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马村上头,空气似乎被惊吓到了,开棺那一刻掀起狂风,将棺内的浓臭刮得爆散开来。我的肠胃一阵蠕动,感觉有人用手在肚子里搅拌,苦苦的胆水跟着涌到嗓子眼。探头看到棺材里的人们都一齐退后,大叫着弹开,仿佛晚一秒就会跟着死掉。

此刻,棺材内竟装成一层肉汤,红、绿、黄、黑交杂着,配合着腐臭味,能让胖子瞬间吐成一个瘦子。吴阿公是以骸骨的状态入棺的,即使骨骼能腐烂,也不可能闷出一堆肉水来。我忍着恶心感,踮起脚看进去,棺材内有一具膨胀的尸体,跟气球差不多,似乎一戳就会炸掉。尸体的面容已经扭曲,认不出是谁了,但头部的黑发漂在尸水中,那长度应该是女性的。

这情况让所有人出乎意料,警察们也不知道如何处理,都大眼瞪小眼。我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尸体身上的衣服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仔细一回想,我全身就僵住了,那是赵喜悦穿过的!自从那晚土地庙一别,一个多月过去了,我再也没有遇到过赵喜悦,难道她早就死了?

可是,我上周六刚收到过赵喜悦捎来的信,那晚还来墓地等她,这才几天的功夫,她怎么跑进棺材里了。尸体腐烂的程度绝不像两三天,起码十多天,甚至一个多月了,而且吴阿公是在一个多月前下葬的,开棺前坟墓的土色不像近期被翻动过。我想了想,回忆起下葬那天,大家在村里吃丧宴,每个人都听见棺材有敲打声,该不会赵喜悦那时就被放在里面了吧?

我刚想到这个细节,警察就戴着手套,取了一瓶尸水后,将那具肥大的女尸慢慢地抬了出来。这时候,尸水与污物被扫开了,我才看见女尸的嘴把人用胶带一样的东西封住了,四肢也被捆着。我怔怔地望着这一切,心想原来大家竟把赵喜悦活埋了,她在棺中的恐惧与绝望,世人永远不会知道。

守灵的那晚,赵喜悦来找过我,向我借钱,她需要钱逃走。后来,我带着钱去土地庙,赵喜悦却不见了,至此再没有音讯。我发呆地站在墓地外围,回想守灵那晚曾与欧阳新离开过棺材一段时间,爬到肖卫海家里看铝皮盒子是否在他家里。如果有人趁那段时间把赵喜悦放进去,虽然有难度,但还是有可能办到的,毕竟棺材很粗糙,棺钉也没钉全。

我还在呆想时,警察就把尸体裹起来收好,又从棺材中的黄绿色尸水里捞出一具烧焦的骸骨,那应该就是吴阿公了。这种情况下,尸体肯定被破坏了,要再找证据锁定凶手,恐怕要花很长时间。李舟和王金贵等尸体都装好了,他们竟齐刷刷地看向我,就好像这事是我干的。

刘大妈站在我旁边几丈远,她立刻跳出来说:“那晚是唐老师和欧阳老师守灵吧,棺材里的人怎么变了,你们俩快跟警察解释。”

欧阳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武陵春,百口莫辩。我最近撒谎撒多了,想都不用想,当场就编了一个借口:“那晚我和欧阳新离开了一两个小时,因为我拉肚子,叫他陪我去学校厕所了,拉了很多次才回来。”

大家听到我的辩解,谁都没信,警察马上叫大家分开,他们要问一问棺材封后以后,谁留下来守过棺材。我和欧阳新都知道,这都是走场子的程序,傻子都知道嫌疑最大的是我们两个。可实际上,我们真的没有把赵喜悦装进棺材里,那晚我们爬去肖卫海家,肯定是有人趁那段时间动了手脚。

然而,事出突然,我根本没能细想,很多事情不知怎么讲,所以选择全部保密。欧阳新和我想得一样,也选择了沉默,这都亏我抢在警察前先编了个借口,他在旁边全听到了。而且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月,普通人不可能把那晚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回答得越模糊越可信,不像电视上那样,隔几年还答得顺溜。

其他人也被盘问了,但都答不上什么,只能让警察从尸体和证据上着手了。这一次,不仅我们,就连警察都很讶异,村子里怎么会有这种高智商的罪犯,简直百年不遇。我虽然是李舟他们的怀疑对象,但他们现在还没直接的证据,所以不可能马上拘捕我。王金贵也不能马上看一眼尸体就得出一系列结论,于是他就和警察一起把尸体运出去。不过,那口棺材没有带走,只是装模做样地采集了点证据,现场拍了几张照片就重新掩埋了。

开棺的事在村里引起了大轰动,村民奔走相告,午饭时间谁都没吃饭,全在讨论凶手是不是林老虎。可我认为,林老虎不可能是凶手,一来赵喜悦怀了他的孩子,二来他是逃犯,哪里敢冒险把人装进棺材里,万一被人看见了,他就跑不掉了。等我和欧阳新、武陵春回到宿舍时,刘琴也回来了,问她去了哪里,她就说自己在办公室里改作业,因为手机是静音模式,所以没发现我给她打过电话。

对于开棺的事,刘琴表现得很惊讶,她还问:“警察没抓人吗?这事肯定不是恶作剧了,一定有凶手。”

“抓什么啊,至少要等他们把证据研究完了才有结论,没那么快的。”我心不在焉地答道。

武陵春在我们房里,听我们这么说,她就问:“唐九月,那晚你真的拉肚子吗?我怎么记得你去守灵前,借了好多钱,说是……”

“之前的那些事,我不是都跟你讲了吗?”我叹道,“刚才和警察说的都是假话,肯定不能照实说了。现在情况越来越复杂,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说了。”

武陵春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回想起一个月前,三枪后的那天我把事情经过一一列数,又开始惊乍了。接着,武陵春就看着默默发呆的欧阳新,小声地问道:“那你们真的不知道赵喜悦为什么被放进棺材里吗?”

欧阳新点了点头,武陵春就说:“那我以后晚上都不敢上厕所了。到底谁是凶手,村子里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可怕了!”

“警察会怀疑到我们身上吗?”这时候,刘琴担心地问,“现在因为林书香的事,好多情况不能反映了,就算有证据也不能说吧?”

“说是那么说,可要是能帮喜悦姐找到杀害她的凶手,我就算被林书香供出来,也会跟警察说实话的。”我认真地说,“现在就是看警察能查到什么了。我这几天整理一下目前拿到的证据,找一找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这些事肯定都有关联,”

刘琴见我说得那么肯定,接着就没反对了,只问我都拿到了什么证据。我把门窗都关得紧紧的,然后就跟另外三个人分析,现在证据只有内存卡,其余的都是猜测,不能立足。昨晚松林发生火灾,我好不容易从卫生楼里抢出的笔记本也被烧掉了,那应该是最重要的证据,若能拿到手,应该能让案子一锤定音。

我每次接近真相,总会遇到意外,不是老天捉弄人,就是身边有内鬼,否则不会那么巧。又一次地,我开始怀疑这些人,可心理做怪,不愿去想这个问题。

我们商量了一个中午,没有结论,因为要上课了,所以草草地散了。下午时,有人来问火灾的事,把去采松树菌的人都问了一遍,可谁都不承认。去的人之中,有几个男人,他们有抽烟的习惯,于是就成了被怀疑的对象。上课的时候,我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学生,王小龙还是没来,可能他不好意思见到我,看来我要找个机会,跟他好好地谈一谈。

这一天,我过得浑浑噩噩,总觉得赵喜悦还在暗处窥视着我。而我也在想,如果赵喜悦死了,那上周六晚她怎么能给我写纸条呢?死尸能写信吗?在这件事上,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张纸条是很久前写的,林老虎拿来诱骗我出去,想要杀人灭口,毕竟我是知道最多真相的人之一。这么想,倒是说得通,就是林老虎为什么不跑掉呢,非要留下来那么久。

到了晚上,我又开始做恶梦,不是林书香捧着烧伤的脸追我,就是赵喜悦从泥土里爬出来抓住我的脚。半夜,我从梦里惊醒,怎么都睡不着了。我拉亮了灯,刘琴睡得很沉,还有点梦呓。揉了揉额头,我就抱起被子,蜷缩在床上,不由自主地又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到了清早,我还是睡不着,推开门后,外面的草地上铺了一层淡淡的白霜,呼出的气也变白了。我本想去烧点水,待会儿给刘琴洗脸,这时候一个陌生的电话就打到我手机上。铃声响起时,我多么希望那是赵喜悦,她会告诉我,她已经逃到异地去了。可惜,我接通了电话,对方却是李舟,他叫我今天想办法去一趟县城公安局,说是有事情找我谈一谈。

我无法拒绝,只能答应,而且这事也在意料之中。不过,欧阳新没被李舟叫去,只有我一个人跟张校长请了假。这一天,包朱婆要去县城买面粉,我就搭了她的顺风车,不敢一个人在山路上骑自行车了。本来,我以为李舟怀疑我是凶手,可没想到去了县城公安局,他就叫我跟他去一趟县城医院。见到了王金贵和另一个男医生,我才知道李舟是让我来认赵喜悦的衣服,并没有特别的要事。王金贵还说,就算一天内能查出线索,他们还要把结果上报审批,不会那么快锁定犯人,中国的办事效率就是如此,他也没办法。

我没有看见尸体,他们只展示了被清理过的衣物和鞋子,不知道那具膨胀的肥尸如何处理了。我对他们点头承认,衣服的确是赵喜悦穿过的,这不会有错。同时,我紧张地回望着他们,这些人肯定知道死者不是真正的赵喜悦,而是田影花了,可却以为我还不知道。很快地,李舟就把我送出来,让我快点回学校去。

我站在医院大门,看了看手表,这才上午11点,包朱婆还在市场买面粉等物,要14点才回去。实在没办法,我就在街上吃了一碗桂林米粉,然后就去网吧消耗时间,也算散散心。在网吧里,我一听边歌,一边看看新闻,和以前的同学在线聊天。过了一会儿,我就想起内存卡还在身上,随即就找网管借了读卡器,又来研究内存卡里的照片和视频。

上一次,我们时间不多,还要骑自行车回县城,根本没能仔细研究。我早想再看看了,可村里没电脑,等了好几天才等到机会。那些照片和视频虽然算是证据,但没有拍到实质性的画面,那些人不是死了就是跑了,对案情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看来看去,我研究不出什么来,于是就想放大卫生楼的那几张照片,想找一找姜琳是否拍到了一些难以察觉到的线索。接连放大了几张照片,依旧无果。我准备放弃了,想继续和老同学聊天,这时候却发现内存卡里的有一个很重要又很容易被忽视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