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佑佑怎么都想不明白,那一白一黑两个人为什么要救她。

她投江那天,妈妈把她从医院接回家,在她的卧室里哭到天亮。她紧紧抱着女儿,一刻都不松手,好像怕她突然消失似的。

徐佑佑靠在妈妈的怀里,心里生出深深的悔意。如果自己一走了之,把妈妈一个人留在人世上,她怎么办?

徐佑佑说:“妈妈,您放心吧,无论再遇到什么艰难险阻,我都不会离你而去了!”

妈妈使劲点着头,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好孩子,谢谢你,谢谢你!”

和死神擦肩而过之后,徐佑佑好像得了一场大病,变得倍加珍爱这个世界。她买了很多盆菊花,黄的,白的,紫的,摆在家中,生活顿时变得生机盎然。

几天之后,妈妈去上班了。每天她都要给徐佑佑打几个电话,担心她出事儿。实际上,徐佑佑一天比一天更乐观了,这让妈妈很欣慰。

徐佑佑仍然很少出门,她穿着自杀那天穿的白色连衣裙,一个人在家中和那些花儿聊天。在她眼中,这些花儿才是她的同类和朋友。

这天,阳光非常好。徐佑佑打开手机,给高玄发了一个短信:你能来我家见见面吗?

高玄马上就回复了:好!

不管眼皮里的那个人说什么,都无法再阻止徐佑佑跟高玄交往了。她觉得自己过去太懦弱了,她要学会反抗。

半个钟头之后,高玄到了。

好多天没见面,打开门之后,徐佑佑竟然有点害羞,她朝高玄微微一笑,她感觉她的笑像花儿一样美。

高玄拍了拍她的脸蛋,果然说:“你的笑像花儿一样美。”

徐佑佑幸福极了,说:“我买了好多菊花。”

高玄进门换了鞋,说:“我猜猜,有黄的,有白的,有紫的——对吗?”

徐佑佑关上门,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

高玄说:“我估计,你不喜欢复色的菊花。”

徐佑佑说:“是的,我喜欢纯粹。那你能不能猜出我为你泡了什么茶?”

高玄说:“菊花茶。”

徐佑佑:“我们真是一拍即合意会神通啊……”

两个人来到楼上的卧室,双双坐在蒲团上,一壶菊花茶,两盏南泥杯,边饮边聊。

徐佑佑说:“高玄,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自寻短见?”

高玄说:“因为你爸爸?”

徐佑佑说:“那是一方面。前些日子,我闭上眼睛之后,总能看到一个似真似幻的人,他不让我跟你交往……”

高玄说:“我知道他是谁。”

徐佑佑愣了愣:“真的?”

高玄说:“真的。”

徐佑佑深情地望着高玄,半晌才说:“他蚍蜉撼树,我根深蒂固,他奈何不了我。”

高玄点点头,说:“我信。”接着,他朝墙上的钟看了一眼,轻声问:“你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徐佑佑说:“她下班还早呢。”

高玄突然扑过来捧起她的脸,疯狂地亲吻起来。

这是徐佑佑第一次和异性接吻,一股强烈的爱情气息让她晕眩。她呆住了,不知道该张嘴还是该闭嘴。就在她的错愕中,高玄停下来,气喘吁吁地问:“你家只有你一个人吗?”

徐佑佑喃喃地说:“除了我,还有那些菊花……”

高玄说:“那就是你妈妈回来了!”

徐佑佑说:“不可能。”

高玄说:“你听……”

徐佑佑听了听,楼下果然有脚步声。她慌乱地站起来,擦了擦嘴,小声说:“你等着,我去看看。”

她来到楼梯口,朝下看去,脑袋“轰隆”一声就炸了——爸爸在楼下!他站在客厅的地毯上,正朝上望着她。大热天,他却穿着一身黑西装,徐佑佑从来没见过这身衣服!

她很想冲下去,却迈不出双脚:“爸爸……”

爸爸笑吟吟地问:“宝贝,你在干什么呢?”

她想了想,突然反问他:“你从哪儿回来的?”

爸爸说:“八宝陵园啊!”

徐佑佑“呼啦”一下起来,这身黑西装是爸爸的寿衣!在追悼会上,爸爸穿着它,安静地躺在绿叶丛中,样子既熟悉又陌生。算起来,这身衣服只在爸爸身上穿了几个钟头,然后就推进了火化炉……

她愣愣地望着这个朝思暮想的人,不知所措了。

爸爸指了指徐佑佑的房间,说:“佑佑,咱家是不是来了一个男的?”

徐佑佑的脸一热,低声说:“是……我的朋友。”

爸爸收敛了笑容,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他是来害你的!”

徐佑佑愣了愣:“你为什么这么说?”

爸爸说:“我从那个世界来,我了解一切!”

那个世界?徐佑佑终于明白了,楼下的人是个亡灵,她见到了爸爸的亡灵!

她的心陡然变得比钢铁还硬:“如果我义无反顾继续跟他在一起会怎么样?”

爸爸咬牙切齿地说:“你会死!”

徐佑佑从来没见爸爸的表情这么凶残过,她使劲摇了摇脑袋,爸爸还在,正仰着脸等她表态。她返身跑进卧室,把高玄拉出来,小声说:“高玄,你看下面……”

爸爸似乎见到了不共戴天的仇敌,双眼顿时喷出怒火,死死盯住了高玄。高玄也直勾勾地盯住了他。房间里一片瘆人的安静。

徐佑佑拽了拽高玄的袖子:“你怎么了?”

高玄低低地问:“他是谁?”

很显然,他也看到死去的爸爸了……

徐佑佑说:“他是……我爸爸!”

高玄依然盯着他,说:“他不是死了吗?”

徐佑佑赶紧看了看爸爸,她想看看他听了这话的反应。爸爸举起胳膊,像木棍一样指向高玄,大声喝道:“你,马上滚出我的家!”

高玄突然满脸痞气地笑了:“为什么?”

爸爸说:“不为什么!我女儿不会嫁给你!”

高玄还在笑:“徐局,你问问你女儿再表态好吗?”

爸爸把脸转向了徐佑佑:“佑佑,你听不听爸爸的?”

一边是噩梦般突然重现的爸爸,一边是徐佑佑深爱的高玄,她不知所措了。呆了一会儿,她结结巴巴地对高玄说:“你先……回去吧……”

高玄收敛了脸上那痞气的笑,愣住了。

爸爸对高玄说:“赶快滚,永远不要再踏进我家半步,不然,我让你不得好死!”说完,他怒气冲冲地走进书房,“啪”一声把门关上了,整个房子似乎都摇晃了一下。

高玄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低声说:“那我……先走了。”

徐佑佑的眼睛一下就湿了:“高玄!”

高玄勉强朝她笑了笑,说:“电话联系吧。”然后,他“噔噔噔”地走到门口,换了鞋,连鞋带都没系,打开防盗门就出去了。

徐佑佑慢慢来到楼下,一边哭一边敲响了书房的门。她感觉爸爸还活着,他生气了,作为女儿,她必须过去赔礼道歉。

书房里没回应。

她又敲了敲,还是没反应。

她把门轻轻推开,没看到爸爸,只看到了爸爸的遗像。他穿着那件黑西装,微微地笑着。

徐佑佑双手支在条案上,跟遗像中的爸爸对视了好久,终于离开了书房,失魂落魄地上了楼。

她发现,一转眼的工夫,家里的菊花全都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