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木强巴还在跑,凭借塔西法师的指引,他们数次避开了绝境,好几次冲进了鲁莫人的包围圈,又好几次冲出来。吕竞男的双手满是血迹,她也数不清自己究竟杀了 多少头鲁莫人。跟在后面的追兵渐渐少了,但是他们清楚,他们距离雀母已经很远了。等到终于听不到鲁莫人的叫声时,天已蒙蒙亮,卓木强巴等三人,斜靠在一株 大树的枝干上喘息,还不能完全放松,这里还是一片密林。与张立、岳阳他们不同,卓木强巴、塔西法师和吕竞男奔走一昼夜,是硬生生地将鲁莫人甩掉了。

卓木强巴拨弄着镜片上的旋钮,距离太远,早就离开了通信器的范围,他问吕竞男道:“我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吕竞男摇头,道:“不清楚,估计已到半崖遗迹了吧。”

半崖穆族的遗迹,就是他们第二次与西米等人交手的地方,在雀母和共日拉村的中间位置,也是巨鸟的巢穴。塔西法师看着疲惫不堪的二人,道:“你们两人先休息吧,我替你们看着。”

“不行。”卓木强巴道:“这里还是鲁莫人的地盘,太危险了。”

塔西法师道:“那你的意思是?”

吕竞男会意道:“你想去遗迹?”

卓木强巴点头道:“不错,鲁莫人上不去,而崖壁又被炸断了,那些巨鸟过不来,到了那里,我们才可以休息。”停了停又道:“不知道亚拉法师他们怎么样了。”

吕竞男微微一笑道:“你放心,他们不会有事的,现在估计已经平安到达雀母了。”

卓木强巴从树干上站起来,望着雀母的方向道:“希望如此吧。”

吕竞男也跟着站了起来,道:“走吧,趁现在身体还撑得住。”她知道,一旦停下来,人的精神和体力都将极大地削弱。

塔西法师赞许道:“很少见到精神这么好的年轻人了。”卓木强巴背起塔西法师,微微一笑,很久没有人称呼他为年轻人了,吕竞男也是莞尔。两人荡开飞索,继续 在丛林里寻路,走了没多远,吕竞男放慢了荡索的速度,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卓木强巴以为她体力不支,询问道:“你还能坚持吗?”

吕竞男反问道:“你有没有觉得,这周围……感觉很熟悉?”

“是吗?”卓木强巴打量了一番,树还是树,土还是土,没有熟悉的感觉啊,他摇头道:“看不出来。”

吕竞男似乎已经发现了什么,道:“跟我来。”荡了百来米,指着前方道:“如果我没记错,从这个小土坡上去,下面就是一条大河。”

待翻至坡顶,果然下方是一条澎湃的大河,而河的对岸,那巨大的鼎形山岩,豁然屹立眼前。卓木强巴惊呼道:“共日拉!我们竟然跑回共日拉了!”

回到村里,没见到阿米,应该是去照顾病人了,有热心的村民去通知阿米,安吉姆迪乌也来看望他们。塔西法师表示,卓木强巴他们已经很疲倦,就由他来回答村民的问题,让卓木强巴他们去休息。

回到熟悉的小屋,倦意终于不可扼制地袭来,卓木强巴只想倒头便睡,突然想到一件事,又复爬起,希望共日拉村能派人去雀母看看,如果找到他们在雀母的同伴,就告诉他们,自己这一方已安全抵达共日拉,希望他们别担心。然后,他看了已进入梦乡的吕竞男一眼,自己也很快地睡去了。

错日附近。

莫金、索瑞斯、马索三人先后奔跑而出,皆是衣衫凌乱、血污满面。莫金抱怨道:“以后没有弄清楚的事,千万别再做这么危险的试验了!我们差点被你的试验害死!”

索瑞斯嘿嘿一笑。马索眼珠一转,记在心上,这时猛地听到涛声如歌,马索道:“老板,看来是快到那处狭口了,这里是唯一能渡过湖的地方,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们就这么放过那个设计陷害我们的人么?要不要回去报复他?”马索又露出那副张着嘴、微吐舌头、瞪大眼睛频频点头的样貌。

莫金道:“你这个笨蛋,就算回去报复了他又能怎么样?他能给我们什么?这是个机会,你懂不懂?那个小矮子会为我们拖住卓木强巴他们的,我们要找的是神庙……神庙!明白吗?”

地牢里,岳阳和张立说了一宿话,张立很快又睡了过去。岳阳数着自己的脉搏,不记得数了两万六千多次还是七千多次,自己也睡着了。当他再次醒来,地牢里人影空空,烛火已灭,数道光柱透过夹壁孔隙斜射进来,光柱中影影绰绰,地上污浊不堪。岳阳拍了拍昏沉沉的脑袋,站了起来。

“你醒啦,小伙子。”地牢隔壁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岳阳一惊:“是谁?”

那苍老的声音又道:“你是……和卓木强巴他们一起的吧?”

岳阳奔到隔栏旁望去,只见一位白发披头的老者,浑身血污,被钉在十字架上,十指箕张,指甲又黑又长,一双好像挂猪肉的铁钩子贯穿他的肩胛骨。一柱光缓缓移到老者手背,岳阳这才看清,那又黑又长的哪里是十个指甲,分明是从指尖钉进指骨的十枚铁钉。

看着这个遭遇比他们还惨的老者,岳阳愣是想不起是谁。

那个老者微微别过头来,道:“就你一个人吗?卓木强巴他们呢?逃掉了吧?”

岳阳又被吓了一跳,原来这个老者的两个眼窝深陷,渗出血来,说话时满嘴也是鲜血淋淋,他竟然被人生生剜去了双眼,牙齿也被一颗颗拔去了。这时,老者脸上的图腾提醒了岳阳,岳阳失声叫道:“大迪乌!你是次杰大迪乌!”

次杰大迪乌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对这个只见过一面却能认出自己的小伙子表示肯定。岳阳心中冰凉,道:“是谁干的?是郭日吗?他……他可是你的学生啊?他怎么能这样做?”

次杰大迪乌缓缓道:“郭日这孩子,是个非常出色的政治家呢,他深知不是盟友就是敌人的道理。对敌人要狠,这孩子从不手软。”

岳阳道:“如果是敌人,杀了也就是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你?他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

次杰大迪乌道:“你很聪明,思维也很敏捷,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郭日。是的,他对我施加酷刑,是为了找到嘎玛基白登的下落。而且,对我这个最大的敌人施加酷刑,想必也是他早就想做的吧。”

“嘎玛基白登?”岳阳疑惑。

次杰大迪乌解释道:“嘎玛基白登是雀母王的名字,他带着阿吉拉姆逃走了。”

岳阳略感欣慰,凡是对郭日有威胁的事情,他都感到痛快,又问:“他为什么会把你当做最大的敌人?”

次杰大迪乌道:“我是整个雀母唯一能和神沟通的人,我的话,就能决定雀母王的行为;此外,我还掌握着许多让人生让人死的秘法,你说,这还不算最大的敌人 吗?”老人微微仰起头,似乎回忆起很自豪的事,慢慢道:“郭日这孩子,我知道他会很有出息。从小他就跟着白登学习如何御人,如何统领百官,他是在战争中成 长起来的,他天生就是一个军事天才,指挥千军万马,未尝一败。长大后,他又跟着我学习神明之术,掌管生死,如果不是他的身材偏小,那真可以算是一个完美的 人了,老百姓早就拿他当神一样崇拜。”

岳阳睁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学古藏语学错了?抑或是这位老人家被折磨得精神错乱?受到这种折磨,还说郭日不错?岳阳结结巴 巴道:“呃……迪乌大人,我,我没听错吧?你刚才好像是在说,郭日这人不错?郭日可是相当的邪恶啊,他都把你弄成这样了……难道还是好心?”

次杰大迪乌却答道:“什么是正义,什么又是邪恶?我们每天吃各种肉食,对那些提供肉食的动物而言,我们的行为,是否能算正义呢?森林中的野兽偷吃我们的家 畜,或者吃了人,就叫邪恶,人吃野兽,便是天经地义?孩子,你要记住,正义只是一个相对的词,它所代表的意思是对大多数人好。两国交战,失败方以敌方杀人 多者为恶魔,胜利方以己方杀人多者为英雄,什么是正义?而且,正义只是我们人类对自己的评价,除了人类自身,没有哪种动物会认同我们的正义吧。”

岳阳没好气道:“他对大多数人好了?”

次杰大迪乌竟然点头道:“郭日这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很有能力,在军事、生产、科技等诸多领域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超越了历代雀母王。我相信,朗布在他的领导下,将远远超越雅加,成为强大的王国。”

岳阳道:“他用如此卑鄙的手段窃取王位,用如此残忍的手段对付昔日的老师,你认为,他真的会对百姓好?就算他很有能力,恐怕也只会用于穷兵黩武,征战不 断,这样的日子,我相信不会是老百姓希望过的。而且,就算他能完全征服雅加,然后呢?然后又做什么?以他的残暴,恐怕只会荒淫无道,惨绝人寰。”

次杰大迪乌道:“不,我清楚郭日这孩子,他心地还是很善良的。今天他或许对你们卑鄙,对我残酷,但这是因为,我们站在了他的敌对面;如果他把你当朋友,你 就会发现,不管你做什么,都会非常的顺利,因为在你还没开始做之前,他就会把一切都替你考虑好了。他会对雀母的百姓好的,这一点你要相信。”

岳阳快抓狂了,急促道:“既然这样,你们把神权、王权啊直接交给他好了,干吗弄这么多事?”

次杰大迪乌正言道:“你们不明白的,成就一个人,特别是成就一名王者,不仅仅要成就他的仁慈和智慧,还要成就他的手段和决心。在雀母的历史上,从来都只有 最软弱最无能的王,才会在上任王老死之后继位,真正有能力的强者,从来都是通过武力夺取王权的,只是,他们都没有郭日做得这么好,这么完善。他以最少的 人、最快的速度完成了王权的更替,原本,他还打算做得更好的,是你们打乱了他的计划,这些我们都知道。”

雀母王宫中,郭日和却巴守着一处石壁,只听石墙内清楚地传来了岳阳和次杰大迪乌的对话。却巴诡异道:“这个老头儿还真会说话,怕是故意说给你听的吧?难道他还不想死,还想赖着多活几天?难道他不知道这样只会增加他的痛苦么?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郭日却阴着脸,没有说话。却巴一看架势不对,也赶紧住口。

听完次杰的话,岳阳终告无语,郭日的所作所为是为了大多数人好?这在岳阳听来,简直就是一个笑话,他沉默了好久,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赶紧道:“迪乌大人, 我不和你讨论郭日了,他对也好,错也好,我们只是一群过客。但是现在,我的朋友中了郭日种下的蛊……”他警惕地看了张立一眼,见他还在熟睡,岳阳压低声音 道:“不知道您有没有什么办法救他。”

“哦?”次杰大迪乌道:“将他中蛊的情况说来听听。”

岳阳详细地将张立中蛊的过程讲了一遍。刚说到一半,次杰大迪乌已经迫不及待地接了下去,而且所说的情况和岳阳所见分毫不差。岳阳大喜,以为这次张立有救 了,不料,次杰大迪乌最后感慨道:“没想到啊……竟然是桑嗯及哇,这可是已失传的蛊术,郭日这孩子,竟然找到了蛊虫,还学会了养蛊,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岳阳可没心思理会次杰大迪乌的感慨,催促道:“大迪乌,大迪乌,怎么样,这种蛊有解开的方法吗?”

次杰大迪乌缓缓地摇头道:“桑嗯及哇,蛊噬心煞,忘乎己身,手生铁爪,其爪长利,仅余嗔忿,怀毒害想,以爪攫人,肉即坠落;或被斫刺磨捣,以为已死,然冷 风吹之,皮肉还生,循复活起……这个和大青莲蛊不一样,且不说它已失传多年,我从未见过,在传说中,它就是不可解的蛊毒。”

岳阳急道:“你……你再想想,是不是记错了?怎么会没法解开?一定有办法的!那条虫又不是很大,弄死它不行吗?”

次杰大迪乌道:“你看到的那条蛊虫,本身不能对人产生多大的损伤,它其实只是一种肠胃寄生虫,擅长的是在人体内脏钻孔,然后依附在上面。真正的蛊,是那条虫身上那些孢子,它们沿着蛊虫打开的通道入血,一旦入血,就不可逆转了。”

岳阳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道:“怎么会这样?那蟓蜒呢?强巴少爷的蛊不也是入血么?他的都可以治好啊!”

次杰大迪乌道:“一物克一物,蟓蜒只能清洗大青莲蛊,对桑嗯及哇的孢子没有效果。它们入血后,会很快聚集在我们眼睛后面的一个区域。据传说,中蛊者看到、听到、嗅到的都是一些孢子造成的假象,他仿佛生活在地狱之中,整个人违背常理,丧失自我,形同野兽。”

岳阳大声道:“不会的!不会是这样的!昨天我还和张立说过话,他整个人都很正常、很清醒啊!”

次杰大迪乌道:“是的,据记载,中蛊者在中蛊后,有一段时间与常人无异,那是因为,孢子尚在血中游走,还未找到适合的聚集地点,这个时间,在12个时辰至36个时辰不等。然后,中蛊者的意志就开始模糊,额头发热。你瞧,你这么大声地说话,你的朋友都没有醒来呢。”

岳阳不及站立,返身就向张立扑去,一触额头,竟然烫得他缩手。岳阳再次将颤抖的手放上张立的额头,滚烫的热度沿着他的手掌焚烧着他的心!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