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虚幻而又那么接近我们的生活……朦胧中,我眼前浮现出了一个模糊的画面。

我化为万军之中的一名小卒,高高点将台上,一员大将剑指苍天,空中乌云密布,滚雷不断,而台下,旌旗招展,群情振奋!

那不是雷总吗?那高高在上的将军不就是雷总吗?我奋力地冲开人群,准备到更近的地方看个究竟,却被一个高大的人拦了下来,是大张!他眼睛竟然也是红红的,似乎从来都不认识我,他拎着我,把我重重地扔到了地上。我茫然地抬起了头,望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切。

一声惊雷,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我已经回到了宿舍,而大张那孙子竟然在含着凉水喷我的脸。

“干吗呢,孙子?”我忽地一下坐了起来,拿手擦着脸上的水。

“我说刘领导,这都下午两点了,雷头让我来请你。我他妈怎么摇你都摇不起来,只好给你上点手段了。”大张还是那副小痞子嘴脸。

“我说哥们儿,昨天那是什么情况?你和雷总唱的是哪出啊?”我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

大张摇摇头道:“唱的哪一出,我也搞不明白啊。其实,我和雷总最近是有些想法要跟你讨论讨论的,昨天领导也想试探试探你,没想到你小子竟然‘晕菜’了。领导说还是时机成熟点再探讨吧。”

“哥们儿,你就告诉我一点点吧,你想憋死我啊。”我不太死心,这样的事情,换了谁不得想方设法搞个明白啊。

“刘子,咱俩关系最好,多了我也不方便说,因为我和雷总也没弄明白什么,不过话还是有一句的。”大张脸上出现了少有的严肃。

“快说,你是我大爷行吗?”我迫不及待。

“你想想你自己,学术不拔尖,技术不出众,身体素质更是一般般,也不是首长领导的亲戚,为什么雷总偏偏会在万军之中把你提拔到这个国家最机密的部门里来呢?而我更不用说了,当年只是个小混子,为什么雷总钦点咱俩当他忠实的革命战友啊,肯定有他的原因。”大张又开始没正经了,“行了,兄弟,头儿刚才说了,叫你放下包袱,安心工作,争取更快更好地完成世界人民大革命的历史使命。抓紧吧,刘爷,3点准时开会。你是不是叫老雷头亲自过来请你啊?”

“得,得,别扯了,有这么个历史使命吗?走吧。”我一脸无奈。

回想一下还是很奇怪,当初为什么雷总会亲自点名把我从地方部队的医院调到091来呢?我就这样被莫名其妙地调到这个特殊的单位,享受着特殊的待遇,处理着特殊的事情,只是我这个人却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会议室在一楼,宽敞明亮,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这里是某个大学的讲堂。

我和大张去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到了,雷总却还没到。

“刘子,听说你昨天晚上‘晕菜’了,你那胆子咋那么小啊?没事了吧?”

说话的是小田,东北姑娘就是大嗓门儿。看来大张那小子今天又没少埋汰我。

“来,大家欢迎我们091的英雄,刘干事。”大张也没闲着。

其他人还真跟着鼓开了掌。

我的脸刷一下就红了,说:“没事没事,只是跌了一下,不影响革命工作。”我尴尬地解释着。

“咳!”那熟悉的咳嗽声从门口传来,雷总到了。刚才还喧闹的屋子马上安静了下来。

雷总背着手,站到我们面前,和以前一样,毫无表情。

“都说说吧,如果没有很重大的发现,就尽量简单明了。王浩先说。”

“今天早晨,我们对尸体进行了详细的解剖分析,结论如下:

1.尸体身高1米7左右,男性,脑部为正常人体组织。可以确定,该生物具有和人同样的智慧与行为。

2.手臂组织外貌与螳螂几乎一样,只是大了许多。质地坚硬,而且相当锋利,带有倒钩,内部肌肉组织发达,力量出众。

3.心脏、肝脏以及肺部等其他组织功能基本与人类相同,只是皮肤被类似昆虫外壳的组织取代,硬度不如手臂。

4.从胃里残留的食物来看,该生物死前所吃的大部分都是蔬菜与谷类,部分是熟的。他的生活习性应该和人类是一样的。

5.腿部肌肉类似人类的,只是肌肉极其发达,任何一个普通人也不可能达到那样的强度。

6.血液与人类相同。

7.从类似昆虫组织与类似人类组织的集合部分来看,可以确认,如果该生物存活的话,应该能继续演化。至于最后变为什么形态,还不能描述。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先期假想结论为人类突变而来。”

王浩说完,扶着眼镜,看着资料,似乎有太多太多谜还没有解开。

雷总依然没有表情:“小田,到你了。”

“报告首长,昨天我已经说过,历史上昆仑传说一直都是比较正面的,并没有听说过什么邪魔外道。但是今天一早我查了几份民间的野史,以及一些所谓旁门左道之书,却有些不同的发现。这些书籍似乎也对昆仑十分崇拜,但是他们对昆仑的理解是不一样的。”

小田顿了顿:“有很多旁门左道之书均有相似的记载:西王母,昆仑之主,人面蛇身,乃天下众魔之长,万妖之母。曾生万妖对抗于天,终被天雷所焚,其精血遂化于莽莽昆仑,每当天地异象,必有其妖子复活。

“同样是对于昆仑的理解,为什么会产生不同的结论?我还没有想明白。”

“地质方面的报告呢?”雷总就是这个样子,像个上足了发条的钟表,时刻不停。

“报告首长,根据昨天的军方报告,我调查了一下事发当地的地理环境。该地处于昆仑山北麓,属于昆仑山脉外围,1951年曾有火山爆发,并伴有泥石流。其他并无什么奇特之处。”赵晓飞回答得简单明了。

“哦。”雷总抱着手,闭着眼睛,似乎思索着什么。

“你们信鬼神吗?”雷总突然问了一句。

我们不知道雷总为什么会这么问,所以一片沉默。

“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雷总缓缓说道,“我不信鬼神!地球已经存在46亿年了,人类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只有几千年,而这几千年当中,有明确史料可查的,却少之又少。我们的文明大部分都存在于我们的神话与传说中,与这浩瀚的宇宙和不尽的时间相比,我们甚至连一粒尘埃都不及。但恰恰是我们这些尘埃构筑了无比灿烂的文明。

“但是,我们对于宇宙,对于时间,对于天空,对于大地,对于海洋,对于这千奇百怪的生命,甚至对我们自己,却仍然没有根本的了解。大江东去,千帆过尽,历史留给我们的几乎仍是一片空白。我只相信有暂时不能解释的事情,但不相信有永远不能解释的事情。即便存在鬼神,我们也要把他挖出来,也要用我们人类的语言来诠释其奥秘,为子孙后代留下我们真正的文明足迹!这就是我们091存在的意义了。”

雷总闭上了眼睛,手指掐着眉心。他似乎很累,但看来必须得去趟昆仑山,会会这些“鬼神”了……

峰外多峰峰不存,岭外有岭岭难寻。

地大势高无险阻,到处川原一线平。

目极雪线连天际,望中牛马漫逡巡。

漠漠荒野人迹少,间有水草便是客。

粒粒砂石是何物,辨别留待勘探群。

我车日行三百里,七天驰骋不曾停。

昆仑魄力何伟大,不以丘壑博盛名。

驱遣江河东入海,控制五岳断山横。

当年陈毅副总理路过昆仑曾经感慨万千,千里昆仑层层叠叠,雪压着云,云连着雪。我们一行二十多人站在山外,遥望昆仑的时候,也欷歔不已。

1961年12月,091一行22人,进驻昆仑山西北侧的武家村。武家村很小,全部为汉人。据说村民祖上全是当年的戍边武士,民风淳朴粗犷。

我们驻扎下来后,便开始了紧张的进山准备工作。

时值寒冬,北风阴冷刺骨,日夜不停,我们的帐篷也被吹得飘摇不止,调查工作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开始的。

当地的公安领导和驻军领导,以及经历过螳螂人袭击事件的几个村民与我们聚在一起,讨论了整个事件的经过。

10月,秋末进山打猎的最后时限,各家青壮年基本都有进山打猎的。随着天气逐渐转凉,大部分进山的村民都带着猎物回到了武家村。眼看到11月了,竟然还有几个人未归,这几个人的家人就开始着急。往年到了这个时限,进山的猎人不管是不是有收获,应该全部归来才对。而今仍有未归者,估计是碰上什么意外了。

于是,当地公安、驻军以及村里的民兵便联合进山搜索,一直没有什么消息,直到有一天,几个村民被形似螳螂的怪物袭击。

在驻军、公安与村民的联手努力下,在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代价后,才击毙了那只怪物,也就是现在还在我们091保存的那只人形螳螂。

透风的帐篷,昏暗的行军灯下,十几个人围成了一圈,开始分析当时的情况。

雷总喝了口热茶问道:“武村长,失踪的那几个人最后找到了没有?”

“至今也没找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唉。”说话的是一个年近六十的老头,裹着大袄,低着头,似乎还沉浸在悲痛当中。

“哦,那么最近山上可有什么异常吗?”雷总又问。

“没有,一直都是那样,和往年一样。”武村长仍然摇头。

“老伙计,你说说有什么发现?”雷总又问当地驻军的首长郝团长。显然,他们曾经很熟悉。

郝团长是山东人,虎背熊腰,加上冬天穿得多,那身材更显得与众不同。

郝团长瞪着牛眼,愤愤地说:“妈了个巴子的,俺在这里牺牲了11个孩子,除了毙了那个王八蛋,屁也没查出来。老雷,你一定得查个明白啊,我以后告老还乡,怎么也得给这些孩子的爹妈一个交代啊!”

铁骨铮铮的汉子眼里竟然含着泪花。

“人之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这些孩子定当化做这巍巍昆仑的傲石苍松,佑我中华。别太难过了。”雷总拍了拍郝团长的肩膀说。

沉默了一会儿,雷总又问:“周局长,你那边有什么情况啊?”

周局长是当地公安局的领导,也是四十多岁,两眼放着精光,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老将。

“雷总,我们就找到了失踪者的几件衣服,其他一无所获。惭愧啊。”看来周局那边的线索也是寥寥。

“嗯,几件?能详细说说吗?”雷总继续问。

“山那边的大树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几眼温泉。那温泉很奇怪,去年我带地质勘探队进去,也从没见那边有温泉,似乎是刚刚冒出来的。”周局思索着说,“就在那温泉边,有4个人的衣服在那里,边上有猎枪和生火的用具。我想武家村失踪的人可能就是在那附近消失的。可到底是什么让他们连衣服也顾不上穿就消失了,我现在也想不明白啊。”

“哦,这个线索很重要。去那边得走多长时间?”雷总又问。

“一天一夜。现在是12月,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大雪封山,要是去的话,就不知道需要多久了。”周局长又道。

“武村长,你看看这个人你认识吗?”雷总说着拿出一张模拟画像来,递到了武村长面前。

武村长看着画像,手竟然发起了抖,激动地说:“这不是陈家老三吗?正是失踪的人里面的一个!你们找到他了?”

“啊!”就在这个时候,帐篷外传来了一声惨叫,紧接着,56冲锋枪那熟悉的闷响便散了开来……

掏枪,没有犹豫,军人的特征在这个时候表现了出来。我和大张护着身后的领导和村民,一人举着一把54手枪。而身后的雷总、郝团长,还有周局长也是一人举着一把54。

帐篷外已经乱了套,手电光芒乱射,随车的探照灯也四处搜索,56冲锋枪和54手枪的声音已经混成一团。我们091的保卫干事,郝团长的警卫班,还有周局长带来的几个民警,也纷纷从其他帐篷里赶了过来。在外面警卫的同志仍在向远处树林里疯狂射击。

“什么情况?”郝团长大声喊。

“团长,华子不行了,你快来看看!”一个解放军战士带着哭腔向郝团长报告。

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只见几个战士扶着一个瘦小的身体。拿手电一照,一张稚嫩的脸出现在我们面前,也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天,鼻子嘴里汩汩地冒着血,而他的左半边身子,竟然硬生生地被削了去。

“团长,那家伙又来了!”旁边一个警卫的哨兵向郝团长喊道,“跑林子里面去了!”

爱兵如子,在那个年代并不是一句空话。“你妈了个巴子的!”郝团长把脑袋上的棉军帽朝地下重重地一摔,“给我上!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我也得活剥他!”说完,郝团长走到一个战士旁边,一把拿过了他手里的机枪,朝林子里边扫边走。机枪的火焰映着郝团长那张近乎疯狂的脸,这一刻,郝团长更像一个失去了孩子的父亲。

雷总注视着树林,我和大张紧紧地贴在他的左右。“看我的手枪,就是那棵树,快!大张,探照灯!”雷总突然说道。

大张迅速跑到了附近一辆带探照灯的吉普车上,把车上的战士拽到一边,操起探照灯顺着雷总指的方向照了过去。

一只巨大而狰狞的人形螳螂顿时显现在探照灯下,它似乎并不介意这密集的枪声,正在津津有味地舔着自己的手刀。

“在那儿呢,老郝!”雷总大声喊道。

喊声未落,枪芒已至,曳光弹密密麻麻地扫了过去,“当当当!”声音如同子弹打在了厚厚的钢板上一样。那家伙似乎受了伤,“吱”的一声,忽地跳进了树林深处。

“给我追!”郝团长终于找到了目标,大声下着命令。

“这样的时间和地形对我们太不利了,别追了!你还想让更多的人去死吗?”雷总大声地喊着,“它受伤了,跑不远!天亮再搜查!”

郝团长哪里肯依,依旧吆喝着战士向前搜索。

“老郝,执行命令!”雷总似乎动了怒。

“老雷,兄弟们生死与共这么多年了,今天就是毛主席来了,我也得去剥了那王八羔子!我不能让我的战士死得不明不白!”郝团长也较了劲。

“混蛋!”雷总语音不重,却透人心骨。他跨步走到郝团长身边,一下就把体壮如牛的郝团长按在了地上,胳膊肘顶着郝团长的脸。

雷总盯着郝团长说道:“怎么了,老伙计?不相信我这个老哥哥了吗?我向你保证,明天就给你个结果。相信我!”

郝团长瞪着牛眼,另一只手大力地砸着地面,非常不甘心地大喊:“老雷,放开我!放开我!这是我的事,你他妈的少管我。我必须去!”他那野兽般的咆哮声响彻山峦。

我们这些当部下的,还有周局长,这会儿全木木地站在一边。那边的麻烦还没解决,这边两个老头竟然打了起来。这该如何是好?

过了好一会儿,郝团长才恢复了理智:“放开我,伙计,我相信你。”

雷总见他清醒了,便赶忙把他扶起来,随后招呼我们:“岗哨加倍,注意警戒。周局长,还麻烦你多带几个人进村警戒,另外把民兵也动员起来。”

两个领导背着手,缓缓地向帐篷走去,我和大张紧紧地在后面跟着。

“几年不见,你这个冲动的毛病还是没改啊。不过当年打小日本的时候牺牲了那么多兄弟,也没见你这样过,怎么越老越不理智了?”雷总轻声道。

“唉,当年咱俩跟着老领导,都还年轻,一心只想杀敌报国,没时间想那么多啊。如今不一样了,在和平年代带着这么多娃娃在这里戍卫,那感觉更像当爹啊。哪个娃娃有点头疼脑热的都惦记啊,何况牺牲了呢?我是不是老了,变娘儿们了?”郝团长摇着大脑袋说道。

“嗯,年岁不饶人,节令不饶天啊,我们都快老了。燃尽最后一滴蜡,站好最后一班岗,到去幽冥之时,也能给牺牲的兄弟们一个交代了……”

我身后那片黑郁郁的树林,以及那层层叠叠的昆仑山脉,像一个黑色的传说。寒风似乎更加刺骨了。明天,在那群山当中,谁知道还有什么样的危险在等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