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言冰与赵铭谨趴在两个早就凿好的墙洞上看得很仔细。这个房间是一个一直跟随在英吉扎布身边的延安特科人员布置的。英吉扎布明里是德王的干儿子,实际上是满清王府贵族的身份,也被他探知得一清二楚。延安特科命他长期潜伏,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暴露。

英吉扎布在东三省、新疆、北平都很有人缘,有数量众多的房产。这位特科人员因为深得英吉扎布重视,几乎成了英吉扎布的内管家。铭琪格格被捞出来后,就被安排到这栋洋楼里。

赵铭谨看着铭琪格格那凝思的神态,心下不由感慨:五岳兄今后又有了一位红颜知己,铭琪格格已是情根深种,非是随便什么人可以打动她了,她跟川香樱子从此要成为路人,抹去最后的那一丝亲情了。

川香樱子突然改成了一副笑脸,走近铭琪,碰了碰妹妹的肩,“你还是小时候的性子,姐姐是不是让你不舒服了,你恨姐姐吗?想不想跟姐姐出去散散心……”

“我哪里也不想去,你们走吧,不要奢望我会为你们做什么!”铭琪像是一尊雕像似的脸对着窗外,语气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不要这样跟我说话,跟你实说了吧,你的鬼见愁已经成了阶下囚了,能救他的只有你……你知道吗,井内美芳大佐已经在老奇台将盛世才的部队消灭光了,西北马上就要成为日本人的天下。”川香樱子又动起了心机。

“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告诉我,整个中国也成了大日本帝国的共荣圈?你是不是要说你是一个日本人?你是不是还要为了你,或者你奴使的人成为这个山河崩离的破弱民族的新主人而沾沾而喜?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你要为爱新觉罗重现大清的辉煌?”

铭琪转过身,清冷的眼光对着川香樱子,“这些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你,即使你,真的能翻云覆雨,成就了你的梦想,那也是你的,与我何干?”

川香樱子发现,她已经没有办法再驾驭——她的另一个她了。她立即想到,她给铭琪用过的药物,她从德国的一个犹太人的实验室里偷拿的精神药物。她要继续给妹妹服用这种神经药物……川香樱子为了再次复制出另一个自己,没有丝毫的犹豫,也没有丝毫的愧疚。

眼下,她有伤在身,行动多有不便,要想真的在西北干出点大事来,还必须得倚仗她这个性子不够坚韧的妹妹。

“好了,刚刚说了你几句,惹出你这么一大堆的话,我又没说让你做什么。”川香樱子换了一副腔调,转头看着书柜上的散放在竖置着的几本鲁迅的书。

她像不经意地拿起了一本,微笑着对铭琪道:“姐姐有事要出去一下,你在这个屋子做你的贤良淑德的汉族女子吧。”

川香樱子朝英吉扎布一使眼色,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房间,进了英吉扎布的密室。

“你不是说你看得很严吗?为什么要让她看《狂人日记》?你知道鲁迅那个疯子的书对那些没有鉴别力的青年影响力有多大吗?今后,铭琪要看什么书,都必须要一一查过,凡是跟鲁迅沾边的什么茅盾巴金的书,都不能让她看,要看就看《复国录》。那些小女人咿咿呀呀的晓风残月凄凄惨惨凄凄的诗词歌赋都不能让她看到!”川香樱子怒斥英吉扎布。

英吉扎布领教过川香樱子的笃狠冷厉,吓得一下子跪在了地板上,低着头,欲言又止。

“说吧,有什么对我不满的只管说出来。”川香樱子像一个女王一样坐到了大清皇帝曾威仪凛凛地居尊临朝汉臣的龙椅上,两只眼睛并未去看跪在地板上的英吉扎布,她的眼睛盯着为大清复国而英年早逝的阿玛。

英吉扎布极为小心地斟酌着词句道:“小格格她刚恢复记忆,需要关怀,所以我顺着她的意,由着她买了一些书,我想小格格对那个人已经是……她毕竟流着大清皇族的血液……”

“不要动不动格格——格格的,她是一个战士,一个为国而战的战士,是要血战沙场为国尽忠的,我培养她,不是要她风花雪月缠绵床笫……”

楼下忽然传来慌急地吆喝声:“快,赤色特工偷袭,加强戒备!”暗影里,一辆黑色轿车闪出一个人影,快步往楼上冲。在别墅警戒的特务们,从楼房的四个角落里冲出来七八个,对着那辆肇事车和那个冲上楼梯的人就是一通急射!

给许言冰驾车的小温很机灵,他下车时,故意开着车门,佯作往楼上冲地疾奔几步,遂又翻身折回,借着几座假山的掩护,滚身抢入驾驶座,发动引擎,脚一踩油门,轿车疾速地后退,一个大弧度的转向,冲向左侧的路,疾驶而去。

川香樱子从龙椅上站起来,走到窗边撩起窗帘看了看,冷哼了一声,“几个跳梁小丑而已,不自量力!”她心下却想,苏联的赤色特工行动倒是不慢,我刚刚到迪化,他们就嗅出味儿来了……

“监狱那边布置好了没有?”川香樱子问英吉扎布。

“布置好了,不管那个鬼见愁是真是假,一旦失去作用,还是老习惯,毁尸灭迹!”英吉扎布硬硬地道。

“你可以试一试,能不能让铭琪回心转意,如果不行,你就不要管了,由我来想办法。”

一个女佣人突然走进许言冰和赵铭谨所在的那个房间,她嘴里喊着:“赵管家,赵管家,这个月的钱该发了。”

这个女佣人名叫拉忽力拉,是英吉扎布从蒙古带来的,负责英吉扎布的起居,深得英吉扎布的信任。她见到赵管家以后,有事没事总爱往赵管家的屋里跑,还爱乱翻东西。

赵管家对这个女人是小心加小心。今天,他伪装好许言冰和赵铭谨监控铭琪的天花板后,就被英吉扎布派出去购买川香樱子的一些用品。拉忽力拉冒冒失失地闯进来,一见屋里没人,高兴得两眼冒光,在房间里面东翻翻西找找,似乎一定要找出她中意的东西。

她看到赵管家的床边有根铁杆子,好奇地拿起来,对着天花板咚咚地敲,她还自言自语:“赵管家长得那么好看,不沾女人,我才不信呢,世界上还有不喜荤腥的猫?我要看看,他屋子里是不是藏了一个……”她三捅两捅地就快要捅到许言冰和赵铭谨蹲居的位置了。

她们两个蹲居的旁边,是一块可以翻动的天花板,只要这个叫拉忽力拉的女人捅一下,一切都露馅了。赵管家肯定要也暴露。

赵铭谨拔出手枪,装上消音器,打开保险。许言冰摇了摇头……此刻,即使装了消音器的枪的击发声音,也会被川香樱子察觉,她很快便会猜到,是有人在打铭琪的主意。一旦她意识到监狱里的鬼见愁是真的,一定会顺着这条线索去老奇台,去查井内美芳……整个计划就会因此而失败。这更有可能导致北平的特务机关和华北驻屯军的一连串反应。

许言冰眉头一皱,用手势告诉赵铭谨,她去引开这个无脑女人,她又用手指了指铭琪格格的房间,示意赵铭谨下到铭琪格格的房间。

拉忽力拉颇是好玩地东戳西捅,“喂,赵管家的女人,你出来吧,别藏着了,再不出来,我要开枪了!”

这个女人真的从腰里拔出了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