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离美丽的天堂湖不过十来公里的山脚下,有一户蒙古族牧民正为了自己丢失的羊儿担忧。

爷爷乔普林是这个家族的尊长,他见到儿媳妇愁眉苦脸地进毡房,马上意识到有什么事发生了。

“卓玛,怎么了?”

“山羊少了四五只。”儿媳蒙克卓玛不敢不如实说。

少了这么多!乔普林坐不住了,“噌”地一下站起来就往外走。

“今天是谁去放的羊?”

“萨日娜!”萨日娜是卓玛年仅六岁的女儿,还没有上学。

乔普林刚走出毡房门口,就见到孙女萨日娜在外边畏畏缩缩地不敢上前来。他马上发了脾气:“进屋,滚进去!我宰了你们这些懒鬼!我叫你们放羊,你们就知道玩,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们!”

萨日娜朝着自己额吉(蒙古语:妈妈)求助地望了一眼,可惜她额吉也自身难保,只好为难地看着这个小女儿。

进到毡房,乔普林先对供奉在神龛里的莲花生大士的唐卡行了大礼,嘴中念念有词,似乎在祷告什么。

等到这一切进行完毕,他并没有对萨日娜动手,反倒是语重心长教育起孩子来:“孩子啊,放羊嘛,要经常看着点儿的,光顾玩是弄不来羊肉吃的。咱们的‘天堂湖’为什么这么美丽?是因为她是一个牧人姑娘的眼泪化成的。眼泪是从心里流出来的,代表着我们每个人不可侵犯的内心世界。所以,这个湖也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不要试图去揣测她,任何接近她的企图和尝试都是不对的。你一定要记住爷爷讲的话,长大后好好本分地放羊,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的话能懂吧?”

萨日娜似懂非懂地听着,完全不明白爷爷为什么忽然跟自己说这么一段话,以她的年龄和智力,还真是理解不了,就只知道自己闯了祸、丢了羊。她见爷爷问话,忙点点头:“嗯,爷爷,我错了,我再也不贪玩了,以后我一定好好放羊,您别打我!”

“唉!”乔普林看了看孩子,不再说话,只挥了挥手让她出去。

“巴特尔!巴特尔!”老人想了想,开始叫唤自己的儿子。

“哎!阿爸,您叫我?”年近四十的巴特尔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蒙古汉子,常年的放牧生活,使得他的脸膛像锅底一样黝黑。

“你跟我去再数一遍羊!”

“好嘞!”

父子俩一个骑在马上,一个站在一旁,把羊儿赶到一旁,再三地数。

“一百九十八只,又少了三只。”

“巴特尔,把我的马儿牵来,我要去找我的羊!”老人一听,沉不住气了。

儿子慌了,马上再数:“是我数错了,没少羊。”

“山羊数了没?”

“没有呢,山羊不知道少了没有!”

“快数一数,少一两只没关系,少多了可不行!”

“少一只也不行呀!”巴特尔这话只敢在自己喉咙里咕哝,半点不敢叫阿爸听见。

第二天,正好是一个祭祀神灵、祈求神灵保佑牲畜平安的日子。巴特尔的姐姐、姐夫为了在老人的带领下参与祭祀,昨儿就从数十公里外他俩位于巴音布鲁克大草原最西端的家中赶了过来。

“阿爸,今天我们是来向您问候的。按照我们蒙古人的礼行,向您献上一条哈达。”巴特尔和姐夫沙依拉一起向父亲敬献哈达。

“愿你们敬献给我的美酒,成为‘天堂湖’里永葆安康的圣水,愿我们的牲畜一年比一年增多,祝福你们像美酒一样纯洁,像钢铁一样健康,永享太平!”乔普林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给予自己的子孙以最美的祝福。

“永享太平!”大家齐声说道。

然而,今天的祈求似乎没被天神听见,萨日娜很快惊慌地跑来:“阿爸、额吉,我们家的小马驹不见了!”

“什么?!”巴特尔又惊又怒。如果说羊儿们是牧人的财产,那么马匹就是牧人的命根子。这匹小马驹才两个月大,是家里最雄健的马儿“红云”的后代。巴特尔平时简直把这匹小马驹当成了自己的眼珠子,如今居然不见了,那不是要他的命嘛!

巴特尔什么都顾不得了,骑上自己的快马就四处去找他那匹心爱的小马驹。

“你好,见到我的小马驹没有?”

“没有!”

“你好,见到我家的马驹没有?”

“我怎么能见到你的马呢?”

“那就算了!”

山里头的牧民互相之间住得很远,巴特尔骑马跑了二十多公里,找到平时熟悉的几户牧民家里,都没有人见过他的马。他只好灰心丧气地回家来。

一靠近毡房,满面焦急的妻子蒙克卓玛便快步迎了上来:“不得了了,巴特尔,阿爸上山了!”

“什么?”巴特尔大惊。他知道,妻子说的这个“上山”,就是去山上的那个“天堂湖”。阿爸平时最喜欢在嘴里念叨的就是告诫他们不要随意靠近那个湖。可如今他为什么自己去了呢?

“姐夫呢?”巴特尔还有一丝希冀,如果姐夫沙依拉陪在阿爸身边,也许……

“姐夫帮你找马去了,还没回来。怎么,你路上没瞧见?”没等蒙克卓玛回答,他的姐姐古玛马上问道,面上带出一丝焦急。

“糟糕。”巴特尔一听这话,什么都来不及说,赶紧打马往山上跑。

楚风一早就被此起彼伏的鸟叫声惊醒。他站起身,掸了掸满身的土——希林真是这山里的“百事通”,他竟然能在湖边找到这么一个相对干净的小土洞栖身。只可惜这个土洞太小了点儿,刚刚够两个人在里边平躺,要想翻个身,还得互相体谅。这一晚上下来,两人都给折腾得一身土。

大金雕尔登昨儿一晚都没再出现。希林那手百发百中的箭法,不仅能打野兔,还能射鱼。两人将其战利品就着湖水洗洗干净,烤巴烤巴当了晚餐。还别说,这少年还真是山中骄子,居然随身带有做烧烤的各种调料,味道那是相当的不错。

“呀,教授,醒了!”希林自从知道楚风是古文字学专家之后,就执意用教授这个词称呼他。楚风听他叫的口气,似乎有些受好莱坞大片的影响。

楚风觉得自己起得够早,没想到少年早就起来了,神神秘秘地正在往昨夜的火堆灰烬中埋着什么,抬头看见他,马上一脸心虚地笑,有些谄媚!

楚风心下生疑,马上走到他刚才埋东西的灰烬那儿,用脚扒拉了扒拉。一、二、三、四、五、六,一共六个灰扑扑的比鸡蛋稍大一些的鸟蛋躺在那儿,看样子快熟了!

“这个是——”楚风脸一沉,“在这里,你要吃天鹅蛋,是不是嫌命长了?”楚风倒不是顾忌野生动物保护条例,而是害怕眼前这数千只的庞大鸟群集体发疯。

“不是,教授,这可不是天鹅蛋,野鸭子的,嘿嘿,野鸭子的!”希林刚开始的心虚在楚风一开口后就消失了。他再嘴馋也不敢吃天鹅蛋,半夜起来去掏鸟窝,他还顾忌着鸟妈妈知道了麻烦,每个窝里只掏了两个,都没给掏绝。

楚风听了他的解释,又好气又好笑。“亏你还有一个鸟类朋友呢,就这么嘴馋?要是叫它知道了,看它还理不理你!”

“嘿嘿,教授,这你就不知道了。你等着!”说完,希林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

楚风知道,他这是在召唤大金雕,忍不住跟着他头朝的方向眯着眼望去,找了没多长时间,他便见到一个小金点,很快地从天边接近。

大金雕尔登似乎也知道大清早的最好别吵着人,飞下来的时候并没有发出任何叫声。楚风才看到金光乍现,就觉劲风扑面,定睛一看,大金雕已经安然自在地站在少年的身边,自顾自地梳理起自己的羽毛来。

“熟了!”希林闻着香味,满面欣喜地扒开那些还有些温热的灰,将几个蛋刨了出来。

“咝——呼!”顾不上烫,少年第一时间丢给大金雕两个。大金雕眼都没眨,“嗑”一下啄破壳,再一伸脖子,就消灭了一个。如此反复,不过数秒时间,还没等楚风拿起分配给他的那两个,它的两个蛋都已下了肚。

楚风看得瞠目结舌,看来,这两个早就是“偷蛋二人组”啊!看那手法、那速度,要说是第一次,打死他也不相信。

这位大金雕连吃了两个自己同类的后代,那是一点儿“物伤其类”的想法都没有的,连嘴都没吧唧一下,就把目光投向了还没有进入某人腹中的剩余几个鸟蛋。

少年早知它这德行,一副防贼的表情,将蛋护在自己怀里。楚风虽然没经验,但好歹在部队里呆过,知道抢食儿是怎么回事,也连忙将两个蛋紧紧地护在手心。搞得大金雕眼神无比幽怨。

这两个也不管,美滋滋地解决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贼赃”。两人吃完后,还不忘挖个洞将蛋壳埋了,彻底地毁蛋灭迹。

等把火堆浇了一遍水,确保它不会死灰复燃之后,两人一鸟决定继续上路。

就在此时,大金雕忽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幺儿——”,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天飞起。

“这是怎么了?”楚风被它忽然伸展开差不多有五米的双翅擦着一点儿边,觉着有一股大力猛地向自己推来,骇然之下不及多想,顺着这股力道打了个滚儿,这才将其完全避让过去。他顾不上自己身形狼狈,望着远去的金点儿,不解地问希林。

“有人出事了!咱们快去看看!”少年希林对大金雕的习性知道得一清二楚。凡是露天情况下,他从不和它站得太近,因此刚才那忽然伸出的翅膀并没有对他造成困扰。可是,看大金雕这神情,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两人目力所及,能够见到那点金光没有飞多高便落下,它落下的方向正好是少年希林的目标方向——东方。两人对视一眼,提脚便追。

到了现场一看,一个身穿蒙古长袍的老人面朝下趴在山坡上,一动不动,他身边一条马鞭无力地跌落在地。再一看那散乱的马蹄印,楚风心里有了底,这位老人一定是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他制止了少年希林马上就要把老人翻转过来的鲁莽举动,先摸了摸老人的颈动脉,又伸手测了测老人的鼻息,再一手微抬老人的头,一手去翻他的眼皮。

“有点儿像突发脑溢血!”楚风自己不过是个半吊子,但知道一些急救常识——如果人因为心脑血管疾病晕倒,最好不要马上搬动他的身子。

他狠狠地掐着老人的人中,良久,老人幽幽然吐了一口气,虽没有醒过来,呼吸倒是平缓了些。

“哚、哚、哚”,马蹄声从身后的山下传来,巴特尔满脸是汗地骑马赶过来。远远地,他见到那边山坡上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蹲着,似乎在地上检查着什么,而地上似乎还倒了一个人。看着这一幕,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楚风回头瞧了一眼,看马上骑手的装扮,猜测两人大概会是一家人,他连忙将身子让开,让这后来的骑手可以看清地上的老人。

巴特尔离老人还有十几米就跳下马,一把丢开缰绳,差点儿跪在地上。那是阿爸,是阿爸,那是他的袍子,还有他今天早晨才换上的新靴子。阿爸他为什么在地上一动不动,他怎么了?

“阿爸——”巴特尔无法相信,今天早晨还笑眯眯给自己祝福的阿爸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便没了!他发出一声悲呼,便要向地上的老人扑去。

扑到一半被人阻住了。楚风很怕他那一扑,让本来有救的老人散了架,赶紧拦住:“兄弟、兄弟,你镇定点儿,老人还活着,还活着呢!”

巴特尔刚开始升起的满腔悲恸,在听清这话后,迅速地消融了下去。“你说的是真的?我阿爸好着呢?!”

楚风苦笑了一下,这老人看着像是一跤从马背上摔下来然后猝发脑溢血,虽然眼下还有呼吸、脉搏,但怎样也与“好着呢”这三个字相去甚远。

他也不想费那个唇舌解释,就手把手地教他摸了摸老人的颈动脉和鼻息。巴特尔也就知道,自己阿爸确实还活着,但是情况也很不妙。

“大兄弟,一看你就是个有本事的,你说,眼下该怎么办?”巴特尔心已经乱了,看身旁这两人,一个是个半大孩子不顶用,一个刚才那么沉稳地劝阻自己,一看就是个懂行的,只好苦着脸向楚风求助。

可楚风真不好答应他什么,他又不是大夫,手边也没有急救用的药物,只好使劲掐老人的人中和虎口,希望能让老人醒来再说。

好容易,老人微微睁开了双眼,马上见到了自己的儿子:“巴、巴特尔,快、快帮我请小活佛!”说完,老人再次昏迷。这一回,无论楚风怎么掐,他也没有了半点清醒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