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当天晚上又与教授通了电话。

“什么,你说你们发现了一座巴比伦空中花园式的城?”凌教授在电话那头非常激动。

“是,从我们目前看到的情形看,与古籍中描述的空中花园非常相似,不过,这种空中效果,可能是这次地震造成的。”说着,楚风又把当地的地理情况描述了一遍。并强调自己等人并没有找到去那边实地考察的路。

凌教授听了他的陈述有片刻的沉默:“现在说什么都是空的,必须等实地考察之后才能下结论!你们还发现了什么?”

提到这个问题楚风则摸着鼻子苦笑了一下,他把在那座塔中发现的神像和壁画向教授进行了详细介绍。

“什么?你们怎么能这么鲁莽?!”教授听说他再一次自作主张,主动去触发有可能的机关时声调提高了不止一倍。“这是很危险的!这是在拿你自己和别人的生命开玩笑!你这么做太不负责任了!”他难得大声呵斥楚风。

楚风点头应是,等教授的火发泄得差不多了,他才替自己辩解了一声:“那我也是想到,这个饰物既是有意取下,那他就不会在后来者放回原处后设定什么攻击性机关。所以才……”

“所以什么所以!以后绝不允许再做这样的决定,万一呢?若是有个万一,后果不堪设想啊!”在这沙漠中,尤其是罗布泊地区,还有很多神秘未解之处,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不敲打敲打楚风不行啊!

“是,老师,我错了,下次一定注意!”楚风对这位老师那是一点脾气没有,只有低头认错的份儿。

凌教授的火气稍稍平息,他想到一个问题:“然后呢?什么反应也没有?”

这就是楚风最尴尬的地方,他自信满满地以为自己找到了机关,结果,那玉雕放到凹槽里,倒确实严丝合缝,但整座塔里静悄悄的,大家等了半天,什么也没发生。

通这个电话的时候,大家都围在一起,因为所有人心中都有很多谜团,希望能从教授那儿得到解答。此时凌宁正在楚风对面,看见楚风这难得的老脸一红的表情就想笑。

“嗯,带羽翼的神像,装束很像汉人王侯,有点儿瘦。这样的一个人或者是神?嗯——”凌教授思索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却问了楚风一个问题:“你知道‘黄金之丘’吗?”

“‘黄金之丘’?”楚风一下子明白过来,“导师,你是说?这个神像就像‘黄金之丘’里的大月氏王一样,是一位原本跟中原地区有关的王者?”

“还不止,如果仅仅是一位王者,怎会给他塑造这样高的神像?哦,对了,你说那神像是泥塑的对吧,什么风格?”凌教授追问。

“泥像使用了粘土混合草铸成,与斯坦因在米兰古城中发现的一样,壁画所用的颜料中发现了蛋白质,也就是说,这种颜料用鸡蛋调和过。还有,这壁画的画风不会晚于魏晋时期,应该比那要早。”楚风把今天大家考察得到的结果告诉教授。

“那么,楚风,你有没有想过,这个神像会不会是少昊?”凌教授终于说出了自己对神像身份的猜想。

“少昊!”“少昊!!!”这个猜想引起惊呼声一片。大家都觉得匪夷所思。楚风更是不能理解。

“老师,您有什么根据?我知道,传说中少昊建立了百鸟之国,他的部族也确立了百鸟崇拜,但这不能说,鸟的崇拜能和鸟人的存在划等号吧。”楚风有点不满教授的武断,“我觉得另一个说法更容易让人接受,这个‘带翼天使’的出现很可能与祆教有关,那么这尊神像也许会是祆教中的某位神在东传的过程中被汉化了!”

祆教又称拜火教,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宗教之一,创始人琐罗亚斯德,中东地区在基督教诞生之前全是他的天下。它传入中国后就成了金庸小说里那个张无忌当教主的明教。这个宗教除了崇拜火之外,好像也很喜欢翅膀,它的宗教雕像的特点就是喜欢把人和动物都是做成带翅膀的。祆教里善神的随从是天使,恶神的随从是魔鬼,以及末日审判等理论都被后来的基督教吸收借用。

“这么说,你断定这座塔与祆教有关了?!”凌教授没有急着反驳他,“那么,等你找到进一步有关祆教的证据时,我们再讨论吧!”

楚风也认可,此时说什么都是猜测,还不如等明天有更进一步的线索时再说。

等他们一收线,桑布意外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冯祥打来的。冯祥为人老成,看毛连长的伤势比较重,根本就没去鄯善县医院,直接把人送到了乌鲁木齐的大医院。医院马上实施了抢救,可是毛连长的伤势实在太严重,右腿骨折不说,肝、脾等脏器都有不同程度的破裂,幸亏出血不大,否则根本挨不到进医院。经过医院长达12小时的抢救,他的命虽然暂时保住了,但还没有度过危险期,冯祥转述医生的话说就是“不容乐观”。

目前,毛连长所在的部队领导已经派人接手了照顾伤者的工作,因此冯祥请示桑布,是不是立即回来!

桑布听了,沉默了一会儿:“不,你在那儿再守几天,如果他的情况好转就立即归队,若是……那你也好歹在那儿帮大家尽尽心!”

冯祥应了。考察队众人回到地下大厅,想起生死未卜的毛连长,心里都沉甸甸的,没有人有心思去睡。

还是林威廉首先打破这种沉闷:“呃,楚大哥,反正大家都睡不着,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什么是‘黄金之丘’?”

楚风当下席地讲解:“‘黄金之丘’是位于今天阿富汗喀布尔西北340公里处的席巴尔甘的墓葬群,一共埋有一个男人、5个女人,其中那个男子的身份被确认为当时的大月氏王。因为其出土文物中仅黄金饰品就达到了2万多件,被称为‘黄金之丘’。在其中出土的一件圆形金饰上,有这位王的生前形象,就跟一位中国士大夫的打扮一模一样。他身着汉服,坐在双轮伞车上。这种伞车与汉代画像石的马车颇为相像,但拉车的不是马,而是狮形兽。而且还有记载说‘墓主人佩戴的玉石胸饰上雕刻的人头像,也戴着与中国王一样的头盔’。教授这是在提醒我,既然行走之国大月氏的王能出现汉人士大夫形象,那么这位汉人王侯装扮的神是不是与汉人有关的某个国家之王。”

“不过,少昊,这,怎么可能?”楚风一想到教授的推测就摇头。

“那也不一定噢!”凌宁有点儿不服气,她从小就崇拜自己的叔爷爷,此时见楚风对叔爷爷的意见这么贬低,很是想要争一争,“我听叔爷爷说过,任何崇拜都有其偶像来源,楼兰的羽人崇拜如果不是来自于鸟儿,尤其是大鸟,又是什么呢?

“我国上古神话中说,少昊,姓姬名鸷,是一只鸷鸟,传说他用百鸟来统治自己的国家。黄帝之孙颛顼还曾经到他的国度中去玩过。后来少昊的国家被海水淹没,成了东海之外的‘大壑’。再后来,神话中他成了掌管西方的金帝,与神蓐收一起,成了掌管西方少数民族的神。在这儿,出现少昊的神像,不是也很正常吗?”

凌宁到底了解的史实不够多,只能拿神话传说来说事,她说的,虽然在《山海经》里都有记载,但楚风向来是不看重这些未被承认的神话记载的。

他很耐心地给凌宁解释:“很早以前,中亚就有一支希腊移民来到,有的史料说他们在3800年前就来到中亚,后来生活在帕米尔高原、兴都库什山和喀喇昆仑山一带并建立了一个国家,西方称之为希腊——巴克特里亚国,汉译为‘大夏’国。

“大夏国的文明,据今天考古学证明已经有至少4000年历史,受这些希腊移民的影响,公元1世纪时,印度河上游到中亚腹地一带,出现了以希腊风格来描述佛教精神与经典,全部是石刻雕塑的艺术流派,即所谓‘犍陀罗’艺术,新疆的许多历史遗迹都发现了犍陀罗艺术的遗存。说楼兰地区‘带翼天使’的形象是受犍陀罗艺术的影响,来源就在这里。古希腊神话中有许多神是带翅膀的,比方那个叫丘比特的,就是一个长着翅膀的光屁股小孩。

“大夏国是祆教的发源地之一,后来大月氏人攻占了大夏国,保留原住民的艺术传统很正常,在‘黄金之丘’中出土的艺术品中,就有许多希腊神像、甚至动物都加上了翅膀。大月氏人后来有一部分回迁到了楼兰地区,楼兰人就是受他们的影响才使用佉卢文,楼兰人的神在他们的影响下加上了翅膀,这种可能性是不是比楼兰人崇拜‘少昊’要大些?”

这些话深奥了些,很多人有听没有懂,凌宁听了若有所思,桑布听得是连连点头,王聪还好一点,似懂非懂,林威廉和大齐以及一旁的几名战士则统统是一副没回过神的样子。

为了让人好理解,楚风已经尽量说得浅显易懂了,否则的话林威廉这种水平的就更是鸭子听雷了。但他的话全部是有确凿的史料证据可以证明的,比那些不靠谱的神话传说来得扎实,所以他提起自己的理论来也是理直气壮。

就在楚风还在享受身为人师的那一丁点优越感时,一旁的威廉又发问了:“楚大哥,你说,楼兰人的有翼崇拜来源于祆教或者希腊神话,那祆教或者希腊神话之中的有翼崇拜又来自于哪里呢?”

刚刚有点得意的楚风听了这话不由得一窒,他倒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这个问题要回答起来还真是不容易,希腊神话中的有翼崇拜,都有好几种说法,而祆教之中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崇拜,更是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刚刚被楚风的思路牵着走的凌宁这一下眼睛亮了,希腊神话和祆教的有翼崇拜凭什么不可能来自于少昊族的鸟崇拜呢?这个少昊族崇拜的可不是普通的鸟,他崇拜的是一种巨型鸟,后来又发展为凤凰。这个凤凰最后在中国神话里,虽然保留了鸟的外形,却被人性化兼神性化了,那么有没有可能西方人或是中亚人把它的外形也人性化了呢?

凌宁对自己叔爷爷的信心那不是一般的强大,她觉得已经掌握了其中的关键之处,正要与楚风辩驳,忽然想起楚风对她说的“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搞学术研究要注意态度的那番话,立时改变了主意,她要找到真凭实据再说话!

就在楚风还在为威廉的问题而伤神的时候,一旁的桑布也加入了这场讨论:“这座塔,没有任何的祆教特征。”

“对啊!楚大哥,你不是说,从壁画内容可以判断,这座塔的建造者是小乘佛教教徒吗,这个祆教的教义什么的我不知道,但一般来说,宗教之间不会有这么强的包容性吧?”威廉也觉得不对劲。

楚风一听也有道理,是啊,这是怎么回事呢。古时候的西域,是有多种宗教形式并存,但这不能意味着,小乘佛教的神像上会出现带有祆教特征双翼?如果仅仅是壁画上出现“带翼天使”,还能有这种可能,但是在整个塔里唯一供奉的神像身上出现,这怎么说都不通啊!

那么,如果说只是来自于希腊移民的影响,楚风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但转念一想,这些远古时期的希腊移民曾经的活动区已经到达了塔里木盆地,这一点是已经被考古发掘实物证明了的。况且在楼兰地区发现的其他小乘佛教寺院遗址中也有很明显的“犍陀罗”艺术风格。也许,这尊神像只不过是某个“犍陀罗”风格的艺术品呢!

这天晚上,带着无尽疑惑,大家匆匆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