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漆黑一片,伸手不见手指。

方媛恢复意识的时候,浑身酸痛,睁开眼什么也看不清,被漫无边际的黑暗所笼罩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浓浓的霉味,仿佛发酵的臭豆腐般。

身上没有打火机,原本可以照明用的手机也不知遗失到哪里去了。

勉强站起来,伸出手,摸索着前行,脚下却被什么绊住了,险些摔了一跤。

胡乱摸索着,手指碰到一根竹棍状的物体,滑溜溜的,有一阵淡淡的凉意。

方媛没敢乱动,把竹棍状物体取过来,双手握住,用力一掰,“啪”的一声轻响,竹棍状物体断成两截。

几点磷火突然冒了出来,微微闪烁着,飘忽不定,很快变熄灭了。

原来,方媛手上的竹棍状物体,是人体的一块肋骨。

借着那点微弱的光明,她已看清,身处在一个狭小的旧屋里。

屋里子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显然,她是被关在这里了。

只是,不知道这里是医学院的地下室,还是刘处长他们的密巢。

现在回想,随同刘处长一同前来的那个年轻男子的确可疑,分明是部队习武中人。

胡校长、刘处长所说的市委领导看中她的才能,纯粹是一派谎言,很可能是看中她身体里的血液抗体。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方媛还是知道的。

在磷火微微闪烁的刹那间,她已看清身边环境,靠着墙壁,慢慢地摸索寻找出去的房门。

没多久,她找到房门。

奇怪的是,房门是普通的木板门,并没有反锁,方媛很轻易地就打开了门锁。

她没有立即打开房门,而是悄无声息地拉出一道缝隙。

一道惨白的灯光钻进旧屋,大致映射出旧屋里的景象。

让方媛惊讶的是,那个孔武有力的年轻男子,竟然也在旧屋里。

只是,年轻男子的身体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没有知觉般,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晕过去了。

怪不得房门没有反锁。有年轻男子的看守,原本就用不着锁门。

可是,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此时,方媛可没心情去察看年轻男子的死活,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从这里逃出去。

从缝隙窥视过去,只看到小半个屋子,灯光明亮,摆设极为简单,却没有看到人影。

侧着耳朵,仔细聆听,也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难道,外面没有人?

她踌躇了一下,还是慢慢地打开了房门。

如果那年轻男子突然醒来,或者有其他人前来,她就没办法脱身。

幸运的是,外面的屋子真的没人。

一张巨大的手术台,几个试验柜,一些手术器材。

方媛看着有些眼熟。还没等她回忆起来,一个白大褂的医生从另一道门走了进来。

“是你?”方媛惊愕地说。

这个医生,正是附属医院的传染病专家韦建设。

“你怎么出来了?”韦建设也吃了一惊,不敢置信地问。

方媛的心沉了下去。

韦建设不是问她怎么来这,而是问她如何出来,分明早已知情。

不用问也知道,是他出卖了自己。

方媛偷眼一瞧,已看到手术器材中有几把手术刀,突然冲过去,抓起其中最长的一把,咬咬牙,说:“你让开,让我出去!”

韦建设面露惭色,说:“对不起,方媛,我也不想。其实,我不怕死,既然选择了这行,我早有心理准备。可是,我没想到新病毒会这么棘手,到现在也查找不到终宿主和传染源。我死不要紧,可我的妻子、儿子,还有父亲、母亲、妹妹,他们都是善良的好人。”

“所以,你就出卖我,把我的血抽干,去救你的亲人?”方媛恨恨地说。

韦建设脸部抽搐了一下,叹息着说:“不,我没这么想过。我只是请求政府让他们离开南江市。真正想要你血液抗体的,是某些领导,他们也有子女亲戚感染了新病毒。”

“够了!你让开,我不想杀人!”方媛没时间在这里听韦建设诉苦。

韦建设怔怔地望着方媛,终于还是让开了。

看得出,他对方媛,还是有些内疚的。

“别怪我,方媛。找不到终宿主和传染源,所有的人都会死。不仅仅是那些已发作的病人,还有很多很多被新病毒潜伏的南江人。严格的来说,不离开南江,只会是死路一条,没有人能逃得了。”韦建设还在喃喃自语。

这些日子,他几乎不眠不休,做了几百个实验,依然无法找出有效的治疗手段。

事实上,他都快绝望了。否则,他又怎会出卖方媛,想让家人离开南江市。

方媛小心谨慎地从韦建设身旁走过去,正要走出试验室,突然迎面又走来一人。

竟然是刘处长。

“你……你想干什么!”刘处长突然看到方媛,有些慌张地叫着。

方媛迟疑了一下。毕竟,她只是个年轻的女学生,不到万不得已,不想伤害别人。

就这稍稍迟疑的功夫,刘处长已恢复了镇定,堵住了门口。

“放下刀!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刘处长假模假样地说,“方媛,你可要迷途知返,不要一条路走到黑……”

方媛听得头都大了。都什么时候,他还来给她上政治课。

“闭嘴!你再不让开,别怪我下手无情!”方媛紧绷着一张脸,作势要将手上的手术刀刺向刘处长。

刘处长吓坏了,赶紧闪到一旁,嘴里犹自在说:“别,别,有话好说!我给你让开还不成吗?你小心点,这刀很锋利的!”

方媛心里好笑,不再多说,匆匆从刘处长身旁夺门而出。

身后,传来刘处长的声音:“小于,于得海,你死到哪去了。犯人跑了,还不快出来追!”

方媛哪还敢多停留,顺着通道一路朝前跑。

很快,就跑到了附属医院的门口,到处是全副武装的武警。

她停下来,喘了口气。

看看医院的大钟,已经是晚上七点,外面一片漆黑,无星无月。

按她的本意,是直接跑出医学院的。可是,附属医院也建在医学院的一角,现在和医学院一样,被武警封锁戒严了,只许进,不许出。

转身往后面望去,刘处长已急匆匆地追了出来,正朝这边张望。

方媛叹息了一声,只得跑向医学院女生宿舍。

附属医院和医学院女生宿舍只相隔五六百米,对于经常跑步运动的方媛来说,不过是两三分钟的功夫。

看到女生宿舍区的铁门,方媛长长地吐了口气,疲惫地放慢脚步。

此时,她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刘处长他们就此收手,不再来打扰她。

毕竟,刘处长他们所做的事,都是见不得光的丑事。

可惜,她还是低估了刘处长他们的决心。

刚走到铁门附近,还没走进去,身后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方媛心中微惊,急忙加快脚步,从铁门中的小门中钻了女生宿舍区,嘴里叫了声:“许大姐!”

许大姐是女生宿舍区管理员。

说起来,这个位置,还真是让学院领导烦心。以前的张大姐,暗通何剑辉,让他暗中私自进出441女生寝室,引起一系列恐怖事件。好不容易,找了个老实的万阿姨,结果她又因亲生女儿被富家女欺负,一怒出手,毁了富家女的容颜。

最后,迫于无奈,学院领导痛下决心,提高了薪水待遇,请了一个部队退役的女警官,这便是许大姐了。

许大姐三十多岁,以前在武警部队时也叱咤一时,据说身手不凡,不让须眉,在部队颇有前途。却因一段感情纠纷,犯了错误,被迫退役。回到地方后,又诸般不顺,干脆辞职离乡,来到南江市,谋了这一差事寄身糊口。

由于曾经是部队女警官,对纪律看得自是十分重要。她又孤身一人,无论刮风下雨,都守在女生宿舍区前的小屋里值班。

方媛素日和许大姐相熟,此时身在险境,大喊求救。

许大姐和平常一样坐在小屋前值班,早已看到方媛身后跟着两个武警战士,心生警惕,疾步赶来,大喝着说:“你们想干什么?”

两个武警年龄不大,显然入伍时间不长,被许阿姨这么一阻,不由得愣了愣,停了下来。

方媛趁机溜进女生宿舍区,躲到了许阿姨身后。

“我们奉命,抓这名女孩。”其中一个皮肤稍黑的武警战士说。

“奉命?奉谁的命?”许大姐厉声问。

“我们中队长下的命令。”另一个武警战士说。

“你们中队长也不过是一连级干部,有什么资格下令抓我们医学院的大学生?”

两个武警战士语塞。

说实话,他们对这个命令,也觉得有些古怪。只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虽然心中疑虑,却也只得执行。

正犹豫间,中队长和刘处长已赶来了。

“怎么回事?还不把那女孩抓过来!”刘长处勃然大怒地说。

中队长看到许大姐,却吃了一惊,失声问:“你……你怎么在这?”

许大姐看到中队长,亦是面露惊愕之色,颇有些悲伤地说:“我怎么就不能在这?”

两人凝目相望,仿佛有千言万语,无法倾述。

刘处长哪管这么多,见两个武警战士不听他命令,转身对中队长说:“何队长,你还不让他们抓人?”

何队长皱皱眉,朝两名武警战士做了个抓人的手势。

方媛虽不明白许大姐和何队长的关系,却也情知不妙。女生宿舍区三面围墙,仅有铁门这边可以出入。

现在,武警战士堵住了铁门,就是想逃,也无路可逃。

幸好,身边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女生。她们被困在医学院,本已心烦意躁,此时见到方媛被欺负,更是气愤不平。

“你们不过是武警,凭什么来医学院抓人?”

“方媛犯了什么事,不说清楚,就不准带人走!”

“我看,那个老头子是个色狼,看方媛长得漂亮,没起好心!”

“老实说,你是什么人?”

“就是啊,要抓人,也是公安局,什么时候轮到武警了?”

四五个女学生挡到了方媛面前,堵住了武警战士们。

早有人将消息通报给441女生寝室,苏雅、柳雪怡、凌雁玉也匆匆跑下来了。

刘处长气急败坏地大叫:“都给我住嘴!你们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吗?是在妨碍公务!是在包庇罪犯!”

“请问这位大人,你是哪个部门的?”苏雅冷冷地问。

“我……我是市委的。”刘处长抹了把冷汗。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完全超出了他的想想象。此时,他只有将希望寄托在何队长身上,希望他快刀斩乱麻,调动武警,先把方媛控制住再说。

可是,何队长显然有些犹豫,对他的眼色假装没看到。

苏雅想起中午方媛所说的话,冷笑地说:“你是市委组织部的吧。”

见刘处长没有反驳,心中已猜到几分。

“请问,你们不是考察方媛,想要给她安排工作的吗?怎么才一会儿功夫,她就成了罪犯了?我倒要问问,她犯了什么罪,要劳麻我们市委组织部的大人亲自来捉拿。”

“她……”刘处长语塞。说方媛是罪犯,不过是一时口快。这些天来,医学院被封锁戒严,方媛能犯什么事。

不过,毕竟在官场多年,他早已学会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说:“她诬蔑市委领导,散布谣言,透露国家机密。”

“瞎说!”方媛忍不住叫了一声。

诬蔑罪、散布谣言罪、透露国家机密罪,这些罪行,在法律上的认定都比较含糊,也是最容易安插到普通百姓身上的罪行。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别说苏雅,就是那些女生,也已明白刘处长是居心叵测、别有用心。

“你说有就有?我还说你贪污、腐败、渎职呢。你敢打开家门,让我们去搜一遍吗?”

“诬蔑领导、散布谣言、透露国家机密,证据呢?没证据,我说这些都是你做的。”

“你是不是脑袋锈掉了?抓人?逮捕证呢?”

刘处长暗地里用脚狠狠地踩了一下何队长。

现在,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不仅仅是医学院的女生,连男生,教师,都来了不少。

再折腾下去,恐怕就不好收场了。

可是,方媛是肯定要抓走的。否则,事情泄露出去,别说前途,就是现在的乌纱帽也不保。

对他这种人来说,乌纱帽可是比什么都重要,甚至比他的生命都重要。

何队长看了看围观的群众,有些为难地说:“刘处长,我看,还是让公安局的人来抓捕吧。”

这句话,等于没说。

等公安局的人来抓捕,事情还不定闹成什么样。

再说了,他又有什么权力,去调动公安局的人来抓捕方媛?

“不行,你再调些人手,抓紧时间,将那个女孩抓起来,交给我们。这是领导交待的政治任务,也是防病毒指挥部的命令。你们首长没交待你,特殊时期,我们武警必须听从我们防病毒指挥部的命令?”刘处长气急败坏地说。

何队长为难地说:“可是,这么多人……要抓人,总得有个理由啊……”

理由?

罪犯的理由肯定是不行了。别说方媛没犯这些罪,就是真犯了这些罪,也没理由让武警来动手抓人。

刘处长脑袋飞转,很快就有了主意,说:“找个理由还不容易,就说她有精神病,会危及他人生命,必须抓起来入院治疗。”

见何队长还在犹豫,他脸色一寒,说:“难道,做这点小事,还要我们市委领导给你上级打电话请示?”

何队长只得无奈地说:“那倒不用。”

挥挥手,叫来一个武警,调来十几个武警,将群众分开,径直来抓方媛。

女生宿舍区乱作一团。

几十个学生和十几个武警挤在一起。教师、男生们和武警战士们拉拉扯扯,泼辣些的女生偷偷用指甲去抓挠武警战士的脸。

方媛没有躲。

事实上,她也没地方可躲。更不想因为她,而让手无寸铁的学生和武警们冲突。

她从人群中挤了起来,径直来到武警们面前,说:“别滋扰我的老师和同学,不关他们的事。”

武警战士们反而愣住了,不知道如何是好。

何队长朝两个心腹战士打了个眼色,让他们上前把方媛抓住,架着她的胳膊离开人群。

许大姐没有阻拦,在一旁冷笑着说:“长本事了,懂得和地方部门勾结了,怪不得能爬得这么快。”

何队长脸上微红,却只当没听见。

他和许大姐,原本有段乱麻般理不清的感情纠络。许大姐,也是因为他,不得不从部队退役。

“住手!你们抓人,总得有个原因!”一个医学院的男教师叫了起来。

“好吧,你们既然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们。方媛患有严重的精神病,发作起来会伤及无辜。我们把她抓起来,是把她抓到精神病院进行治疗,既是为了她好,也是为了你们好。”见方媛被武警们抓住,刘处长这才松了口气,解释着说。

“精神病?你说有就有啊。我还说你有精神病呢,你们全家都有精神病呢,怎么不全抓起来送精神病院治疗?”一个女生愤愤地说。

刘处长看到胡校长迎面走来,心中已有了主意,板着脸说:“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你们胡校长说的,他可是精神病专家。他亲自检查过了,结论也是他下的。不信,你们问他。”

有人忍不住问:“是真的吗?胡校长?”

胡校长心中苦笑。他可是忍了好久,故意姗姗来迟,还以为事情已经了结,没想到会这么难缠,更没想到刘处长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扔到火上来烤。

势若骑虎,上了贼船,想要下,却不是那么容易了。此时,他也只得含糊地点点头,算是回应了一众人的疑问。

“怎么可能,方媛是精神病?”苏雅气得直翻白眼,“胡校长,你是不是喝多了?”

“我说是就是!”到了这种地步,胡校长也只能强撑着,“都散开,别惹事。现在可是非常时期!”

苏雅上上下下打量着胡校长,好像在打量外星人般:“嗯,我错了,你没有喝多。原来,你患了失心疯,本身就是精神病人。否则,怎么串通外人捏造事实来抓捕医学院品学兼优的女大学生?也只有精神病人,才会把正常的人看成精神病,把精神病人,看成正常的人。”

胡校长沉下脸来:“你怎么说话的?”

苏雅冷笑着说:“你问问大家,这里,谁是精神病人?”

“他!”众人纷纷指向刘处长。

“方媛,是不是精神病人?”

“不是!”声若奔雷。

“是不是轮不到你们说!”胡校长恼羞成怒,挥挥手,便想和刘处长、武警战士们一起脱身而去。

“那我有没有资格说?”一个冷峻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胡校长抬眼一看,却是附属医院著名的脑科和精神科医师李忧尘。

“本人是中国精神科医师协会注册执业医师,从事脑科和精神科医师行业七年,应该有资格说话吧。前两天,方媛在附属医院检查过,身体一切正常,更不存在所谓的精神病。”李忧尘大声地说。

“你来这做什么,还不赶紧回到你的工作岗位上去!”对于李忧尘的突然出现,他隐隐感觉到不妙。

“哦,还有一件事,忘记告诉大家。这位胡木成胡大校长的精神科研究生硕士学位,是我代读拿到的,他的毕业论文,也是我代写的,注册资格考试,更是我代考的。所以,他这个精神科医师,是个不折不扣的山寨版。我说的对不对,胡校长?”李忧尘一脸冷笑地望着胡校长。

“你……你……你瞎说!”胡校长指着李忧尘,气得说不出话来。

“瞎说?我从不瞎说。这些事,可都是有凭有据的。毕业论文的初稿我还保存着,执业资格证书上的照片是我的,要不要拿出来让大家鉴定下?”李忧尘故作惊愕地说。

胡校长抹着冷汗,狠狠地瞪着李忧尘,仿佛要警告他一般。

可迎来的是,是李忧尘毫不畏惧的目光,冷冷地和他对视着。

很快,胡校长就败下阵来。毕竟,他心虚。

假文凭,假论文,假资格,这些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足以毁掉他的仕途。

学生们在苏雅的带领下,又把武警们围住了,不让他们把方媛带走。

“李医师都说了,方媛没病,你们凭什么把她抓走?”

“我看,有病的是那个老头子,为什么不把他抓到医院检查?”

“嗯,我是学精神科的。以我的专业知识来看,那个老头子肯定有精神病,有很严重的伤人倾向,强烈建议关押到精神病院治疗检查。”

“你们武警是不是都没脑的,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我还说那个老头子是贪污犯,他敢让你们去他家搜吗?”

何队长也大感头痛。

他只是一个武警中队长,受命协助刘处长办事,却不知道事情这么棘手。

刘处长早就躲到武警战士们的后面,拿着手机,小声地向某个人汇报清况。

有人大声说:“干脆,我们陪方媛一起去,看看她到底犯了什么罪?”

叫好声一片。

众人早就被关得郁闷,无处发泄,此时更是唯恐天下不乱。何况,他们又站在有理一方,更是得理不饶人。

这时,许大姐挤过来,拿着手机,递给何队长。

何队长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许大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你大队指导员的电话。”

原来,许大姐已将情况暗自汇报给何队长所在的武警大队指导员。

何队长接过手机,只听得几句,脸色就变了。

他把手机还给许大姐,一把拉住刘处长,叫了起来:“刘处长,我可被你害死了!”

刘处长正在抹冷汗。刚才,他打电话给那个领导,结果被领导痛骂一顿,说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他自己想办法收拾烂摊子。

“大队指导员说,他被你所骗,抓捕医学院女学生一事,完全是你个人行为,和市委无关,和防病毒指挥部无关。”何队长挥挥手,让武警们放了方媛。

刘处长张着嘴,目瞪口呆地看着何队长。

他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自己成了一个弃子。

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弃子,结局如何,可想而知。

“不,不是这样的……”刘处长还想解释,何队长却没那耐心听了。

“你用不着解释,我也不想听。”何队长扔下刘处长,率着他的武警战士们,灰溜溜地走向附属医院。

那里,才是他正式的任务所在。

刘处长还想挽留,被何队长重重地甩了一下,险些摔倒。

他的身旁,只剩下不知所措的胡校长。

眼看群情汹涌,有的教师和男生在摩拳擦掌,两人更是不敢逗留,急忙转过身,朝着武警队伍的方向连滚带爬地跑过去。

在医学院教师和许大姐的劝解下,女生宿舍的人群们渐渐散去。

方媛、苏雅、凌雁玉、柳雪怡,441女生寝室的女生们,慢慢地走到月亮湖的小石亭里。

夜风徐徐,杨柳轻拂,湖中微波荡漾,将路灯的光芒搅得七零八乱。点点亮光杂乱无章,毫无规则地随意飘荡。

一个男人的身影,悄悄尾随着她们来到了小石亭。

“事情是不是很严重?”苏雅仿佛早已知道般,头都没回。

“嗯。”李忧尘心事重重地应了声。

“严重到什么程度?”凌雁玉好奇地问。她曾经感染过新病毒,深知新病毒的可怕。

“最多三天。再不研究出新病毒抗体疫苗,新病毒就会大规模爆发。”李忧尘望着深不可测的湖面,紧锁眉头。

“那你们还要多少时间能研究出新病毒抗体疫苗?”柳雪怡插嘴问。

“不知道。”李忧尘叹息着说,“我们始终没找到新病毒传染的终宿主。”

四人都是学医的,自然知道传染病中终宿主的重要性。

如果不是这么危急,某些领导又怎会丧心病狂想要绑架方媛抽取血液来制作抗体呢?

领导是最了解情况的,也是最有耐心的。连他们都失去信心,事情的严重性可想而知。

“怎么会找不到终宿主?”连苏雅也忍不住了,“你们发动人力,将我们学校附近的昆虫和哺乳动物都找出来,一个个试验,总能试验出吧。”

李忧尘说:“我们也是这么想。可是,所有能找到的昆虫和哺乳动物都实验了,的确没一个是终宿主。”

“怎么可能?难道,医学院不是传染源?”

“也有这种可能。不过,从发病率和感染症状来看,医学院是传染源的可能性在八成以上。”

方媛若有所思地问:“会不会,你们遗漏了什么昆虫和哺乳动物?”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我们找遍了医学院,能找到的昆虫和哺乳动物都找出来了,连蚂蚁、蚯蚓、鸽子都试验了,更不用说常见的那些老鼠、蛇、狗、猫、蝴蝶、蜻蜓、蟑螂……”

李忧尘一口气列出二十几种昆虫和哺乳动物。

听他这么说,确实没什么遗漏。

方媛低头思考了一会,突然抬起头来,对李忧尘说:“你们肯定遗漏了一些动物。”

李忧尘问:“你想到了什么?”

“你也知道,新病毒是有一定潜伏期的。如果潜伏期够长的话,刚传染时,不是冬天,而是秋天,也有可能是初秋。”

“是的。”

“而有些动物,初秋时还有,冬天时却很难看到。”

“我也知道,所以,将冬眠的蛇和现在很少见的蝴蝶、蜻蜓都找出来。”

“可是,还有一样动物,你们没提及。而且,这种动物,携带感染病毒的机率不小。”

李忧尘两眼发亮,问:“是什么动物?”

方媛说:“蝙蝠。你们忘记了,蝙蝠也是冬眠哺乳动物。”

李忧尘怔了怔,很快就回过神来,拿出手机打电话给附属医院的同事:“还有一种动物没作终宿主试验。是蝙蝠,让大家赶紧去寻找蝙蝠来做试验。”

关上手机,李忧尘看了看方媛,想要说些什么,犹豫着,终于还是没说出来。

“我先回医院。有事,你打电话给我。”

李忧尘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黑暗的校园里。

第二天,好消息传来,新病毒的终宿主找到了,真的是蝙蝠。

所有的部门都如机器般迅速运转起来。医院、药厂通宵达旦地工作,卫生部门、宣传部门开足马力宣传感染病的预防和治愈。仅仅是两天时间,成批次的新病毒抗体疫苗就生产出来,发放到每一个病人手上。

如同海潮一般,来得汹涌,去得也快。

一个月后,新病毒就被控制住。感染的病人绝大多数治愈出院,没感染的也进行了预防措施。

“我们成功战胜了新传染病毒”,这是南江市一家著名报纸的头版头条的标题。这也意味着,政府即将结束这场战役。

南江市又恢复了勃勃生机,一切和新病毒出现之前一样。闹市中店面林立,商贾如云,车来车往,行人如蚁,好一派繁华景象。

接下来的事情很普通,对一大批先进人员进行表彰。胡木成胡院长自然是表彰名单上的第一人,官方评语是:今年42岁的胡木成,是附属医院的院长,领导附属医院的同事们一道冲在救治新病毒感染病人的最前沿,以无私无畏的精神,为抗击新病毒作出杰出贡献。

刘处长、何队长也成为先进中的一员,和胡木成一样,戴着大红花,站在表彰台的最前面,满面红光,笑逐颜开。

表彰队伍的最后排,站着韦建设、奚丽娟等医务工作者。

月亮湖的小石亭里,李忧尘正伤感地和方媛告别。

这次,表彰名单中,没有他的名字。

“你真的决定了?”方媛看着李忧尘那张有些消瘦的脸,心中隐隐有些愧疚。

她又何尝不知道李忧尘对她的情意。只是,她已心有所属。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只能是无可奈何花落去。

“是的。我想,那里更需要我。”李忧尘仰起头,嘴角微微翘起,眼神中陡然闪烁出自信的精芒。

这次,他报名了联合国卫生组织的非洲医疗组,去考察和治疗那边的传染性疾病。

“你……你小心点,听说,那边的蚊子都会传染疾病。”非洲,那可是战火和瘟疫横行的地方,方媛只能劝李忧尘多加保重。

“其实,我早就想离开这里,去做点有益的事情。”李忧尘凝视着方媛,眼睛神竟有些许期待,“如果不是遇到你的话。”

方媛有些慌乱,躲过李忧尘的眼神,低下头,沉默无语。

李忧尘的眼神黯淡下去,期待变成了失望,说:“其实,我得谢谢你。”

“啊?”

“因为你,有些事情,我终于能放下了。”李忧尘微笑着,仿佛如释重负般的解脱,“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女朋友林依依吗?”

“记得。我还看到过她呢!”提起林依依,方媛心有余悸。毕竟,不是每个人看到传说中的阴魂。

“其实,是我对不起她。她的死,是我造成的。”李忧尘仿佛在述说一件平常的往事般,语气中不带一点感情色彩,“她的死,不是意外。她是自杀的,就在我家里。自杀前,她打过电话给我,可我却因为工作,没有理会她。”

方媛静静地听着。

“我以为,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发脾气威胁我。没想到,她这次是来真的,躺在我的床上,割脉自杀,血流了一地。等我发现时,她已经死了,还留了封遗书给我。她说,她是真的爱我,想和我快快乐乐,白头偕老。很多事情,总是错过了才知道珍惜。她死后,我才发现,其实,我还是很在意她的。”

方媛叹息了一声,说:“所以,你觉得对不起她。明知道家里有古怪,也不肯搬走离去?”

李忧尘伤感地说:“是的。不过,我现在已想通了。生生死死,恩怨情仇,不过是浮云流水终究会随着时间流驶悄然褪色,只留下些许痕迹。人活一世,不必太拘束自己,要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学医,并不是为了想赚多少钱,也不是为了获取多么好的名声,仅仅是因为我喜欢医学,喜欢给别人治病,喜欢看到别人病愈后灿烂的笑容。与其在这里庸庸碌碌,勾心斗角,不如去非洲,帮助那些更需要我的人。”

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公平。每个人的心灵,都是一片天空,都有翱翔的梦想。有梦想的人生,才会流光溢彩。即使有一天,因为种种原因,梦想没实现,但依然可以自豪。起码,曾经为梦想而努力过、奋斗过,人生因此而精彩。

显然,李忧尘已经找到自己的梦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方媛双手合什,闭上眼睛,在心中为他送上最挚诚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