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明山德卢精神病院。

这是一间由国小校舍原地改建而成的精神病院,依稀还留著日据时代的建筑风格。白色跟翠绿色油漆重新粉刷过的门砖配色佯装新意,却因为几株长达半个世纪以上的老榕树巍峨并排而宣告失败。

在这黄昏时分,夕阳的餘烬将每个影子烧得更加晕长迷离,天生就拥有诡异气氛的精神病院,到了此刻更散发出一股隐性的、扭曲的压迫力。

柜台边的电视,放著公共电视台的总统大选辩论会,连战严厉地指责陈水扁公投绑大选,而陈水扁则批判连战与宋楚瑜之间结合的巧诈关係。乏人问津。

大厅上的电视机则放著东森幼幼台的卡通,巧虎岛,十几个穿著蓝色院服的病患坐在椅子上,聚精会神地看著,有的还一直有气无力地鼓掌。

已经换上衬衫、牛仔裤的张安廷医生出示他的医生证明……这个动作毋寧多此一举,这裡很多护士都认识张安廷医生,毕竟他当年在这裡实习过三个月,人缘相当好。

「姊姊,我找一个叫郭秉承的重度病患。」

张安廷医生微笑,手靠著柜台。

一旁的舒可东顾西盼,终於按捺不住,开始玩起手机裡的魔法泡泡游戏。

「郭秉承,你是说那个自称是老鼠王的……人吗?」

护士小姐根本不必翻院内病患资料,马上就知道张安廷医生所说何人。

恶名昭彰啊!

「对啊,就是老鼠王。我有要事想请教他。」

护士小姐翻著病人的访视时间表,郭秉承的那几页裡完全空白。

不管是过去两年还是未来好几个月,都没有人来看过他或打算这麼做。

「你好像没有预约囉。」护士小姐说是这麼说,语气却浑不在意。

「没有。那,就当作我是以郭秉承的前任精神科医生的身分,来这裡做病患关怀好了。我想这样应该没有问题了吧?」张安廷医生友善地说。

「……是没问题啦,不过他的情况很不稳定,你最好不要跟他谈太久。」

「现在的他有攻击性吗?」

「没有,不过每次靠近他都让人很不舒服就是了。」

张安廷医生点头同意。

从他第一次看到「老鼠王」就浑身不自在,有股说不出的烦躁。

护士小姐用疑惑的眼神看著舒可,还没开口,张安廷医生就解释:「这个小姐的症状跟以前的郭秉承有很多类似的地方,也是我来这裡的主要原因,所以等一下我先跟郭秉承谈过之后,我也希望这位小姐能够跟郭秉承见上一面,我想对她的病情会很有帮助。」

「如果她真的跟老鼠王有任何一点共通之处……那我看……」

护士小姐嘲謔地说,却不肯把话给说完。

她将两张访客识别证交给张安廷医生跟舒可,带著他们两人来到医院的C区。

这个区域专门收容重度的精神病患,他们过度异常的举止很容易影响到其他轻症病患的治疗,某个程度算是被隔离起来……要说他们是一群被社会、被正统医疗体系放弃了的疯子,也不足为过。

C区走廊的尽头,一拐弯,又有一条看起来像是「硬凑」出来的窄小走廊,垂直地接在C区舆D区的中间。

走廊虽然窄小,但灯光充足,没有鬼片裡幽幽暗暗的气氛。

「他在裡面?」张安廷医生注意到,裡面只有一间房。

「老鼠王就在裡面,不过他很灵的,你们在这裡先把身上的电子產品统统拿下,不然他会用吼的把你吼出去,要不然就换他当场撞墙给你看。」

护士小姐说,弯腰拿起放在墙角的红色塑胶脸盆。

张安廷医生跟舒可面面相觑,下一瞬间不约而同露出古怪的笑容。

「妳是说,老鼠王可以知道我没有带电子產品?」张安廷医生难以置信。

这简直是科幻小说。

「连放在口袋裡的电子计步器都逃不过他的鼻子。我们查不到原因,也懒得知道为什麼。如果你在这裡待得够久,你应该会知道精神病院裡唯一的真理!那就是,真正的疯子是不可能治好的。」护士小姐摇摇头。

的确,真正的疯子是不可能被治好的。

不相信这句话的精神科医生,会整天活在挫折与自我怀疑裡。

信奉这句话的医生,弄懂了自己的任务是準时上班下班,不是拯救他人的人生,心情肯定会好上一百倍。

张安廷医生年纪还轻,介於信与不信的两者之间,只是张安廷医生的好奇心非常难被安抚,忍不住说:「我可以实验一下吗?我把手机完全关机,偷偷放在口袋裡。如果他发现了,我立刻把手机扔出走廊。」

「喂。」护士小姐板起脸:「你实验失败可以说走就走,他可是会大吵大闹上好几天,到时候倒楣的人是我不是你。」

这下只好入境随俗。

张安廷医生跟舒可将身上的手錶、手机、MP3随身播放机给拿下,放进红色塑胶盆裡。

舒可乾脆将整个手提袋给放了进去,因为裡面还有好几支「备用」的手机。

「妳在这裡等我十到十五分鐘,我先进去跟他聊聊。好了我会出来带妳进去,妳在这裡……嗯,放空一下。」张安廷医生的语气很认真。

「十到十五分鐘喔。」舒可也只有点头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