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彪一声冷笑:“好奸猾的黄皮子,可惜了,洪门老吴在江湖上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没想到一条汉子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折在这里!不过王兄弟,我算明白了,什么是千年黄皮精,呵呵,我明白了。弟兄们,把昨夜绑上的,那个在皇陵里逮住的黄皮子精给我连笼子抬出来。”

对面有人答应一声就去山坡下柴房木屋里抬笼子,王刚心里一动:“三哥,您的意思是?”张三彪点头说:“不错,刚子果然是七窍玲珑心,一点就透。不错,哪有那么巧,你们说的洪门老吴在皇姑坟遇见有人会狗碰头,我们在关中皇陵也遇见了狗碰头。”

“我怀疑,这个声称自己是千年黄皮精的家伙,其实就是当年在皇姑坟杀害老吴他们接头人的凶手。说自己是黄皮精不过是想唬住我们不敢对他动手,虽然不知道他本体是什么,目的是什么,但我相信肯定不是精怪。”

王强大叫一声:“三哥你是说,这家伙就是祸害了老吴他们和我养的大黄的祸根?”张三彪点点头:“我是这么想的,很可能你们那次和黄皮子的大战毁掉了皇姑坟里的墓道,让他无法立足,当然他也不知道你们活了下来,于是他去了关中皇陵。估计是他在皇姑坟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挖通了和关中皇陵相连的通道,弄走了和硕格格的尸体,所以他就想利用狗碰头进入皇陵,反过来从皇陵里再通过暗道,重新进入皇姑坟里。”

“没想到正好我们一班兄弟在那个时候也赶到了关中皇陵,本来他想操纵群狗消灭我们,可没想到我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军人,反过来消灭了群狗。无计可施下他只好尾随我们,怕我们发现关中皇陵和皇姑坟暗通的秘密,结果再次失算落在了我们手里。”

“也就是说,和硕格格的尸体,或者说金枝玉叶十品参和洪门老吴他们找的东西,现在肯定在这塌了的皇姑坟里,老吴他们是没来得及动手就遭了毒手,所以没发现。又加上你们兄弟和黄皮子那一场硬仗,炸塌了墓道,就是有活下来的黄皮子也在皇姑坟里出不来了,所以我们遇见的那个叼花黄皮子,其实就是参熟花落,从皇姑坟这头地道里通到关中皇陵准备露头的。看来我们来巧了,一来参熟,二来也正好看看洪门老吴他们牵挂的是什么东西。”

张三彪不愧是老江湖,这么复杂的事情他能一一和王刚王强说的相对照,迅速理出了头绪,真是不服不行。不过王刚还是有疑问:“从皇姑坟到关中皇陵那么远,一个人一辈子是根本挖不完的,这得几辈子人花多大的精力去挖啊,就为了把和硕格格的尸体移个墓?”

张三彪沉默了半晌:“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们抓住的怪物,既然能指挥皇姑坟里的黄皮子,那一定和当年这段皇姑坟的传说有关系,也和这皇姑坟里的黄皮郎脱不了关系。我有个想法你们看可能不可能。就是说:当年救下和硕格格的那个黄郎,很可能和我们抓住的那个冒充黄皮精的怪物一样是先天的畸形,所以当年努尔哈赤才会觉得有辱门风,死活不承认这门亲事,并对黄郎下了毒手。”

王刚王强吓了一跳:“什么,三哥你的意思是当年的这位驸马爷天生长得就像黄皮子?不能吧,那和硕格格能看上它?”张三彪摇头说:“不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也可能是日久生情,更可能这个黄郎和我们抓住的怪物一样,懂很多旁门左道的东西,迷住了和硕格格,几百年前的真相谁能理清楚?……老熊,你看看怎么笼子还没抬出来,怎么这么不利索。”

张三彪身后那个年纪大的老客答应一声,跑向了木屋,不一会儿传来一声惨叫……

“到底怎么了?”听到这里,李二苟忍不住问出声来。王刚不以为意,接着往下说:

我们大吃一惊,不知道又有什么变故,眼看远处木屋那个姓熊的老客一推门就被砸了出来,脖子都被砸矮了下去,我哥和我拎枪就要往木屋里跑,张三彪一手攥住我的胳膊,假肢伸出拦住我哥:“动不得,这事因我们而起,那个怪物是我们带回来的,有事情让我们弟兄先上。”

我这才知道张三彪的真功夫,眼看着他的手向我伸来,但就是没躲过去,感觉他的手就像铁钳子一样牢牢地夹住我,动都不能动,眼看木屋被老客们围得严严实实,我干着急但就是帮不上忙。张三彪带着我们走到离木屋稍近的地方,站在上风看着两三个老客一脚踢开了再次合上的木门,忽然一张板凳从木门里砸了出来,老客们慌忙避开,门又合了起来。

张三彪一声怒喝:“还反了这怪物,弟兄们,不要开枪,当心误伤了先进去的弟兄,给我冲进去把他揪出来。”众老客答应一声,拿起枪托死命砸门,我看见先进去的那位姓熊的老客仰面躺在地上,眼珠朝天翻白,脑浆流在了地上,不禁打了个寒噤,心想:“别看这怪物那么大点身子,手劲还真不小,可他是怎么钻出铁笼子的?”

木门砰的一声倒下了,老客们轰的一下挤了进去,我们刚松了一口气,忽然见众老客又一窝蜂地冲了出来,好像在大口大口吸气,张三彪眉头刚一皱,高声问:“出了什么事?”突然木屋里传来两声枪响。

张三彪大惊,再也顾不得了,朝我们兄弟一抱拳,“两位兄弟,给哥哥一个面子,留这别动。”火速奔向木屋。这时候有一个老客扶住手中的一个人从木屋里钻了出来,面色悲愤,看见张三彪过来,在耳边低语一番,张三彪愣了片刻,手一挥,又有两名老客进去将铁笼子抬了出来。

张三彪一挥手,说了句什么,众老客纷纷掏出引火的东西,正是深秋天干物燥的时候,山风又猛,不一会儿木屋火光熊熊,浓烟冒了起来。我哥和我大惊,顾不得张三彪的吩咐,连忙也跑过去,近了屋子边就被几个老客拦住。张三彪走了过来:“刚子,强子,算三哥对不住你们了,不过放心,我赔你们的屋子。”我哥叫道:“不是屋子的问题,屋子烧了再建就是,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张三彪一指铁笼子:“你们看那锁。”

铁笼子的锁被锯断了,张三彪说:“看来我还是大意了,看来这怪物用下三烂的手段制住了我们先进去的弟兄,锯开了锁,逃走不算,还迷得他们倒戈相向,对后进去的弟兄下了毒手。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老仇,你来把当时的情况对刚子强子说一下。”

最后出来的两个老客中那个戴眼镜的姓仇老客惊怒未定地说:‘我们冲进去的时候,笼子里已经空了,黄皮客早没影了,屋里一股异味,令人作呕,让人顿时觉得头晕目眩,大家吃不消纷纷退了出去。我和老徐因为和先进去没出来的两个兄弟结拜过,用袖子遮住鼻子想把躺在地上的他们抬出来,没想到刚一把他们翻过身来,一个兄弟一刀扎在了老徐的肩头,老徐捂着伤口边和他厮打边对我大叫:‘当心!’

“我一回头,我面前地上躺着的那位兄弟已经抢过了我的枪,眼睛赤红,嘴里像野兽一样嘶吼,我慌忙摁住他想夺回枪,不料枪走火正中他的下巴,抬头看见摁住老徐的兄弟已经就要把刀子扎进老徐的胸膛里。我来不及多想,抬手一枪打中了那兄弟的头。眼见两个人都没气了,我慌忙扶着老徐退了出来。”

张三彪面色悲愤,点点头:“两位兄弟死得冤,都是那怪物害的,妈拉巴子的,我是真的分不清他到底是人是妖了。不过,弟兄们,就算他是阎王老子,这个仇我们要不要报?”众老客震山吼道:“要!”

张三彪点点头:“好,我们就直上皇姑坟,挖地三尺也要挖出十品参,把这怪物引出来碎尸万段。刚子,强子,我刚才怕这木屋里还有黄皮客留下的机关,所以不等你们同意,一把火就烧了木屋,还希望你们不要见怪。”

我哥忙说:“没有的事,当然要烧了,总不能让弟兄们再冒险。”我没说话,仔细打量着铁笼子,忽然发现不对劲,叫道,“三哥,你看这锁,怎么这样?”

张三彪带着众老客围了过来,我指着铁笼子上断口的锁说:“你们看,三哥开始说过这锁杆锯口外口深,内口浅,显然是有人从外面锯开的,但你们看这锯口,跟纸片差不多细,显然不是什么大锯子,就是一般的锯条,没个把时辰根本锯不开这把铁锁。两位开始进去的弟兄才进屋多长时间,哪里够锯断这把铁锁?”

张三彪摸了摸铁锁锯口:“果然如此,这么说虽然先进去的两位弟兄被怪物迷了心,但锯锁放走怪物的另有其人?哎,会不会和昨夜弟妹房里那个黑影有关?到底是什么人在跟着我们,处处和我们作对?”我哥慌忙把还在山上的嫂子喊了下来,跟在身边。

我微微一笑:“哥,我觉得这黑影还是冲三哥他们来的,要是想对我们不利,昨夜在屋子里对嫂子就下手了,哪里等到现在?”我哥松了一口气,我又说:“所以,三哥,我们兄弟还是跟着你的好,一来你们走了这里也没危险了;二来山上我们熟悉,好有个照应。”

张三彪想了想:“也是,再推托就是我张某人矫情了,既然如此,弟妹,你可愿意把我这俩小兄弟交给我照顾一天?”我嫂子微微一笑:“把他们交给张三爷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来,三爷,我敬你一壶酒,喝了它,你就算是答应我把我家的男人和弟弟平安带回来。”

秀花嫂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瓷壶酒,张三彪哈哈大笑,伸手接过,壶身一倾把酒吞个精光,随手将瓷壶在山石上摔个粉碎:“弟妹爽快,就是我张三彪再断一只手,也要将刚子强子囫囵送回来,如违此言,身同此壶。”我们兄弟连忙说:“三哥言重了。”秀花嫂微微一笑,也不说话,转身就向山头屋走。张三彪借着酒兴,往山上一指:“刚子、强子,麻烦你们带路了,我们直捣黄姑坟,寻尸参,探秘宝,再擒那怪物。”

上山的途中倒是风平浪静,一路上张三彪专门在队伍后面一里处留了尾哨,但一直到我们兄弟当年逃出的洞穴边,也就是皇姑坟前不远,尾哨也没有发现有人跟踪的迹象。洞穴基本被落叶残枝堵结实了,不过挖起来倒不是很费劲。张三彪不让我哥和我动手,陪我们坐在一边,边看大家挖洞边聊天说话:“刚子,强子,辛苦你们带路了。”

我连忙说:“我们这点累算什么?为了找到这十品参,不让日本人的阴谋得逞,三哥你才辛苦了!”张三彪沉默片刻,苦苦一笑,低声说:“两位兄弟,你们还真相信这什么十品参能解得了少帅身上的那劳什子毒?”

这话当时真吓了我们一跳,我哥当时就叫了起来:“三哥你别开玩笑,这时候怎么说这话?那我们在忙什么啊?”张三彪嘘了一声:“事情眼看就要成了,我跟两位兄弟说句掏心窝的话。那些先生婆子说的鬼话我是一句不信的,哪有那么多害人的门门道道。但有人信那,谁?张大帅。”

“张大帅是个很多疑的人,多疑就容易固执,既然他怀疑了汉卿公子,而且坚信日本人在汉卿大公子身上做了手脚,那他就过不了这个心坎。国有储君,家有长子,你想要是皇帝对太子不信任这个国家能太平吗?也许大帅身边真的有日本奸细,挑拨大帅跟大公子的关系才是他们的目的,至于那些满口胡柴的神棍,都妈拉巴子的唯恐天下不乱,不乱就混不到张大帅的钱,所以死了也是活该。”

“我看十品参这味药,解的不是汉卿公子身上的毒,是用来解张大帅的心毒。不让他们父子起纷争,让东北天下太平,让日本人找不到缝插手,才是我这趟必得十品参的目的。两位兄弟能不能明白?”

我们兄弟听了张三彪的话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深深为他的见识和判断力折服。张三彪见了我们的脸色微微一笑:“强子,你这辈子最大的想头是什么?”

我哥想了想瓮声瓮气地回答:“我想让秀花给我生个大胖儿子,不,两个,三个更好。还有啊,让抢我马的日本小鼻子都去死吧。”张三彪笑了,又问我:“刚子你呢?你有什么想的?”

我想了想:“我啊?我想我哥和嫂子早点生个小侄子给我带着玩,我会满山陪他去逮蚂蚱。还有就是山货更值钱点,能多换点东西。”张三彪笑着点了点头:“对,对,你们想得都很好,就是因为有了这种种想法,人才能活得更好吧。”

“是人就有想法,比如,皇姑坟里的黄皮郎,即使是个死人,也会有他的想法啊。也许他的想法就是有人可以将他和和硕格格合葬,应了当年生不同床,死后同穴的誓言,从此安安稳稳地和格格过他们的鬼日子。”

“但我也有我的想法,我就想能挖开皇姑坟,打开黄郎的棺材,找出和他合葬的和硕格格,取出尸体里的十品参,调节好大帅父子的关系,不让日本人借他们的矛盾来插手东北的事情。但这样我的想法就和黄郎的想法起了冲突,不过为了东北千千万万老百姓不被鬼子糟蹋,只有牺牲黄郎他这个死人的想法了,这也是没办法的,就像军队里,少数总得服从多数一样,时间长了谁还记得被牺牲掉的那几个呢?”

张三彪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着远方的山水,突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哥吐了口唾沫:“三哥你别逗了,死人还有什么想法!不过我们的想法比起三哥你来就太小了,倒和死人差不多。嘿嘿,我们兄弟俩就是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跟三哥你心里装着那么多的人不好比啊。”

张三彪摇摇头:“强子你错了。你和刚子的想法,才是最大、最难实现的,要有多少像我这样想法的人去拼,去杀,才能让你们的想法实现。中国几千年的仗打下来,赢到最后的人都是为了实现你们的小想法,不然他就赢不了。赢了也长不了。唉,又要牺牲多少无辜的人,哪怕是极小一部分,才能把大多数人过好小日子的想法变成现实……我罪孽深重啊。”

张三彪最后突然冒出的这句话吓了我们一跳,连忙劝他:“三哥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怎么说出这种话来?”张三彪擦了擦眼角:“两位兄弟啊,你三哥早年做错很多事情,有很多过错,万死不足余辜。我当年怎么就没随那十七个兄弟一起死了呢?唉,一死百了,但老天爷非让我活着赎罪。人,死了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受良心的谴责啊。一天天,一夜夜的,折磨得你觉也睡不着。唉,生无可乐,死无可惧。”

我哥和我知道张三彪当年是北洋军出身的,而早前北洋军的军纪是相当败坏的,都不敢说话。张三彪看看我们:“兄弟啊,老哥今天唠叨了,只希望你们一辈子靠自己的手,吃自己的饭,夜里想想白天心有没有偏,一辈子能贴着枕头睡觉就好。唉,看到你们,就想起我的亲弟弟,我一手带大他,最后因为我丧心病狂,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他愤怒之下,一气离开了我,现在都不知道在哪漂泊受苦呢。要是他不走,当年石桥上,凭着他的一手好枪法,一枪就能打灭那个炸药引信,我的肩膀就不会断,我的十七个弟兄也就不会死得那么惨。报应,都是报应啊……天黑了,我们去看看墓道挖得如何吧。”

张三彪长身而起,突然眉头一皱,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我哥忙问:“三哥你怎么了?”张三彪愣了片刻,摇头说:“没什么,刚才肚子有点痛,夜里受凉了吧。这鬼天,秋意越来越重了。”

我抬头看天,一轮圆月初升,映得满山秋枝倒影如鬼如魅,深秋的夜风掠过,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眼见墓道里的石块都被一锹锹地挖松清出,有两三个老客已经抢先进入了挖出通道的皇姑坟探路,我们兄弟也准备尾随进去,张三彪拦住说:“等等,再等等,等打头的弟兄出来再说吧。”

但眼见天上的月亮越来越亮,照得整个皇姑坟山水氤氲的,时间一分分过去,始终不见先进的两三个弟兄出来,外面的弟兄怎么呼喊,洞里也没有回应。我和张三彪对望一眼,明白又出事了……

张三彪一咬牙:“弟兄们,给我找枯叶子、干树枝,上面洒点水,烧着了用烟熏他奶奶的,看到底是什么邪门玩意儿。仔细着别让火苗子舔进去,要当心里面还有活着的兄弟!”众老客答应一声,不一会儿浓烟滚滚,我们在外面都被呛得咳嗽连连,可是墓里空荡荡的连回音也没一个。

我哥担心地对张三彪说:“三哥,熏会儿行了吧,万一先进去的弟兄……”张三彪脸色阴冷:“等一会儿再说吧,后面要进的这帮弟兄的安全也很重要。”看看张三彪的神色,我哥张了张嘴,没敢说话。又过了好大一会儿工夫,捡来的树枝都烧得差不多了,眼看墓穴口的白烟直往上翻,张三彪挥挥手:“大家等烟散了就准备进去吧。”

众老客慌忙踏灭了树枝,烟稍微散点,有老客已经顺着我们当年搭起的石头爬下了墓里,张三彪留下四个老客看守墓口后,也随着我们下了墓。被烟这么一熏,以前墓穴里那股奇怪的骚臭味根本就闻不到了,不知道是当年那帮黄皮子真的被我哥和我除了根,还是骚味被烟味掩盖了。

挖开的墓道石块、土灰里掺杂着森森白骨,有黄皮子那样小兽大小的,也有人的骷髅。我指指骷髅:“三哥,这就是当年洪门老吴那帮兄弟的,可惜老吴的尸首已经粉身碎骨找不全了,回头我想把他们埋了。”

张三彪点点头:“好,回头让弟兄们帮你一起埋。这皇姑坟确实邪门,动坟的人尸首不全的报应还真应验了啊。看来当年你们兄弟和黄皮子那场仗打得真不轻,这地上的黄皮子骨头快成山了,要不是你们那一仗除去了黄皮子,我们这十来个弟兄今天准抗不住。刚子你来看这个,这个石根是不是当年那根石柱。”

一根齐膝盖高的石墩像春笋一样竖立在地面,我慌忙上前一看:“对,对,就是这根。三哥你看,墓里还有点月光,就是从上面的兽首七窍里照进来的。”张三彪抬头一看:“这兽首是貔貅啊,龙生的九个儿子之一,专门吞吃邪兽的,属大凶,墓里怎么能刻这个?”话到这里,前面有老客报告:“前面拐弯处发现了墓主的棺材。”

我们跟着张三彪紧走几步,一具通体昏黄的铜棺横在地上,再那头就是石壁,墓到头了。张三彪嘀咕:“也不怕两位兄弟笑话,你三哥当年在北洋军的时候,为了手下弟兄有口饭吃,挖坟掘墓的事情也做过不少,对这墓葬的勾当多少懂点。你们看这棺材,一般棺材都得在墓心正中,哪有棺材放在墓尽头的?棺材放在墓尽头意思就是前头无路,诅咒死者永世不得超生的意思,这意思不对啊。”

张三彪敲敲铜棺:“包皮的,里面是木头的,外面这种磨的精光的铜叫风铜,一般处理过就不会生铜绿,也是镇邪用的,加上刚才的貔貅头,看来当年努尔哈赤对这个半吊子驸马爷还真是提防得紧啊。老仇你别动,当心棺材里有古怪。”

张三彪喝住了拿起铁锹要撬棺的姓仇的老客:“你们发现没有,墓不大啊,怎么还没看到先进来的三个弟兄,生不见人,死也应该见尸吧?有问题!”

所有的人都发觉不对劲了,墓道已经到头,我们也看见墓主的棺材了,但先进来的三个老客呢?四周的火把照得洞里亮堂堂的,可三条汉子就这么没了……

难道墓室里还有别的暗道,有什么别的东西潜伏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我们拿铁器敲遍了每处石壁,都没有发现空心的地方,大家看着张三彪,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好。见多识广的张三彪也连连摇头,想不出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围着棺材转了又转,叹了口气,“棺材上的铜钉都没动过的痕迹,先进来的人也不会钻进棺材里,那哪去了呢?真他奶奶邪门了。”

话刚说完,突然棺材里咚的一声,唬得所有人都后退一步,张三彪却精神大振:“响得好,我还就怕它里面是空的呢,哪怕窜出个猫脸老太太来都比空的好。老仇,铁锹给我,大家一起撬开它。”(关于猫脸老太太的事情我们就是撬棺材的时候听张三彪说的)

木胎铜皮棺是整个被铆钉钉死的,封口坚固得不得了,大家又怕直接砸棺材伤了里面的尸参,十几个人用了半天劲,撬得满头大汗,才有了一点松动。张三彪喘了一口气,喝道:“一二三。”我们一起用力,棺盖呼地翻了过去,一道白气从里面冲出来,各人掩着鼻子纷纷后退,很快白气在墓道里散了开来,我们大惊,以为中了套子,好在等白气散尽的时候,身上并没有异样,又等了一会儿,才放下心来,围住了打开的棺材。

张三彪当时就骂了起来,里面哪有什么和硕格格的尸体,什么尸参宝贝更是谈不上,只有一具早就化尽了皮肉的枯骨。

而且这准驸马黄郎不但不像我们想的是个猥琐的侏儒,从骨头看,还比一般人要宽大出许多,只在头部的地方蒙了一块白色的纹绣,上面绣了一朵黑色的牡丹,牡丹旁边写着汉字:

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君善抚琴我善舞弦断遗珠心若堵,底下有一排很小的满文,译成汉文:金枝命如纸,难随有情郎。心随郎葬去,白发夜夜生。

姓仇的老客识货,一眼看出这块刺绣是用头发绣成的,人死后有的棺材里尸体埋下去的十几年里往往指甲和头发还在生长,哪怕肉和骨头都化成灰,指甲和头发也是化不掉的。这幅发绣鲜艳如新,谁知道要用多少白发黑发混在一起又用多少年才能绣出这么一幅牡丹图。

没想到皇姑坟传说里和硕格格和黄郎的故事居然一点不假,眼见失踪的几个人跟和硕格格的尸体都不在棺材里,我们也不想再无谓打搅这位含冤而死的准驸马爷的尸身,何况一个骷髅头也没什么好看的,揭开这幅发绣也没有必要。

张三彪吼了起来:“不可能,不可能,进来的人绝对不会就这么没了,这个墓道里肯定有密室,和硕格格的尸体也一定在密室里。大家仔细点,一寸寸,一尺尺地给我敲,一定要找出来。”其实不用他说,我们已经开始再次敲打石壁石道了。从进来的那个穴眼开始,每块石头都砸碎了,但真的没有墓室。

时辰应该都大半夜了,能敲打的石头都敲完了,我们停了下来,看着张三彪,张三彪面如死灰,捂着肚子嘀咕说:“怎么这样?怎么这样?难道天亡我东北?辛苦到最后,就是这么一场空?”我看看他抽动的嘴角,心里忽然觉得酸酸的,想劝劝他却不知说些什么好。再看看我哥,我哥靠着石柱不说话。张三彪慢慢抬起头来,眼睛一寸寸地打量着石壁,突然目光停了下来,我心里一动,向张三彪看去,他也正好看向我,我们同时叫出声来:“难怪找不到,原来在这里……”

我哥连声问:“在哪,在哪?”张三彪二话不说朝他冲了过去,吓了我哥一跳,但和我想的一样,张三彪的目的是我哥背后那根断了的石柱,石柱随着张三彪背上肌肉的纹理慢慢地顺着推的方向倾斜了过去,到一定角度不动了,露出石柱底下一个幽深的黑洞。

石柱一推开,一只苍白的手从洞里弹了上来,直直地竖立在那里,中指断了一截。周围老客悲愤地大叫:“是断指许二,断指许二的手!原来他们被藏在了这里。”众人合力将洞里的尸体拉了上来,后拉出来的两个死去的弟兄两眼凸出,似乎看到了不可置信的事情,充满了惊骇,翻过身来发现后脑勺遭到重击已经粉碎了,而先拉出的那个被称为断指许二的老客脸色苍白,翻开衣领,脖子下侧被咬了两个牙孔,很显然是被吸血过多而死。

众老客的声音在悲愤中带着恐慌,一批人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什么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无声无息地连续杀死三个?脑后遭重击而死的两个老客到底看到了什么让他们这么惊恐?这墓里到底有什么古怪?看断指许二的伤势,倒是很像张三彪说的在皇陵中遭到怪物毒手的弟兄们,可是黄皮客不可能在现在的皇姑坟中啊。

要是黄皮客能在铁笼逃脱后有办法抢在我们前面进入墓道塌陷的皇姑坟,他根本没必要打关中皇陵里暗道的主意。何况我们一路提防的就是黄皮客,就算他进入了墓道里,有提防的三人也不可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被灭了,连还手的时间都没有。何况就这么大的墓室,他杀了人以后能藏哪去?石柱底下的洞虽然深,但是有底的,并不是通道啊。

一串谜题,顿时让人感觉暗道里鬼气森森。我抬头看到洞顶貔貅兽首狰狞,兽眼似乎贪婪地望着我们这些下面的人,悄悄往我哥那里靠了靠,巴不得张三彪说让我们收队算了。张三彪烦躁地绕着尸体打转,忽然站住:“不对,既然有东西杀人,那这东西肯定还在墓里。把死去几位弟兄的衣服脱了,我们再仔细查查。”

众老客互相看看,都没动手,张三彪长叹一声:“我知道人死为大,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们总不能白白牺牲这些弟兄吧?刚子,强子,麻烦你们来帮把手。”

我哥和我没说话,默默地解开了死去的三个老客尸体的衣服,后脑勺被击碎的两个人身上倒没有什么,但解开被吸血而死的断指许二尸体的衣服时,怪事发生了。

许二的两条手臂上,各有一只紫黑色的手印,捏在两条胳膊上深深地陷了下去,看到的老客惊叫:“鬼手印,鬼手印。”张三彪面如死灰,两只手微微颤抖,我也暗暗心惊:“难道这墓室里真有我们看不见的东西,能在不知不觉中夺去人命?”

张三彪忽然拔枪连射两下,巨大的回音在墓室里震得人耳膜生疼,议论纷纷的老客们顿时安静下来。张三彪看看我:“刚子,你心细,来看看这三具尸体有什么不一样。”

我依次摸了一遍,困惑地问张三彪:“三哥,后面这两位兄弟,尸体肌肉还有弹性,可这位许二哥,怎么尸体僵硬得和木头一样,难道……”

张三彪赞许地点点头:“不错,问题看来就在这里了。大家不要慌,杀死这三个弟兄的,不是鬼,是人!”大家怀疑地看着张三彪,张三彪问:“今天最后一个和老许说过话的是谁?”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纷纷摇头,居然没一个人回答。

张三彪点点头:“果然不错。事实上,老许在我们出发前,就已经是个死人了。”这话一出,众老客大哗,我哥叫道:“墓里墓外都有鬼啊?”张三彪看大家都不相信,朝我哥招招手,“强子你过来。”我哥走过去问:“干吗?”张三彪突然挥拳打向他的脸。

我哥吓了一跳,连忙架起双手挡住,堪堪挡在面门前,张三彪并不松手,就势食指中指弹出戳向我哥的眼睛。我哥来不及躲,头往后仰,两眼一闭,张三彪左脚踏出一下别开了我哥的腿,就势握住了我哥的右手,啪地打在了旁边一位老客的肩头,老客和我哥同时大叫。张三彪松手一跃退后,我哥怒问:“三哥你什么意思?”

张三彪微微一笑:“强子,看看你的胳膊,就明白了。”我哥捞起袖子一看,手臂上一个紫黑手印,显然刚才是被张三彪捏的。众人恍然大悟,只有我哥还茫然地问:“什么,什么?”

张三彪摇摇头:“就是说,昨夜那怪物从铁笼出来后,并没有远逃,反而趁大家酒醉的时候,偷偷对老许下了毒手,然后就藏在老许尸体的背后,用邪门法子像操纵木偶一样操纵老许的尸体和我们一起上山进墓。另外死的两位兄弟,就是因为被老许尸体在背后击中,死也不会相信自己的兄弟会下手才有了这样的表情。”

张三彪说到这里,脸色一冷:“底下麻烦大家把上衣都脱了,既然怪物已经进了这个坟,这里又找不到暗道,那它很可能就藏在哪位弟兄的身上。我们里面,有活死人!先从我开始查。”说完,张三彪几下撕开自己的上衣,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和假臂。

我哥这时对张三彪已经敬佩得不行了,一听张三彪的话,他就抢先解开了衣服,众老客也都解下了上衣,我正要拉开胸襟,张三彪对我挥挥手:“刚子,我信得过你,还是你仔细,麻烦你查看大家一下。”我点点头,绕着大家一个个地仔细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一急将自己的上衣也脱了下来,大家看看我,也摇摇头。张三彪沉吟说:“没可能啊,这东西没机会出去啊,肯定还在墓里,可怎么就是找不到呢?”

有老客低声嘀咕了一句:“要不,三哥,我们还是先退出去吧,这里实在邪门。”张三彪吼道:“不行,弟兄们,不是我张三彪拿大家的命不当命,别忘了,既然这个皇姑坟里这么邪门,那刚子、强子讲的关于皇姑坟的诅咒大家可还记得?打皇姑坟主意的人,最后都得粉身碎骨,尸首不全!既然左右没有好结果,只有今天大家齐心合力,破了这个邪,说不定反而有救。”

张三彪目光炯炯地看着众老客,众老客默默点头。张三彪又说:“我敢肯定,这东西既然进了坟,就不会这么容易出去,它准在我们身边哪个地方。大家不要慌,多看看,多想想,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想了想,提醒张三彪说:“三哥,既然石柱下面有洞窟,那棺材下面会不会也有名堂?”张三彪摇摇头:“不会,你看那棺材底子,焊地上那么久,青苔都老厚了。而且棺盖敞开,里面一眼看遍,棺材底都好好的,棺内棺外都没动手脚的痕迹吧。”

我点点头,但总觉得那棺材还有不对劲,盯了好久,一下想了起来,连忙喊张三彪:“三哥,真的不对劲,你看这刺绣上的诗,请哪位学问深的给我们讲讲。”张三彪点点头,对那位姓仇的老客说:“老仇,你是当过私塾先生的,看这几行字给我们说说什么意思。”

姓仇的老客不在意地说:“没什么深奥的,这个是古代的一首诗曲,好像叫《相思曲》,原文很长的,我记得是

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

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魂随君去天涯路,衣带渐宽不觉苦。

相思苦,凭谁诉?遥遥不知君何处。

底下几句记不得了,不过感觉是相当悲伤的,大意就是开始的时候男欢女爱,最后还是要悲伤分手,从此女方夜夜难眠,怀念男方,但男方再也回不来了,生前见不了面,只好求死后团圆。”

“看得出这个和硕格格是个才女,刺绣上四句诗曲最后一句本来是:曲终人散心若堵。不过被她改成了‘弦断遗珠心若堵’,古代人妻子丈夫先死一个叫断弦,遗珠……遗珠……难道是珠胎暗结的意思。哎呀,看来当年这个和硕格格和那个黄郎已经有一腿,肚子里有种,有辱门风了。难怪当年努尔哈赤气急败坏地要杀了这个黄郎。底下的满文我不认识!”

我赶紧告诉老仇满文写的是二十个字:

“金枝命如纸,难随有情郎。心随郎葬去,白发夜夜生。”

老仇点点头:“那就是了,看来这个是和硕格格自己写的,意思是说自己命不好,连和黄郎一起死都办不到,但黄郎死后她的心也死了,头上的白发一天天增多。”我听到这里打断了老仇的话:“等下,难道那发绣是和硕格格用自己的白头发绣的?”

老仇点点头:“看来不会错了。”张三彪的眼睛亮了起来,我继续说:“所以,不对劲就在这里。和硕格格白发是在黄郎死后很久的事情,那用她白发绣的发绣怎么会出现在早已下葬的黄郎棺材里?”

大家一起看向蒙在骷髅头上那块白色的发绣,张三彪一拍大腿:“老仇你看你看,读死书没用啊,这刚子实在是太伶俐了。弟兄们,把棺材给我围起来!”众老客呼啦一下散开,拿枪对准了打开的棺材里的骷髅。突然我哥一声惊叫:“那块布在动,我刚才看见它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