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县第七十八章
  第二天上午十点,杨陆顺还在宿醉的头痛中呻吟,周为就敲开了房门,说是接杨陆顺叶祝同前往阳光酒店,还一脸羡慕地说:“我的老同学,你的面子真够大,今天我才进办公室就接到袁总在北京发来的指示,叫我务必留住你,她处理完业务,最迟三天赶回春江!”
  说心里话周为心里嫉妒远胜羡慕,不就一乡巴佬么,值得手眼通天的袁总这么在意?他非常清楚袁总是实力,只要袁总稍微动用点关系,杨陆顺这小小的县委办副主任就有飞黄腾达的机会,实在不想让杨陆顺就轻易获得如此良机,他为了请袁总出面帮他进副处,不知道赔了多少笑脸好话,怎么也想不明白袁总就会那么在乎杨陆顺,巴巴地从北京打电话,而且语气不容置疑。
  杨陆顺却是一楞,一夜的噩梦使得他心有余悸,本能地回拒道:“呀,袁总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也想一睹袁总风采,可惜不凑巧,刚给县里汇报工作的时候,县里有紧急任务安排我,最迟我明天就得赶回去,真是辜负了袁总美意啊。”是的,昨天杨陆顺从林亚萍等女同学脸上看到那种揶揄轻蔑的神情就没打算见袁奇志了,他真不能接受曾经痴恋着的女人在品行上有污点,再见面只能在血淋淋的创伤上撒把盐,这也是他断然拒绝的根本所在。
  周为心里偷偷一乐,脸上却表现得大为失望:“那怎么行,我在电话里跟袁总打了包票的,她从北京飞回来没见带你,还不把我骂死呀。不过我能理解你的难处,上面一句话,下面跑断腿,我是深有体会的。”
  杨陆顺说:“是啊,我一个小小的副主任,不是自由身呀,要不是昨天答应了你,我怕得接了电话就赶回南平了。”为了显得焦急又道:“周处,你也是文化厅有头脸的人物,帮老同学调台车好不?挤长途客车还真不是滋味。”
  周为唉了声说:“既然你去意已决,我也不好再说什么,要车没问题,我来就是调的省歌舞团的小车,下午就送你回南平吧。”抬眼看了看旁边欲言又止的叶祝同,热情地说:“老叶,你就不急着回南平了吧?”叶祝同本疑惑杨陆顺异常反映,按说省城这帮同学都挺热情,不知道六子为什么显得心不在焉,早说好多留几天,一会又急着回去,他可不想小菁的事情还没眉目就离开,不趁热打铁,要再找周处怕不容易,赶紧笑道:“我在文物局的进修还没完呢,想走也走不成啊。”周为笑呵呵地说:“那正好,我跟老叶还蛮投缘呢,走走,我们先去阳光酒店,一会林萍他们也要到了,我这主人家还没到,岂不失礼?”
  杨陆顺抛开烦恼,强打精神跟着周为出了门,外面停着辆皇冠轿车,那司机见周为下来,很是殷勤地拉开车门,上车周为就说:“小林,给你个光荣的任务,下午把我的老同学杨主任送南平,我会给你的张团长请假的。”小林司机语气恭敬地说:“周处的指示,我一定执行,保证圆满完成任务,能为杨主任服务,也是我的荣幸啊!”
  杨陆顺客气道:“林师傅,真麻烦你了。”小林司机说:“杨主任千万莫跟我客气,能为周处效劳,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麻烦呢?”周为很是开心,伸手拍了拍小林的肩膀说:“你小子当然高兴了,杨主任是南平县委办的主任,你送他回家,还会亏了你?别的不说,好烟肯定要打发你一条,而且你在团里还能领到长途出车补贴、下乡补贴、误餐费,好处都让你小子得去咯!”小林嘻嘻笑道:“我就乐意跟周处出车,谁不知道周处是文化厅的财神爷呀。”杨陆顺在一边插不上嘴,心说周为真还面子蛮大呢。
  到了阳光大酒店,周为轻车熟路地领着杨陆顺叶祝同去了二楼餐厅,一进餐厅,正在忙碌的服务员小姐纷纷娇笑着跟周为打招呼,周哥长周哥短地叫得亲热异常,而一个正指挥服务员们拾掇餐厅的漂亮小姐赶紧小跑过来:“周处,您定的包厢已经准备好了,原本是有人提前预定了的,我们刘经理听说周处要宴请朋友,赶忙做了调整,一切按照您的吩咐布置的。”周为点点头说:“你们刘经理办事就是让人放心,你告诉他,呆会我敬他一杯酒。”那漂亮小姐麻利地替他们三人斟上茶水,嫣然而去。
  这包厢大而豪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清香,不知隐藏在何处的音响播放着优雅的萨克斯曲,要不是大圆桌子上摆放着碗碟牙筷,叶祝同仿佛置身于富贵人家的客厅,丝毫闻不到一点油腻味道,不禁对结识这么个有权有势的省城处长而庆幸,更强烈地把小菁的工作大事压注在只有两面之缘的周为身上:“哎呀,周处,我真有点刘姥姥进了大观圆的感觉,不愧是省城领导,权大财粗啊!莫非这阳光大酒店也是我们文化厅的下属单位?”
  周为要的就是这种反应,笑着说:“文化厅一穷酸单位哪里有如此手笔哟,这阳光大酒店是省军区的产业,也是春江数一数二的大酒店,是文化厅定点招待贵客的地方,不是招待我这老同学,我轻易不带朋友来的,费用实在太大,我在处里虽有点经费支配权,也不敢多来。”
  杨叶两人都清楚他在话不尽言实,只凭跟外面服务员熟络的程度,就晓得他是这里的常客,来一次两回的,谁会记得你呢?叶祝同只想着周为在文化系统很有点门路,而杨陆顺则觉得周为手段不简单,要说在省城区区一个副处长算不得什么,说文化厅穷酸也不过分,偏生周为这副处长竟混得有模有样的,无非就是抓了财权,从小林司机的恭敬到昨天许经理的卑躬,显然都是钱权在作怪,瞥眼见叶祝同热情过分的脸,就明白叶大哥肚子里的小算盘,但想到昨晚舞厅那幕,顿时有点不安,忙笑着说:“老同学,我突然想起件事情,还得请大处长帮忙哟。”
  周为不知道杨陆顺何事,没大包大揽,万一不可为,而勉强为之,不符合他的性格,摇手谦逊道:“老同学,别处长处长的取笑我,有什么你只管说,能帮忙的我尽力而为!”
  杨陆顺说:“就是我这叶大哥的心肝宝贝叶小菁的事了,你也见过小菁,那妹子漂亮灵性,真要毕业后回了南平,未免委屈了人才,那妹子我算是看着长大的,叫我叔叔好多年,也就是你的侄女嘛,小菁能不能留在省城,就看你出不出力咯!”他也怀了点私心,真要小菁回了南平,免不了要为小妮子的工作跑上跑下,如今有个现成的门路,拉得上就最好了。叶祝同心里大喜,有六子过问,这事就成了一半。
  果然周为哈哈笑道:“你这当叔叔的终于还记得叶小菁的事呀,我还以为你只奔前程忘记了呢,不瞒你老同学,我得知小菁在省艺术学院,就想帮她一把了,何况老叶也有想法让小菁留在省城发展,你不说,这忙我也是帮定了的!”
  三人聊得开心,一会儿林亚萍等老同学陆续到齐,听说杨陆顺下午要走,都纷纷出言挽留,可惜杨陆顺去意已决。这顿饭因有了叶祝听和小林司机两个外人,就没了昨天的热闹气氛,都是有点职务的人,不免都矜持稳重起来,不谈同窗旧事了,女人们就谈服装化妆品,男人们更是海阔天空,天文地理时事政治。下午都要上班,也就没嚷嚷喝酒,只是杨陆顺为了赔罪多喝了三五杯。饭后又清谈了会,眼见上班到点,这才依依告别。周为则再三叮嘱小林司机路上注意安全等等事项,又主动拿了条红塔山给小林司机,面子上的事几乎滴水不漏,充分体现了省城领导的风范。叶祝同虽不明白六子为何急忙回南平,但老练的他这是把疑问埋在心里,六子总有他自己的想法。
  在回南平的路上,杨陆顺按捺不住委婉地打听了周为的情况,小林司机一脸钦佩敬慕:“说起周处,在文化系统个个挑大拇指,虽然职务并不高,难得周处肯为朋友帮忙,只要答应了,他宁愿自己贴钱贴物去帮朋友。而且周处交游很广,到处是朋友,省委政府市委政府都有朋友,我拿我来说吧,本是部队退伍兵,只开了一年解放牌,原本想进春江市公交公司开个公共汽车也就足愿了,谁知道好难走关系,幸亏我那在市文联的表姐跟周处是朋友,早两年周处还是科长,无意说起我找工作难,周处当时就答应想办法,安排我在市文化局开宣传车,我也蛮满足了,没想周处心里有我小林,这不半年前省歌舞团前任团长出了车祸,周处就推荐了我做张团长司机,说部队锻炼出来的司机守纪律素质高,说实在的我也算小心谨慎技术合格的司机,从不开快车,又滴酒不沾,张团长试用一段时间后,就把我调进了歌舞团,而且还转了干,提了两级工资,我清楚这都是周处的关系,我这辈子都感激他呢。还有很多,我们文化系统的人受过周处好的,真是太多了。”
  杨陆顺说:“周处跟你们张团长是不是关系蛮好?”小林面带神秘地说:“当然好,亲兄弟一样呢,我听说张团长原本只是歌舞团党委副书记,连业务副团长都不是,好象是周处帮张团长走了省委的路子,这才脱颖而出的。”杨陆顺略一思索也就想了个大概,基本上周为找袁总走了省委某个首长的路子提了副处,而他也乘机搭上了关系,帮姓张的当上了团长,难怪敢为叶小菁的事儿打包票,那要调张团长的小车更是小意思了。虽然并不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但也佩服周为的钻营功夫,也就难怪他混得活鱼活水的了。
  皇冠车就是快,下午两点多出发,不紧不忙天没擦黑就到了南平,小林在杨陆顺家吃了晚饭,略事休息,连夜赶回春江去了。
  杨陆顺却没有半丝疲倦,跟旺旺玩耍了会,一头钻进了书房,把门锁得死死的,从书柜下旮旯脚翻出那个破旧的匣子,开始赏玩起那四件青花瓷器,饶是他再怎么按捺情绪,仍旧禁不住激动万分,被喻为国宝的皇家御用器物居然就捧在他手里,固然他并不真正懂得如何欣赏古玩瓷器,可他就是舍不得把眼光偏离那晶莹璀璨的文物,不时还发出嘿嘿之声,俨然是喜到了极至。对于这四件瓷器,他决心个人珍藏起来,甚至就连沙沙也要保密。
  他自忖能保守秘密,但不相信沙沙会守口如瓶,女人家喜欢炫耀,而且还怕沙沙在经济困窘的时候生出变卖之心,这与他的信条不符合,他杨陆顺还不至于堕落到贩卖祖宗遗产的地步。如何收藏这四件宝贝,他也早有打算,就放在这破旧匣子里最安全,这么多年来能保存完整,不就是破旧匣子不起眼的缘故么,只要防着旺旺到书房玩耍不弄碎就成,他看了看书柜,又从书桌里清理出一大叠文件卷宗码在书柜下面,恰好可以把匣子遮得严严实实,猛然想到自己突法奇想收集瓷器花瓶却是受了袁奇志的影响,不禁有暗暗沮丧,都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老是沉溺在一段畸形的爱欲中不能自拔呢?仅仅春风一度就能抵消与沙沙多年的夫妻感情么?何况现在人家是省城有头有脸的商界强人,不要再自做多情,还是努力把握身边的幸福,做个好男人好父亲好儿子。
  来到客厅,沙沙边看电视边把小灯笼一样的南桔剥开,吃得津津有味,还直招呼六子也一起来吃。杨陆顺打小怕酸,可尝了瓣后感觉比以前吃的无核蜜桔要甜上许多,甚至根本感觉不到酸味,这才放心大胆地吃起来,说:“嗯,这桔子不错,连我这最怕酸的都能吃,沙沙买东西越来越里手了啊。”沙沙笑着说:“南平还没得这种南桔买,是小秦跟袁科到地区出差,顺便给我拉的一篓。”杨陆顺一楞,嘀咕道:“小秦跟老袁出差?他们有什么事能一起出差啊,奇怪得很呐。”沙沙说:“你个当主任的都不知道,我更不知道了,明天你去上班问问不就清楚了。”杨陆顺伸了个懒腰说:“我还得休息两天,请的假没到期,我不急着上班。现在县委办没什么紧要事情,我分管两个科的日常工作早都是按计划进行,有没有我这主任不打紧。”
  沙沙说:“我还没见过你这样不抓权的人,别人是恨不得所有权力一把抓,你倒把权力下放,我可告诉你,科室出了问题板子也要打你的屁股。如今的人思想不行了,你不眼盯着脚踩着,背后被人捅了还不知道呢。”
  杨陆顺说:“捅我什么?我行得正坐得直,我不去找他们的麻烦,他们就偷着乐了。这两天我哪也不去,就在家休息两天,明天你上班给小秦打个电话,叫他上家吃中午饭,我得找他了解这段时间综合科的情况。唉,到底是县里,通讯不发达,什么时候能普及程控电话,南平才算达到伟人的基本要求。”
  沙沙诧异地问:“伟人?哪个伟人还操心这些小事情。”杨陆顺笑着环住沙沙的肩膀说:“伟大领袖毛主席说过,社会主义要达到‘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水平。我们家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了,可还有很多人住房紧张,更谈不上安装电话了。”沙沙哦了声,也笑了起来:“你不是挂了个县委办副主任,谁给你安电话呀,初装费要三千八,你个小老百姓装得起么,一月电话费一百多,小老百姓打得起么?”杨陆顺默然。秦一早来到单位,先是打扫杨主任办公室,不管杨主任在与不在,他都会细心地整理干净,几乎是一尘不染,尔后回综合科把科长室做下清洁,大办公室则是轮流打扫,包括孙科副也不例外,四个人一人一天,谁也甭想偷懒。今天该廖姐值日,所以小秦只是去茶水房提来暖瓶,给自己泡上被清茶,就巍然不动了。
  打开抽屉,一份还散发着浓烈油墨气息的县委简报躺在最上面,他不禁拿出来仔细看着,心里如同前几天一样欢快地蹦达着,这是他到综合科一年多第一次主笔编撰的一期县委简报,从资料收集、筛选、初稿、定稿都是他执笔的,何科只做了简单修改,而且拿到闵书记审核时一次性通过,这说明他小秦已经正式成为一个合格的综合秘书!
  谁能想到一年前他还只是人事局办公室的打杂小厮呢?不过他非常清楚能有今日,全是杨主任苦心栽培的结果,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何况杨主任还全力促成了他与燕子的恋爱关系,只等燕子达到机关干部的晚婚年龄,他们就可以步入婚姻殿堂。虽然上次提拨副科长没果,但明显杨主任是全力已赴了的,只是他运气不好,偏偏阚书记病倒了。再随着杨主任在县委办地位日益稳固,他在综合科的身份也渐渐超然起来。不过他始终不明白,杨主任与老谢怎么忽然化干戈为玉帛了,他多少也听到这样那样的小道传闻,可目前的情况俨然是老谢在做权利交班的预先准备,在培养县委办主任接班人。这个疑问他不止一次跟燕子嘀咕过,也曾想当面问问杨主任,当然他不敢贸然打听,县委保密条例他背不齐全,也知道不该问的不问这浅显道理。
  小秦慢慢把简报放进抽屉,呷了口茶,从包里摸出支红塔山烟点上,他没烟瘾,抽烟只是社交的一个重要手段,而抽什么烟则多少代表混得如何,象机关干部微薄的工资万万是抽不起红塔山的,象何科这样烟瘾大的人,也宁愿躲在办公室里抽玉沙,只在必要的时候用红塔山烟撑门面,孙科副挂了个副科长职务,却没享受相应的待遇,综合科有限的经费孙科副只能支配一点点,也就是一月报销几十块钱餐费,不能到行局乡镇走动,就没得任何外水,所以孙科副只能自己掏腰包买玉沙烟抽,小游更无赖了,每次何科从外面回来,他都腆着脸去翻包包,幻想着从中占点便宜,可何科岂是省油的灯,要么先回家一趟要么就把好烟藏在小秦包包里。
  廖红霞处境最尴尬,没当上副科长就去跟杨主任撕破脸皮,被侯勇知道后,大骂廖红霞不是东西,请派出所头头们海喝了顿,马上就把廖红霞爱人从治安队清理了出去,灰溜溜回了拖拉机修配厂等复工,而杨主任不再热心综合科的其他情况,只是把日常工作布置给何华强,绝少再进综合科,何华强顾态重萌,只是带着小秦跑乡镇行局吃香喝辣,也不搞什么福利之类,廖红霞就陷入人际、经济双重窘境,抱怨归抱怨,也不敢再学从前发起什么“政变”,已她的逻辑得罪了杨陆顺,不定杨陆顺早等着她犯错好修理她呢,当然更承担不起消极怠工的罪名。何科也学着杨主任的搞法,把科室工作一分,只把任务布置给孙科副,具体操作由他带领小游小廖做,他们仨本就相互不服气,少不了工作中吵闹不休摩擦不断,典型的狗咬狗!
  其实小秦夹在中间也受了不少闲气,特别是他跟何华强跑乡镇行局就惹得其他人眼红,不过他在人事局办公室早就磨砺了秉性,无根无基之人只有夹紧尾巴低调做人,而用微笑待人则是最廉价的人际投资,所以面对其他人挑衅,他唯有忍让承受,意气用事在机关永远是吃不开的。不过随着杨主任地位日益巩固,他也明显感到了不同,最先是何华强开始慢慢在工作中给他压担子,对他写的材料不再横挑鼻子竖挑眼,渐渐倚重起来,就如这次杨主任到省城出差,就完全把这
  期县委简报交付与他,当然也不是没原因,何科所有的费用报销都是他做经手人去找杨主任签字,一次也没被打回。
  再就是行财科袁科长对他明显亲热,吃过几次饭后,关系就好了很多,刚开始他不是很明白,一个老资格的实权科长,为什么对他这小字辈好,渐渐他才得知,正如他为了感激杨主任对他的知遇栽培之恩,心甘情愿让沙沙任意使唤而毫无怨言,就如打狗看主人竟有异曲同工之处,爱狗也要看主人嘛。既然都是杨主任的人,相互亲近自然是非常之必要,他同时更佩服老袁的心态,这也是一个老机关所谓的生存之道吧?跟袁科关系密切,马上就有好处,可以用行财科的名义在西桂饭店签单吃饭,莫小看这份待遇,让他在以前同学好友面前涨足了脸,恰到好处地点明他虽只是县委办普通干部却拥有着领导般的特权。归根结底这都是杨主任青睐他的结果,虽然他不知道杨主任究竟能有多大造化,目前也只能把自己紧紧捆在杨主任身边了。
  门外听到稀疏的脚步声,新是的一天又将开始了,小秦满足地呼出最后一口烟,那烟屁股摁灭在烟灰缸里,顺手倒进字纸篓。不会儿孙科副小游先后到了办公室,进门都先蹙眉埋怨:“廖红霞这婆娘真不是玩意,每到她打扫卫生就迟到!生怕领导不晓得她的小勤快,可惜顾书记从来不一早就驾临县委办!”果然八点过几分了,廖红霞才匆匆赶来,稍微喘口气就拿起大笤帚呼啦呼啦扫得满屋子灰尘,小秦早知道如此,所以提前一步闪进了科长办公室。
  外面就听到小游在骂:“廖红霞,你这是搞卫生还是破坏环境,真不晓得你一个崽都读初中的婆娘是怎么操持家务的。”廖红霞不甘示弱地回敬:“哟,你当你是个什么大人物,还注意环境,你也就这吃灰的命!”果然小游铁青着脸也进了科长办公室,冲小秦说:“老弟啊,你找堂客可要打开眼睛找,千万莫找廖红霞这样的泼辣人,你哭都没地方哭。”小秦微笑着说:“那是那是,我听游哥的。”小游也晓得这是小秦的敷衍之辞,仰脸躺在何科的床上,狠劲抽烟,忽然问道:“小秦,前天你跟老袁去了地区?”小秦啊了声说:“是的,燕子她妈妈要过生日了,我搭袁科长的便车去买点好礼物孝敬未来的岳母娘。”
  小游将信将疑却也没得说辞,不过总觉得小秦脸上淡淡的微笑含杂着些什么。好容易等外面砰裆哐啷的声音停息,小秦这才走出去,也不落坐,拿了块抹布去了水喉,仔细把自己桌椅上的灰尘擦拭掉,又站到走廊上等办公室里水腥气变淡,这会到旁边办公室串门的孙科副走到小秦身边,还四下打量了番才难得热情地悄声说:“秦老弟,咱们杨主任怕快回来了吧?”小秦说:“应该是吧,杨主任只请了十天假,是该今天到假。你是副科长,应该比我更了解领导行踪的。”
  小秦就暗暗好笑,昨天老袁就告诉他杨主任还得迟几天回。孙科副嘿嘿一笑转了话题:“小秦,我看你跟袁科关系不错啊,还一起到地区出差。”小秦照葫芦画瓢只推说是给燕子妈准备生日礼物,但也没否认与袁科关系不好,越发笑得深了,他晓得孙科副没事不会这么热情地。
  果然孙科副说:“秦老弟,你帮我个忙好不,昨天家里来了群久没见面的老同学,笑我是县委办的领导哄起叫我请客,没办法硬着头皮请吧,好家伙一下吃了我一百多,还是我自己带的酒,妈的西桂饭店也太会杀客了。你也晓得我一月只有那么点费用,这顿吃了我半月工资,你跟何科走得近,有跟袁科关系好,帮忙找个由头,报销算了。”
  小秦沉吟着,见孙科副急得快要再开口时说:“我也不晓得帮得上不,谁没个朋友三四的,我不也为这冤枉请了好多客,我们挂着个县委机关干部的名头,可谁又晓得我们的苦?要你不急的话,我把这钱拆开帮你几次报销,怎么样?”
  孙科副他才不管你三次四次,只要能报销就阿弥佗佛了,眉花眼笑地直点头:“要得要得,这回真谢谢你了,要不你嫂子会把我罗嗦死,改天我请你上家喝酒啊。”连连在他肩膀上拍了几下,提前进了办公室,等小秦进去时,孙科副又是死拉着脸坐在位子上看什么东西,只是抬头给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小秦就也回报了个微笑,才坐下,科长办公室的电话就响了,起身一接居然是沙沙打来的,叫他中午上家吃饭,说是杨陆顺的意思,接了这个电话小秦很高兴,杨主任心里蛮看重自己,要不才回家就喊自己去家里吃饭呢,好容易等到十一点,悄悄跟何科说了声家里有事,骑着自行车就去了菜市场,他从没空手去过杨家,当然杨主任也严禁他提贵重礼物,虽然只是很平常的孩子零食、时鲜水果,但体现了他的心意,今天去吃饭,就得带点菜,他清楚杨主任最孝敬父母最爱孩子,就挑了对肉鸽子,是老少咸宜的食补。
  把鸽子交给厨房里忙碌的四姐,他径直上了二楼,杨陆顺斜靠在沙发上看电视,喊了声杨主任,便拿个杯子自己泡茶,顺便也把杨陆顺的杯子添满,笑着说:“杨主任,昨天听袁科长说你还要续几天假,怎么提前回来了?”杨陆顺笑着让坐说:“计划不如变化,加之有便车就回来了。我一年难得清闲几天,就当自己给自己放假,在家好好休息休息。叫你来没别的,问问科室的情况。这期简报上面反应如何呀?”
  小秦赶紧从包包里拿出简报双手递给杨陆顺说:“杨主任,算是侥幸过关了,我基本是按照你事前的思路去搞的,把大炼乡富民村不等不靠,村委会集资修村道的事迹做了专题,闵书记看了很满意,说专题突出了村支部的战斗堡垒作用,实事求是地展现了新时期新农村的新风貌。还说要上报地委宣传部,我就此专题写了篇通讯报道,已经传去南风报社了。你的老朋友杜主编在电话里表示会尽快见报。”
  杨陆顺一目十行地翻着简报,听了小秦的汇报,很是满意,点着头说:“嗯,搞得不错,基本还是你的文笔,何科几乎没做什么改动,我在省城还一直担心你出纰漏,看来我是多虑了。小秦,千万别翘尾巴,你这才算基本合格,我得叫何科继续给你加担子,争取今年年底能专门替闵书记写材料!”
  小秦心里一阵激动,这个承诺换别人他不会如此震动,杨陆顺这个县委办副主任的根本所在就在为县委主要领导写材料,要不然三十岁的人如何让人信赖?县委任用个干部都要有组织程序要有基本成绩,也就是所谓的资历,别人有这样亲近县委主要领导的机会是求都求不来,还会如此大方地转让他人?这就充分体现了杨主任的真心实意,而象他这样的普通干部要被高高在上的领导注意,除了写出使领导中意的好文章材料,再就是走“曲线救国”的路线,可想而知不能通过正常途径让领导了解而走“曲线救国”路线的人何其多也!然他却没有相应的经济实力另走蹊径,唯有凭工作上的成绩,而杨主任恰好就给了他这么个平台,而这平台又是杨主任牺牲自己利益给他的。饶是小秦怎么按捺也忍不住眼角湿润,跟着杨主任一年多时间,在经济上基本没有多大投入,几乎是无偿收获了这么多,不禁哽咽着说:“杨主任,我、我谢谢您!”
  杨陆顺呵呵笑道:“谢什么谢,你也是凭个人能力嘛。当然我也没看走眼,你是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小秦,财务上新制度执行这么久,你感觉有利弊?下面都有些什么具体反映呢?”
  小秦赶紧稳定下情绪道:“反映肯定不少,毕竟制度规范损害了某些人的利益,特别是科室里的普通干部,来客用餐事前报备这招几乎断了他们吃喝的唯一途径。多少刹住了县委政府里的吃喝风,特别是杨主任你,基本不去西桂饭店用餐,这就很有威慑力,我听袁科说用餐费收缩很快,基本到了历史最低水平。当然有矛就有盾。一些有权力的科长们他们却有对策,比方说下面来了客人,明明是下面同志请客,他却到行财科报备,从而达到中饱私囊的目的,当然这样的现象只是个别,我也是听说的,也没证据。”
  杨陆顺默默出了会神,摇了摇头,什么制度都有疏漏之处,再者本就是放大抓小的伎俩,转口问道:“小秦,我这出去十多天,西桂饭店情况如何,王胖子还规矩不?”
  小秦说:“总的来说不错,我去吃了几次饭,感觉都还是按标准来的,菜价跟其他饭店差不多,当然也存在分量不足等小毛病,但没听到同志有什么怨言。王胖子夫妇俩待人还是蛮客气的,有时候菜不怎么合口味,都能主动换菜而不加钱。其实你也可以搞搞突然袭击嘛,王胖子说你几乎没去吃过饭,我担心他会胆子大起来。”
  杨陆顺说:“我能不去尽量不去,我定制度不是为了我可以凌驾在制度之上,也省得被人拿了话柄。”
  小秦说:“那有什么,谢主任隔三差五吃饭喝酒的,你怎么去不得?哦,早几天顾书记也去吃了便饭,我事后问了王胖子,王胖子爱人说顾书记吃得非常满意,六人四十五元的标准很适合,菜够吃而不浪费。”
  杨陆顺这才真正满意地笑了起来说:“王胖子这家伙还算够朋友。”正在这时,听到外面传来摩托车喇叭声,杨陆顺凑在窗户上一看,是一号车司机小周,小秦飞跑着下去开大铁门。
  小周一上来,小秦马上泡好茶,知道他们有话说,借口帮四姐打下手,赶紧下楼去了。两人寒暄几句,杨陆顺就只奔主题:“小周,你是司机,最清楚小车的消耗,你说说看,我定的那些制度,究竟合适不合适呢?”
  小周哈哈一笑说:“从我私人角度上说,肯定不乐意了,你杨大主任的条条框框锁了我们司机的喉哟。加油费暂时不说,光是小车维修更换零配件的制度,就很好的堵住了漏洞。以前司机们最巴不得车子出故障,没事也想折腾出点毛病,然后去熟悉的修车师傅哪里,我不说明你也知道。你这制度一出,顾书记就叫好,这我早告诉过你,关键成功在司机报修,由车队队长送修,外加行财科派同志监督执行得坚决,司机们确实没招了,根本就没机会参与嘛,骂你的人可不少哟!杨哥,这些招大伙猜是老袁的点子,对不?”
  杨陆顺说:“你们还猜对了,确实主要是袁科的主意,我实在缺乏这方面的经验,开始我也对这些方案没什么把握,过了这么久,看到出了成果,我这才塌实下来。别人骂我不怕,我是心底无私天地宽,在其位谋其职而已。何况县委主要领导都在支持我,不然也执行不下去啊。”
  小周斟酌了下说:“杨哥,我觉得吧行财的权力过于大了哟,制度他们定,执行归他们,监督也是他们,我跟你说实话,那老袁是个精明人,他这么费力巴沙搞这么多名堂,他就没得点什么想法?”
  杨陆顺说:“当然我也没放松监督嘛,什么发票单据都得我审核签字,不把事情原委说个清楚,我是不会轻易签字的,你也在我手里签过字,咱们关系好,在签字的时候我可没放松盘查哟。再者不是还有审计小组么,几方面都在监督,我看老袁有什么想法,也无关紧要了。小周,我想问问你,没了那些外水,你损失了不少吧?”
  小周嘿了声,略带神秘地说:“杨哥,我们无话不说,我打开车就没动过歪念头,一个人做了什么又如何瞒得那许多人的眼?所以顾书记额外给我有补贴,我相信其他司机多少也还有来路,说实在的,领导真关心我们这些司机,毕竟天天跟着跑,把自身安全交给了司机,只要我们司机本分守己,领导从来不会亏待我们。其实谁都一样,小秦跟着你跑上跑下,你不也老琢磨着给他点好处呀。”
  杨陆顺呵呵一笑,心下释然,他最担心断了司机们的外水会引起抵触情绪,从而不能专心开车,间接造成领导人身安全事故,既然小周把话都说透了,那还用担心什么呢?虽然他心里闪过老袁略显精明的笑脸,却也没往深里想,他不是不担心老袁,而是根本觉得没必要担心,人家老袁能在县委担任近十年的行财科长,要出事早出了,还会等到今时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