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穗儿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爸爸没有睡觉,在上网。

万穗儿一进门就说:“老爸,你又在跟女网友聊天吗?”

爸爸站起来,说:“我在等你!”

万穗儿说:“我不是给你打电话了吗!”

爸爸说:“最近出了这么多横事儿,我能不担心吗!”

万穗儿说:“放心,我有朋友。”

爸爸还是不放心:“你告诉我,那些钱真的是你挖到的吗?现在,我一想到那只密码箱就睡不着。”

万穗儿说:“真是我挖到的。我吞下这笔钱并不合法,但也不违法。”

爸爸说:“我更不明白了。”

万穗儿说:“现在,你和我是这笔钱共同的主人,咱俩商量一下,要不把它交公?反正我也不想要了。”

爸爸想了想说:“这样我才踏实。就是……太可惜了。”

万穗儿说:“你看你又舍不得!”

爸爸说:“要不,把钱交公,把那只密码箱给我留下?”

万穗儿说:“老爸,猥琐了吧?”

第二天阴沉沉的,风雨欲来。

万穗儿把高玄约到了家里,给他看了一遍那张十八层地狱的光盘。电视上出现那些血淋淋的画面时,高玄似乎毫无反应,他弓着腰,两只眼睛像锥子一样紧紧盯着那些画面。

播完之后,他半天没说话。

万穗儿说:“我反复看过这张光盘,总有一种感觉,这些人不是亡魂……”

高玄转头看了看她:“什么意思?”

万穗儿说:“你看这地方像阴曹地府吗?我觉得更像是个……人间地狱。”

高玄说:“你的意思是人为的?”

万穗儿点点头,又摇摇头——能建造这样一个地狱的人,该有多少钱!比尔·盖茨还差不多;该有多么残酷的心!希特勒还差不多;该有多么了不起的想象力!斯蒂芬·金还差不多。她说:“要是人为的,也只能是外星人。”

高玄不说话了,双眼盯着电视,其实屏幕上什么都没有了。

万穗儿说:“最重要的是有一点无法解释——那些人真的都死了!”

高玄突然说:“假死。”

万穗儿愣了一下,一时没明白高玄什么意思,不过,这两个字就像晴天霹雳,在她的脑袋里炸了一下。她忽然想起了周老师的话,她老公死后,她曾经看见他的皮鞋动了动,难道……那不是错觉?

她呆呆地问:“你是说,最近猝死的那些人都是……假死?”

高玄点点头。

万穗儿想了想,说:“假死应该是一种极其特殊的情况,不可能那么多人都假死!”

高玄又不说话了。

万穗儿继续说:“就算是假死,他们都被推进了火化炉,那也变成真死了!”

高玄看了看万穗儿,眼睛突然闪出异样的光:“问题就出在火葬场里!”

万穗儿怔了怔:“火葬场是民政局的单位,会有什么问题?”

高玄说:“佛教中的地狱在哪儿?”

万穗儿说:“阴间。”

高玄说:“大铁围山。”

万穗儿摇摇头:“我不知道。”

高玄说:“卫城火葬场位于铁围乡,大山村,拼接一下,正是大铁围山,光盘中的地狱很可能就在那里!当然,也许这些只是巧合……”

万穗儿想了想,突然说:“不是巧合!”

下午,万穗儿和高玄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殡仪馆。

天还阴着,街上的人很少。司机似乎是个很小心的人,他开得很慢很慢。

万穗儿和高玄都坐在后座上。

万穗儿说:“我现在彻底信任你了。”

高玄说:“你怀疑过我?”

万穗儿说:“是的。”

高玄说:“为什么?”

万穗儿说:“第一,佑佑总认为有人控制了她的大脑,你恰恰是研究大脑的;第二,最近卫城出了很多怪事儿,你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了;第三,你的身份和你的家庭背景相差悬殊,无论你怎么解释都令人费解——因此,我曾怀疑你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高玄淡淡地说:“我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万穗儿瞪大了眼睛:“你……在开玩笑吧?”

高玄笑了笑,把脑袋转向车窗外,不再说什么了。

天阴得越来越重,雨一直没有掉下来。

旁边是田野,半空中有很多黑色的鸟在忙忙乱乱地飞来飞去,似乎在筹备什么仪式。

万穗儿巴不得立即飞到火葬场。

她此时的心情既兴奋又紧张,如果真像高玄说的那样,那么,朗玛很可能没有死!

终于到了。

殡仪馆大院里的人寥寥无几,很容易就能分辨出哪些是职工,哪些是丧户。每个家属的脸上都是悲伤的,疲惫的,肃穆的。而工作人员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从他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感情色彩。

悼念楼外面摆满了花圈、花篮和挽联。牌匾高高悬挂,写着“为某某某送行”的字样。牌匾下面挂着黑色的挽纱,纹丝不动。大厅内,伴着贝多芬的交响乐《悲怆》,男女老少哭成一团。

前面是冷藏室,里面有一排高大的不锈钢冷藏柜,存放着无主的尸体以及有争议的尸体,他们静静地躺在冷藏柜中,等待来人认领或裁决。

对面是美容室,一个中年女人穿着蓝制服,戴着蓝口罩,正在全神贯注地工作。一具中年女尸平平地躺在床上,脑袋缺了一半,活着的中年女人在给死去的中年女人画嘴唇。

继续朝前走就是火化车间了,里面有十二台火化炉,十二台捡灰炉。二楼是送别观化室,家属可以观看亲人被焚烧的全过程。

最后头是寂静的千古堂,里面有一万个格位,整齐地摆放着大大小小的骨灰盒,有玉质的,有木质的,上面画着山水、人文、神话、瑞兽等等,看上去极其古怪。

万穗儿和高玄在殡仪馆里慢慢转悠,一点点深入。

虽然万穗儿没见过另外的殡仪馆,但是,她感觉这里一切正常,只有死气,没有鬼气。

高玄停在了火化车间旁边,举头朝上望去。

一根大烟囱,绝对超过了100米。万穗儿也跟他一起看,看了一会儿就感到头晕了。高玄一直仰视它,不说话。

万穗儿问:“你在看什么?”

高玄说:“你不觉得这根烟囱有点怪吗?”

万穗儿说:“火葬场不是都有这样的烟囱吗?”

高玄说:“昨天我在网上查了一下,这家殡仪馆的火化设备早就升级了,烧尸体的烟从地下管道排放到空气中,大部分都是水蒸气,肉眼基本上看不到黑烟。按理说,这根大烟囱已经没有存在的价值了,为什么还不拆除呢?”

万穗儿说:“这么高的建筑,想拆除的话必须爆破,也许他们暂时没条件呗。”

高玄又说:“你发现了吗?这根烟囱少一样东西。”

万穗儿问:“什么?”

高玄说:“爬梯。”

万穗儿围着它转了一圈,心里真的发毛了——这根大烟囱的外部果然没有爬梯!建造这么高的烟囱,怎么可能没有爬梯!

就在这时候,有人在背后突然说话了:“你们在看什么?”

万穗儿猛地回过头,看见了一个穿蓝制服的人,戴着蓝口罩,大半张脸都被遮住了,一双眼睛充满了敌意,好像在自家厨房里发现了小偷。

万穗儿有点慌乱,支支吾吾地说:“我们来找人……”

对方咄咄逼人地问:“你们找谁?”

万穗儿一时想不起什么名字来,就说:“朗玛。”

对方眨巴了一下眼睛:“朗玛?”

万穗儿很不坚定地小声说:“是,朗玛……”

对方说:“他不是死了吗?”

万穗儿心里一沉,他怎么知道朗玛死了?就算他是殡仪馆的火化工,每天要烧掉那么多尸体,他怎么可能记得朗玛这个名字?那仅仅是一具尸体的名字!

高玄把目光从天上收回来,慢悠悠地说:“万一他没死呢?”

那个人说:“你什么意思?”

高玄朝他笑了笑,拉起万穗儿的胳膊,小声说:“我们走吧。”

万穗儿赶紧跟着高玄离开了。从那个人身边经过的时候,万穗儿感觉到了一股阴森的冷气。

两个人走出很远之后,万穗儿回头看,那个人还在大烟囱下望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