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这是唐代诗人徐凝的一首七绝,夸赞扬州城月色秀美,竟占据了天下三分月色中的二分,扬州城也因为这首名句而获得了“月亮城”的美誉。

由此可见,自古以来,扬州便是赏月的最佳去处。

今天是农历三月十八,已过了月圆之日,可这半盈的月亮,在很多人眼中,却更具一种缺憾之美。因此“一刀鲜”说要在今天出来赏月,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可他把赏月的时间选在正午,那就非常非常的奇怪了。

从早上八点到现在,姜山、沈飞和徐丽婕三人已经在路边的这家茶馆里坐了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中,他们想的全都是这件奇怪的事。

两个小时过去了,一提到这个话题,沈飞还是忍不住想笑:“正午赏月?哈哈,如果不是你听错了,那就是别人在溜你玩,哈哈哈……”

徐丽婕瞪了沈飞一眼:“哎呀,你别笑了,老先生既然这么说,这其中肯定是有深意的。”

“嗯。”姜山点头沉吟着,“我觉得这句话中应该是暗示了一个地点,我们只要把这个地方想出来,就可以在那里找到‘一刀鲜’。”

沈飞把身体往椅背上一靠,晃着脑袋说:“那你们倒说说看,有什么地方正午的时候能够赏月?”

徐丽婕突然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哎,这个‘一刀鲜’难道是在美国?”

“什么?”姜山和沈飞对看了一眼,都不明白她怎么会蹦出这么个奇怪的想法。

徐丽婕解释道:“我们这边的正午,不就是美国的半夜吗?出来赏月正合适啊。”

沈飞一口茶含在口中,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喷了出来,笑道:“哈哈,大小姐,我真是越来越佩服你的想象力了。正午赏月……哈哈……还去美国……”

徐丽婕自己也觉得这个解释太牵强了,像西方人那样自嘲地耸了耸肩膀。

姜山看了眼手表,右手轻轻在桌子上一拍,似乎做了什么决定:“不能再耽误时间了,我们去问个清楚。服务员,结账!”

三人离开茶馆,一路又寻到了彩衣巷中。一拐进那条死巷,便远远看见浪浪正独自蹲在花坛边玩耍。见到三人走过来,浪浪扔掉手中的枯枝,兴奋地迎上前。

“浪浪,你爷爷在家吗?”徐丽婕摸着他的大脑袋问道。

“不在。”浪浪脆生生地回答,然后拉着沈飞的手问:“飞哥,你什么时候再带我出去玩呀?”

沈飞笑嘻嘻地把浪浪抱起来,一边用胡子碴把小家伙扎得“咯咯”直笑,一边说道:“呵呵,带你玩还不容易。不过你要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浪浪歪着脑袋:“什么问题呀?”

“你爷爷上哪儿去了?”

“嗯……和朋友赏月去了。”

“乖。”沈飞捏捏他的脸蛋,“去哪里赏月,你知道吗?”

“不知道。”浪浪嘟起了嘴,“我要跟着去,爷爷不让。他还叫我在这里等你们,说如果你们能找到赏月的地方,就带我一起来。”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禁哑然失笑。原来那老者早就算准了他们要来,不仅提前离去,还把浪浪这个棘手的淘气包甩给了他们。

姜山微微蹙起眉头,说道:“看来这位老先生的确是和我们打了个哑谜,赏月的地点究竟是在哪里呢?”

“如果真是赏月,当然是我们前几天去过的五亭桥下最好啦,天上明月,水中月影,多美。可那也得晚上去才行啊,大中午的,哪能看到什么月亮?”徐丽婕一边说,一边抬头看看天空,蔚蓝的晴空下阳光明媚,在这种日光下,半个月亮的影子也不可能出现。

听了徐丽婕的话,沈飞却好像想起什么,口中念念有词:“水中月影?你说水中月影?”

徐丽婕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是啊,怎么了?”

沈飞突然大叫一声:“哈哈,我知道了!”他兴奋地把浪浪抛在空中,然后又接住,得意洋洋地说道:“正午赏月,正午赏月,不错,肯定是那个地方!”

姜山和徐丽婕互看了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徐丽婕更是迫不及待地催问:“知道什么?快说啊,别卖关子了!”

沈飞嘿嘿一笑:“你们就跟我走吧,到了地方自然就明白了。浪浪,你也一块去吗?”

“去!”浪浪毫不犹豫地回答,完了还不忘拍两句马屁:“飞哥,你真厉害,什么都知道。”

看着两人的亲昵劲,徐丽婕忍不住瞪着眼睛问道:“沈飞,你给孩子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一个晚上没见,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浪浪古灵精怪地眨着眼睛:“嘻嘻,不能说,这是我们的秘密。”

“好,不说不说,你这个没出息的家伙,有好东西就想着一个人独吞。”沈飞一边逗着玩笑,一边把浪浪放到地上,“自己走,我可没力气一直抱着你。”

一行四人有说有笑,出了巷子,分乘两辆人力车,在沈飞的指引下,一路而去。

人力车穿街走巷,大约二十分钟后,来到了城东的徐凝门街。这一带地处老城区,周围建筑都是以平房旧宅为主。行至街道南头的时候,众人眼前突然出现一段高墙大院,沈飞招呼大家下车,又往前走了十几步,来到了这座院落的大门前,只见门楣的横匾上四个苍劲的大字:寄啸山庄。

沈飞笑着问道:“这个地方,你们以前来过没有?”

姜山看着门匾,点头说:“寄啸山庄,虽然没有来过,但却是早有耳闻。这座园子是清光绪九年由扬州道台何芷舟所建,所以也俗称为‘何家花园’。园名中‘寄啸’两个字取的是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中‘倚南窗以寄傲’、‘登东阜以舒啸’的句意。对了,现在国内著名的科学家何柞庥便是这园子里出来的后人。”

“哦?何祚庥是何芷舟的后人,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沈飞摸了摸下巴,衷心赞道,“你果然是学识渊博呢。”

姜山歉然摆了摆手:“也是偶然间听朋友说过,便记在心里了。怎么,难道‘一刀鲜’就在这个园子里?”

沈飞笑而不答:“先别问了,进去看看再说吧。”

四人进入的是何家昔日的后门,因此一进山庄,首先便来到了后花园。其实正是春暖花开之时,但见一路姹紫嫣红,流水环绕,给人美不胜收的感觉。穿过后花园,便来到了东部的院落中,当先一座迎客厅,飞檐斗基,建成了一艘旱船的形状。众人走到近前,果见厅堂的门匾上写着“船厅”两个大字,两侧的廊柱上则挂着一副对联:“月作主人梅作客,花为四壁船为家。”

姜山品味片刻后,说道:“这‘船厅’建造得倒是别具特色,对联上的文字也意境悠远,美中不足的是周围无水,在韵味上要差了很多。”

沈飞哈哈一笑:“这你可就错了。‘船厅’的韵味当然得上船以后才能品出,站在岸边是不行的。”说完,他抢上两步,来到厅堂中,然后招呼着:“你们到这里来看看,感觉有什么不同?”

姜山来到沈飞身边,四顾之下,竟真的有了一种身在碧水中央的感觉。凝神细看,原来这感觉却是来自于船厅四周地面上铺设的青瓦。那瓦片颜色青绿,全都竖插着嵌于地面中,只露出一层弧形的边缘,层层叠叠之下,便如同荡漾的碧波一般。

浪浪忽然欢快地叫了一声:“看,仙鹤。”

姜山顺着小家伙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层层青瓦之中,间杂着一片白色的鹅卵石,正好构成了一只仙鹤的形状,好像正在碧波中饮水嬉戏。

姜山在心中暗暗钦佩古代建园者的精妙构思。徐丽婕也陶醉地感叹道:“真漂亮!刚才我们站在厅外时,原来是把‘碧波’踩在脚下,难怪发现不了其中的奥妙。”

沈飞笑着说:“这园子里独具匠心的建筑还多着呢,回头再慢慢欣赏吧,先把正事办了要紧。”

姜山和徐丽婕点头认同,随着沈飞出了船厅,向园子深处走去。浪浪在地面上又发现了鹅卵石组成的野鸭、松柏等图案,一时间兴趣盎然,本来还想多玩一会,但又怕错过了“正午赏月”的稀奇事情,见三人都不等他,虽然有些嘟嘴憋气,却也只好跟着走了。

再往下走就到了园中昔日的住宅区。这一片大大小小数十间楼阁厢房全都连成了一片,迤逦的串楼复廊总长达到了四百米,绕园一周,形成了“园中有楼,楼中又有园”的如画美景。四人穿行于复廊中,粉墙幽幽,暗香浮动,就像是进入了一处闹市中的世外桃源。

“说到这何家,也曾有过一道独创的菜肴,在昔日扬州的市井闲人口中赫赫有名,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沈飞忽然想起什么,边走边问。

“何家独创的菜肴?”姜山默默想了会,毫无头绪,就笑着放弃了,“愿闻其详。”

沈飞嘴里很干脆地蹦出三个字来:“煮鸡蛋。”

“你骗人!煮鸡蛋谁不会呀?”浪浪性急地嚷嚷起来,姜山和徐丽婕知道沈飞必有下文,一时都不吱声,只是用好奇的目光盯着他。

果然,沈飞紧接着说道:“煮鸡蛋当然谁都会,可这鸡蛋却大不一般。当时何家小姐体弱,大夫开出方子,要进补人参。不过以小姐的体质,直接服用人参药性太冲,难以承受。后来何家的厨子就想了个办法,先将人参剁碎后掺于稻米中,让老母鸡食用。然后小姐每天煮食一只该母鸡产下的鸡蛋,这样药性经缓冲后,随鸡蛋进入小姐体内,强弱正好合适。”

“原来是这样的煮鸡蛋。”姜山哑然失笑,“不过昔日扬州富贾的奢华生活,却从中可见一斑。”

说笑间,一行人已过了串楼,只见前面又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园林入口,门匾上写着“片石山房”四个字。沈飞转头看着姜山,问:“你知不知道这个地方的来历?”

姜山微微一笑,说:“这你可考不倒我。‘片石山房’是明末八大山人的书房。最初的‘寄啸山庄’就是以这个园子为基础扩建而成的。”

“啊?这八大山人都在一个地方学习呀?”浪浪仰起脖子,显得有些奇怪。

沈飞哈哈笑了起来:“你这个小笨蛋,这八大山人是明代著名画家石涛和尚的雅号,并不是指八个人。”

浪浪“嗯”了一声,也不知有没有听在心里。他蹦蹦跳跳地抢着跑进了园子,然后兴奋地欢呼了起来。

徐丽婕正要跟上,却见沈飞突然停下脚步,对着门墙上悬挂的一幅字帖专心致致地观摩起来。一边看还一边摇头晃脑地念着:“至于初学分布,务求平正,既能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复归之际,人书俱老。”

“这是唐代书法家孙过庭在《书谱》中的一段话。”姜山解释说,“意思是练书法的人,一开始必须老老实实,写得工工整整,这一步练好了,才能追求一些笔法上的奇绝,最终奇绝达到极致,却又会回到平淡工整的意境中来,这时才算是书法中的最高境界。”

“哦。”沈飞像是恍然大悟,看着姜山拍手喝彩,“有意思!有道理!”

徐丽婕更是心中一动,低着头喃喃自语:“既能险绝,复归平正,复归之际,人书俱老?”她似乎悟到了些什么,但又看不明白。

“我们今天来可不是研究书法的。”姜山催促道,“还是快进园子吧!”

三人进了园子,只见园子南脚有一间小小的书房。那书房不大,此时门窗紧闭。正对书房的是一汪十丈见方的水池,水池中立着一座五六丈高的假山,造型甚是奇俏。顽皮的浪浪立刻跑上前去,在假山的石洞中穿行了两圈后,开始往山顶攀登。

这园子不大,一眼扫过后,并不见有其它出口,姜山抬头看了看天空,略带忧虑地说道:“马上就要到正午了。”

沈飞不慌不忙地沿着池边踱了几步,然后找好一个位置站定,冲姜山和徐丽婕招了招手:“你们过来,看那里。”

两人来到沈飞身边,顺着沈飞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然后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语气又惊又喜――在那碧绿的池水中,真的出现了一轮明月的倒影!

那轮月影就位于假山脚下,不仅白亮,而且又圆又大,当微风吹过时,亦会随着池水的荡漾而轻轻晃动,那副模样漂亮可爱之极,几乎让人忍不住想要弯腰将其掬在手中。

徐丽婕看了眼天空,朗朗晴日,哪里有半点月亮的影子?她心下大奇,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姜山也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沈飞。

沈飞摸着自己的下巴,显得有些得意:“这个石涛是叠石的高手,这座假山就是他选用上好的太湖石砌构而成的。水池中的这轮‘人造月亮’称得上他叠石生涯中最出色的神来之笔。”

“人造月亮?”姜山和徐丽婕对看了一眼,似乎还是不太明白。

“嗯,你们跟我到近处看一看,就明白了。”沈飞一边说,一边向假山背后绕了过去,姜山两人连忙也跟了过来。

这一侧的假山紧贴池边而建。沈飞走到月亮不远处停下,用手指指头顶:“你们看那里。”

姜山和徐丽婕抬头看去,只见上方是一块嶙峋的太湖石,与其它石头不同的是,这块太湖石的正中部位有一个天然的圆形孔洞,此时太阳正好位于孔洞的垂直上方,一缕刺眼的阳光透过孔洞直射入池中。

两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轮“月影”却是阳光穿过孔洞后在水面上的投影。由于太阳起落,日光投射的角度不同,这“月影”也会发生盈缺的变化,恰在每天正午时,能够出现“满月”的效果。

“原来是这样。”姜山叹服地摇了摇头,“原理虽然简单,但匠心独具,真是让人拍案叫绝。”

“那‘一刀鲜’赏月的地方应该就是这里了?”

徐丽婕话音未落,忽听假山上的浪浪欢快地叫了一声:“爷爷!”随即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你什么时候到的?是沈飞他们带你来的吗?”

沈飞三人连忙从假山后面走出,只见那老者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书房门前,浪浪从假山上跑下来,一头扎进他的怀里,眨着眼调皮地说道:“爷爷,你不带我,我一样能来。”

姜山走上前,冲老者行了个礼,谦然说:“老先生,我已经应约前来,‘一刀鲜’在哪里,还有劳您引见。”

老者用目光扫了三人几眼,却不作声,只是用手朝着书房门口轻轻一指。

姜山三人同时顺着老者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书房的门虽然关着,但似乎只是虚掩,并未上锁。

姜山走到门前,正要伸手推门,忽听得一个声音从屋内传出:“你们已经搅了我的雅兴,现在又要不请而入吗?”那声音瓮声瓮气,又带着些沙哑,让人听起来很不舒服。

姜山回头看看沈飞和徐丽婕,三人都停下了脚步,犹豫片刻后,姜山隔着门向屋内说道:“请问屋中的先生,您就是‘一刀鲜’吗?”

屋中人“嗯”了一声:“听说你这几天一直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姜山应道:“我叫姜山,从北京来,我的先人曾经在乾隆年间做过大内的总领御厨。”

听了他这话,屋中人沉默片刻后,方才开口:“那八年前我在北京遇见的那位……”

姜山直言不讳:“那是我的父亲。”

屋中人似乎并不惊讶,他淡淡地问道:“你这次来扬州,是要找我比试厨艺了?”

“比试不敢说。不过我这八年来苦心钻研淮扬菜,自认为有些心得,想请前辈指点指点。”姜山言语虽然恭敬,但用词遣句中却暗藏锋芒。

屋中人沙着嗓子“嘿嘿”一笑:“看来你是很有自信啊,比你父亲那会可强了不少。”

“不敢。比起前辈当初在北京的风采,那我又差得远了。”

屋中人“哼”了一声,倨然道:“我当年在北京的事情,你又知道多少?”

面对对方咄咄逼人的言辞,姜山毫不怯场,不卑不亢地回答:“前辈的种种事迹,父亲常常向我提起,作为激励我刻苦钻研厨艺的动力。”

“好,好,看来你早已下定决心,要找我比个高下。”屋中人顿了一顿,话锋一转,“既然如此,我们两家几百年来的规矩,你还知道吗?”

屋中人所说的“规矩”,姜山自然知道。两百多年前,姜家先祖第一次挑战“一刀鲜”的时候,“一刀鲜”便出了个烹饪上的题目,意图让对方知难而退。姜家先祖完成了那个题目,才有了后来两人间的比试。从此后,被挑战者向挑战者出题,便成两家争斗中约定俗成的规矩,挑战者必须完成题目后,以此为“拜会礼”,才能使对方出战。

却见姜山眉毛一扬,问道:“请问前辈想要什么样的拜会礼?”

屋中人反问:“我当年给你父亲的拜会礼是什么?”

“您做出一道‘五品菊花萝卜羹’,一出手,便震动了京城。”

“不错。那道‘菊花萝卜羹’我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整整切了一千刀方才完成,可没想到,嘿嘿,我和你父亲的比试,却是一刀就见了分晓。”

见对方提及父亲的狼狈往事,姜山不禁微微有些动容,只听那屋中人紧接着又说道:“你今天先回去吧,下次带着‘五品菊花萝卜羹’再来见我。”

“好!”姜山的语气坚决而自信,“我一定会再来的!”

屋中人似乎话已说完,沉默着不再开口。

徐丽婕看着姜山,心里微微有些失望,小声问道:“那我们今天不进去了吗?”

姜山“嗯”了一声算是回答,然后转头看着一旁的老者说:“老先生,今天多谢您的指点,我们改日再来拜访。”

老者微微颔首:“好。我和我的这位朋友还有几句话要说,就不远送了。浪浪,你是留下来和爷爷在一起,还是跟着叔叔阿姨一块走呀?”

浪浪的大眼睛骨碌碌转了两圈:“我要和飞哥一块玩。”

老者呵呵一笑:“沈飞,这小家伙可让你费心了。”

姜山和屋中人对话的过程中,沈飞一直紧盯着那扇虚掩的屋门,满脸好奇和诧异的神色,似乎恨不得立刻推门进去,看看这个盛名远播的“一刀鲜”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老者对他说话,他也愣了片刻后,方才回过神来,嘻笑着说:“没关系,现在浪浪在我面前可乖着呢。”说完,他把浪浪一把抱起,看了看姜山和徐丽婕:“我们走吧?”

三人向老者告辞后,不再多言,一同离去。老者背负双手,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之后,这才轻轻推开屋门,走进了那间书房。

屋中人端坐在书桌前,桌上摆着一杯上好的清茶,看起来刚沏了不久,杳杳地冒着热气。

老者和他对视片刻后,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这样是难不住他的,他肯定可以做到。”

屋中人端起那杯清茶,小心地吹开杯口漂浮的茶叶,闭着眼睛浅浅地呡了一口,待一股清香顺着舌尖直入心脾之后,他才睁开眼睛,悠悠地吐出三个字:“我知道。”

不知是否因为有香茶滋润了嗓子,他此时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比刚才要悦耳了很多。

虽然今天的天气很好,但沈飞却总觉得有些不自在。他自己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很简单:他已经整整一天没有炸过臭豆腐干了。

所以从“寄啸山庄”出来之后,沈飞立刻悠闲地伸了个懒腰,说道:“好啦,现在‘一刀鲜’找到了,我的任务完成了,你们可以放我回去炸臭豆腐了吧?”

可姜山看起来却不想这么快就放了他:“我还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说吧。”沈飞挠挠头皮,看着姜山。

“我需要找一个能做菜的地方,而且不想被别人所打扰。”

沈飞瞪大眼睛看着姜山:“你的意思不就是想去我家,然后我自己还不能在家里呆着?”

姜山开心地笑了起来:“飞哥真是善解人意,不过你也不用太苦恼,我只需要一天的时间。”

沈飞苦笑了一下:“你就是要用一个月,我又有什么办法?谁让我嘴馋,交上了你这么个麻烦的朋友?”

“那你自己住哪儿呢?”徐丽婕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沈飞。

“在店里凑活凑活啰。”

沈飞刚说完,姜山又把目光转向了徐丽婕和浪浪:“我还有一个忙,你们俩也得帮帮我。”

浪浪吐了吐舌头:“什么呀?我和爷爷可没有别的地方住。”

“不用的,这个忙很简单。”姜山微微一笑,“我需要萝卜,很多很多的萝卜。”

沈飞的家离“一笑天”酒楼不远,是一套普普通通的一居室的公寓。由于是在底层,所以屋外有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院子的一大半都被砌作了花坛,花坛正中是一株一人多高的玉兰树,周围则是一圈各色各样的小型花草,姹紫嫣红的,开得倒也艳丽。

不过四人来到院子里,却无暇欣赏一下这满园的春色,他们全都急匆匆地迈步直奔厨房,忙着把手中拎着的萝卜卸下,好让早已被勒得发疼的双手放松放松。

四个人,满满八袋大白萝卜,连浪浪也没闲着。这些萝卜在厨房中堆成了一座小山,足够沈飞吃上一个月的了。

徐丽婕揉揉手掌,看着姜山:“我们帮了你这么大的忙,现在大家都还没吃饭呢。是不是该你服务服务了呀?”

“那好啊,就地取材,来个‘萝卜宴’怎么样?”姜山嘴里开着玩笑,顺手拉开了身旁的冰箱,只见里面有肉有蛋,还有一些菜蔬,做一餐四个人吃的便饭是绰绰有余了。

浪浪知道要来沈飞家之后,一路上都很兴奋,此时更是拉着沈飞的衣角,闹着说:“飞哥,我还要吃昨天的东西。”

徐丽婕略带诧异地看着两人,打趣道:“他能做什么吃的?臭豆腐吗?”

浪浪顾不上回答,拉着沈飞便往院子里走。沈飞回头看了徐丽婕一眼,笑着说:“你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徐丽婕想到昨晚沈飞带浪浪出去玩过之后,浪浪便对他异常亲昵,多半是受了这神秘“东西”的收买。她心中好奇,跟着两人走了出去。

院子里的花坛边摆着几只除草用的小花铲,沈飞自己拿起两只,把其中一个交到浪浪手中,浪浪笑嘻嘻地接过,那神态便像战士第一次领到自己的新枪一样。

随即两人走出了院子。楼前是一片绿化地,种着许多郁郁葱葱的大槐树,两人在一棵树前蹲下,开始挖掘树下的泥土中。

“难道他们是在挖花生或者马铃薯之类的东西?”徐丽婕在心中暗暗猜测,不过很快她就否定了自己的观点。因为那两样东西虽然是生在土壤中,但地面上也会有茎叶和枝干部分,可这两人下铲的地点附近却是空空如也,并没有任何植物。

忽听得浪浪高兴地叫了一声:“哈哈,我找到一只!”同时小手伸进挖开的地表,拂去土壤,从里面捡起一件东西来。那东西沾着泥土,依稀可见内部褐黄的本色,从形状和大小上看,倒的确像是一只大花生。

“这是什么呀?”徐丽婕凑到两人身后,一边问着,一边伸长脖子想看个究竟。

浪浪眼珠一转,把那东西递到徐丽婕眼前。徐丽婕刚刚定睛去看,他突然两指使劲,暗暗一捏,那东西受了力,顶端的浮土松脱,从中竟伸出了两只镰刀似的小爪子,就在徐丽婕眼皮底下挥动着。

徐丽婕“啊”地惊叫一声,往后跳出一步:“什么东西?怎么还是活的?”

浪浪看着徐丽婕慌乱的样子,“咯咯咯”地笑个不停,沈飞挥手在他屁股上半玩笑半认真地打了一巴掌:“你这个家伙,又捣乱是不是?”

“哈哈,徐阿姨真胆小,不就是个知了吗,有什么好怕的。”浪浪满不在乎地眨眨眼睛,把手中的东西放在了地上。那东西缓缓地爬动了两下,身上的浮土渐渐落尽,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只见它小小的脑袋,一双眼睛却是又黑又大,全身上下披着一层黄褐色的盔甲,除了头部的两只大爪外,胸腹处还有三对细足,由于身体肥胖,爬行时显得非常笨拙。

“这是还没褪壳的知了吧?”徐丽婕认了出来,夏初时,花丛树干上常会有许多知了壳,外形上正与眼前的这个家伙一模一样。

“说对了。我们管它叫‘肉蝉’。”沈飞此时也挖出了一只,“这东西用油一炸,嘿嘿,那可香着呢!”

徐丽婕摇摇头:“你们怎么尽爱吃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可不感兴趣。”

虽然肉蝉无法提起徐丽婕的食欲,但沈飞两人捕蝉的过程却让她觉得颇为有趣。她在旁边看了不一会儿,两人已经有了十多只战利品。

“嗯,这儿差不多了,换个地方吧。”沈飞说完,带着浪浪又来到另一株树下。

“一定要在树下才能挖到吗?”徐丽婕有些好奇地问道。

“那当然,这东西是靠吸食树根中的汁液为生,离开树就得饿死了。”沈飞一边说,一边笑嘻嘻地挥着手中的花铲,问徐丽婕:“怎么样,想不想来试试?”

“好啊!”徐丽婕还真有些手痒,她蹲过去,接过花铲,也试着挖了起来。几铲子下去,泥土刨开了不少,但却不见肉蝉的踪影。沈飞在一旁指点着说:“往左边挖挖看。”

徐丽婕依言挖了两下,泥土中出现了一个圆圆的孔洞,大约有一分硬币般大小。沈飞把右手食指伸进洞内探了探,然后笑着说:“有了。顺着洞口挖吧,注意下铲轻一些。”

果然,往洞口下没挖多远,一只肥肥的肉蝉便露出了脑袋。徐丽婕伸出手,轻轻地把它从安乐窝中逮了出来。看着手中的猎物徒劳地挥动着前爪,她觉得既好玩又有成就感,拿着花铲竟不愿撒手了。

一旁的浪浪也是干劲十足,挖得热火朝天。沈飞没了工具,索性抱着胳膊,悠闲地倚靠在槐树上,只是时不时地开口指点两下。

三人说说笑笑,半是捕猎,半是娱乐。一共挖了约半个小时,捉到的肉蝉已经盛了半塑料袋。沈飞估摸着姜山午饭应该做得差不多了,便招呼两人歇手停工,回到了屋内。

屋中香味缭绕,姜山早已炒好了几样小菜。徐丽婕洗了手,便去客厅帮着搭桌摆筷,沈飞则拿着捉到的肉蝉去厨房炸制,浪浪自然像个跟屁虫一样紧随他的身后。

客厅中有一张小桌,上面堆着些杂物,徐丽婕一边收拾,一边高声问道:“沈飞,你都是一个人住吗?”

“嗯。”沈飞在厨房中答应了一声,“父母都在乡下呢。”他话音刚落,“劈劈啪啪”的爆油声便响了起来,随即一股异香飘入了客厅,料是沈飞已将那些肉蝉下入了油锅。

忽然,徐丽婕眼睛一亮,似乎发现了什么,在小桌的角落里立着一个精巧的相框,中间夹着一张两人的合影照片。徐丽婕把相框拿在手中,只见照片上的男子正是沈飞,但比现在要年轻很多,看起来精神抖擞,意气风发。依偎在他身旁的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孩,容貌清丽脱俗,一脸幸福甜蜜的笑容。

这女孩就是凌永生提到过的小琼吧?徐丽婕在心里暗自思忖着,果然是既漂亮又可爱,难怪沈飞会对她一见钟情。

姜山正在一旁摆放菜肴,见徐丽婕看得入神,不禁有些好奇,探着头询问:“看什么呢?”

“哦,一张照片。”徐丽婕刚想递给姜山看看,浪浪突然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踮着脚抢走相框,看了一眼后,调皮地大叫起来:“飞哥,飞哥,这是你的女朋友吗?”

沈飞端着炸好的肉蝉走进客厅,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瞎嚷嚷什么,快还给我。”

浪浪嘻笑着把相框交到沈飞手里,人小鬼大地说:“飞哥女朋友长得比徐阿姨还好看呢。”

沈飞在他脑门上崩了个“爆栗”:“就你话多,你这么说不怕徐阿姨生气呀?”

徐丽婕大度地一笑:“没关系的,她确实很漂亮。”

沈飞端详着相片上的女孩,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不过很快他就摆脱了那种情绪,招呼着:“不说这个了,来,大家吃饭,姜御厨的手艺可是不容易尝到的。”他一边说,一边走进卧室,把相框放在床头,随即又回到客厅中。

“一些家常小菜,算不得什么。这油炸肉蝉,才是难得的东西呢。”姜山夹起一只肉蝉,绕有兴趣地在眼前赏玩着,并不着急进口。

浪浪却毫不客气,一口气吃完两只后,这才忙里偷闲地看了徐丽婕一眼:“徐阿姨,你不吃呀?”

徐丽婕犹豫了片刻,对这种东西,她以前是从来不碰的,但今天自己亲手参与了捕捉的过程,如不尝一尝,未免会有一种美中不足的感觉。

此时姜山也把夹起的肉蝉送入了口中,咀嚼一阵后,赞道:“奇香无比,与昨天所食的蜈蚣相比,倒是各具一番风味。”

“只可惜有人敢抓不敢吃,白白浪费了这等口福。”沈飞直接伸手,捏起一只肉蝉,同时不忘冲着徐丽婕调侃两句。

“吃就吃,怕什么。”沈飞的话激起了徐丽婕的好胜心,她也夹起一只,却不敢向其他人那样整只送入口中,只是轻轻地先咬了一小口。

那肉蝉经过油炸,色泽金黄,外层松脆酥香,里面是鲜嫩的蝉肉。徐丽婕一口咬得虽然不大,但那股美妙的滋味却立刻充满了整个口腔。

沈飞笑嘻嘻地看着她:“滋味怎么样?”

“不错,是个好东西。”徐丽婕竖着大拇指,把剩下的蝉肉一口吃完,对沈飞笑道:“看来你也不是只会做油炸臭豆腐干嘛?”

沈飞肉蝉炸得出色,姜山做的家常小炒自然也不会差。这顿饭虽然朴素,但四人也吃了个满颊留香,席间的气氛更是其乐融融。

肚子饱了之后,众人间的话题也多了起来。有一个问题在徐丽婕心中已经憋了好久,此时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姜山,有一件事情我实在好奇,希望说了你不要介意。当年你父亲和‘一刀鲜’之间的那场比试究竟是怎样的?‘一刀鲜’再厉害,怎么会只出一刀就获得胜利了呢?”

姜山释然一笑:“愿赌服输,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当时‘一刀鲜’虽然只是挥了一下厨刀,但这一刀却完成了一道菜的烹制。”

“一刀完成一道菜?”徐丽婕仿佛在听天书一般,“那是什么菜呀?”

姜山缓缓吐出三个字:“刀切蛋!”

“刀切蛋?”沈飞嘿嘿一笑,“这名字听起来倒有点意思。”

姜山沉默不语,似是在追忆往事,片刻后,才继续说道:“那天的比试以鸡蛋为题。这本是我父亲提出的。因为鸡蛋虽然普通,但相关的烹饪方法复杂多样,极能考验一个人的厨艺功底。而我父亲对此非常擅长,在京城一度有‘鸡蛋王’的美誉。‘一刀鲜’明知其中厉害,但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随随便便地说道:‘那我今天就做个刀切蛋好了。’

他此言一出,在场的北京名厨们全都愣住了。他们见多识广,可却从来没听说过用刀切鸡蛋的。当下就有人忍不住问:‘刀切蛋?不知你切的是生蛋呢,还是熟蛋?’

‘一刀鲜’干笑两声,似乎这问题问得愚蠢无比:‘若是熟蛋,还用得着切吗?要切,自然是切生鸡蛋,而且一刀下去,那蛋液不能滴出半分。’

这一下举座哗然,大家都觉得‘一刀鲜’的说法未免太过离谱。如果有一把好刀,运刀速度够快,把一只生鸡蛋切成两半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说到半点蛋液不漏,那却近乎天方夜谭了。

我父亲也和大家想得一样,当即便表示决不相信世间会有这样的刀法,如果对方能够做到,那他便立刻弃刀认输。

‘一刀鲜’不再多言,叫人拿来一只鸡蛋放在案板上,然后从随身的包袱中抽出了一把厨刀。那厨刀寒光闪闪,看起来非常锋利,但也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宝物。

‘一刀鲜’握刀在手,却不急着挥出,而是先打着了灶火,将刀身在火苗上炙烤起来。大家一时间都不明白他此举的用意,只见他把火力调至最大,大约十分钟之后,厨刀的刀刃已经泛起了红光。

就在此时,忽见刀光一闪,‘一刀鲜’已对准案板上的鸡蛋劈出了一刀。只听‘嗤’的一声轻响,厨刀从鸡蛋中部拦腰切进,直没至底。不过此时鸡蛋却并没有分开,停顿片刻后,‘一刀鲜’手腕轻抖,刀面分撞两侧,那只鸡蛋这才齐齐地分成两半,各自倒在一边。

众人看着那切开的鸡蛋,确实没有一滴蛋液漏出,不禁全都噤若寒蝉。”

“这怎么可能呢?”徐丽婕还不太明白,“那蛋液应该会沿着刀刃流出的呀?”

“你忘了那刀是被烧红了的。”姜山解释道,“刀口处的蛋液与刀面接触后,立刻被烘熟凝固,在切口处形成一层‘盖子’,把内层的蛋液也封住了。这一刀不仅又快又准又狠,而且想法极其巧妙,的确做到了一刀切开生鸡蛋,而蛋液半点不漏。”

“原来是这样。”徐丽婕叹服地说,“这个‘一刀鲜’可真够厉害的。普通人即使想到同样的方法,要想切开鸡蛋却不损坏蛋壳,也是不容易的吧?”

姜山点点头:“那是当然。他这一刀首先要势大速疾,才能使刀口处的蛋壳不致大面积崩裂,可在接近案板时,刀势又要能及时准确地收住,这样底部的蛋壳尚有些许相连,所以两片鸡蛋能够贴在刀面上,等停留片刻,确信刀口处蛋液已凝固后,他才手腕发力,把两片鸡蛋分开,彻底完成这一刀。所以虽然只是一刀定胜负,但这一刀却让包括我父亲在内的所有人心服口服。”

徐丽婕想象着“一刀鲜”当时一刀镇群雄的气概,不禁有些心驰神往:“不知你们俩之间的比试又会出现怎样的结果,我简直都有些等不及了。”

“我现在并不去考虑这个。”姜山却显得很平静,“对我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完成一道‘五品萝卜菊花羹’。”

今天的天气实在是很好,阳光媚而不骄,酥酥暖暖地照在身上,像要把人的骨头都融化了一般。

姜山把自己关在了屋里,浪浪回家了,酒楼也不营业,沈飞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自由和轻松。下午,他早早便来到了巷口,支起了自己心爱的炸豆腐摊。

还没到食客们光顾的时候,沈飞怡然自得地仰在一张躺椅上,看着头顶清澈蔚蓝的天空。那天空如此高远,如此辽阔,沈飞感到自己正在它的怀抱里,甚至产生了一种飞翔飘浮的错觉。他微笑着眯起眼睛,一脸陶醉其中的表情。

“你很喜欢这样看着天空吗?”一个声音在他耳边柔柔地说道,不用看他也知道,肯定是徐丽婕来了。

“嗯。晴空万里,多美。”沈飞似乎连脖子也不愿动一下,懒懒地笑道,“那么开阔,那么纯净,没有一点阴影,也没有一点烦恼,我喜欢这样的感觉。”

“可这并不是最美丽的天空,当绚丽的彩虹和晚霞出现的时候,那才真的让人心醉呢。”

沈飞不置可否地摇着头。徐丽婕耸了耸肩膀,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不同意我的观点吗?”

“要看见彩虹,首先得经历风雨;而看见晚霞呢,又意味着黑夜即将来临。我还是喜欢这样的晴空,虽然平淡,但却能让人始终保持着快乐的心情。”沈飞淡淡地说着。

此刻他的心灵,是否也像这天空一样开朗纯净呢?

“我发现你的话语中,有时还真能包涵一些哲理。”徐丽婕仰头看着那片蓝天,若有所思地说道,“你的这种心态,应该和你以前的经历有关吧?”

“我的经历?你指什么?”沈飞瞪大眼睛看着徐丽婕。

“那个照片上的女孩,她就是小琼吧?”

“哦?看来你知道了一些事情。一定是小凌子和你说的。”沈飞一下子就猜出了其中原委。

徐丽婕点了点头。

“嗨!什么经历、哲理,我是个很现实的人,只知道自己的感觉。”沈飞嘻嘻一笑,似乎有意想岔开话题,“比如说,现在这么悠闲,我们为什么不削个萝卜吃呢?”

说话间,他的双手中已变戏法似地多了一柄菜刀和一只大白萝卜,菜刀普普通通,是准备用来切豆腐干和佐菜的,大白萝卜自然是刚才顺手牵羊,取自自家的厨房。

菜刀是用来切剁的,用它来削皮,那就太过笨重了。可这一把笨重的菜刀,到了沈飞手中,却显得灵巧轻盈,一阵旋转翻飞中,一缕细细的萝卜皮悬挂下来,在摇摇摆摆越拉越长。

徐丽婕见沈飞不想提及往事,也就不便追问。看着对方手中的萝卜,她倒想起另一件事来:“这‘五品菊花萝卜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姜山那么郑重其事,要把自己关起来?”

沈飞举着萝卜,一边说一边比划:“你看这个萝卜,从这里先横着切一百刀,再竖着切一百刀,每一刀都不切到底,这个部分的萝卜呢,就变成了长在主体上的一万根萝卜丝,用它煮成汤羹,萝卜丝四散漂在羹中,是不是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嗯,那一定是很漂亮的。”徐丽婕在脑子里想象着。

沈飞点点头,继续说道:“很多厨师都以自己能做出一份‘萝卜菊花羹’为荣,不过这样做出的,只是‘一品萝卜菊花羹’。一个萝卜分成前、后、左、右、上、下六个面,除了下面作为底托之外,每个面都这样横竖各切一百刀,在一只萝卜上切出五朵菊花来。这才叫做‘五品萝卜菊花羹’。”

“啊?”徐丽婕咂咂舌头,“那就是说,总共要切一千刀?”

“是啊,这一千刀中,只要有一刀稍稍偏了,断了一根萝卜丝,那就得前功尽弃,从头开始。所以做这个菜,要求的不仅仅是刀法的细腻,更是对一个厨师耐心和毅力的最大考验。”沈飞说完这些,右手中的菜刀突然平平挥出,去势又快又疾,一片薄薄的萝卜被削了下来,稳稳地贴在菜刀的上壁。

沈飞把菜刀递到徐丽婕面前:“来一片吗,萝卜可是好东西。降火清肺,美容养颜。”

徐丽婕笑了笑:“谢谢。不用了,你自己来吧。”

沈飞也不客气,一抖手腕,萝卜片从刀面上弹了起来,准确地掉进了他的嘴里。

“啊,很帅嘛。”徐丽婕拍着手,“再来一次。”

“你以为看戏哪?”沈飞白了她一眼,放下菜刀,双手捧起萝卜,张开大嘴一口啃了下去。

“五品萝卜菊花羹”,五朵菊花,一千刀。

只要是沾过厨刀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针对其所要求的工作量和精细程度来说,这一千刀已经不能叫做“切”,而应该叫做“雕”。

经过这一千刀后雕出的萝卜,显然也已经超越了烹饪的范畴,你几乎可以把它看作是一件艺术品。

姜山自然很清楚这项工作的难度。从午饭后开始,他就把自己关在了沈飞的那间一居室中,开始不停地挥刀。

在此之前,他甚至把客厅中的电话都掐断了。因为在他聚精会神工作的时候,哪怕有一丝外界的干扰,都会对他落刀的精度和连贯性造成影响,从而出现偏刀乃至断丝的现象。即使这时你已经准确地雕出了九百九十九刀,这个“萝卜菊花”也只能是白废了。

正如沈飞所言,这道菜比的不是刀功,而是耐心和毅力。

奥运会是世界上水平最高的竞技大会,射击无疑是其中对精度要求最高的一个项目。对于一个射击冠军来说,他也许能够打出好几次十点九的满环,但要想几百发子弹全都打出十环以上的成绩,却是千难万难。事实上,最优秀的选手也会有一两枪发挥失常,打出九环、八环甚至更差的成绩。

这一千刀也是同样的道理。

有专家做过研究,当一个人的精神高度集中的时候,如果他能坚持十分钟以上,那他便是一个意志力非常强大的人了。

而雕完一个五品的“萝卜菊花”,最快也得要一个多小时。

第一个萝卜,姜山雕了二十五分钟,三百七十二刀,断丝。

第二个萝卜,三十四分钟,四百一十九刀。

第三个萝卜,四十七分钟,五百三十一刀。

……

晚饭前,姜山一共雕坏了七个萝卜。

七个萝卜,总计挥出了约五千刀,其中失误了七刀。这七刀让五千刀的工作全都失去了意义。

但姜山却很满意。因为到目前为止,他的心还是很平静,没有一丝烦乱的迹象,而他握刀的手已经越来越稳,下刀的感觉也渐入佳境。在雕第七个萝卜时,他已经成功地切了八百六十六刀,其实,如果当时不是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分散了自己的注意力,也许那一次他便可以完成工作了。

吃了个简单的晚饭后,姜山又看了会电视。肚子饱了,精神也足够放松和愉快,他这才重新回到了厨房。

第八个萝卜,一小时十一分钟,七百七十一刀。

第九个萝卜,一小时二十七分钟,九百二十三刀。

第十个萝卜,一小时三十五分钟,一千刀!

五朵绚丽的菊花终于在姜山的手掌中盛开。他很高兴,紧崩的神经松弛之后,一股难以抗拒的倦意袭了过来。

他决定去好好地睡上一觉,然后,便该好好考虑如何与“一刀鲜”进行那最后一战了。

沈飞卧室中的床不算大,但却非常松软,是姜山非常喜欢的感觉。他惬意地躺在床上,带着一种大功告成的悠闲心情四下打量着。

忽然,他似乎发现了什么,目光被牢牢地抓了过去。

吸引他的是一个相框,姜山想起这是中午吃饭时沈飞从客厅拿到卧室里的。他把相框拿在手中,端详着照片上和沈飞合影的那个女孩,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他皱着眉头,似乎遇见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当他的眉头渐渐松开的时候,他笑了,那神情像是一个刚刚发现了糖果的孩子。

晨曦初上,天色明媚。看起来,今天又会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姜山一早就来到了“寄啸山庄”中的“片石山房”。现在,他正背手站在书房门外,静静等待着屋中人的反应。与昨天想比,他的眉目中更增添了几分自信。似乎一切都已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屋门仍是虚掩。屋中人和彩衣巷中的老者相对而座,目光都紧盯着书桌上的那只砂锅。

老者轻轻揭开砂锅的盖子。锅中是一片盛开的菊花,素雅的书房中立刻平添了几分秋色。

“五品萝卜菊花羹,货真价实。”老者沉着声音说道,语气中既有叹服,又包含着几分无奈。

坐在他对面的人缓缓站起身,踱到后窗前,在窗外晨曦的映衬下,他的背影多少显得有些落寞。

“那,我就和他比这最后一场吧。”

老者离座,走出书房,随手又把门轻轻地掩上。

“明晚七点,西园酒店的红楼宴厅见。”看着门外的姜山,他只是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姜山的回答也很简洁:“不见不散。”两百多年来的家族恩怨,似乎都已浓缩在这四个字中。

这一代人的最新对决呼之欲出,一个是传说中的人物,一个是叱咤风云的厨界新贵,谁能够最终获胜?那“烟花三月”的秘密,是否也会随之解开呢?

看起来,明晚就是所有答案揭晓的时候,不过,姜山知道,在这一章序幕开始之前,他还需要去见两个人。

姜山要见的第一个人,便是徐丽婕。上午九点,他们相约来到了冶春茶社。

冶春茶社是扬州城内字号最老的茶社之一,它毗邻秀丽的玉带河而建,茶厅均是清一色古色古香的木制水榭。对于食客们来说,临窗而座,一边看着脚下潺潺而过的流水,一边品尝精巧细致的点心,无疑是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享受。

“这地方不错,景色真漂亮。”徐丽婕刚坐下,便融入了这醉人的气氛中,她用手支着下巴,由衷地赞叹着。

姜山也微笑着说道:“扬州真是个美丽的城市,我都快被她迷住了。不过这美景得和美食搭配起来,才能双双品出最佳滋味。”

桌上一壶绿茶,一碟淆肉,一盘烫干丝,蒸饺和蟹黄汤包都是刚刚出炉,热腾腾地散发着香气。

“这几样都是扬州茶社中最经典的小菜和点心。尝尝看吧。”姜山一边说,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徐丽婕夹起一片淆肉,但见那肉片上半部晶莹如水晶,下半部鲜红如玛瑙,煞是好看。送入口中细细品味,只觉肉质细腻坚韧,酥香怡口而不腻,确实是佐茶的上上之选。

一片淆肉下肚,徐丽婕首先挑起了话题:“姜先生今天单独约我,就是吃早茶这么简单吗?”

姜山呵呵一笑,说:“嗯,首先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明天晚上我就要和‘一刀鲜’比试厨艺了。”

“真的?”徐丽婕兴奋地睁大眼睛,“这么说,你已经成功地做出了那个‘五品菊花萝卜羹’?可惜没能让我开开眼界。”

“你如果真的想看,我想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的。”

“希望如此。”客套话说完后,徐丽婕用探询的目关看着姜山:“不知道现在你对明天的比试有几分获胜的把握呢?”

姜山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淡淡地说道:“不管结果如何,明天比完之后,我都可以心无遗憾地离开扬州了。”

“嗯。”徐丽婕点了点头,“无论谁胜谁败,明天的比试都会成为一场传奇性的巅峰对决。不管结果如何,希望你在离开扬州的时候,能有一个好的心情。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姜山端起茶杯和徐丽婕碰了碰,然后呷了一口:“这趟扬州之行,我已经很开心了,至少我交了一帮好朋友,有你,有沈飞,这就已经足够了。”

“我们一定会互相想念的,是吗?”想到即将到来的离别,徐丽婕不禁隐隐有些伤感。

“那当然。”姜山郑重地点了点头,“其实,我还有一个很唐突的想法。”

“什么?”

姜山专注地看着徐丽婕的眼睛:“我想邀请你去北京。”

“哦?”徐丽婕略微有些吃惊,她眨眨眼睛,然后狡黠地一笑:“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邀请呢?”

姜山低头转着手中的茶杯,略作思索后说道:“你可以把它想得很复杂,也可以把它想得很简单。我知道你是学酒店管理的,北京能给你提供很多发展的机会,在这方面我们可以互相帮助。坦白说,也许我的目的还不仅于此,其实我对你的个性和能力都非常欣赏,相信我们在很多方面都会非常协调的。”

“是吗?”徐丽婕大大方方地一笑,“我对你同样欣赏,而且,你的建议听起来的确不错。”

姜山眉角一挑:“这算是你的答案吗?”

徐丽婕却摇了摇头:“不算。我还得考虑考虑。”

“没关系,反正我的意思已经说到。你只要在我走之前,给我一个答复就可以。”姜山翩翩有礼地说完,然后指指桌上的汤包,很自然地把话题一转:“来,这个得趁热吃。”

那汤包有巴掌般大小,皮极薄,几乎可以看到里面包裹的汤汁。徐丽婕用筷子试着夹了夹,可汤包却软软地吃不上力,因为害怕把皮夹破,她又不敢使太大的劲,一时间有些踌躇。

“这汤包得这么吃。”姜山给徐丽婕做起了示范,“用筷子夹住汤包的嘴部,轻轻提起来,放在碟子里。然后在顶部稍稍咬开一个小口,先喝完里面的鲜汤后,再把包子吃完。”

徐丽婕依言而行,那热腾腾的鲜汤美味无穷,自不必多说。只是她想到了一个疑问:“这汤包在制作的时候,这些鲜汤是怎么被包进去的呢?”

姜山笑着说道:“很多外国人在吃汤包的时候,都会问同样的问题呢。这些鲜汤其实是极浓稠的肉汁,在低温时会凝成胶体状态,所以能够和蟹黄等馅料包裹在一块。上锅一蒸,肉汁溶化,和馅料相烹相融,便制出了这样的美味。”

徐丽婕一边听,一边若有所悟地点着头。这烹饪中的许多技巧说出来简单,但其构思上的巧妙之处,却常常令人赞叹。

姜山要见的第二个人,自然就是沈飞。不过他们并没有相约,因为姜山知道,要想找到沈飞,那实在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下午,在那熟悉的小巷口,当那股独特的气味飘散开来的时候,周围的人们就像是中了某种魔力,三三两两地聚在了沈飞的摊点前。姜山便很随意地夹杂在他们中间。

沈飞的吆喝声一如既往的热烈:“油炸臭豆腐干,油炸臭豆腐干啰。”也许是因为人多,也许是因为过于关注油锅中的动静,直到姜山随着购买的队伍排到他面前时,他才恍然一愣。

姜山微微一笑,递上壹圆的硬币,说道:“给我来五块,多放香菜,味料要足。”

“好叻!”沈飞也笑了起来,他收起硬币,热情地招呼着,“请到那边稍坐,一会就好。”

姜山找了张空桌坐下,片刻后,沈飞便把一碗调好的臭豆腐干端上了桌。

“明晚七点,西园酒店红楼宴厅,我和‘一刀鲜’的决斗,你会来吧?”姜山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在邀请一个相识多年的老朋友。

沈飞依然是那副熟悉的嬉笑表情:“这么热闹的事情,怎么可能少得了我呢?”

姜山看着沈飞,似乎有好多话想说,可最终,却只是淡淡的一句:“沈飞,我们是朋友,对吗?”

“当然啊。”沈飞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道。

两人四目相触,均是会心地一笑。

决战前夜。

四份火红的请柬被送到了“一笑天”酒楼,分呈徐叔、徐丽婕、凌永生和沈飞。

凌永生已经是第三次在看属于自己的那份请柬了。

“欣闻‘一笑天’酒楼新任主厨凌永生厨艺精湛,秉性高淳。本人将于农历三月二十一日晚七时在西园酒店红楼厅摆下宴席,现诚意邀请凌先生届时赴宴,并对本人与御厨后人姜山间的厨艺比试做个见证。‘一刀鲜’。”

简短的几句话,凌永生却看得心潮澎湃。自从踏进厨界的那一刻起,他就是听着“一刀鲜”的故事成长起来的,说“一刀鲜”是他心中的偶像,也毫不为过。现在,接到偶像亲手发来的请柬,心中的兴奋和喜悦可想而知,那“厨艺精湛,秉性高淳”的八字评语,更是让他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当然,最让他激动的,还是明晚进行的那场比试。姜山挑战“一刀鲜”,从之前的种种迹象来看,这只怕会成为厨界中百年一遇的巅峰对决。能够见证这场对决的人,在今后的若干年里,都会成为众人口中津津乐道的幸运儿。

不过徐叔的兴致看起来却远没有凌永生那么高。晚饭后,他让人把那幅“烟花三月”的牌匾取了下来,然后用纱布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又一遍。

“徐叔,都这么亮了,您还擦,您是想把它当镜子用啊?还有小凌子,那请柬上有几个字啊,你捧着半小时没撒手,有那么好看么?”沈飞看着这师徒二人,终于忍不住了。

凌永生憨憨地一笑,放下了请柬。徐叔却轻轻地叹了一声,说道:“如果明天晚上‘一刀鲜’也输了,就再也留不住这块匾喽。”

“‘一刀鲜’怎么会输呢?不可能的。”凌永生晃着脑袋,难得一次对师傅的话进行反驳。

“我问你,姜山这几次做的菜,你看出有什么缺点吗?”

凌永生摇了摇头,确实,在他眼中,姜山每一次的发挥都是无可挑剔的。

徐叔沉默半晌,悠悠说道:“所以这一次的比试,谁要想战胜姜山,必须得有非同一般的办法才行。”

“‘一刀鲜’肯定会有办法的。”凌永生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在他心中,“一刀鲜”的形象几乎像神一样高大和完美,不会有任何做不到的事情。

沈飞笑嘻嘻地看着师徒俩,那表情像是在看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爸。我想和您说件事。”一旁的徐丽婕此时突然插了一句。

徐叔立刻把目光转到女儿身上:“什么事?”

“嗯,是这样的。”徐丽婕预感到自己的话会让父亲感到失望,所以努力想把语气说得轻松一些,“这次比试完了之后,我可能会和姜山一起去北京。”

徐叔一愣:“去北京?和他?为什么?”

沈飞和凌永生显然也有些出乎意料,全都诧异地看着徐丽婕。

徐丽婕耸耸肩膀:“我还是想去北京发展我的事业,那里的空间会更大一些。在起步的阶段,姜山会给我提供一些帮助的。”

“哦,是这样……”徐叔看着女儿,目光却黯淡了很多,沉默片刻后,他轻轻地说道:“如果你想去,那就去吧。”

“现在北京和扬州之间已经通火车了,交通很方便。我即使去了北京,也会经常回来看您的。还有沈飞、小凌子,其实我也舍不得离开你们。回扬州以后的这几天,我真的过得非常快乐。”徐丽婕这几句倒不是说的客套话,而是发自内心的感受,语气也非常诚恳。

“不错,不错。”徐叔喃喃地念叨了两句,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从椅子上站起来,向着门外走去。

“师父,您去哪儿啊?”凌永生有些担忧地问道,徐丽婕更是跟着往上走了两步。

“我出去转一转,你们就别跟过来了。”徐叔顿了一顿,似乎又想起什么,对凌永生说:“我这几天身体不舒服,明天的比试我也不想去了。如果姜山赢了,你就让他直接把匾带走吧。唉,别让我看见就好。”

说完这话后,他负着双手,缓缓踱出了门外。他那单薄的背影在清冷月光的映衬下,多少显得有些老迈和落寞。

屋中三人面面相觑,似乎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之后,徐丽婕看了看沈飞和凌永生,略带赌气地问道:“你们怎么不说话,是不是都认为我做得不对?”

凌永生缄口不言,沈飞则挠了挠头:“什么不对?”

“去北京的事情。”

“这本来就是应该由你自己来选择的事情,我能说什么对不对……”沈飞用无辜的眼神看着徐丽婕,“不过,徐叔真的很希望你能留下来。其实在他心中,你可比那块牌匾重要多了。”

徐丽婕叹了口气:“我知道。可是北京一直是我向往的地方,我在美国的时候,就梦想着有一天能到北京,在那个伟大的城市里发挥我的才华。”

“那你不喜欢扬州吗?”凌永生插了一句。

“喜欢。”徐丽婕略作思考后,用更加坚定的语气说道,“我甚至有些爱她,但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扬州给我的是一种家的感觉,温馨,和睦,安详,而我并不想一直呆在家里。”

沈飞理解地点点头:“每个人都会追求一些东西,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在达到之前,别人很难让他停下来的。这种感觉我明白,因为我以前,也曾和你一样。”

听到这话,凌永生的目光微微一闪,很显然,他又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沈飞。

徐丽婕则更在意沈飞话中的潜台词,问道:“那后来呢?你变了?”

沈飞沉默着,一幕幕的往事在他眼前重新浮现。他没有直接回答徐丽婕的问题,反问:“你们知道我这辈子里最遗憾的一件事情是什么吗?”

徐丽婕和凌永生对看一眼,都摇了摇头。

“还记得那个女孩吗?小琼。她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段日子里,我却没有陪在她的身边。”沈飞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挂着一丝微笑,但那微笑却是忧伤的,徐丽婕甚至能嗅出其中的青涩味道。在沈飞的脸上,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表情。

“为什么这样呢?”她小心翼翼地追问。

“因为那时我还不明白,在我的生命中,究竟哪些才是最重要的东西。”沈飞注视着徐丽婕的眼睛,似乎想用目光传达什么。

徐丽婕咬咬嘴唇,说道:“那你能告诉我你现在的感觉吗?”

沈飞笑着摇了摇头:“说是没有用的,必须亲身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