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冬雨在天上郁积了几天,现在下得痛痛快快,山里的泥土都被冲刷掉了。高高的草叶东歪西倒,有的甚至被连根拔起,泥土都锁不住草根。在草地间,有零散白色若隐若现,我们用手电照过去,这才看清楚那些白色竟是骨骸。

隔着雨雾,天色又暗,我不确定草地里的骨骸是不是人类的。梅子茶好歹是个七尺男儿,又大我们十岁,在他意识到失态后,又走回门口边。雨水越冲越厉害,黄土里的白骨渐渐露出来,最少都有20具。我顿绝这事不对头,山里怎么会埋了那么多死人,草地里又没有坟包,绝对不是一处坟地。

我连忙叫木清香过来看看,李小北被吵醒了,也跟着过来凑热闹。光是站在门口就很冷了,我们没敢冒雨出去,全都挤在一起。随着雨势不断加大,被冲出来的白骨也越来越多,让人毛骨悚然。我禁不住地想,锅庄不会建造在白骨上吧,难道这家锅庄以前也是黑店,专门宰杀过路商人。

看着外面,我问木清香:“你以前听小姨提起过,山里死过那么多人吗?”

李小北插嘴道:“你怎么还叫她小姨,她不是你妈吗?”

我故意不去想这事,可李小北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幸亏木清香跟着回答,把话题岔开了。关于那些白骨,木清香知道得不多,因为小姨不会跟她提这些。听木清香幽幽地说,以前住在深山里,小姨和她经常一天都不说一句话,甚至一个月里都不张口。我们三个男人惊叹不已,这还是人吗,换了我们这群男人,可能早就疯了。

白骨不比僵尸吓人,至少它们不会爬起来掐脖子,惊吓如水过鸭背。我们没啥可做的,看了一会儿又坐回火堆边,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那些白骨的来历。虽然木清香知道的不多,但她觉得小姨不会杀那么多人。我心说你这句话就是说小姨曾杀过人,只不过没那么多罢了,想来都不是好鸟。如果小姨真是我妈,那我宁可不认她。

木清香吃苦耐劳,肯动脑筋,没过多久就弄懂了地图上的大部分图标。

要搞清楚地图,就得先知道蒙顶山的情况。蒙顶山范围横跨四县市,共有五岭,分别为:漏阁山、七盘山、始阳山、天台山、上清峰。古时,蒙顶茶多产于上清峰,那里的古迹也是最多的。天下间,茶叶皆为寒性,除了武夷山那六株千年大红袍,就只有蒙顶茶是暖性的。诸如残经有云:“蒙顶茶受阳气全,故芳香”。

当我把对蒙顶山的认识说了后,梅子茶也点头说没错,但却指出我漏了一些情况没提。原来,蒙顶山这五千年来的确是有五座岭,但在收茶人口中流传,其实蒙顶山还有第六岭。来此之前,我查过蒙顶山资料,却没听说还有第六岭。走过蒙山时,我们也远望了睁座山体,分明只有五座岭,哪来的第六座。

李小北数了数手指,问道:“梅子茶老哥,你说有六座岭,我数来数去,蒙顶山都只有五座啊?这么简单的算术,难不到我,你是不是眼神不好。”

我也百思不解,于是求教:“梅子茶,是不是有些事情是外人不知道的?”

梅子茶为难道:“我也只是听人家说的,古时候蒙顶山有六座岭,几千年前因为地震,有一座山岭就消失了。那次地震不算大,照理说山岭不可能被震没了,所以他们都说那座岭飞到天上了,被仙家偷走了。”

“仙家什么啊,都是骗人的,是不是第六岭就是海市蜃楼啊?”我胡猜道。

这时,木清香就说:“梅子茶没说错,你们看这张地图,路线的终点是一处塌山,很可能就是传说中消失的山。”

我心说真的假的,抢过地图看了看,终点的确有处塌山的画,旁边还有一座房子。可是,梅子茶自己都说了,那是几千年前的事了,谁还记得那么清楚。如果地震不算大,只是轻微的,怎么可能把山都震没了,又不是造山运动。可传说与地图吻合,这就不一定是空穴来风了,就不知道那座山是怎么不见的。我实在想不到,谁会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把一座大山偷走。

这事想破头也没答案,索性不去想,到了尽头才说也不迟。其他几处路标不论在不在,木清香说只要继续往里走,总会找到蛛丝马迹。我怕途中会把地图弄丢,于是拿到手上后就拼命记下,硬是将整张图都印出脑海里。又讨论了半小时,大家才纷纷睡下,我怕夜里不安全,所以主动守夜。

到了半夜,雨终于变小了,河水流动的声音都能听到了。雨声变成了时钟般的滴答声,我被催眠得起了困意,慢慢地合上了眼睛。可是,这时有一个人就在冷笑,吓得我睡意全无。这个笑声很恐怖,有点像电影里太监的笑声,阴阳怪气,尖调细语。这笑声只有那么一下子,我看其他三人都睡着了,来不及多想就悄然潜至门边。

山里无光,黑似笔墨,温度也很低。我哆嗦地走出去,没有带电筒,只想弄清楚谁在外面。适应了黑暗,我好像看到门外站了很多人,怔怔地望了一下才发现那都是野树。我踮起脚跨出锅庄,本以为动作算轻了,怎想一踏出去就踩进了水坑里。此处是盆地地型,四周有高山,风难吹进来,刚才的笑声决计不是风声。

我摸黑溜出来,怕惊吓到发笑的人,连手电都没拿。我等了一会儿,没听到笑声了,刚想回去烤火,那阵笑声又冒出来。我听到笑声是从锅庄后传过来的,于是踩着满挂水滴的草地,一个人蹑手蹑脚地循声而去。之前曾有过看错、听错的事发生,所以这一次我十分注意,确信那声音就是人声,而且是一个小孩子的。

锅庄后是个小屋,但倒塌成一团,现在有点像帐篷。以前这里可能是一处马厩,所以屋子不大,搭建的用料也都是木头。我刚走过去脚就踩在了一根绳子上,本想踢开那根绳子,可它却忽然抽动了一下。

我以为产生了幻觉,矮下身子想抓起那根腐朽的麻花绳子,但刚一松开脚,那根绳子就如同蛇一样地窜走了。我暗骂操你奶奶的,难道一根破绳子也能修炼成妖精,还能长腿跑掉不成。那绳子可能是栓马用的,地上有很多根,而那根跑掉的绳子的另一头就在马厩里。那声音又从马厩里传出来,像是在挑衅,我一气就想冲过去抓住那混蛋,可一瞬间就犹豫了。

“难道我见鬼了?”我心想,马厩里肯定不是动物,也不是猿猴那类玩意。可哪个正常人会躲在里面吓人,只有鬼才会这样。

就在我迟疑之际,我发觉旁边的古树上有动静,正想抬头看个究竟,却发现有个东西从头上掉下来。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我就觉得脖子上被套了一圈绳子,紧接着整个人就被提起来了。我浑身激灵,他妈的,哪只猴子会玩吊死人的把戏,这肯定是人啊!我的脚离开地面后,一直不断地蹬,可就是触不到地草地了。

被绳子吊住脖子,我什么话都喊不出来,喉咙处就像着火了一样,眼泪都迸出来了。活该我没仔细检查锅庄的古怪,既然门外埋了那么多死人,此处怎么会太平呢。亏我还敢一个人走出来,死了都白死,这下子要和白木老人合葬一穴了。我两只手拼命地举起来,想抓住麻花绳子,好让自己能喘口气。好不容易,我抓住了绳子,但这样情况更糟糕,越来越呼吸不了了。

只过去了几秒,我却觉得过去了几个小时,其他三人还在睡觉,谁也不会来救我。我绝望地想到底怎么办,忽然就想起身上不是有把匕首嘛,那还是赵帅送给我的防身武器。我心说老赵,你在天有灵,这回一定要帮我啊。情急之下,我忙往腰间摸,可身体晃得厉害,摸了好几次都摸不到那把匕首。

“妈的,老子不能死得那么窝囊!”

我在心里骂了一句,右手抖了抖,就这么摸到腰间的匕首了。这把匕首就是救命稻草,我的脖子好像已断开,血都磨出来了,但只能暂时忍着。举起手里的匕首,我割了一下子,麻花绳子出现了个缺口。因为我体重的关系,裂口逐渐变大,不用继续切割,麻花绳子就自己断开了。

其实,我的脚离地面不远,掉下来后整个人都没跌倒。我大声咳嗽,使劲地喘气,就怕少呼吸一口就会窒息。我忍着剧痛,往上面看,想要找到凶手。可是,树上的枝叶太多,又黑漆漆的,很难看到上面的人是谁。我正仰头观望,有人就拍了拍我的肩膀,吓得我把匕首往后一挥。哪里知道来人是木清香,好在她身手灵敏,寒光闪现就飞退了几步。

对于刚才的事,木清香不气不恼,仿佛没发生过,只问我:“你怎么了?”

“有人!有人!”我结巴道,说话还不能自如。

木清香还没问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时废弃的马厩就哗啦一声,几块木板就被从内而外地推开了。我目瞪口呆地站着,在明暗恍惚之见,倒塌的马厩里伸出了一只惨白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