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木强巴双手擎着桨,盯着一无所有的黑暗,一桨一桨地往后打水,这样的绝境,真的还有出去的希望吗?还有多少啊?此时,德仁老爷的话再一次在卓木强巴耳边响起:“科技,使文明进步,让人类强大,但是,人们内心深处的本质并没有改变,飞向太空的人和一万年前躺在草地上数星星那个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一样要思索,一样要怀疑,自己作为什么而来临于这个世间,这一生又该做些什么。当远古的人,第一次不需要为了食物而亡命奔波时,这个问题就产生了,并将随着人类历史的进程不断持续下去,你不需要去寻找终极的答案,你只需要记住一点。你,所做的,正是你想做的。这样,你就会竭尽你的所能去做好它,如果,你做的时候,是快乐的,做完以后,是满足的,就证明你没有做错。你最大的优点,就是坚持,你最大缺点,也是坚持,我的孩子,记住,可不要忽于其中,生无限勇。其心猛利。志齐诸佛。谓三僧只。一念能越。”

一个又一个的浪头,它们从黑暗中涌来,又消失在黑暗,不留下一丁点痕迹,仿佛从来就不曾出现过,只有穿行在浪头的峰谷之间,才能体会到其中的艰险。蛇形小船,就在那无数的滔天大浪中随波逐流,顷刻间,被浪头吞没,下一刻,又艰难地从浪腰穿出,就好像挣扎着从岩缝里生长的幼苗,它总是艰难的,迎着一个个浪头撞击,一次次穿出来,哪管它风大浪狂,哪管它浑身是伤。被一个浪头打翻,它会艰难地翻过身来,调整方向,对着浪头涌来的方向继续向前,以它的速度,在这片未知的海里,几乎是在爬行,但它不曾停歇,坚定地向前爬行着。

只因船桨,握在一群不服输的人手里,船舵,被不畏惧死亡的人掌握着方向,前面再大风浪,也挡不住他前进的决心,没有失败,只有毁灭。

每隔一段时间,卓木强巴就要向后大声询问,究竟是否已经离开了岩壁,他不知道究竟是过了多久,在黑暗中,没有时间,巴桑的回答总是不让人满意,“没有前进,强巴少爷。”“还有五百米……”“我们离岩壁大约五百米……”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一个大浪面前,严勇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吼道:“来吧,来吧!我不怕你们!”胡杨队长制止道:“勇,安静,安静下来,你的力气应该用在划船上!”

严勇道:“我们划了这么久,还是没有丝毫进展,我们面对的是海,这艘小船,怎么可能冲过去!没可能的!我们已经划了多久了?一天?两天?我受不了啦!我真的受不了啦!”

卓木强巴安慰道:“不要灰心,我们可能只划了几个小时,也许一个小时都不到。”

岳阳补充道:“而且,我相信,我们一直都在前进,只是身后的岩壁太大了,就好像走在大山脚下,所以感觉不出来,你瞧,只要我们冲出这喇叭口,我们就可以乘风破浪了,只要冲过去,我们可以坚持到那个时候的,不是吗?”

浪头打过来,严勇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回船内,感到无比疲惫,又冰又凉的水,冻得他浑身发抖。

又不知过了多久,卓木强巴询问巴桑的次数少了,因为那实在是一个费力气的活儿,他身上的力量,全都消耗在挥桨上了,他看着身边的人,张立和岳阳,他们同他一样,木讷的,呆滞的,机械的挥动着桨臂,争取在下一个浪涌过来之前,多前进几米。在这样的大海面前,卓木强巴才忧虑地感到,人太少了,船太小了,一千年前,那些古人浩浩汤汤的船队在这地下海扬帆而动,那是怎样一幅波澜壮阔的场面啊。

终于,当卓木强巴再次询问巴桑时,得到了令人惊喜的回答:“看不到了!我看不岩石了!”

严勇欣喜若狂,道:“冲出来了!我们终于冲出来了!”

岳阳也道:“你瞧,我说什么来着,没说错吧?到底还是出来了。”张立也跟着乐呵呵起来。

但卓木强巴脸上殊无欢颜,如今灯光所及之处,尽是黑暗,他们只是远离了石岸,但这茫茫大海,哪里才是尽头呢?胡杨队长也无不担忧道:“我们只是看不到岩壁了,但究竟已经走了多远呢?谁知道?如果我们还没出喇叭口,十二个小时一到,那潮汐力形成的大浪能一下子就把我们打回去。”

“时间!”卓木强巴此时才有些体会到,阿爸所说的,“这个世界原本没有时间”是什么意思,人们已经习惯看腕表和天气来判断时间,如果在没有白天黑夜,也没有机械钟表的情况下,时间,被淡化为一个模糊的概念,它就和思维一样抽象,成为一种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究竟,时间是指的什么呢?每个人,每天都在使用计算着时间,可是,似乎很少有人去注意,时间究竟代表着什么,这个概念就和人们每天呼吸的空气一样,每天都在使用,可谁也没在意,去研究它们的,都是那些博士和专家们。只有当生命临近终点,才开始去计算时间,但是不管奢侈还是吝啬,时间从不因你去奢侈地挥霍它,而减少得更快,也不因你精精计较,它就走得更慢,它只是一种客观的存在,又或许,它仅是人类运用自己的智慧创造出来的一种表达方式,时间本身,是不存在的?

“谁知道现在过了多久了?我们又没有时间。”严勇喃喃道。

“不!不对!”岳阳突然质疑道:“如果说我们没有时间,那么那些古人呢?一千年前的古人他们是靠什么计时?他们在地图上留下了那么精准的时间,难道他们有电子表?还是用沙漏?”

这时,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塔西法师说道:“离上一次潮汐力引发的大潮,我们已经度过了两个时辰。”

巴桑和严勇立刻叫道:“才过两个时辰?”

而更多的人在问:“法师怎么知道的?”

塔西法师答道:“密修者,根据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来计算时间。”

岳阳还是道:“可是,心跳和呼吸怎么能计算准确?”

亚拉法师微笑道:“呼吸和心跳只是其中一组评判标准,这个很难解释,在人体内有一种力量,可以感知大自然的变化,在大海发生潮汐的同时,人体也会发生非常微妙的变化,改变内环境,只是普通人不易察觉,而经过了特别训练的我们,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股能量的流动和变化,以它为主,以其余方法进行辅助判断,我们就可以不借助任何机械得出精准的时间。我只能这样给你解释。”

“太好了,”岳阳喜道:“只要我们知道时间,就能根据挥桨的频率计算出大致的航程,我们不再是漫无目的的向前划了,起码我们知道,我们距离目的地还有多远。”

卓木强巴道:“那么,我们距下一次大潮还有八个小时,用力划吧!”

方新教授坐在电脑前,印加文明的种种传说古迹在电脑回放,他仔细地浏览着每一条信息:

“可怕的灾难像洪水一般淹没了整个大地,太阳消失了,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天下大乱,人们生活在混乱状态之中,野人一样赤身裸体。除了山洞,他们没有任何栖身之地。他们每天从洞穴中爬出来,满山遍野去寻找食物。就在这时从南方突然走来了一个人。他身材高大,庄重威严,法力无边,可以将山岳变为河谷,在河谷中崛起山峦……”

“印加帝国的首都库斯曼,意思是地球的肚脐。他们自称是居住在的的卡卡湖旁边的一个小部落,由于北方的战争,维拉克查神指引他们寻找到地球的肚脐避难……”

“他们崇拜白色的石头,不远千里运送白色的石头修建他们心中的神圣城堡。”

“他们有一位至高神,叫查克拉卡皮,比太阳神还要重要,他们认为不能直呼其名,祭拜时先将手掌合在胸口,随后跪下,弯腰缩肩,双手举过头顶,伏地叩拜,整个过程中要将神灵记在心上,双眼由上往下移动,不能随便乱看。……”

“一个叫昌卡的部落崇拜狗,以狗为神,不过很奇怪,他们养狗却不许狗叫,是哑巴狗……”

方新教授头皮又是一阵发麻,这,这些到底说明了什么呢……

地下海,经过数小时的艰难跌宕,前面的波涛总算越来越小了,那些两三米高的小起伏,丝毫不能阻止蛇形船的前进,不过,大家的体力也确实消耗得差不多了。六个小时前,每人吃了一块巧克力,他们需要高能量食品,但是那一小块巧克力只能提供能量,却不能解决肚中饥饿。

张立望了望卓木强巴,道:“强巴少爷,差不多了吧?是不是该……”话没说完,就听“咕……”的一声,他的肚子已经替他说完了后面半截话。

张立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又可怜巴巴地望着卓木强巴。

“不行!”卓木强巴坚决道:“我们还有两个小时才能等到潮汐,至多提前半个小时加餐,那时我们才有力量对付大潮,否则,能量提前消耗光了,吃了东西等于没吃。要知道,我们的食物可不多了。”船上还有十二张嘴要吃东西,但他们的食物只够四餐,前面究竟还有多远,可没人敢保证一天就能走完。如何才能合理分配这些食物,是他们面临的一个难题。

张立为难道:“可是,太饿了对身体不好。”

卓木强巴道:“喝水,先顶着。”

用岳阳的话说,这淡水地下海就是这点好,你说没吃的吧,水管够,任你喝多少水都有,船上的人饿了,就用桶拎一大桶水起来驴饮,除了波浪声,划桨声,船上还随时能听到“咕咚咕咚”的喝水声。

终于,好容易熬到了进餐,每个人分到两袋压缩食品,两块巧克力,那压缩食品是用藏族的酥油糌粑做的,非常耐饥饿,一群人吃得狼吞虎咽,不过,亚拉法师和塔西法师,都明确地表示他们不再进食,将他们那部分食物留给大家补充体力用。卓木强巴虽然知道,他们密修者甚至可以数月不进食,几天不吃东西对他们的影响不大,但是这在海上行船是个重体力活,他还是希望两位法师多少吃一点,两位法师坚决摇头,吕竞男也劝卓木强巴不要坚持了,卓木强巴无奈,只好作罢。

吃过东西,又划了一会儿,潮汐的时间到了,这是天体之间的巨大引力,让整个海水都受到影响,那些波浪渐渐大了起来,原本规则的波浪变得不规则了,他们甚至能感到那股势能的提升,大海作为一个整体,像有一只无形的巨手,要将它整个儿拎起来,海水渐渐朝海洋的中心集中。但只拎到一半,力量突然断了,于是,海水重重地落回装它的盆子里,那股重力,变成一道道波纹向盆子边缘涌去。波纹们前追后赶,很快就有许多波纹叠加在一起,形成了波浪,波浪再与波浪叠加,越发的大了。

看着由远及近的波浪,逐渐地壮大起来,船员们的心,也就逐渐地缩紧,平地起波澜,起初只是一条条不起眼的波纹,接着它们就融合成一个个几米高的波浪,看着看着就融合成一道道十来米高的波涛,那些波涛不知从何而来,但全都有规律地向小船身后涌去,探照灯灯光下,那就是一道道白花花的水墙,宛如千军万马,汹涌不绝地向他们冲来。

卓木强巴低声咆哮道:“准备好了吗?它们来了!冲啊!”

“冲过去!”

“冲啊!”

“啊!”

“干他娘!”

小船上的人们,面对着那无穷的凶险,发出愤怒的吼声,每个人都血脉贲张,粗着脖子红着脸,手臂上一条条青筋绽出,一个比一个吼得大声。伴随着声声怒吼,那挥桨的频率也前所未有的快捷起来,要在水墙对小船形成推力前钻过去,就必须拥有足够的速度!他们要以那微不足道的人力,对抗那汹涌的大海,他们选择了这条永不后悔的前进之路,就没有想过有停下的一天,哪管它多大风浪,他们一样与之拼搏到底。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蛇形小船就像一颗子弹,击穿了第一重水幕,他们爬上了水墙的墙面,从浪头的颈部穿了过去,顾不了一身的湿漉,略微调整方位,蛇形小船顺着水墙身后的斜坡,再次开始加速,呐喊声中,他们迎着第二道水墙,又冲了过去。

不知道撞击了多少次,那股冲击力,让握桨的手都在发麻,口中、鼻中、耳中、眼中,全都是水,就连看前方的方向,都有些模糊不清了,但他们不曾停下,只要前面还有一道波涛,他们就还要冲击,再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