出去了五十多年,今天回来了。半个世纪前,老子没有完成长官交代的任务,今天回来就是为了完成当年的任务,你们谁都别想阻止我。”

艾凯拉木眼睛一瞪,扳着指头数,又疑惑起来,道:“兄弟,你当团长的时候有三十出头吧?”

神秘人冷笑道:“蒙盛长官提携,老子三十二岁晋升为中校团长。”

艾凯拉木又扳着手指数,惊道:“这么算起来,长官你已经九十岁了,你——你——的模样怎么还这么年轻?是太年轻了——”

神秘人嘿嘿笑着,声音干枯,众人好一阵难受。他又朝前走了一步,艾凯拉木失声叫道:“别过来——”

袁森背后生凉,心脏跳动的速度顿时慢了半拍。不过他到底见惯了怪事,关键时刻还能镇定,他把枪口朝前伸了一寸,冷冷地说:“我不管你是真鬼还是装神弄鬼,我们这里有三把枪对着你的脑袋,只要我们乐意,随时可以打掉你的脑袋。”

神秘人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或者是挑衅,他又朝前迈了一步,几乎跟袁森脸贴脸。三把枪顶上了他的脑袋,袁森的鼻中立刻钻进一种让人作呕的臭味,他努力屏住呼吸,艾凯拉木趴在门柱上吐了起来。

神秘人道:“老子说过,这里是老子的地盘,你们在老子的地盘上拿枪顶老子的脑袋,当老子是泥人啊?”他说话的声音很慢,然后朝后退了一点,端起中正式步枪顶住袁森的脑门。一股彻骨的冷气顺着脑门、皮肤钻进袁森的心坎里,他感到呼吸急促了很多。

神秘人跟袁森面对面,感官上的判断让他觉得此人多半不会是人,而是一个野鬼。试想一个野鬼拿枪顶着自己的脑袋,胆子再大的人恐怕都会被吓趴下。袁森是人,他胆子虽然不小,却也有正常人的恐惧,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腿在轻微地哆嗦。

神秘人狞笑着道:“开枪,给老子开啊?老子身为盛长官亲自提携的中校团长,灰猫计划副总指挥,还会在自己的基地里被你们这些小辈威胁?”

袁森一阵心惊,他怀疑自己听错了,重复道:“你说什么?灰猫计划?”

神秘人道:“谅你们这些小辈也没听过,这是政府绝密,1941年由宋子文长官亲自启动,盛世才长官一手操办,是绝密中的绝密。”

“灰猫计划”对袁森来说并不陌生,进贺兰山寻找西域鬼国大泽王墓时,他曾和他的老师杨健教授、师妹巴哈尔古丽与田博士见过一次面,田博士综合分析了大泽王墓,判断西域鬼国与国民党的“灰猫计划”有某种脱不开的关系。他们也因此看到了国民党政府遗失的绝密档案,袁森至今还清楚地记得档案中提到的几个疑问:

张骞带着通好月氏以断匈奴右臂的目的出使西域,继而被匈奴捕获,匈奴为何困之不杀,让他娶妻生子?

张骞西行,所携珍宝车载斗量,他们都去了哪里?

张骞被困匈奴十余年,这十余年里,他到底做了什么?

张骞出使西域的目的如果是联合月氏攻打匈奴,彼时大月氏惨遭匈奴打击,国力相当弱小,堂堂大汉怎么会千辛万苦地选择这样的对手?

据档案中记载,国民党为了解开秘密,制定了耗资庞大的“灰猫计划”。“灰猫计划”启动时,正是中国抗日战争最艰难的时候,作战物资一度匮乏,国民党不惜血本做出这样的举动,目的引人遐思。

没想到阿尔泰山的原始部落却跟国民党的秘密计划有关,难道“灰猫计划”跟哈木巴尔阿塔神墓有某种神秘关系?

发生在新疆的这些怪事全都串起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