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架的尽头,有一个案台和一些桌椅,好似衙门里的公堂,威风凛凛。案台和椅子比故宫里的龙椅还大,谁看了都会想像,坐在那里的人要么是个大胖子,要么是一头猪。如果这里是真的图书馆,那个案台就相当于图书管理员的工作桌。

我和廖老二嘀咕地走过去,桌子上摆了些册子,但我们对那些提不起兴趣,反而是案台后的一个石屏风。石屏风通体灰色,上面没有花纹,只有密密麻麻的字。那些字与石门上的璇玑图不一样,它们是一篇叙事札记。当走入这处洞天福地,我就理解璇玑图的意思了,它代表了丰富的学识,象征了门后那些一辈子都看不完的茶书。

灰色的石屏风上不仅刻了札记,还有一个红色方印,以及一个标题——“饬江汉关税务司设立厂所整顿茶务札”。廖老二嫌我走得慢,老远就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楚石屏风上的文字。我不看却已知道上面记载了何事,其实就是江汉关税务司设立茶务厂所的原由。

“饬江汉关税务司设立厂所整顿茶务札”又被世人简称为“饬江汉关税务司”,这个机构由清末的张之洞建立。清末促进农业的组织,有“务农会”或“农学会”,可茶业没有筹建这种全国或省际的学术团体。官办的组织,见之于记载的,也只有“江汉关税务司”成立的整顿茶务厂所。

清末,中国茶业由盛转衰,印度、日本等地茶业崛起,甚至西方有学者认为茶叶的起源地是在印度。身为洋务派的张之洞为了扭转局面,整顿茶务,挽回茶利,于是就在产茶之地设立茶务厂所。这种茶务厂所到底成立了多少,后来情况如何,历史上没有任何记载,只能从流传下来的“饬江汉关税务司”的那份札记里找到一丝记录。

武夷山既然是茶乡,张之洞肯定也设立了一个厂所才山中,而厂所的职能除了培养茶叶,还要收集茶书典籍。关于此事,我也曾听过,当年有个官方机构,要编写一部书,美其名曰《茶书总纲》。这份《茶书总纲》囊括天下各家大成,有的茶人不愿意给,因此遭到了迫害,很多人都因此失踪了。可惜这都是一个谣传,没有谁见过那份《茶书总纲》,但很多典籍丢失却真实发生了。

廖老二舌头打结,许久说不出话来,我看了就说:“你应该知道吧,明朝是茶学的鼎盛时期,传出了很多部茶书,到了清末才衰落。那时,失落了很多茶书,谁也没想过这事有没有问题。再加上战乱不断,民不聊生,大家都没心思关注。现在看来,莫非张之洞把书带走,然后抄写下来,藏在此处?”

廖老二吞了吞口水,终于出声了:“原来他们在这里搞了个茶务厂所,林家人发现了,由此做大,难怪他们天天守着这里!这就说得通了,好歹是个官办组织,即使没有乾隆地位高,他们也能仗势欺人。”

“从时间来看,应该就是这样。只有晚清留下的手抄本,才可能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完好地保存下来。换作明朝以前,这些书早就变成泥巴了。”我心疼道。

廖老二顿时脸色刷白,忙问道:“那……那个老鬼是谁,难道是张之洞的鬼魂?或者他没死?”

“你别总拿那套迷信思想来吓唬人,好不好?”我琢磨了一会儿,说道,“张之洞怎么可能活到现在,他早死了,老鬼肯定和林家有关!”

“难不成林茗那老头儿没被气死,是诈死?”廖老二猜疑道。

我摇头否定道:“这绝不可能,如果是诈死,林家人没必要费心思去找什么茶壶。何况老鬼的年纪肯定比林茗还大,绝对接近或者超过一百岁了。”

廖老二松开扶着我的手,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你说的也对,如果老鬼是林茗,林家人应该不会割掉他的舌头,好象他已经住在这里很久了,甚至比王桥道人还久。”

我单脚往前跳了几步,撞到了石质案台,廖老二见状就紧张地跑过来扶我。我大手一挥,示意不需人扶,然后慢慢地转到了石质案台的后面。案台上的册子凌乱不堪,还一支毛笔搁在一旁,似乎当时的人在写什么。我望着案台,又抬头看了看几十排书架,心里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这里的茶书既然如此珍贵,那为什么茶务厂所的人没有带走,他们是遇到战乱而被迫撤离,还是路上出事了没能赶回来?

可是下梅村的老人们都很自豪地告诉我们,历史上除了土地革命时期,发生过几起国共之间的战火劫乱外,下梅从没遭遇过严重的战争外患。日寇战机轰炸赤石、公馆、城关、星村、五夫这些村落时,也不敢贸然闯入下梅上空。

我心说看来与战火无关,此处这么隐蔽,敌人很难发现,逃出去不如留在这里安全。我望了一眼石台乱丢的毛笔,还有几本没抄完的册子,以及一些资料,浑身袭来一阵寒意。看似平静如水的石室,茶务厂所的人莫非也在这里遇到了危险,所以被迫逃离?就如月泉古城一样,古城被死亡之虫袭击了,几乎没人能逃出去。

廖老二直说这不可能,因为茶务厂所在这里深藏了一段时间,如果有危险的话,他们不会选这个洞穴做为据点。其实,我也考虑过这一点,但月泉古城一开始也没危险,后来才被人破城。只希望过了那么多年,石洞已经没有危险埋伏了,可看情况又不尽然。

我在案台上找了找,有一本册子记录了这处茶务厂所的建立过程。根据上面的记载,选址此处时洞穴就已经被人雕琢过了,可能是某位前辈曾住在这里。从建好茶务厂所,到把《茶书总纲》几近完成,前后花了20多年。册子上的计划是花30年,可他们却神秘消失,还有10年的任务没有完成,现在也不知道其他夺来的茶书收藏在哪里。

我乐得清闲,干脆坐在冰冷的石椅上,翻开案台上的册子,廖老二干脆就站在我对面。案台上的资料不多,没有记录天下间一共设立了多少个茶务厂所,见于历史记载的只有“饬江汉关税务司”里的“一笔带过”。看武夷山茶务厂所的规模,即使它不是所有茶务厂所的龙头老大,地位也不会低。

廖老二担心地问:“小路,其他厂所会不会也有那么多茶书?如果真这样,可能已经有人发现了别的厂所了。”

“这不大可能,我觉得只有这一处,如果都干一样的活,那就没必要设立那么多个茶务厂所了。”我说道。

廖老二又问:“那也不对啊,看起来林家人早就发现了此地,为什么这些东西他们都没整理呢?这样丢在这里,不怕被别人发现吗?”

“所以他们才派人守住这里嘛,你叫他们把这么多书往搬哪儿搬,肯定会引起别人注意。林家人太有心计了,好东西不分享,居然藏得那么好。”我感叹道。

廖老二不屑道:“什么东西都分享,老婆要不要分享啊?成功的商人都不是人,他们总会有点心眼。如果当初把茶书全部分享了,林家现在能有这么风光吗?”

我一时语塞,要做商人就得不是人,这种观念太不和谐了。林家人肯定不笨,不会一样东西都不拿走。茶务厂所既然收集了天下茶书,那很可能也收集了天下名茶。林家人不带走书,却带走了那些珍贵的茶叶。

顿时,在来武夷山之前,我们就打听到林家人的来龙去脉。1941年,中国茶叶公司武夷山建立了茶叶研究所,林家人就是从研究所走出来的。在文革前,林茗主动离开了茶叶研究所,没说明具体原因,执意离开了。这些事情交织在一起,绝非偶然,第一个发现此地的肯定就是被称作“茶痴”的林茗。

廖老二看我沉思不语,忽然就说不对啊,此处如同一个藏经室,那老鬼和两具腐尸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听后马上回过神,心想刚才怎么没注意到这事,难不成藏经室里还有别的通道。我咬牙站起来,左脚越来越疼,就好像一直有人用刀在割脚踝。我刚叫唤了几声,廖老二就说我装模做样,没有一点儿男子气概。

我起身后单脚跳到石屏风后面,那里都是石笋,都是万千年才成形的,因而这种地方很难设置暗阁。廖老二绕过案台和石屏风,看到后面全是石笋,也说这后面不会有机关。我心想这不可能啊,如果到这里就没路了,难道两个死人早就死在这里了,其中一个该不会就是林红岩吧?

望着石洞里环绕的石笋,我忽然想起点什么,似乎藏经石里有一个被忽略的地方。可这时我们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转头一看,老鬼居然挣脱了束缚,又杀回来了。我的脚踝受了伤,斗不过老鬼,廖老二胆子也不大,所以我们俩人都惊慌地愣住了。眼看老鬼急冲冲地杀过来,我想找把武器防身,却想起带来的匕首丢在石廊那边了,廖老二也大声嚷嚷,他的匕首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我们才说了一句话,老鬼就朝我扑过来,瞬间将我压倒在地上。廖老二早就吓呆了,傻愣愣地站在一旁,半天都不来帮我。我慌张地想,老鬼怎么那么喜欢把人压倒,真是一个变态!可老鬼扑倒我后,他却没有什么动静,当我把他推开时,觉得手有一把热乎乎的黏液。

抓地掉落的手电,往老鬼的身上照了照,不知何时,这老鬼的腹部竟被人捅了一刀,而那匕首就是我们带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