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波王子喝着奶茶说:“金字使者的查验是在布达拉宫仓央嘉措的寝宫德丹吉殿进行的。仓央嘉措裸体坐在正中的卡垫上,闭目观想。金字使者环绕着他仔细观察其面相、骨相、体相、纹络、血脉、肤色、肌肉、气息、痣疣、胎记等各种征兆,不停地念叨着《太清神鉴·说歌》,有时还会用阴阳鱼的铜镜照一照,很长时间才走出德丹吉殿。金字使者板着面孔不发一言,绕开摄政王桑结、拉奘汗、策旺阿拉布坦的使者、萨迦派的八思旺秋、噶玛噶举派的噶玛珠古、经师曲介大喇嘛和久米多捷活佛等等一干邀请来的贵宾即见证人,朝布达拉宫外面走去。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跟在金字使者身后,希望听到他的明示,哪怕是片言只语。但金字使者的金口就是不开,脚步匆匆得几次在陡峭的楼梯上歪倒。他穿越了法相森严的司西平措和措钦大殿,跨出彭措多朗大门,走下长长的台阶,示意随从备马,然后转身,望着那些眼巴巴面对自己的藏地政教要人说:‘那位大德仓央嘉措是否为五世达赖喇嘛的化身,我固然不知,但作为圣人的体征法相则圆满无缺。’说罢,再无第二句话,弯腰礼拜,转身上马,立刻返京复命去了。摄政王桑结长舒一口气,疾步回宫,来到仓央嘉措面前激动地说:‘尊者的体征法相圆满无缺,我没有选错,没有选错。尊者平安,圣教平安,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仓央嘉措闭着眼睛没有理睬摄政王,他正在入定,已经很深很深了。很深很深的密法入定,对他也许就是进入情歌境界的一种途径,这样的途径是真实不虚的那种,是怨亲无别、空乐无别的那种。他让人们看到,神秘的佛法禅定里,也有男女相悦的俗情:玛吉阿米,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个时候才来找我?已经分不清她是人,还是神了。摄政王桑结从佛像前的香炉里拿起一柱点燃的香,插在了仓央嘉措禅定印的指缝里。香灰落进了手掌,他没有感觉,香火烧到了指头,他也没有感觉,香烧没了,指间的皮肤有点焦黄了,他仍然没有感觉。桑结悄然离去,心说尽管尊者行为不检,违拗着佛门清规,但却是一个天生的修法圣者,没见他怎么修炼,他的入定成就却已是一般的密宗修炼者隐居深山十年都达不到的。但是摄政王桑结没想到,在他离开十多分钟后,侍卫喇嘛鼎钦的轻轻一句话,就把香火烧不醒的仓央嘉措唤醒了:‘主人,宁玛僧人小秋丹希望见到你。’

“小秋丹虽然是具备灌顶资格的宁玛派高僧,但不是领袖级人物,没有资格进入格鲁派的顶髻道场布达拉宫,只能在街市或者拉萨河边的田野里等着仓央嘉措。仓央嘉措去了。遗憾的是,在关于仓央嘉措的所有文字记载和口头传说中,都没有留下这次见面的地点和内容。我们只知道以这次见面为开端,仓央嘉措又开始像先前那样经常走出布达拉宫去别处打发时光,而且时不时有情歌脱口而出。发到我邮箱里的‘光透文字’和《西藏日报》上的‘光透文字’里的情歌,都是这个时候产生的。与此同时,仓央嘉措情歌开始迅速在拉萨民间流传,很快就是妇孺皆知,人们传颂着情歌,也传颂着一个走下神坛、情深意长的六世达赖喇嘛。

“接着,就像民间流传的那样,发生了毒箭射杀摄政王桑结的事件。这天,桑结带人前往色拉寺主持一年一度的马头明王神怪金刚橛朝拜仪式,归途中右前方射来一支毒箭,射在了坐骑的脖子上,坐骑当场死亡。卫兵追向了射箭者,追到的却是射箭者拔刀自杀的躯体。自杀的人穿一身蒙古服装,面相却是典型的藏民,所以连摄政王桑结也发懵:这个刚烈的不让自己变成活口的人,到底是受了谁的指派?仓央嘉措得知后,来到布达拉宫摄政王寝宫问候。他说:‘上师啊,我知道他们不想让我占据达赖喇嘛的无畏雄狮宝座,我把宝座让出来就是了,为什么还要向你射来毒箭呢?’摄政王桑结说:‘圣明的尊者你不能这么说,他们的目的既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权力。我迄今没有把权力交给你,就是不想让你成为毒箭射杀的目标。至于我,就是死也不想把西藏的政教大业托付给蒙古人,大皇帝也不想,所以我是替西藏承担着危险,替大皇帝承担着危险。不是你连累了我,而是我连累了你。好好做你的教主,总有一天,你会成为最出色的达赖喇嘛,会用观世音菩萨和莲花生大师的力量,消灭所有政教的敌人、格鲁巴的克星、走向阴谋的叛誓者。’

“谋杀失败后,蒙古和硕特部首领拉奘汗和准噶尔部首领策旺阿拉布坦再次以激烈的言辞呈奏康熙皇帝,要求废除仓央嘉措,惩罚摄政王桑结。奏折端出了萨迦派的八思旺秋和噶玛噶举派的噶玛珠古,说以他们两位为代表的萨迦、嘎举两派高僧都已寒心彻骨,如果大皇帝不管,西藏各教派都将不再服从格鲁派的噶丹颇章政权,而信奉格鲁派的蒙古人也将改宗其他教派。尤其重要的是,这一次的奏折里,他们用蒙藏两种文字附录了几首从民间搜集来的仓央嘉措情歌,并改动词汇,夸张了所谓的宣淫含义。康熙皇帝意识到这已是西藏内乱的前兆,为稳定政局,立即颁诏,与蒙古和硕特部首领拉奘汗和准噶尔部首领策旺阿拉布坦以及其他信仰格鲁派的蒙古部落同时宣布,不承认仓央嘉措是五世达赖喇嘛的转世。

“仓央嘉措知道了,诗人和歌者知道了,这对他来说应该是最大的打击。此前尽管有拉奘汗和策旺阿拉布坦的阴算阳攻,但毕竟有朝廷有大皇帝的认可和明里暗里的撑台,这次却不同了,天塌了下来,人又往哪里躲呢。仓央嘉措不作任何幻想和努力,唯一的反应就是做诗唱歌:

背后使坏的恶龙,

不管它多么凶狠,

为摘到前面的苹果,

我敢拼了这条命。

又唱道:

奔腾的江水去了,

跳跃的鱼儿没了,

只有龙女措曼吉姆,

那是终身不去的伴侣。

“措曼吉姆出现了,她是谁?在哪里?为什么在这个天塌地陷、命途危殆的非常时刻,她成了他唯一的寄托?”

梅萨说:“你是不是想说仓央嘉措又有了情人,已经移情别恋?”

香波王子说:“对,这个爱人太重要了,因为接下来就是仓央嘉措的失踪。他能失踪到哪里去?是拉奘汗或者策旺阿拉布坦绑架了他?似乎不大可能,远离西藏政权、已经不被众蒙古施主和朝廷承认的仓央嘉措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废物。是摄政王桑结软禁了他?可能性更小,这时候的桑结已经做出避其锋芒、以退位稳定西藏的决定,正在安排摄政王的权力移交事宜,无暇他顾。是宁玛僧人小秋丹藏匿了他?也不合情理,因为仓央嘉措面临的不是生命危险,而是废黜,藏匿不藏匿都改变不了他的命运。唯一的可能是,仓央嘉措觉得既然连大皇帝都不承认自己是六世达赖喇嘛,不如索性做一个安时顺处的平民。他来到龙女措曼吉姆身边,再也不回布达拉宫了。当然对我们来说,重要的不是仓央嘉措是否和措曼吉姆待在一起,而是哲蚌寺‘授记指南’给我们指出了措曼吉姆是我们开启‘七度母之门’的下一个目标。措曼吉姆的任何信息,都可能和伏藏有关系,甚至能直接导致掘藏的成功。”

梅萨说:“可我们现在并不知道措曼吉姆到底在哪里,两种‘光透文字’的共同点给我们的依然是迷茫。”

香波王子说:“但也并不是无迹可寻。仓央嘉措失踪后半个月,拉萨发生了一起火灾,朝拜的信徒当场抓到了纵火的人,居然是一个喇嘛。但这个喇嘛很快被赶来救火的墨竹血祭师独眼夜叉和豁嘴夜叉打死了。既然纵火者已经受到惩罚,也就没有人再去追究他为什么纵火,纵火案不了了之。我现在有这样一种联想,为什么要打死纵火者?很可能是不想留下活口。谁不想留下活口?一定是同伙,也就是说独眼夜叉和豁嘴夜叉跟纵火者是一伙的,都属于‘隐身人血咒殿堂’。他们一直都在追杀玛吉阿米和她的孩子,现在却出现在了火灾现场,为什么?”

梅萨说:“你是说他们来火灾现场也是为了追杀,追杀措曼吉姆,纵火是追杀的另一种方式?”

香波王子说:“对。虽然玛吉阿米死了,但‘隐身人血咒殿堂’一直没有放弃对仓央嘉措其他情人的追杀。尤其是对那些怀了孕的女人,不管她怀了谁的孩子,只要和仓央嘉措有过交往,格杀勿论。”

“他们烧死了措曼吉姆?”

“肯定没有,因为火灾之后仓央嘉措还在失踪,更重要的是,我们没看到诗人有一句控诉火灾的诗歌。”

“那我们赶紧去火灾现场吧,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香波王子说:“在所有关于这场火灾的记载中,都没有提到现场,只是说拉萨。拉萨这么大,又不是一个城墙城门围拢的地方,不可能全城着火,肯定是有意不记载的。为什么,纵火案发生的地方居然如此机密,连教典史籍都要遮掩?当然越机密的东西就越有价值,措曼吉姆的所在地和火灾现场应该是一致的,只要找到一个,就能发现仓央嘉措的行踪,也就能靠近我们的目标。我坚信我们离‘七度母之门’的最后揭晓越来越近了。”

梅萨说:“你刚才说朝拜的信徒当场抓到了纵火的人?有朝拜的信徒,就说明火灾现场是一座寺院。”

香波王子说:“既然火灾焚毁的是寺院,肯定会修葺或者重建,如果我们查到火灾之后的一两年内,拉萨修葺和重建寺庙的情况,不就可以锁定火灾现场了吗?”

梅萨说:“对啊,应该去西藏社会科学院,这种地方总有一些热爱本地历史的人,知道哪朝哪代哪座建筑多了一块石头少了一块砖。”

两个人起身,同时喊道:“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