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明顿时喜笑颜开:“老秦,有你这句话,我何明这一辈子都值了,来,干了这一杯。”

一仰脖,何明咕嘟咕嘟的把杯子里的酒喝光,然后毫无教养的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唇:“老秦,人这东西,情义最重,情义欠不得,你说是不是。”

秦方城分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你说啥就是啥吧,我没意见。”

“再来一杯。”何明又给秦方城满上:“老秦,你帮了我这么多的忙,我也没有回报你,按说朋友之间不应该说这种话,可是,以后我何明会有更多的事情需要你的帮忙,老秦,你要是拿我当朋友的话,就干了这一杯,答应我的要求。”

秦方城没动他面前的杯子,却问了一句:“有这么严重吗?”

何明用力的点了点头:“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比你想象得要严重得多。”

秦方城摇头,叹息,跺脚,突然站了起来:“我要回去了。”

何明坐在沙发动也没动:“老秦,拜托了。”

秦方城掉头走了,何明目光转向满头雾水的林红:“红红,过来陪我坐一会,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林红走到他面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杯:“你们俩到底在弄什么玄虚,说话神神秘秘吞吞吐吐的?”

何明哈哈一笑,站了起来,把双手放在林红的肩上:“红红,我这就去医院把我父亲接回来,咱们家里的病号,这又要多了一个了,哈哈哈。”笑声之中,他推开门,扬长而去了。

林红一直追出来,看着何明的黑色轿车疾驶远去,她的心悬了起来。今天的事情,怎么这样的古怪?

何明开车走后,林红心里悬疑不定,老是觉得要出什么事儿似的,她烦躁不安的拨打秦方城的电话,想问一问他跟何明两人打的那些个哑谜是什么意思。可是秦方城却不接她的电话,几次打过去,都被他压断了,这种反常的情况让林红更感不安起来,她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定是这样的。

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林红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了,就听见门外有轿车鸣笛的声音,她急忙跑过去开门。

何明的车停在门前,他正搀着形销骨立的何正刚下车,这场疾病把这个刚强的老人折磨得面目全非,仿佛一下子衰老了二十岁,他那佝偻的腰身,苍老的面容,带给人一种日没西山奄奄一息的感觉。

接何正刚出院的,不止何明一个人,还有一个人站在何正刚身边的另一边,搀住何正刚的胳膊。一看到这个人,林红吓了一跳,差一点惊叫起来。

这个人,赫赫然正是大胖子杜宏远。

不多日没有见面,杜宏远好像又胖了一圈,他身上的肥肉一动就颤悠颤悠的晃动,象是一只庞大的水母,怎么看也跟乌龟搭不上干系。可在林红的眼睛里,他就是那只在夜晚降临时奔逐在都市排水管道里的红鳞甲龟,他那淫邪的眼神和皮笑肉不笑的那张脸,林红一辈子也忘不了。

看到站在门前的林红,杜宏远那双眼睛射出一道阴冷的诡笑,分明是做给林红看的,他大呼小叫的吆喝着:“老爷子你慢着点,看着脚底下,何明你使那么大劲干什么?老爷子禁不起你这么捏。”

说着话,杜宏远和何明已经搀扶着何正刚走到了门前,突然,何正刚站住不走了:“小猪,”他那双混浊的老眼紧紧的盯着林红:“小猪,你怎么不管我了?是不是嫌我老了累赘了?”

林红吓了一跳,急忙让开路。杜宏远笑嘻嘻的道:“老爷子糊涂了,认错人了。”他说着,那双眼睛掠过了林红的全身,令林红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战,惊惧之下她掉头就往屋子里走:“我去给爸收拾一下屋子。”她头也不敢回的跑上了楼,听着何明和杜宏远在楼下说说笑笑,心里边却是害怕得不行。这个杜宏远,对她有着强烈的不轨欲念,今天他假装护送何正刚回家来,实际上为的只是林红,这一点,林红心里明白,可就是没办法告诉何明。

家里的楼梯比较窄,容不下三个人并排上楼,于是何明蹲下身,让杜宏远帮忙,把何正刚背起来,然后吃力的向楼上一步步走来,杜宏远在后面托着何正刚的臀部,大声地说道:“何老爷子,养这么个儿子,今天总算是用上了吧?”

上了楼之后,何明将何正刚放在床上,立即气喘吁吁的坐下来,虽然何正刚连日大病,早已是骨瘦如柴,但背一个大活人上一层楼,那是很强的体力劳动,对何明来说不啻于一场磨炼。他累得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看着林红,不停的点头,好像要说什么却一时说不出来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何明歇息过来了,他站起来,对替何正刚掖着被角的杜宏远说道:“杜董,多谢你了,今天要不是碰巧遇到了你,老爷子这体格还真够我受的。”不等杜宏远说话,他又对林红吩咐道:“给我爸弄点凉白开,医院里的水我爸不愿意喝,老爷子渴坏了。”

林红答应了一声,转身要出门去拿水瓶,床上的何正刚却突然探起头来,用尖细的声音叫道:“小猪,你不要走,不要走唉。”

林红呆了一呆,看看何明,何明厌烦的冲她摆摆手,意思是甭理会老头,这老头子脑筋迷糊了。

见林红出了房间门,何正刚急了,竟然猛一翻身,坐了起来,力气太大差一点跌床下去,吓得何明急忙用力扶住,杜宏远见了这情形,说了句:“你等等,老爷子这床边啊,得找块木反挡住,要不然老爷子掉下来可就坏事了。”何明嗯了一声,用力想把拼命挣扎的何正刚按回床上去,然后去拿块木板。可是何正刚脑子糊涂了,挣扎起来力气很大的,累得何明一身臭汗。见了这情形,杜宏远就说:“老爷子这精神头大啊,呵呵,你扶着点,什么地方有木板你告诉我,我去替你拿过来。”何明感谢的叫了声:“杜董,这怎么好意思?”说完,就告诉杜宏远一楼主客厅的沙发后面有。杜宏远就走了出来,沿楼梯下楼。

林红正提着一暖瓶热水上来,突然见到他,心里害怕,急忙退回几步,让杜宏远先下楼。

杜宏远居高临下的斜睨着她,一步步的走了下来,一直走到她的面前,然后停下脚步,用那双可怕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林红。

林红又后退一步,后背贴到了墙壁上,再也无路可退。杜宏远慢慢的逼上来,林红心里又惊又怕,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家伙竟然是如此的肆无忌惮,这是在她的家里,她的丈夫就在楼上,而这个可怕的家伙,竟然敢在这种情况下威胁她。

“有件事你应该问一问我。”杜宏远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喑哑,带着种无法形容的干涩:“为什么我已经把你弄到了手,却又让你平安无事的回来了?”

林红恐惧的屏住呼吸,竟然不敢吭气,事实上,这个问题她也曾想过,当初她被杜宏远绑架并囚禁在宾馆的套间里,正当她要逃跑的时候,却遇到了杜宏远带着何明进入了房间里。这个家伙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这使得林红困惑莫名,但是回到家后家里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忙乱之中就顾不上再想这些了。可是她虽然忘记了,杜宏远却仍然记得,现在,他正张开着那张散发着食肉野兽特有的膻腥气味的大嘴,对着林红狞笑着:

“凡是我杜宏远看中的女人,没有一个逃得出我的手心。”这个披着人类的外表的怪兽用不掩饰的邪恶目光盯着林红那张吓得惨白的脸:“你也不例外。”说完这句话,他发出几声怪异的阴笑:“嘿嘿嘿,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你,你身体的味道是我最喜欢的那一种,所以,我一定要把你弄到手。”

说完这句话,杜宏远又阴笑两声,去沙发边拿木板去了。因为过度的惊恐,林红的身体一动也动不了,只到听到何明在楼上喊叫她的名字,她才突然惊醒过来,喉咙里发出短促的一声惊吁,她拼命的逃到了楼上。

楼上的房间里,何正刚跟吃错了药似的,拼命的想跳起来,何明已经累得满头满身的大汗,再也按不住了,见林红上来,就急忙说道:“快,快过来,你就告诉咱爸说你是小猪,让咱爸先安静下来。”

林红心里有一种大哭一场的欲望,此时杜宏远就在自己的家里威胁着自己,可是自己在这里却得不到任何帮助,没有丝毫的安全感,反而还要低声下气的照料这一家子人。虽然心里抱怨,但看到何正刚一见到她就露出喜形于色的脸,口口声声冲着她喊叫小猪的样子,她只能走过去,对何正刚说道:“爸,你安静一下,咱们这是在自己的家里,你就好好的躺下睡一觉吧。”

“那我躺下,”何正刚做出躺下的姿式,仍然满脸不放心的对林红说道:“那小猪,你不会趁我睡着了的时候走掉吧?”

林红无奈,硬着头皮回答道:“爸,我不走,我就在你身边伺候着你。”

“我还是不放心。”何正刚嘟囔道:“小猪,把你的手递给我,我抓住你的手才睡得着。”林红心想,这老头的病情明明是更严重了,怎么何明竟然让他出了院呢?强忍着心里的不高兴,她用自己的手抓住何正刚那布满了青筋和老年斑的手,说道:“爸,你已经抓住我的手了,求求你快一点睡吧。”

何正刚那只手,枯瘦干瘪,却非常有力,抓住林红的手之后,痛得林红差一点痛叫起来,正想把手再抽出来,何明却止住了她:“别动,咱爸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你就让他睡一会儿吧。”

林红生气的看了何明一眼,只好任由何正刚那只铁钳一样的手抓住她,这个老人一生嗜好权利,凡是落入他手中的东西,除非他愿意,否则谁也别想从他手中夺回去,对一点,林红还缺少认识,但是她现在终于体验到了。

似乎林红的手给了他绝对的安全保证一样,何正刚眯起了眼睛,把头放在枕头上,终于进入了香甜的梦乡。见他已经睡着了,林红想把手抽出来,用了用力,却一动也动不得,只好苦着脸坐在床边,守护着这个老人的睡眠。

楼下,响起了何明和杜宏远大声的说笑声,何明在感激杜宏远的帮助,一定要留杜宏远吃晚饭,喝酒,杜宏远象征性的拒绝了一下,就听见何明砰砰的开冰箱的声音,接着是两个人就着凉菜你一杯我一杯相互敬酒的热闹动静。这声音持续了足足两个小时,林红听得仄仄欲睡,身体一歪,那只手竟然从何正刚的手里脱了出来。

睡梦之中的何正刚唔呓两声,他的手盲目的四处乱抓着,不停的说着梦话:“小猪,小猪,你跑哪儿去了?”看何正刚的手向这边抓过来,林红灵机一动,顺手抓住椅子坐垫塞老头手里,嘴里甜甜的叫了声:“爸,我在这儿呢,你放心的睡吧。”何正刚死死的抓住椅子坐垫,嘴里吧嗒了几声,又呼呼的大睡起来。

看何正刚真的睡着了,林红慢慢站起来,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间,悄悄的掩上门,一扭头,吓了一大跳,只见杜宏远两只眼睛红红的,正站在楼梯口看着她。

这家伙怎么跑上来了?何明呢?林红脑子刚刚转过这个念头,杜宏远就好像看进她的心里,淫笑道:“何明喝多了,哈哈哈,现在,你这个美貌的女主人,应该替你丈夫陪一陪客人了。”口中说着,他迈步向林红走了过来。

林红惊得后退一步:“你要干什么?”

杜宏远哼了一声:“干什么?这难道还用问吗?”说着话,他一个箭步向林红扑了过来。林红惊叫一声,掉头就跑。杜宏远怪笑两声,随后追了上来。

此时,在这幢滨河建筑之中,何明被灌得酩酊大醉,两条腿放在沙发上,上身却倒在地毯上,嘴角还带着呕吐出来的污物,正睡得香甜,浑然不知道他的妻子正遭遇到了危险。

二楼的几间屋子里,睡着三个卧床不起的病人,何母和何静,这两个人似乎一遇到事情就像不存在一样,她们除了给何明林红增添麻烦与累赘之外,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发现第二个作用。

至于何正刚,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导致了他无法入睡的原因,是小猪突然不见了,这个神秘的小保姆突然失踪,何正刚不知何故竟方寸大乱,最终竟引发了他的神智错乱,连人都认不出来了。

这时候的杜宏远,处身于这幢宅子里,竟似如入无人之境,只见他淫邪的干笑着,不慌不忙的迈开大步,好整以暇的向到处想找地方躲藏的林红走了过去。林红吓得两脚发软,一只手扶着墙壁,拼命的乱跑着,她本想冲到楼下,躲到何明身边,可是杜宏远已经堵住了她的去路,无奈之下,她被迫向三楼的楼梯跑去。

三楼!

那是她梦魇中最为害怕的地方。

三楼!

胆气最壮,又侍仗观世音无边法力保佑的傅秀英在上面神秘消失。

三楼!

林红的脚迈上了一阶楼梯,霎时之间,那强烈的恐惧潮水般袭来,落入杜宏远这只人兽手中与之相比,那简直像天堂般的美好。全身拼命的颤抖着,林红又迈上一阶台阶,终于,恐惧突破了她的承受极限,她疯狂的喊叫着,疯子一样飞快的窜上了三楼。

林红的速度是如此之快,杜宏远只听到一声尖叫,眼前一花,竟尔失去了林红的影子。他诧异的吐出舌头,舔舔猩红的嘴唇,嘀咕了一句:“这小妞,跑得这么快。”他摇了摇头,满脸不高兴的走上了三楼。

到了三楼,杜宏远左右环顾,一时拿不定主意往哪一边走,如果他去了左边,林红有可能从右边的房间里冲出来,趁这功夫冲到楼下甚至跑掉,如果他去了右边,同样的情况也可能出现。他不喜欢这种情况,于是,他就站在居中的楼梯口处,拿出一支烟来,替自己点上,然后慢条斯理的吸了起来。

吸了几口,突然,右手那边的两个房间中不知是哪一间传出来一声轻微的响动,杜宏远那肥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好了吧?”他故意使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表示目前的局面全在他的掌控之中:“闹够了吧?告诉你你怎么折腾都没有用的,何明的酒里让我放了安眠药,他不到明天中午是醒不过来的,你就认了命吧,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谁让我喜欢你呢?”

右边又传出一声轻微的动静,却不见林红出来。杜宏远真的有点不高兴了:“林小姐,你还是放聪明点吧。从那天在游泳池里我见到你开始,你就命中注定是我的人了。不要听信赵卓的胡说八道,他是个疯子,因为他老婆暗恋着我而心理失衡,患上了迫害狂,你真的以为我会吸食你的脑浆吗?没有这种事,我保证我会非常疼爱你的,至少比何明更疼爱你,这一点,相信你也清楚。”

右边的房间里传出哗啦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翻倒了,杜宏远的耐性终于到头了,他扔下烟蒂,不再说话,迈开大步向右手的房间走过去,他走到第一间屋子门前,伸手抓住门的把手,把门推开,顿时,一股浓重的尘灰气味扑进他的鼻孔,他后退一步,猛的打了一个喷嚏。又仔细的看了看屋子里,里边堆满了废旧报纸,折叠起来的旧纸箱,过期的杂志和积满了灰尘的书本,但是里边没有人。

杜宏远不高兴的摇着头,既然林红不在这一间,那么肯定就是下一间了。

他走向另一间屋子,推开门,突然怔在了那里。

房间里有一个人。

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身穿一袭破烂的工装,头戴安全帽,工装上面布满残破的孔洞和肮脏的粉尘,安全帽也不知被什么东西砸得七扭八歪,而且他的脸上也很脏,象是多日没有洗过的样子,泥垢都已经结成了痂,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脸颊上还布满了累累伤痕。他的身体也是说不出来的奇怪,好像是一只压瘪了的气球,各个关节离奇古怪的向着不同方向扭曲着。见了杜宏远他很是畏惧的向后缩了缩,垂下头,好像生怕让杜宏远看到他脸上的伤疤。

原以为何家除了林红都已经睡下了,却突然之间见到这个怪异的人,杜宏远不由得眨了几下眼,脱口问道:“你是谁”

工装男人用畏惧的眼神看了看杜宏远,嗫嗫的回答道:

“我是何大壮,是何书记的亲戚,来帮他盖房子的。”

杜宏远噢了一声,突然之间他全身一颤,两眼瞪大:“你你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林红一口气跑上了三楼,在奔跑期间她的眼前金星狂舞,大脑中一片空白,耳膜中充斥着巨大的轰鸣声。三楼上面存在着不可测的危险,每上前一步,她都会接近那种最令她恐惧的危险一步,可她无路可走,无路可逃。因为她从未想到过这种事情的出现,这是在她的家里,在她丈夫的身边,在世界上最安全的所在!而她却像置身于风浪之下的幼雏一样毫无保护能力,那围在四周的坚硬墙壁,竟成了庇护邪恶逞凶的天然屏障。

她奔到三楼上,因为过度的慌乱跌倒在地上,她吓得失声呜咽着,用两只手撑着地面坐起来,回头看看,杜宏远却没有追上来,她这才急忙站起来,因为两条腿无力发软,差一点又跌倒,幸亏她一把抓住了楼梯扶手,这才勉强让自己站稳。

站在三楼的走廊里,她惊恐的左右张望着,她在这幢房子里住了好多天,却始终拒绝登上三楼,她甚至下意识的否认这幢宅子还有三楼。但是今天夜里,在杜宏远的追逐之下,她终于逃无可逃。

几乎是一种本能,她一辨认出来方向,就立即向东边的房间奔了过去,还记得她画了多少年的那幅画吗?在那幅画里,她就是被囚在东边的一间屋子里,所以她害怕那边。恰恰也正是因为害怕,所以她才鬼使神差的向她最为害怕的地方奔了过去。

这是一种绝望的屈顺,她已经逃无可逃的接受了自我的宿命!

她的手抓住了门的把手,似乎还未用力,门就应手而开,好像这间屋子等待了她很久一样,无边的黑暗立刻吞没了她。

后面,杜宏远阴声冷笑着,脚步声已经移到了三楼。

林红蹲在地下,双手抱住膝盖,绝望的啜泣着,这个姿式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但也是一个暗示,在她的潜意识中,她曾有过一段被缚在这间屋子里的古老回忆,那么,在这个既定的时刻来临之际,她的无意识立即选择了记忆中的姿态,以便使她的记忆完整再现。

她一点也不怀疑,杜宏远会不慌不忙的走过来,扭住她细嫩的胳膊,用绳索将她的手足反捆起来,就像她在噩梦中经常见到的那样,一丝一毫也不会差,这一切,早在她生下来之前就已经注定。

沉重的脚步声响了起来,自远而近,挟带着一种恐怖的力量。

杜宏远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映射着暗淡光线的墙壁上被投射下一个可怕的身影,林红惊恐的挣扎起来,想躲开这带着沉重压力的阴影,但是她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从这个可怕的梦境中挣扎出来。

眼前的一切远比噩梦更为恐怖,她却无法唤醒自己。

她感觉自己手脚被反绑着,阴暗的房间中墙壁上溅满了碜人的鲜血,鲜血有的已经干涸,有的仍然在缓缓流淌。四周弥漫着阴森的腥冷气息,那种气息令人绝望。

脚步声已近在咫尺,一个庞大的黑色阴影压迫了过来。

有一张可怕的脸在凑近她,她大哭,绝望的无声悲嚎,无法看清楚这张脸究竟是一张人脸亦或是一只龟头,只是在感觉上看到这个身形举着一支白色的蜡烛,面对着缓慢的俯下身来,蜡烛油滴在她裸露的肌肤上,烫热的感觉令她魂飞魄散。那张无法看清的面孔发出一声怪笑,笑声阴戾碜人,就像一只邪恶的手,延伸入她的体内,直似要将她的五脏六腑全都掏出来。

她对杜宏远的那张脸充满了恐惧,在此时却无力反抗,只能是绝望的哀号着,那凄楚的哀号是如此的碜人,引发了她生理上的极大不适。

她清楚听到自己因为恐惧而发出的牙齿颤击之声,那种急促的咯咯之声瞬间放大,充斥了整个世界,激颤的惊惶之中,她小便失禁,汗湿淋漓,猛然间外边传来杜宏远的一声冷笑,她抬头,她听到杜宏远的声音在外边的走廊里响起,这才无力的呻吟一声,被自己的幻想吓得瘫倒在地。

杜宏远正在三楼的房间里搜寻她。

林红咻咻的喘息着,象一只被逼至末路的母兽,她背倚着墙壁,慢慢的站起来,一边打量着房间里的陈设,一边想着躲藏的办法。

此时,房间里漆黑一片,家私和床都在黑暗之中影影绰绰,林红侧耳倾听了一下,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别的声音,她的心情稍微冷静下来,紧张与恐惧有所减轻。慢慢的摸着黑,她走到衣柜边把自己藏起来。

杜宏远已经开始搜查西边的房间,林红忽然又有些不放心,躲在衣柜边上很不保险的,杜宏远进屋一开灯,就会看到她。于是她急忙离开那个位置,先躲到床后面蹲下,又觉得姿式不好看——她对自己的这种心理很是恼火,宁肯落入杜宏远的手里,也不肯选择一个看不起来很不雅的姿式——最后她走到窗帘后面躲了起来,手里还拿着一只不知什么时候抓在手中的塑料喷壶。

躲藏在窗帘后面,是因为身后的窗户映射着楼外的灯光,灯光给了她一种安全的错觉。

她听到杜宏远的声音很远,他似乎是在和什么人有问有答,林红心里顿时纳闷起来,三楼上明明没有人啊,那个家伙是在和什么东西说话?和鬼吗?心里正嘀咕着,忽然听到杜宏远一声怪叫,就听见咚咚咚的脚步声突然响起,楼梯上突然响起杜宏远一声很大的惊叫,接着咕咚一声,好像一块硕大的肥肉顺着楼梯滚下去的声音响起,分明是那个大胖子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杜宏远突如其来的惊叫和奔跑吓了林红一跳,她第一个反应就是那个淫邪的大胖子在故意戏弄她,假装跑掉等她从躲藏的地方出来,好吓她一跳,这样多少有点孩子气,不过这种事发生在他身上一点也不奇怪。

可是,令林红意料之外的是,杜宏远跑到楼下之后,就听到一声开门的声音,接着,她在窗前看得清清楚,那个大胖子慌里慌张的跑到自己的车前,飞快的钻了进去,上车之前因为太慌乱,衣襟被一棵树的树枝挂住了,他竟然害怕得抱头大叫,虽然林红在楼上又隔着玻璃听不到他的叫声,但看他抱头鼠窜的动作,就知道这个家伙是真的吓坏了。

林红心里好不奇怪,这个杜宏远,能够释放出心里的怪兽,化为一只庞大的红鳞甲追食他公司里的员工,象他这么邪恶的家伙,这世上还能有什么事情让他感到恐惧?

心里正疑惑之间,忽然之间,走廊里响一声轻微的叹息,这一声叹息听在林红的耳朵里,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战。

那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声过后,一个轻微的声音响了起来,是脚步声,是一个什么东西蹑手蹑脚的行走时所发出来的脚步声。

霎时间林红的心又悬了起来:楼上真的藏着什么东西,这个东西吞掉了傅秀英,又吓得杜宏远惊恐逃窜,现在,这个东西出来了,从它那不为人所知的藏身之处钻出来了,正沿着楼梯向着楼下慢慢走去。

二楼的房间里,何正刚正酣然大睡。

这个老人已经连续三天三夜没有入眠了。三天前,从不离开他的身边伺候他的小保姆小猪突然不见了,从那时候起,他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有什么可怕的危险正在降临之中,这个政治老人一生经历了无数的风波,嗅觉极为敏锐,他的嗅觉在官场上的拼死角逐中无数次的保护了他。但是现在,他终于失去了自我保护的能力。

这种预感令何正刚心惊胆裂,他甚至不敢合眼,似乎合上眼睛就会失去对局面的控制与把握。三天三夜的坚持使他心智迷乱,错把林红当作了小猪,终于握住林红的手安然睡下了。

突然之间,他的耳朵动了动,噩梦中一个极度不安的征兆惊醒了他,他的手慌乱而急切的在身边拼命的抓着:“小猪,小猪?”没有回答,也没有抓住小猪的手,睡梦之中的何正刚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第一眼就看到紧闭的房门,门外似乎有风,门板在轻微的晃动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光雪亮,那光线却是说不尽的妖异与邪恶,似乎是从极寒的阴狱透出来的罪恶之光,渗透着丝丝缕缕的入骨寒意。

“小猪?”发现房间里没有人,何正刚慌了神,急忙叫了一声,可是没有得到应答,他那敏锐的耳朵却听到门外一个古怪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正在门外蠕动着。

那东西移动得非常缓慢,却很坚决,每动一下,都发出一声令人心寒胆裂的异响。何正刚的身体瑟瑟颤抖起来,他像个婴儿一样蜷缩在被子里,一双昏花的老睛充满绝望的望着那扇门。

怪异的声音在门外停了下来,有那么片刻的静寂。

静寂之中,何正刚的心脏疯狂的博击着,惶恐不安的热血犹如森林中遭受到狙杀的小兽,拼命的逃窜,引发了他血管中阵阵巨大的轰鸣声。这声音震得他全身颤抖,颤动得他牙齿发出咯咯的撞击之声。

那扇门轻轻的晃动了一下,何正刚正要发出一声惊叫,门却突然敞开了,何大壮的阴魂站在门前。

他仍然身穿工装,上面布满残破的孔洞和肮脏的粉尘,安全帽也不知被什么东西砸得七扭八歪,而且他的脸上也很脏,象是多日没有洗过的样子,泥垢都已经结成了痂,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脸颊上还布满了累累伤痕。他的身体也是说不出来的奇怪,好像是一只压瘪了的气球,各个关节离奇古怪的向着不同方向扭曲着。站在门前,见了何正刚他很是畏惧的向后缩了缩,垂下头,好像生怕让何正刚看到他脸上的伤疤。

何正刚呜咽一声,两眼翻白,身体激烈的抽搐着。

他以为自己已经昏过去了,但事实上没有,他的意识从未像现在这样的清醒,头脑从未像现在这样的冷静,就连他那双老花眼,视力也从未像现在这样好过。他甚至看到了何大壮被坍塌的水泥板块砸得稀烂的肋骨与内脏的混合物,恐惧攫住了这个一生刚硬的老人,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混浊的老泪,哽噎无语。

何大壮一声不吭的站在门前,他的举止有几分局促,这是可以理解的,他生前的谦恭与对何正刚权势的畏惧,并没有随着他的生命消失而消失,在他这个大表哥面前,何大壮从来是没有勇气多说一个字的。

但是,何正刚的显赫伴随着权势一同消失了,何大壮终于走近了他的身边,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越来越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