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秀没有击毙香波王子,也没有把香波王子带到重案侦缉队,而是通过正当手续交给了拉萨看守所。一来既然整个重案侦缉队都参与了抓捕,就只能公事公办地按惯例走程序;二来看守所是戒备森严之地,不会再有让香波王子脱逃的可能;三来碧秀作为具有家族传承的“隐身人血咒殿堂”的护法主门隅黑剑,已经得到黑方之主的新指令,指令让他在对付香波王子的同时,尽快除掉另一个人,如果因为击毙香波王子而受到警察同行的注意和限制,他就无法执行新指令了。

看守所的审讯室里,正面墙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几个红色大字让香波王子顿时矮小了许多。他萎缩在那张无法起立行走的枷锁椅子上,寻思自己够倒霉的,刚出狼窝,又进虎口,这个地方可不是随便能出去的。措曼吉姆,措曼吉姆,怪她还是怪我?如果不是她提出那样的要求,又如果不是被他断然拒绝,说不定此刻他已经走到“七度母之门”跟前了。

他面前几步之外是一张桌子,桌子后面是三个审讯他的警察。警察并不急着发问,给他打开手铐,然后静静地望着他。他也静静地望着警察,发现中间那个中年警察便是屡次让他遭遇的门隅黑剑。门隅黑剑的面孔棱角分明,像是刀斧砍凿出来的,十分的原始,眼睛凶悍,有一种贼亮贼亮的光芒。

半晌才有声音传来:“你叫香波王子?”

香波王子说:“不要兜圈子了,门隅黑剑,有什么你就直接问。”

“什么门隅黑剑?不要给我起外号。我叫碧秀,重案侦缉队的副队长。”

香波王子知道对方不愿在同事面前暴露自己和“隐身人血咒殿堂”的关系,便说:“碧秀?响箭的意思,莫名其妙射向了我。你祈请过你的祖先没有?如果你的祖先真的是山南孤儿庄园最早的主人碧秀拉巴,就决不会让你这样无礼地对待一个善良正直的掘藏者。”

“你善良正直?天下就没有善良正直的人啦。正因为我是碧秀拉巴家族的后代,所以才会不遗余力地追捕你,你是一个险恶到极点的大阴谋家。”

香波王子惊喜地叫起来:“果然是碧秀拉巴家族的人,山南孤儿庄园,现在还好吗?”

碧秀冷笑一声:“扯这些没用,你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杀了人,我是个阴谋灭教灭佛的大坏蛋。当然是陷害。”

“谁会陷害你?为什么陷害你?”

“我不知道,我要问你们。”

“今天上午你都干了些什么?”

香波王子说:“我在大昭寺门口找到了措曼吉姆,带她去了宗角禄康,两个人意见不合她就跑了,我又回到大昭寺来找她,她天天都在那里磕头。”

“你和她什么意见不合?”

“她要那样,我不那样。”

“哪样?”

香波王子嘴角一撇,不说。

碧秀冷笑一声说:“你不那样?你既然不那样带一个姑娘到宗角禄康去干什么?”

香波王子大声说:“去宗角禄康就得那样啊?我们就不能谈一点保密的事情?”

“什么保密的事情?”

“我说了是保密的事情。”

碧秀猛拍一下桌子,吼道:“这里不是你耍小聪明的地方,没有确凿的证据能请你到这里来吗?”他哗地一下拉开抽屉,拿出一把红铜拉丝柄的白藏刀,“认识它吗?别给我说不认识,它可认识你。它是杀死被害人的唯一凶器。”

香波王子说:“它肯定不认识我,我不喜欢拉丝柄的藏刀。”

“还想抵赖,给你看看这个。”碧秀从桌上一个文件夹里拿出一张照片,让身边一个青年警察递给了香波王子。

香波王子拿着照片看了一眼:“谁啊?一张女人的裸体照片与我有什么关系?”

碧秀说:“你再看看。”

他再次看了一眼:“措曼吉姆?她这是干什么呢?”他揉揉眼睛,仿佛受到闪电一击,顿时吃惊得叫起来,“她死了?”

青年警察一把将照片夺了过去。

香波王子喊起来:“再让我看看,再让我看看。”青年警察不给他,他急得跳起来,带动着枷锁椅子,差一点摔倒。

“说吧,为什么要杀死她?”碧秀问。

“我杀死了她?”香波王子声嘶力竭地喊起来,“再给我看看照片我就说,我一定说,不说就不是人,给我,给我。”

青年警察不给。

香波王子满心悲怆,化作一曲仓央嘉措情歌:

野鸭子恋上了沼泽,

一心要飞到里面去

想不到水面已封冻,

这心愿不得不放弃。

唱着唱着,他就把伤痛变成了眼泪。

奔腾的江水去了,

跳跃的鱼儿没了,

只有龙女措曼吉姆,

那是终身不去的伴侣。

这首仓央嘉措情歌,应该唱给措曼吉姆听,可她却再也听不到了。

看着香波王子唱歌的痴迷模样,碧秀觉得可笑,却没有打断。碧秀眼前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影子,他以为是照片上那个裸体的女人,一晃眼又不是了,是玛瑙儿。他很吃惊,怎么想起了被自己扇过一个耳光的部下玛瑙儿?

碧秀示意青年警察把照片给香波王子。香波王子双手死死捏住照片,生怕青年警察抢了去,眼光盯着照片上措曼吉姆的裸体,呆呆地看着。他看到她身上烂开的不是衣服而是伤口,看到那么多伤口都是一个个血洞,血洞的排列从下到上,正好是“足厥阴肝经穴”的走向,看到她身边草丛里的那些红色不是花朵而是血迹,看到被凶残杀害的措曼吉姆面孔即使变形也依然美丽异常。

最后他的眼光落在措曼吉姆的肚子上,禁不住浑身颤栗。耳畔突然回荡起她的话:“现在只有我才能帮助你,我的肚子就是证明。”

肚子上有一个紫红的胎记、一个再清晰不过的藏文词汇、一个关于“七度母之门”的最新提示:

明空赤露

误解了,他完全误解了,措曼吉姆并不是放荡,而是调皮。她所有的挑逗都是为了让他看到这个关键词。她也许期待着这样的效果:他心急火燎地脱掉她的衣服,正要那样,一看那关键词,就一下僵住了。如果这样,事情将会有完全不同的结局,她还会鲜活地站在他面前,听他唱仓央嘉措情歌。

香波王子难过得撕开自己的衣服,抓挠着胸脯。他不相信开启“七度母之门”需要以那么多生命为代价,他发誓要用生命保护仓央嘉措的第六个情人措曼吉姆,但措曼吉姆还是死了,就因为他刚刚向梅萨发了重誓,刚刚把自己从泛滥的欲望中拯救出来,没有欲火攻心。

这就是宿命,难道?

审讯再次开始的时候,香波王子说:“我能帮助你们抓到真正的凶手,只要你们相信我。”

审讯者当然不会听他的,他们等待着更有力的证据,那就是检验留在红铜拉丝柄的白藏刀上的指纹和措曼吉姆阴道里的精液,看它们是不是香波王子的。

碧秀说:“在证据面前,你没有权利跟我们讲条件。”

香波王子说:“其实现在能帮助你们做出正确判断的,不是所谓的证据,而是关于仓央嘉措和‘明空赤露’的一切。你们想不想听?听了你们就会知道,这是一起延续及今的古老谋杀,在它的背后掩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凶手是秘密的一部分,不是一个凶手,是许多凶手。”

碧秀心情不错地看着控制在自己手中的香波王子,翘起二郎腿,仰靠到椅背上说:“好啊,就听你说说吧,什么仓央嘉措,什么明空赤露,什么古老谋杀,听说你是这方面的专家,我们很想领教。”

香波王子讲起来。他先简单讲了仓央嘉措的整个经历,然后说:“‘明空赤露’应该从色拉寺开始,从色拉寺的火灾开始。”突然又停下,心怀忐忑地想,这些故事是应该说给梅萨的,可惜梅萨不在,梅萨还在大昭寺?她不会出事儿吧,也像措曼吉姆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