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拉走下火车时身穿一件黑衣服,看上去高高的,头上戴着一顶黑帽子,脚穿黑色的鞋袜,举止有些不够自然。等搬运工把皮箱放在了车上,我们便上路了,走了好几英里远我俩谁也没有什么话说。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死了?”

“我不想让这件事使你烦心,再说我也忙得不可开交。”

“我现在感觉很不好,科拉。”

“为什么?”

“你不在时我出去逛了一趟,北上去了弗里斯科。”

“你为何对此感觉不好呢?”

“我不知道。你远在衣阿华,母亲快不行了,等等,而我在弗里斯科却玩得很开心。”

“我不明白你为何要感觉不好。你去了我很高兴,要是我想得周到的话,临走前也会让你去的。”

“咱们丢了一些生意,我关店了。”

“这没什么,咱们还会找回来的。”

“你走了之后,我整天烦躁不安。”

“哎,天哪,你去就去了,我不在乎的。”

“我想你这次去一定很不开心,是吗?”

“不是很令人愉快,但不管怎样,总算结束了。”

“咱们到家后我会让你好好喝一杯的。我搞到了一些好酒,专门给你带了回来。”

“我一点儿也不想喝。”

“会让你打起精神来的。”

“我不再喝酒了。”

“不喝了?”

“我以后告诉你为什么,说来话长。”

“听你的口气,似乎你家里发生了好多事。”

“没有,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有葬礼,但我有好多话要和你说。我想从现在起咱们的日子会过得快活些。”

“哎,看在上帝的份上,告诉我怎么回事?”

“现在不说。你见到你的家人了吗?”

“问这干啥?”

“哎,我是说你玩得开心吗?”

“还好,一个人憋在家里的话总不会比这更开心。”

“我敢肯定你一定玩得很开心,也很高兴你能和我说实话。”

我们回到酒馆时,看见门前停着一辆车,里面坐着一个人。此人傻嘻嘻地笑着下了车,是肯尼迪,那个在卡茨办公室工作的家伙。

“你还记得我吗?”

“我当然记得你,进来吧。”

我们把他带进去后,科拉把我拉进了厨房。

“这可是不祥之兆,弗兰克。”

“你这话怎么讲?”

“我也说不上来,但我感觉得到。”

“还是让我和他谈谈的好。”

我回到他那儿,科拉给我们拿来一些啤酒后便走开了,没一会儿我便开始谈正经事。

“你还给卡茨干吗?”

“不,我离开他了。我们之间发生了点争吵,因此我离开了他。”

“你现在在干什么?”

“无所事事。事实上,我到这偏远的地方来见你也正是为了这事。此前我曾来过两次,但没有人在家。这一次我听说你回来了,因此就一直呆在附近等着没走。”

“有什么我能做的,尽管说。”

“我在想你是否能给我点钱。”

“你要什么都成。当然了,我手头不放很多的钱,但五六十元要是管用的话,我会很高兴地送给你。”

“我原指望你会多给我一些。”

他脸上仍旧露着笑容,但我想不能再这样虚虚实实地搪塞下去,应该摸清他的真实意图。

“好了,肯尼迪,到底什么事?”

“我告诉你怎么回事。我离开了卡茨,可那份材料,就是我替帕普达基斯夫人写的那份,仍旧放在档案里,明白吗?既然我是你的朋友,以及其他等等,我知道你不会希望把这种东西随便乱放,因此我就拿了过来。我想也许你愿意把它收回去。”

“你指的是她称之为招供的那一派胡言乱语吗?”

“是的。当然了,我知道它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想你也许愿意把它收回去。”

“你想要多少?”

“你愿意给多少呢?”

“喔,我也不知道。正如你所说的,它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花一百元把它收回来还是可以的。没说的,这个数我愿出。”

“我琢磨着这东西该值更多的钱才是。”

“是吗?”

“我原指望能得到两万五千元。”

“你是不是疯了?”

“不,我没有疯。你从卡茨那儿得到一万元。这个店也一直在赢利,我想挣了能有五千元吧。再有,就房地产一项,你能从银行得到一万元,帕普达基斯置办它花了一万四,这样看来你能得到一万。这些算下来,有两万五千元。”

“就为了收回那东西,我会让你剥得一干二净?”

“值的。”

我并没有动一下,但我一定是眼神忽闪了一下,因为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自动枪并瞄向了我。

“别找事儿,钱伯斯。我并未把那东西带在身上,这是其一。再者,如果你要是找事儿的话,我会让你吃枪子儿的。”

“我没找任何事儿。”

“嘿,你最好别找事儿。”

他把枪不停地瞄向我,而我则不停地看着他。

“我猜想只有按你说的办了。”

“没什么猜不猜的,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但你说的数也太大了。”

“说下去,钱伯斯。”

“我们从卡茨那儿得到一万元,这不假,这笔钱还在。这个店赚了能有五千元,但过去这两周我们花掉了一千元。她去外地给母亲置办丧事,我也外出了,正因为这样我们才一直没营业。”

“说下去,别停。”

“房地产我们拿不到一万。就目前这个形势,我们连五千都拿不到,或许能拿到四千。”

“说下去。”

“好吧,一万、四千、四千。加在一起一万八。”

他冲着枪管咧嘴笑了笑,然后站直了身子。

“好吧,就一万八。明天我给你打电话,看你是否把这笔钱准备好了。如果准备好了,我会告诉你怎么做。如果没有准备好,那份材料可就转给萨基特了。”

“条件很苛刻,可也只有按你说的办了。”

“那明天十二点,我给你打电话。这段时间足够你跑趟银行了。”

“好吧。”

他退到门口,枪仍然瞄着我。当时正是傍晚时分,天刚刚开始转黑。他往外退的时候,我倚靠在墙上,显出十分垂头丧气的样子。当他出门出了一半时,我突然把店牌灯拉亮,灯光直射他的双眼。趁他摇晃不定的时候,我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他倒下了,我骑在了他的身上,把枪从他手中给夺了过来,扔进餐厅,然后又把他猛揍了一顿,拽进了餐厅并一脚把门关上。科拉正站在屋里,原来她一直都站在门那边偷听。

“把枪拿起来。”

她拾起枪站在那里,我把他抱起来扔到一张桌子上,让他坐起来,然后又把他痛打了一顿。他昏过去后,我取来一杯水倒在他脸上,等他一醒过来,又把他痛打一顿,直到他的脸肿胀得像生牛肉一样,而他则像足球比赛到了最后一刻钟放声大哭的孩子似的,我才住了手。

“打起精神来,肯尼迪,马上和你的同伙通电话。”

“我没有同伙,钱伯斯。我发誓,我是惟一知道——”

我又把他接了一顿,然后我们重新开始。他总是说没有什么同伙,因此我便反扭他的手臂使他动弹不得,然后使劲往下压。

“好吧,肯尼迪,如果你坚持说没有同伙,那我就把它掰断。”

他挺了好一会儿,比我料想的他所能忍受的时间还要长。我把全身力气都用到了他手臂上,心想自己是否真的能把它掰断,因为我左臂断过的地方仍旧很弱。如果你曾试着掰断一只老火鸡的第二个关节的话,或许你知道把一个人的手臂扭到背后来掰断有多难。但就在这时,他突然说愿意打这个电话,于是我便松开他并告诉他该说些什么,然后把他拉到厨房电话旁,把餐厅的分机从双开弹簧门拉进来,这样我就既可以监视他又可以听到他们双方都说些什么。这时科拉也拿着枪来到了我们身边。

“我一打手势,就给他一枪。”

她仰身向后,嘴角略过一丝可怕的笑容。我想她那一笑比我的任何举动都更让肯尼迪害怕。

“就给他一枪。”

他拨通电话后有个家伙接了。

“是你吗,威利?”

“是帕特吗?”

“是我。听着,都安排好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带着那份材料过来?”

“按咱们说好的,明天。”

“今晚来不行吗?”

“银行关门我怎么可能打开保险箱呢?”

“好吧,那就按我说的做。明早第一件事就是把材料取出来,然后带着它过来,我就呆在他这里。”

“呆在他那里?”

“听好了,威利。他明白,不得不按咱们说的办,是吧?可他担心如果那女的知道了他要交出那么一大笔钱,她是不会干的,你明白吗?如果弗兰克离开的话,她就会明白准是出了事,或许她会产生和他一起去的念头,因此咱们就在这里把这件事办好。我只装作要在他们家汽车游客旅馆过一夜,这样她对事情真相便会一无所知。明天你过来时只装作是我的一个朋友,咱们一起把这件事办利索。”

“他不走开可怎么把钱取回来呢?”

“这都安排好了。”

“你究竟为何要在他那里过夜呢?”

“我自有道理,威利,因为他所说的有关那女人的那一套也许只不过是遁词,也许不是,明白吗?但如果我呆在这里,他们就一个也跑不掉,你听懂了吗?”

“你现在说的话,他听得见吗?”

他看了看我,我点头示意他说能听见。

“他和我都在电话亭里,我想让他听见我说的话,你明白吗,威利?我想让他明白咱们是当真的。”

“你这样做可真够怪的了,帕特。”

“听着,威利,你不知道,我不知道,咱们谁也不知道他是否在耍花招,但也许不是的,那我就不能太苛求了。管他呢,只要他愿意出这笔钱,那咱们就得顺着他点,你说是不?就是这么回事。你按我说的做,明早尽快带着那东西到这里来,越快越好,你明白了吗?因为我不想让她起疑心,猜想我为何一整天都在这里晃荡。”

“好吧。”

他挂断了电话,我走过去又猛击了他一下。

“这一击是警告你,他再打来电话时不要说漏了嘴,你听明白了吗,肯尼迪?”

“我听明白了。”

我等了几分钟,不一会儿就有电话打来,我接的。肯尼迪拿起电话后,又和威利作了些类似的交代,并说这一次是他独自一人在接电话。威利总觉著有些不大对味,但也不得不信。打完电话后,我把肯尼迪带到了后面的一号棚屋,科拉也跟来了,我接过了枪。我把肯尼迪带进去后便立即和科拉走出门并亲了她。

“这个吻是因为你在紧要关头能够赶快行事。现在你听好了,我片刻也不会离开他,今晚我将整夜呆在这里。还会有电话打来,那咱们就还得带他进去接电话,我想你还是正常营业为好,我说的是啤酒花园,不要把任何人带到里面来。这样做是因为要是他的同伙来窥探的话,你也好有个准备,看上去生意一如既往。”

“好吧。还有,弗兰克。”

“什么事?”

“下次我再自作聪明的话,你就在我的额上来一拳好吗?”

“你什么意思?”

“咱们早该离开此地,现在我明白了。”

“咱们该离开个鬼,等赢了这次再说。”

这时她亲了我一下。

“我想我还是很喜欢你的,弗兰克。”

“咱们会赢的,别担心。”

“我不担心。”

我整夜和肯尼迪呆在那里,没给他一点吃的,也没让他睡一点觉。有三四次他得去接威利打来的电话,有一次威利还想和我通话。就我的判断而言,我们没有露马脚。肯尼迪每接完一次电话,我就把他痛打一顿。这活不轻松,但我决意使他真的特别希望那份材料会尽快送来。他这边在用毛巾擦脸上的血,外面啤酒花园里却传来收音机的声响和顾客的说笑声。

次日上午十点钟左右,科拉来到了后面。

“我想他们来了,一共有三个人。”

“把他们带到后面来。”

科拉拿起枪,把它别在腰带里,这样从正面就难以被人看见。她走开不一会儿,我听见有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原来是肯尼迪的打手之一。科拉把那帮家伙押了过来,命令他们举着双手在她前面倒着走,其中的一个家伙脚跟碰在混凝土过道时摔倒了。我打开了门。

“这边走,绅士们。”

他们走了进来,仍旧举着双手,科拉跟着他们走了进来,把枪递给了我。

“他们都带了枪,但都被我在餐厅里给缴了。”

“最好把枪都取来,他们没准有同伙。”

她走了,没一会儿便带着枪回来了。她卸掉弹夹,把它们放在我身边的床上,然后挨个翻他们的口袋,很快就找到了那份东西。滑稽的是,在另外一个信封里装着所有的直接影印机复制件,六张正片,一张反片。他们原打算不停地敲诈我们,可来的时候却又傻乎乎地把复制件全都带在了身上。我把所有的复制件,连带原件一起拿到外面,把它们揉成一团扔在地上,然后付之一炬。烧完之后,我把纸灰踩进泥土里回到了屋里。

“好了,伙计们,我送你们出去,武器就放在这儿吧。”

我把他们押到了他们自己那辆停在外面的车上。他们离去后,我又回到屋里,但科拉却不见了。我又来到后面,也没见着她。我上了楼,只见她呆在我们的房间里。

“喂,咱们打赢了,是不是?这回把它们彻底毁掉了,复制件及其他所有的一切。我一直也很担心。”

她一句话也没说,眼神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

“出了什么事,科拉?”

“这么说是彻底毁掉了,是吧?复制件及其他所有的一切。不过你并没有把我彻底地毁掉,我这里有一百万份复制件,和毁掉的那些一样有效。吉米·杜兰特。我这里有一百万份,你能把我怎么样?”

她放声大笑,猛然躺倒在床上。

“好啊,只是为了杀死我就自投罗网,你要是蠢到这份上的话,那你是有一百万份。你当然有,一百万份。”

“喔,你说的不对,而妙就妙在这里,我根本不必自投罗网。卡茨先生没告诉你吗?他们一旦只判定是过失杀人罪,就不能再把我怎么样了,大概宪法就是这么规定的。喔,你说的不对,弗兰克·钱伯斯先生,绞死你无损我一根毫毛。对,这就是你的下场,被绞死,绞死,绞死!”

“又怎么得罪你了?”

“难道你还不知道吗?你的朋友昨晚过来了,她不知道我的情况并在这里过了夜。”

“什么朋友?”

“和你去墨西哥的那个娘们儿。她全都和我说了,我们现在成了好朋友,她认为我俩还是做好朋友为好。弄清了我的身份之后,她还以为我会杀死她呢。”

“我有一年没有去过墨西哥了。”

“喔,你去过的。”

她出去了,我听见她去了我的房间。回来时,她带回一只猫崽,一只比普通猫还要大的猫崽,灰颜色,身上还带有斑点。她把它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它便开始喵喵叫了起来。

“你们不在时美洲豹下了小崽,她给你拿来一只好让你记着她。”

她仰身向后靠在墙上,又开始大笑起来,那是一种疯笑。

“那只猫又回来了!它踩在保险丝盒子上丧了命,可现在又回到这里来了!哈、哈、哈、哈、哈、哈!猫让你如此倒霉,这难道不是件怪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