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能仿佛生病了。

他浑身无力,出虚汗,头疼,精神恍惚,怕见人,怕见光……

于是,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拉上窗帘,不开灯,制造周围没有人的假象。可是就在外面,有一群女人和一个侏儒,他们兴高采烈地说个不停。

朱能知道他们为什么如此兴奋,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知道玄奘顶骨舍利就要到手了。他们人多势众,根本就不怕朱能耍花招。

更重要的是,他们拿走了朱能的手机。

这时候,朱能已经完全被孤立。

这是噩梦般的一天。

第二天,是周大贵儿媳要把玄奘顶骨舍利交给他的日子。

朱能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电话,然后给牛传统打电话,让他意想不到的是,牛传统在电话里说他已经到五里堡镇了,而且就在土地庙附近,他还说让朱能一切放心。

于是,朱能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吃过刘跃进准备的早饭以后,他就出门了。白晶晶跟在他后面,很兴奋的样子。其他人都不见了,朱能想他们一定是提前去了土地庙。

还是阴天,天色黑咕隆咚的,显得有些古怪,整个世界似乎都在等待什么。

一走出招待所,朱能就看见了收破烂的人,还有那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她卖给收破烂的人一些废报纸,仿佛是怀疑收破烂的人秤不准,两个人争吵起来。

他们看都没看朱能一眼。

走过周大贵家的时候,朱能停了下来。他踮起脚,想看看院子里的情况,可是他什么都没看到。又等了一会儿,周大贵家依然是院门紧闭,还没有人走出来,里面悄无声息。

于是,朱能和白晶晶继续往前走。

起风了,天地间异常冷清和悲凉。

“哎,我问你一件事,你别生气啊。”

“你说吧。”

“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得到玄奘顶骨舍利?”

“难道你不想要?”

“不想。”

白晶晶突然停下了脚步,她抬起头,看着满天的乌云,表情忽然变得阴暗起来:“你知道老袁以前是干什么的吗?”

朱能瞪大了眼睛。

白晶晶闭上了眼睛,嘴里开始含糊不清地念叨起来,类似说梦话,那声调让朱能不寒而栗。过了一会儿,朱能听出来了,她念叨的是一首童谣。

这是一首朱能小时候经常听的童谣——

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要媳妇儿干吗呀?点灯,说话儿。吹灯,做伴儿,明天早晨给你梳小辫儿。

朱能小时候,朱一鸣经常念叨这首童谣。每到这时候,他的眼神就清澈了很多,不是那么呆滞了,仿佛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

白晶晶怎么知道这首童谣?

朱能干咳了一声。

白晶晶仿佛这才回过神来,她喃喃地说:“老袁是个导演。”

朱能又一次瞪大了眼睛。

“他是一个很有天分的导演,我相信他拍出来的电影不会比任何人差,可是除了我以外,没有人相信他,更没有人给他投资,他只能拍一些低成本的电影。这些年,他一直没搞出什么名堂来,后来只能去养猴子,就是因为没钱……”

白晶晶喃喃自语,似乎是在倾诉。

朱能好像明白了什么。

突然,路边的沟里冒出了一条毛烘烘的东西,它低着眼睛,一瘸一拐地迎面跑过来。还是那只土狗,它身上更脏了,嘴里叼着一块骨头,还滴着血。

白晶晶像是受到了惊吓,突然不说话了。

朱能朝它挥了挥手,还蹲下来,吓唬它。

可是它不怕,依然站在路中间,定定地看着他们。

这一刻,朱能怀疑它不是狗,而是狼。最后,他们小心翼翼地绕过它,继续朝前走。

一路上,白晶晶没有再说话。

他们来到了松树林前。阴天,里面更阴森了。有风吹过,树枝“沙沙”地响,像极了恐怖片里的情景。

周围空荡荡的,没有人。风吹起地上的草屑,还有两三片白色的纸钱。

走进松树林,仿佛走进了地狱,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林子越来越深邃,里面似乎藏着无数双眼睛。朱能知道,那是许岚,孙空,袁慧,老袁奶奶,卖给他矿泉水的老女人,管音,还有归来去宾馆的女服务员……

他们都是他的敌人。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走出去。这时候,他是多么希望牛传统出现啊。

又走了一段路,周围的松树林变得稀疏起来,朱能看到了土地庙。

土地庙前的荒草被人整理过了,风卷起地上的纸灰,四处飘飞。看来刚刚有人在这里烧过纸。

可是,朱能在周围看不到一个人。

白晶晶停下来,突然说话了。

“你很害怕这个地方,是吗?”

朱能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就没说话。

一个黑影出现在土地庙后面,似乎是从地下冒出来的。

是周大贵的儿媳。

她一步步朝朱能走来。她的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鼓鼓的。是玄奘顶骨舍利吗?朱能瞪大了眼睛,旁边的白晶晶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终于,她站在了朱能面前,她似乎还嫌不够,又往前走了一小步,几乎和朱能贴到一起了。良久,她踮起脚,凑到朱能耳边小声地说:“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一个秘密。”

朱能紧张地听着。

“这个秘密就是——你爷爷根本就没有玄奘顶骨舍利。”说完,她似乎是忍不住了,“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朱能如同遭到了电击。

终于,她把小布包放在了朱能的手里,然后慢吞吞地走了。

小布包里是什么?朱能紧张到了极点。

深吸了一口气,他缓缓地打开……

这时候,松树林里走出一伙人——许岚,孙空,袁慧,老袁奶奶,卖给他矿泉水的老女人,管音,还有归来去宾馆的女服务员。

他们的眼睛发着光。

朱能干脆不看了,他把小布包交给了白晶晶。一群人围了上来,擦肩而过的时候,许岚甚至都没有看朱能一眼,她死死地盯着白晶晶手里的小布包。

白晶晶的手已在发抖。

终于,她打开了小布包。

所有人都傻眼了——

小布包里,并没有玄奘顶骨舍利,而是有一些钱,还有一张发黄的纸。这张纸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很破旧,上面有深深的折痕。

朱能很好奇,他凑过去看。

这是一张平反通知书——

朱一鸣同志在反右派斗争中,被打成了右派,还株连了亲属子女。现已查实,纯属假案、冤案,决定给予彻底平反昭雪,恢复名誉,并表示亲切慰问,特发给平反通知书,以资证明。

望鼓足更大干劲,为建设四个现代化的社会主义强国而努力奋斗。

下面落款的时间是1979年7月16日。

朱能也傻眼了。

这时候,从松树林里又走出十几个人,他们的衣服上都写着“POLICE”的字样,有几个人手里拿着手铐,手铐发着蓝色的冷光。

身上的警服终于让浓妆艳抹的女子暴露了身份,她走到白晶晶面前,原本轻佻的眼神变得像刀子一样锋利。

白晶晶脸如死灰。

他们全部落网了。

收破烂的人和穿黑衣服的人也换上了警服,很威严。他们走到朱能面前,收破烂的人说:“为什么不报警?”

朱能显然是还没有回过神来,他支吾着说:“我想,我想找到他们犯罪的证据以后……再报警。”

收破烂的人笑了笑,说:“你找证据?那要我们警察做什么?”

朱能语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