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我仿佛依然能看见何夕那张苍白的脸。

沉沉睡去。

特事处的办事效率极高,到次日中午,第一轮调查的回报就已经出来。

有新的进展了。可是当我们透过迷雾真的看到了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形势变得更糟糕了。

特事处调出了海勒国际所有高级雇员的名单,协同国际刑警,连夜彻查名单上所有人近一个月的出入境记录。结果发现,有一个人在今年11月10日从中国上海浦东国际机场入境,用的是旅游签证,至今没有离开中国的记录。

而11月13日夜间,莘景苑第一个范氏症患者死在自家屋内,推算下来,他应于12日染上范氏病毒。

这个至今还在中国,甚至极可能还在上海的海勒国际高级雇员,名叫赵自强!

就是范哲发病时在他身边,却声称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给范哲送咖啡的那个赵自强。

特事处随即电话联系海勒国际总裁办公室,一个秘书表示赵自强属于停薪休假,并不清楚他具体的去向。

几乎在同一时间,上海最好的私人生物实验室之一,荷氏基因实验室在接受警方询问时表示,该实验室于11月15日至11月21日租借给一名男子,租借期间实验室对外封闭,没有别人知道他在进行什么实验。虽然这名男子报出的名字是“周志平”,但他的外貌,据描述和赵自强十分吻合。

随后在荷氏基因实验室附近,有目击者称看见过一辆白色依维科开进实验室的专用地下车库。

各种迹象都表明,赵自强和伦勃朗与莘景苑爆发范氏症有着直接的联系,警方已经印了许多份赵自强的照片,在莘景苑小区内和小区附近找居民进行辨认。

《东方早报》的副刊编辑收到病毒骑士的填字宣言“试验已完毕,王者复仇即将开始”是在11月25日,其中的“试验已完毕”,让人第一时间就联想到赵自强4天前在荷氏基因实验室里结束的神秘实验。

坐实了赵自强嫌疑的,是国际刑警在下午对日内瓦海勒国际总部的一次突击搜查。结果发现在内部电脑的原始文本里,赵自强前往中国并不是几小时前范海勒声称的“休假”,而是“公务”!随之而来的另一个惊人的消息,是范海勒不见了。

何夕听到她养父失踪的消息时,默然不语。

我们在心里都有过这样的猜测,很遗憾它被证实了。

曾若有若无悬挂在这座城市上空的恐怖之剑,如今已经露出了它狰狞的锋刃。

现在光凭特事处已经无法应对这个案子。当病毒骑士上升为真正的威胁,这个案子的性质也迅速升级,毫不夸张地说,这是共和国建国以来要面对的最严重的城市安全案件。下午两点钟我得到郭栋的消息,升级版的病毒骑士专案组,由上海市公安局局长领衔,特事处原调查组为核心,调集上海所有可能调动的警力,撒开了一张大网。

城市已经在血海边缘了,一千七百万人的鲜血汇成的海!

老实说,虽然赵自强很小心地抹去了大多数的痕迹,以特事处人员的能力,以及能调动的人力物力,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并不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问题是时间。

病毒骑士还会留给我们多少时间,他打算什么时候发动致命一击,万一他发现自己处在危险中,会不会立刻发动袭击?

要知道他完全可以把自己变成人体炸弹,在身上带一些装着范氏病毒的易碎容器,被警察抓住之前往人群里一扔……

我在莘景苑的采访已经结束了,这是上午我到莘景苑的时候,欧阳局长正式通知我的。

“下午我想回次报社,你怎么样,不会想继续在莘景苑一直到封锁解除吧?”我问何夕。

“当然不,我已经没有待在这里的任何理由。整理完伦勃朗的东西之后,我就回宾馆。”

“你准备住在宾馆里等警方的消息吗?那样的话还不如先回去,不是都一样吗?”我想劝何夕先把自己身体的情况查清楚。

“不,我想赵自强要动手的话,时间不会太长,而且,我想亲手把他找出来。”

“你……不会有什么线索了吧?”我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你先去报社吧,真有线索我给你电话。”

她不会又想单干吧?我心里嘀咕着。


几个星期没去报社,新闻中心里繁忙依旧。

我拿湿布擦了遍桌子,宗而看见我回来,一脸笑容,快步走过来。

“回来啦,那多,怎么样?”

“该采的都采了,接下来能不能发该怎么发还得等候命令。”

“正好正好,我还愁着呢你就回来了。”

“怎么了,说得我像天降神兵似的。”

“复旦新闻系搞了个活动,请上海各报出些年轻的优秀记者去做演讲,这也是好事,要知道现在实习生的素质一年不如一年,写出稿子要改好几茬。”

“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才刚回来,肯定不是叫我去吧。”

“怎么没关系,怎么没关系。”宗而急了,“哎呀他们让我去,我哪行啊,一来我哪算是年轻记者,又不在岗位上,再来我那口才,往台上一站不是丢脸吗?”

“不是吧主任,我看您挺能说的。”

“我有演讲恐惧症,不行的不行的。本来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因为你不在才落到了我头上,现在你回来正好。说起《晨星报》年轻记者,你绝对是头块牌子,连这样的采访都让你去了,牛啊,再说你又能说……”

“得得。”我打断他,“说吧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一点半在复旦。”宗而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什么,明天?”我大叫。

宗而已经走出好远,回头以加勉的口吻对我说:“那多,你绝对没问题。嗯,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不用这么早回来上班嘛,明天说完了,再休息个一两天,呵呵呵呵……”

我摇了摇头,坐回椅子上。


和无数的人打过了招呼,正用手支着下巴回想着自己这几年记者生涯里有多少光荣事迹可以拿出去炫的时候,手机响了。

“有没有时间去哈尔滨?今晚。”何夕用淡淡的口气问,好像是在问我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去喝咖啡一样。

“今晚?”我苦笑。

“那我一个人去。”

“刚刚答应别人明天去做一场演讲。是不是赵自强的线索?他在哈尔滨?要不我去把演讲推了。”

“是和赵自强有关,但现在还不知道是否对这个案子有意义。既然你先答应别人就不要推掉了,很可能我也是徒劳无功。我会买晚上7点40分飞哈尔滨的飞机。你现在过来的话,我可以和你简单说下情况。”

“好,我立刻过来。”


到瑞金宾馆是4点30分,何夕已经整理好行装了。

“到那儿你保持开机状态,我会给你打电话的。”我进门就说。

“你不是知道我没……”何夕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因为我已经拿出刚买的诺基亚6111开始快速充电。

“很漂亮的手机。”何夕耸了耸肩膀说。

我想我早该这么干了。

“说说吧,为什么去那里?”

“赵自强是11月10日来上海的,不过我却知道他在10月初还来过一次中国。我想郭栋应该很快也会查到这个。”

“他去过哈尔滨?”

“是的,我下午打电话回海勒国际确认过了。10月初在黑龙江一个叫石人城的地方,有一个农民因范氏症而死。每发生这样一宗案例,海勒国际都会派人到当地了解情况,机构那次就派了赵自强。但他很快就回来了,那里后来也没人再次感染范氏病毒,所以是不是和这次的事情有关,我也拿不准,只是想去看一看。”

“石人城?离哈尔滨远吗?”

“应该不到一百公里吧,我今晚飞到哈尔滨,明天一早就去石人城。”

“你有更进一步的线索吗,虽然那肯定是个小城,但你就这么去怎么找法?”

“我知道是石人城下面一个叫前沟村的地方,一个小村子,如果有人因为范氏症而死,肯定是个大新闻,不会找不到的。”

“嗯,不过你得小心点,中国各个地方有各个地方的习俗,人死得这么惨,也许当地居民会对重提这件事很忌讳。你又是个……”我看了何夕一眼,“有问题记得打电话,过了明天我就没事了,需要的话我过来。”

何夕笑笑。

“对了,一会儿我送你去机场吧,是虹桥机场吗?”

“是浦东国际机场。”

“哎呀,那该走了,这时候堵车呢。”

“嗯。不用你送了,饭我也准备到了机场吃快餐。有些东西你帮我带回家,暂时寄放在你那儿。”何夕向两个大箱子努努嘴。

“一个是伦勃朗的,他剩下的东西都在里面,还有一个是我的。”

“没什么贵重物品吧。”我笑着说。

“就是些衣服……”何夕忽然迟疑起来,“你……你可别打开看。”

“啊。”这么说的意思,是里面有内衣来着……

我嘿嘿地笑。


晚上何夕到宾馆的时候主动用诺基亚6111给我打了个电话,虽然只是报平安式的几句话就结束了,却着实令我意外。看到来电显示上的那串数字,我的心少年般悸动了一下。

早上爬起来,牙没刷就拨通何夕电话,她已经从哈尔滨搭上长途车,很快就到石人城了。

下午走进复旦校园的时候,我犹豫了半天,又摸出手机拨她的电话。我想我应该矜持一些,不能这么频繁。可这是为了获得赵自强的消息,我这样说服了自己。

无法接通。

整个演讲过程我都有些心不在焉。我毫无表现的欲望,只想快快结束,好再给她打个电话。

不是让她保持通讯畅通的吗?

我买的可是正牌,电池不会这么水吧。买的时候电池就有电,昨天还充了半个多小时呢。

又或者她只是恰好在某个通讯不畅的地方?

我堆出笑容回答着学生的问题,终于等到主持人宣布结束,我溜到后场就打电话。

还是无法接通。

从下午到晚上,我几乎每隔10分钟就拨一次。“对不起,您拨的用户无法接通”这句温婉的女声成了我最厌恶的声音。

我从来没有焦虑到这种程度。就是进入莘景苑的第一天也没有。放出去的风筝断了线,却发现是自己在气流里翻滚。

是手机出问题了吗?虽然诺基亚的质量不错,但也有可能正巧撞上只坏的,就是几率小了点。

不过要是手机问题,何夕难道不会主动打个电话回来吗?她一定能想到我的担忧,很多话我没有明说,但她绝对是知道的……还是她故意晾晾我?会吗?

要么,她坏了手机又找不到能打电话的地方。石人城前沟村,至于这么落后吗,黑龙江会有没法找到电话打的地方吗?又不是在大小兴安岭林区。

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又拨了一次,还是接不通。

算了,希望明天早上醒来能接通,她告诉我是一场虚惊。

虽然这么焦虑,但我想我还是能很快睡着,毕竟是拥有猪一般睡眠的男人。

我闭上眼睛,然后侧过身,面朝下,转到另一边,又面朝下,脑袋扎进柔软的枕头里。

见鬼!我怎么能寄希望于虚惊!

我翻过身来,伸手从床头柜上摸到手机。按了一下,手机屏幕在黑暗里发出荧荧的蓝光。

翻出存过的携程旅行网订票专线,拨出,接通。

“要到哈尔滨的机票,最早的一班,对,从现在开始最早的一班。”

“是的,没关系,只剩头等舱也可以。”


仿佛刚刚睡下没多久,闹铃就把我惊醒。

6点。

8点30分的飞机,浦东机场。似乎到哈尔滨的航班都在浦东机场。

套上最厚实的羽绒服,在楼下早点摊买了热豆浆和煎饼,跳上出租直奔浦东机场。

在上机的前一刻,我在上海最后一次拨打何夕的手机,依然无法接通。

我是第一次坐头等舱,没想到还是自己掏钱买的票。不知道何夕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只能用金钱换取时间,希望还来得及。

当然,我更希望自己是一场虚惊。

我不愿意去设想各种糟糕的可能,我下意识地回避想这些。还是放下座椅睡觉吧,把昨晚缺的觉补足。不管有什么在等着我,养足精神是现在能做到的最踏实的事情。

飞机着陆瞬间的震动把我惊醒。

飞机还在跑道上滑行的时候,我就急不可待地打开手机。我幻想着那边突然接通,然后我对她说,我现在离你已经不到一百公里了……

这终究只是妄想。

走出机场大门的时候,已经11点30分了。

“请问到石人城怎么去最快?”我坐在机场专线上,问售票员。

“石人城?”小姑娘想了想,“长途车快些吧。停这种小地方的火车都是慢车。去绥化方向的长途车应该停。估计个把钟头吧,肯定超不过一个半钟头。”

“哪儿乘长途车?”

“等会儿这车到了市里,叫辆的士快得很,南岗客运站。”

11点50分,焦躁的等待中,专线车终于缓缓开出了机场。40分钟后我跳下车,冲进第一眼看见的小餐馆里吃了碗荠菜饺子,赶往南岗客运站。

往绥化的客车每20分钟就有一班,但只有少数会停石人城。最近的是两点钟的车。

这是我第一次来冰城。除了寒冷,这座城市没给我留下任何印象。每座城市都有她自己的魅力,但对于满心忧虑的我已无暇它顾。

3点25分,客车拐进一座破旧的停车场,水泥的路面坑坑洼洼,还满是小碎石子。

下车的只有我一个人。

“要车吗?”一辆人力车向我靠过来。

“我去前沟村。”

“呃……那你还是找那车吧。”中年车夫悻悻地摇了摇头。

我站在石人城客运站的门口往外张望了一下,与其说这是个小城,倒不如说是个小镇。窄窄的马路上人车稀少,出租车更是见不着一辆。没办法,只好往车夫说的那辆车走去。

那是辆三轮机动车,后面的塑料棚里大约能坐两个人。司机是个30多岁的汉子,他拉了拉帽子,冲我点点头。

“去哪儿啊?”

“前沟村,多少钱?”

“前沟村啊,那可远,40吧。”

我没工夫和他讨价还价,从后面掀帘子上车。

里面一根长条椅,靠背就是车厢。厚布帘子挡不住外面的寒风,但总比直接在外面好些。这儿该有零下十几度,才下客车没多少时间,我就觉得脸生疼。

“多久能到?”我问。

“路不好走,总得三刻钟吧。”

路越来越颠,震得我屁股生疼。我想开车的汉子也不算宰我,这样的路要开近一个小时,40块不能算多。


“到了。”

车终于停了下来。我慢慢下车,气血有些不畅。

三轮车停在一条小路上,旁边是条田埂。汉子用手指着田埂那边的一片人家,说:“走过去就是前沟村了,这路只能勉强骑自行车,我这车过不去,你走一走吧,不远。”

接过钱,三轮车调了头,“突突”着去远了。

就是这个村子了,现在离我和何夕失去联系,已经接近30小时。

太阳快要下山了。

我深吸了口气,冰冷的气流直通进肺里,稍稍平复了一下忐忑的心情,举步踏上这条高低起伏的小道。

村子不大,百十来户的样子,大多是平房,也有少数自盖的两层小楼。看这些房子的外观,这个村子应该不算富裕。

这么冷的天气,没人待在外面。家家户户院子的门多半是开着的,我找了一家走进院子,从玻璃窗户看进去,一个老人正坐在坑上,似乎正在听收音机。

没有门铃,我拍响了大门。

我没很用力,但在这寂静冬天的乡村傍晚,砰砰声突兀得让我心颤。

屋子里传出狗叫声,然后呜咽着低下声去,接着门就打开了。

“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有件事情想问一下。”我对开门的老汉说。

他打量了我一下,风从我后面吹来,让他往棉袍领子里缩了缩。

“外边冷,有什么话进来说吧。”

“来,往炕上坐。”他关了门,把我领上炕,“看你这皮肤,南方的娃吧,大冬天的,到这穷村子有啥事啊?”

一条黑狗从门边窜过来,冲我“汪”地大叫一声,把我吓了一跳。

“咄咄”,老人大声呵斥它,黑狗看了我一眼,耷拉下脑袋,趴到地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脱了鞋盘腿坐在炕上,下面传来的热力和老人的热心让我整个人稍微舒缓了一些。

“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突然失了联系,我担心她有事情。可能昨天她来过这儿,不知您见过没有。挺年轻的一个漂亮女孩。”

“没见过,这天气,大多数时候我都待在屋里,不愿动弹。她要是只来了一会儿,又没像你来敲我家的门,就算来过我也不知道啊。”

我心里一阵失望,却见老人往里屋喊。

我没听清他喊的称呼是什么,从里屋推门出来了位老太太,应该是他的老伴吧。这老太太脸上皱纹虽多,却红光满面,身躯胖大,比老汉精神得多。

老汉也没对她解释我是谁,直接就问:“昨天我们村来没来过个漂亮女娃子?”

“有有,大概10点钟光景吧,和我打了个照面,模样还真是俊哪。”

“是穿着翻毛领皮夹克吗?”我急着问。

“好像是连着帽子的衣服,嗯,帽檐领口是有毛。”

没错,何夕那身皮毛一体在上海穿还嫌太热,帽子挂在后面从没真正戴上去过。

她的确来过这里!

“她往哪儿去了您知道吗?”

“我可没注意,她那方向是往村尾去的。”

“好,你忙你的去吧。”老人摆摆手,他老伴向我点点头,又回了里屋。

看来这家人不知道更多的情况,那么是不是换一家问问?

看着老人和善的目光,我决定换个角度问问看。

“另外有件事情,不知道方不方便问。”

“咳,你问吧。”老人挥了挥手说。

“我听我那朋友说,今年10月份左右,在这村子里死了个人,而且死法还挺惨的。”

“啊,你是说罗二吧。”老汉一拍大腿,“那家伙,嘿!”

我看他有些欲言又止,问:“怎么,是有人死了?”

“嗯,就是10月1号国庆节这天,他开着摩托去城里,回来的时候有人看到他忽然就倒在路边,不多久就……就死了。”老汉说得吞吞吐吐,一定是死状太恐怖的缘故。

不过为了确认,我还是追问道:“听说人都炸开了?”

老汉没回答,摸出长长的旱烟袋,敲了敲,点上放进嘴里抽了几口,才又开口说:“那家子,都说是报应,算啦,人都死啦。不过你那朋友要是去他家,方向倒是没错,他家就在村尾。”

“哦,具体是哪家,顺着这路直走吗?”何夕既然来了,肯定去过罗二家。

“直走,他家可好认了,三层楼。就他一家盖的三层楼。不过罗二本来就一人住,死了之后房子空关了一段时候,后来听说遭了贼,他家人和他一个德性,还来村里吵过。现在派了个男人来看屋子,不知是雇的还是亲戚,反正和村里其他人也不太来往,我是没什么话好和他说。”老汉说得气呼呼,看样子和罗二一家的矛盾还不小。

从老汉家出来,走了不多久,就看到了那幢三层楼房子,尖顶欧式别墅模样。这幢房子和村里其他最近的一家也隔了一百多米,孤零零的。

外观上这幢楼就比村里其他房子好上许多,看来罗二和村里的不和,肯定和他的富有有关。

院子的黑铁门关着,我按了按门铃。

“谁啊?”过了一会儿,一声沙而尖的男人嗓音在里面响起来。

我回以又一声门铃。

门开了一小半,一个眼角红肿,左脸颊还贴着块创可贴的年轻男子探出头来,看了我一眼,皱眉问:“你找谁?”

我向他友善地笑一笑,问:“请问昨天上午是不是有个女孩来过这里?”

“没有。”男子盯了我一眼,“没有没有。”他说着一下把门关上了。

什么态度啊。我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怪不得这家人和村里其他人家处不好。

可是不会啊,何夕怎么可能没来过这家,刚才老太太也说了,看见何夕的时候她是往村尾方向走的。

是刚才那个男人没说真话,还是何夕在走到这里之前就出了什么事情?

这么小一个村子,要是出了什么动静大的事,村口的老两口肯定是会知道的啊。

要么是何夕在来这家之前,就发现这个村里有更值得她注意的地方,以至于最后根本没有来罗二家;要么是这个男人在说谎。比较起来,我觉得后者更有可能,刚才他的眼神就有些闪烁不定。

正要再按门铃,忽然隐隐听见手机响。

是一首钢琴曲做的铃声,不是我的手机,是从门里传出来的。

响了一会儿就停止了,那男人接了电话。

我一下捏紧了拳头。

昨天我买了那款诺基亚6111,特意预先把手机的铃声调好,所以记得非常清楚,就是这首钢琴曲,我觉得这段不华丽又清新舒服的曲子,何夕应该会喜欢。

不会这么巧吧?

我重重按响了门铃,一次,两次,三次。然后开始大力拍门。

里面的男人一开始没准备理我,过了足有5分钟,门一下子被拉开了。

“你他妈神经病啊,找死啊,告诉过你昨天没人来过。”他龇起牙冲我叫。

“你刚才打的那手机,给我看看。”

男人的脸色变了变,说:“凭什么给你看。”声音却已经不自觉地比前面小了点。

“给不给。”我按捺不住,冲他吼道。

男人向后缩了缩,强自回道:“你脑子有毛病,再不走我打电话报警了。”说完就想关门。

我心一横,大不了治安拘留,打起来这村里别人多半也不会管这家人。飞起一脚把门踹得大开,男人向后踉跄退去。

我跨步抢进门,一把揪住男人的领子,同时狠擂了他肚子一拳。那人的脸立刻皱了起来。

“说,你都干了些什么?”我猛摇他脖子。

剧烈的晃动让一个东西从他的衣襟里掉出来,落在地上。我一看,正是那部崭新的诺基亚6111。

我这么一愣,男人趁机从我手中挣脱出来。

“小黄,小黄,咬他。”他大喊着。

一条黄狗从屋里跑出来,吠得惊天动地。

“叫个屁啊。”我满心的担忧和愤怒无处发泄,大声向这条死狗吼去。

那狗立刻没了声音,不过还是直向我冲过来。

我瞪着眼睛迎上去打算给它狠狠来一脚,没想到这狗竟然在我身前几步处小碎步挪了个弯,从我身边跑过,一溜烟逃出门去。

我愣了一下,没料想这只狗这么孬种,然后才发现那个男人早就溜得没影了。

我微一踌躇,决定不去追他,转身往屋里走。

“何夕,何夕。”我的呼喊声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回响。我从一楼走到三楼,每间屋子都推开来看过,就是不见何夕的影子。

我又从三楼往下复查了一遍,还是没有,这回我连衣橱储藏室床底下都看过了。

何夕肯定是出事了,但刚才那个男人要把一个不合作的漂亮女人从这村子里转移走,又不能惊动村里其他人,好像不是件容易的事。这就是我没去追那人的原因,我觉得何夕应该还在这幢房子里。

不会是……不会是她已经……

既然连她的手机都已经到了别人手里,那么各种可能性都要考虑到。把死人藏起来要比活人容易得多。

罗二家的院子很大,我绕着房子转,注意看哪里的泥土有新翻过的迹象。

我仔细地看着每一方土地,却在心里祈祷着,可别真的让我看见什么。然后一抬眼,就看见了个小土堆。

我猛地一惊,又立刻放下心来。埋人不是挖洞,只有挖地窖才会把土堆在外面。

地窖?我精神一振,东北农家一般都是有地窖的。

可是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就是没看见地窖的入口。那么这堆土是干什么用的?

其实并不是一堆土,而是一大一小靠在一块的两堆土,旁边还有把铲子。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我慢慢审视着这个院子的一草一木,最终还是把视线定格在土堆上。

为什么会有两堆,为什么不堆在一起?

我弯腰拾起铲子,把小土堆的土铲到一边,铲到第三下,铲头就撞到坚硬的金属,发出“叮”的一声。

我赶紧连铲带扫地把小土堆挪平,下面是个圆形的铁制地窖盖子。

我忍不住从心底里升起欣喜。这铁盖子有插销锁着,为什么还要用土堆在上面?这地方平时没别人来,想隐藏也不会用这样拙劣的方式,这样做的原因只有一个——不让声音传出来。

没猜错的话,何夕就在下面,刚困住的时候她一定拿东西砸铁盖,虽然砸不开,却有声响,所以那家伙才用土堆到上面。

我一把拉开插销,抓着把手移开铁盖,冲下面大叫一声:“何夕!”

“那多!”熟悉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声音里满含着惊诧与喜悦。

狂喜在一瞬间把我紧紧攫住,微微瞄了瞄梯子的方位,我就闷头窜了进去,半滑着下了一米多,也不管还有多深就跳了下去。

等激动渐渐平复下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把何夕紧紧抱在怀里。

她低着头,发丝在我鼻尖扰动,这场劫后余生把我们之间的关系瞬间拉近了。

隔着最厚的冬衣,我依然能感觉到她心脏的跳动。我抱着她的手紧了紧,然后往上移,扶住她的双肩。

她抬起头,眼眶还是红的。

“哟,花脸了。”我笑着,伸手给她抹脸。

何夕扑哧笑了出来,往后一让,脱出我的掌握,用手背在脸上擦了擦。

“没想到我会出现吧。”

“切,有什么想不到的,看到我的手机了没?”她的嗓音略略有些沙哑,毕竟长时间没有进水了。

我掏出手机递给她。

“我故意扔出去的,那家伙一定用了这手机吧,我就猜到你该能找到这儿来,留个手机好提醒你,只是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

“我都急死了,哪还能不赶紧飞过来。我就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长时间中断通讯。你都有一天多没进水粮了吧,我们出去。”

“先等等,饿也饿过头了,还撑得住。我给你看点东西。”

这个地窖约有20平方米大小,长方形。我下来的地方较高,离地面约两米半,往里则地面向下倾。四周都是土墙,顶上铺了木板,一个光溜溜的灯泡垂在上面,发出黄光,照亮着整间地窖。

何夕拿着一根大手电,领我去的地方,却是在这地窖的最深处,那里居然陷了个大洞。

原来何夕昨天上午到达前沟村,问到罗二的住处,就径自过来敲门。那男人对她无比惊艳,起了色心,把她领到地窖里就要施暴。却不料何夕学过跆拳道,我和那男人刚小干一架,知道他实在稀松平常,所以两个人扭打起来,竟然是何夕占了绝对上风。

男人挨了好几下,知道不行,就逃上地面,等何夕发现不对,已经慢了一步。在地窖里的梯子上无处借力,被男人踹了几下,硬是拉上铁盖封了出口。估计那人准备先饿何夕几天,等她无力反抗的时候再打开盖子。

好在何夕有心,眼看自己没法冲出去,灵机一动把手机从铁盖关上前的空隙里扔了上去。果然那人见猎心喜,把手机换了SIM卡,挪为己用,却给我一下子认了出来。

其实这个临时看房子的男人根本就没有见过赵自强,可是他带何夕去的地窖,却真的有古怪。

罗二在暴死之前,打算把自家的地窖再挖得大些,没想到稍挖没多久,就发现原来自家房子的地下,另有一片天地。

何夕带我去看的洞口,就是罗二挖出来的,通往这片诡秘之地的入口。

“我猜想,赵自强到过这下面。”何夕和我走到洞口边,下面有张竹梯。

“下面是什么?”我看着黑洞洞的大口,就像怪兽狰狞的嘴。

“‘七三一’部队的一处秘密实验基地。”何夕用低沉的语音回答我。

“‘七三一’部队?”我失声叫起来,“日军侵华时期,那个恶名昭彰的‘七三一’细菌部队?”

何夕已经顺着梯子往下爬去,她向我招了招手:“下来吧,你不会相信在这里面我发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