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别说这是最后一次。不吉利。厄运不会在这个时候敲门。”

师父的嘴角流出浓雾,高深莫测地说:“它会在背后偷偷推你一把。”

在我有了退出杀手这行的想法后,我硬着头皮去找师父。师父现在已是肺癌第三期,距离死神的锋口只有短短几个月的踱步。

为了“骗过死神”,师父花了大把钞票住进医院的心脏血管科的加护病房(而不是他妈的安宁病房或癌症病房!),并且换了两次名字。但师父的烟还是照抽不误。一个人病到这种地步还坚持自己的路,我无法置喙。

此时身体虚弱的师父已经与轮椅合而为一,就像蜗牛得背着个壳走动。我推着轮椅,与师父到医院的顶楼天台呼吸新鲜空气。

顶楼视野极好,风很大,可以让师父手上的烟多少烧得快些。

“我知道,我得完成我最后的制约。在那之前,我还是会恪守我杀人的本分。”我说,蹲在师父脚边,抬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师父。

“你那也叫杀人?哈!”师父笑了出来,皱纹挤在眼角下。

“真的很抱歉,让你失望了。希望你骗过死神后还有时间收新的徒弟——真正会杀人的那种。”我苦笑,但没有真的抱歉。

师父莞尔。

很久很久,我们师徒俩只是各想各的事,不说话。

风在大厦顶楼间来回吹袭,那低沉刮徊的声响替代了很多东西。

“欧阳啊,你的制约是什么?”师父没有看我。

“从你手上赢得骗神的称号,或者——”我没有看师父。

“?”

“杀了你。”

师父笑了出来,我却没有笑。

“你说谎的时候,有个破绽你自己并不知道。”

“只要你不告诉赌神,我就有机会赢他。”

师父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有那么一瞬间,就因为师父露出这种表情,我心里升起一股快感。

“有那么惊讶?”我抬头。

“小子,你这一注下得太大。”师父叹气,嘴角却流露出骄傲的上扬。

是啊,是不小。

杀人虽然也是一种职业,但我们所做的事毕竟见不了光,算是在黑暗界里打算盘。所以有些从前辈门不断传下来的告诫、穿凿附会的传说、绝对不能触犯的禁忌,数不胜数,有人信有人不信,如果照单全收就太累了。

但杀手的三大法则与三大内规被所有同行奉行,就变得他妈的邪门。

每个杀手在执行第一次任务之前,就要跟自己约定“退出的条件”,只要满足了这个条件,届时不想干了就能全身而退。

我退出杀手这个职业的制约,就是“在赌桌上,用骗术赢走赌神的钱”。

很无厘头吧?但也不是毫无道理,只能说太过自信。

当初师父会走上职业杀手这条路,就是因为师父在年轻时一场风云际会的赌局里,与“那个男人”较量扑克牌时输光了家当。从此师父只能成为一个老千,也愿意只成为一个老千,然后目睹那男人拿走“赌神”的桂冠。

师父不管再怎么骗,脑袋再怎么灵光,都改变不了那个男人在赌桌上,神乎其技的快手,与犀利如针的双眼,与君临天下的气势。

赌神与骗神,就像光与影的王者。但后者永远只能栖伏在黑暗里。

“所以,你现在要去找赌神了吗?”

“不,我还不够格。”

“喔?”

“如果我连这点都不明白,那就更没指望赢他了。”

师父点点头,默认了我之不如赌神。

“我来找师父,除了是想跟师父说声他妈的抱歉,主要是想听一个故事。”

“喔?”

“师父,你是怎么退出杀手这一行的?”

“我早就知道你会问我这个问题。怎么?觉得有什么参考价值吗?”

“听听不坏。马的,我承认我很好奇。”

我笑,师父也笑了。

师父点燃一根新烟,用焦黄的指甲小心翼翼夹着,含在嘴里,深深吸了一口。

然后半张脸又隐藏在白浊色的烟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