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碗中的东西并不稀奇,在市井尤为常见,很多人都喝过,但大部分人都没有发现自己喝的到底是什么。以前茶叶都由官家负责,后来逐渐发展到民间,那些在个人处所制造的茶叶,俗称外焙茶。因为民间私人制茶遍地开花,后来就有人以次充好,甚至将刚刚发芽的柿树叶采下,掺杂到茶叶里焙制。

柿树叶与茶叶十分相似,没有焙制时都难分辨,更别说焙制以后的成品了,煮泡出来的茶汤味也有点一样。这种柿子茶用眼睛很难看出端倪,但点茶时若有飞絮似的小团漂浮在茶面上,使茶汤不出现应有的沫饽花纹,这就能检验出掺假的茶叶了。

残经对此有言:柿叶与茶相类,点时隐隐如轻絮,泛然茶面,粟文不生,乃其验也。茶圣陆羽对这种行为也批判过:杂以卉莽,饮之成病,就是说用其他叶子掺进茶叶里,喝多了的人会生病的。

大伯父得益于祖父的财富积累,从小吃的苦不多,喝的茶叶都是上好品种,当然不可能喝过冒充茶叶的柿子茶了。三位堂兄肯定也没喝过,所以他们才一直犯嘀咕,以为茶碗里是什么神秘的茶叶。殊不知,这种柿子茶在民间卖得很疯,一些穷人买不了好茶,一辈子喝的都是柿子茶,但却以为喝的是真正茶叶,直叫人心酸。

祖父喜欢与我在一起,他那时老带我出去看茗战斗茶,曾教我如何识别民间的真假茶叶。大伯父自持高贵,从未接触过柿子茶,喝来喝去都拿不定主意,分不清茶碗里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仔细喝了三碗茶汤,观察了茶面,确定三碗都是柿子茶,至于它们的年份却不清楚,反正知道它是柿子茶就已经足够了。但三碗的用水不同,可能分为山泉、江河、以及井水,我还不知道怎么分辨水源,于是除了茶叶的种类外,我都没能写出其他答案。

眼看大伯父他们三人还未动笔,我已经将“柿子茶”三个黑字写在白纸上,这一次大伯父恼羞成怒,但当着儿女的面,他又不好立刻发作。看着我的答案,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听我做了解释后,他们都认为我在胡说八道。多说无益,只能实践出真知,无奈之下,我只好动手证明自己是对的。

除了味道有异,还有一个方法就是在点茶时,仔细观察茶面上的花纹。所谓点茶,简单地来说,其实就是把茶瓶里烧好的水注入茶杯中。古时,点茶与点汤是朝廷官场待下之礼,多见于宋人笔记。到了宋代,中国的茶道发生了变化,点茶法成为时尚。但到了现代,也有人用唐朝的煎茶法,或者直接泡喝,没有哪一种是唯一的最好,或者最差之说。

和唐代的煎茶法不同,点茶法是将茶叶末放在茶碗里,注入少量沸水调成糊状,然后再注入沸水,或者直接向茶碗中注入沸水,同时用茶筅搅动,茶末上浮,形成粥面。点茶不是有一句话说得清楚的,因此小堂妹就质疑我到底行不行,别借故拖延时间。好在现在只是为了验证柿子茶,所以不需要太仔细的工序,否则我点茶时也会泄底,因为斗茶里其实也有点茶这门功夫的,在日本点茶就跟宗教仪式一样严肃。

我小心点茶,在水注入茶碗时,汤水里果然升起一团团小絮,并没有出现沫饽花纹。这使得大伯父无话可说,只能认栽了。紧张的我终于舒了口气,原来木清香已经看出茶叶是柿子茶,所以才让我独自上阵,她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比我还了解我自己。

可是,大堂哥却不认输:“这又不是真的茶叶,只是假茶,不能算我们输!还是三天后,再用其他茶叶定输赢吧!”

“怎么能说话不算数,你们明明都没猜出来!”我气急道,眼看马上就得手了,他们却开始玩文字游戏。

“当然不算,你自己都证明了,这三箱全是柿子茶,又不是真的茶叶,怎么能算斗茶?”小堂妹强词夺理。

大伯父也不肯承认,他说:“他们说的没错,还是三天以后再说吧,你不也只写出了柿子茶,连水源、年份都没写出来。”

我还想争辩,但大伯父不容反对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路建新你见好就收吧,大家都回去睡觉,别吵吵闹闹的。”

就这样,一场闹剧般的斗茶结束了,我却依然没能问出月泉古城的下落。木清香倒好,早就倒头大睡了,剩下我一个人孤军奋战。大家散去以后,我想私下找黄德军说说话,但大伯父却叫黄德军一起回去睡觉了,根本不给我们独处的机会。这两天,黄德军其实和我单独相处过几次,但他都没提“坏人”之事,不知道他是不是担心被人监视了。

可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假如黄德军知道有坏人,他能出去买菜,为什么不跑去报案呢。即便黄德军是哑巴,他总认识字吧,不然怎么跟我通风报信。黄德军将茶碗收回去时,又神秘地看了我一眼,但我根本读不出他的内心想法。

这一晚,我几乎没睡,全在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到了早上,木清香起床后,我就跑过去跟她说昨晚的事情。如我所料,木清香一点儿都不惊讶,她已经猜到了结局,所以才让我一个人去锻炼。但木清香还没有喝茶,也没看点茶过程,竟然单凭看了两眼就认出了柿子茶,这一点就已经远比大伯父厉害了。

在听我说了黄德军暗中报信后,木清香也觉得奇怪,她说:“我怀疑你大伯父有问题,你确定他是你大伯父吗?”

“怎么忽然这么问,我虽然多年没有见过大伯父,但他的样貌的确没变多少,肯定是他,除非他有双胞胎兄弟。”我肯定道。

“那就怪了。”木清香若有所思地说。

“哪里怪了,你是说得鱼鳞病的事情吗?”我追问。

“不是这件事,但我现在也说不上来,总之你大伯父可能和你以前认识的人不同了。”木清香认真道。

“哎,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总会改变一点儿的嘛。”我丝毫不在意。

关于神秘的二楼,我认为很可能是用来制造柿子茶的场所,因为这种茶叶损人利己,所以肯定不能让别人知道了。至于泡在甲醛里的器官,我就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了,总不可能造假茶叶还需要动物尸体吧。木清香对我猜测不置可否,没说对,也没说不对,让我感到很无趣。

这时,大家都没早饭吃,因为那只鸡已经死掉了,所以黄德军只好又出门去买点现成的包子回来。小堂妹吃不惯包子,娇生惯养,特地交代黄德军又买几斤桃子回来,必须买昨天的那些桃子。除了小堂妹,谁都没吃桃子,大清早吃桃子对身体不好,因此那些桃子又全部落入小堂妹的手里了。

我想出去透透气,于是问木清香要不要去,老闷在屋里会闷出病的。木清香不解风情,拂了我的好意,说自己哪里都不去。我还想不依不饶,谁知道黄厝里响起了一段音乐,不知道谁正用录音机放歌。这歌的旋律很熟悉,就是邓丽君唱火的《月亮代表我的心》。木清香来了精神,她听到优美的旋律,于是和我循声而去,原来是黄德军在主厅放音乐。

在进主厅前,我们又看见了黑砖地板的那几道划痕,虽然不深,也不多,但十分显眼。这是第一只死鸡出现时留下的,第二只死鸡也丢在了这里,但第二次却什么划痕都没留下。那只死鸡在二楼时肯定已经死了,要不早就咯咯叫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杀死鸡的人要把鸡的尸体弄得支离破碎。到底是那个人心理变态,还是有什么必须这么做的原因?

等我们走进主厅,这才发现老严也在主厅站着,我以为只有黄德军一个人,还想找机会问他“坏人”究竟是谁。老严看到我和木清香走进来,他就说黄德军虽然哑巴了,但很喜欢听邓丽君的歌。别看黄德军愣头愣脑,但骨子里还挺浪漫的,居然爱听这种肉麻的情歌。黄厝里收藏了很多邓丽君的磁带,而且都不是盗版,甚至有南洋版本,以及日本、香港版本。可见黄德对对邓丽君的喜爱程度,换作是我,怎么舍得花冤枉钱买这种垃圾。

我很想支开老严,但老严不知是太死板,还是故意的,他就是不肯走开,仿佛为了监视黄德军,不许他通风报信。我坐在旁边,假意听歌,想等老严走开。木清香也坐了下来,她对我轻声提醒,当时在茗岭山坳的小木屋里,那具神秘的干尸死前扣出了“月亮代表X的心”的遗言。我们一直不懂这段歌名的意思,只知道是邓丽君唱过的歌,这首歌其实不是邓丽君首唱,而且很多人都唱过这首歌。

于是,我就问黄德军,既然他这么喜欢邓丽君,那《月亮代表我的心》有什么典故吗。黄德军不能说话,于是用纸笔写了一段内容,告诉我这首歌是孙仪作词,翁清溪作曲,由台湾人刘冠霖最先唱的,后来经由邓丽君在南洋演出时发现了,于是收录在1977的歌辑里,因此才算是真正的火遍华人世界。这首歌在此前也被几个人唱过,但都是1972年以后的事情了,这首歌可谓苦尽甘来,终得伯乐赏识。

我看了黄德军递过来的纸条,顿时觉得不对劲,木清香可能也察觉到了,她转头看向我,仿佛在说这首歌大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