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里,江老四还在没命地奔跑着,奔跑着。《》 却怎么也迈不动步,越急跑得越慢。他跟自己说:“江老四,快点,快点!要不就完啦——”

 恍惚中,终于拉开了大步,不知怎么就飞在了天上,身子忽悠忽悠,没着没落。就想落地,就想撒。在一望无际、荒无人烟的大野地里,前后无人,憋了太久太久的水夺路而出,痛快极了…我考,怎么觉得屁股底下的棉被湿了一大块,山风吹过,又冷又潮,突然一个机灵醒来,裤子冰冰凉,才知道是个梦!

 他哭了,不由自主的,这是他三十六年来第一次痛哭,而且什么也不为!正因为什么也不为,他才痛心彻骨地感到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真是生不如死!死不起,活不成,俗话说的那种滋味大约就是这个意思吧?

 “唉!”

 一声闷在心里似有还无的长叹。江老四,但手里的小药瓶还是没有拧开。

 对于这几天几夜全县对他的大追捕,他心里是一清二楚,江老四对提心吊胆的作恶、亡命生涯实在是厌倦了,也实在是饿毁了,跑不动了,尽管如此,眼下要让他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他仍然心有不甘。真是所谓生没有信心,死没有决心,他既怕被公安抓住,又希望快点让人发现,以尽早结束这没有任何希望的逃避…

 他现在希望得到的仅仅是速速一死!

 就是“让老子痛痛快快吃一颗枪子吧,马滴!——”

 他是真的一天也不愿在这个世界上呆了…

 …

 …

 凌晨时刻,江老四在垂死的状态下又慢慢醒了过来,他东张西望了半天,翻身爬起,到天空中灰色的颜色,他才真的敢相信昨晚自己没死,新的一天已经来临,他又熬过了艰难的一夜。

 但这丝毫也没有给他心灵带来哪怕是半点的得意和高兴,相反倒更加感到泄气和沮丧,人的生命有时是那样不可思议地脆弱,说死就死了,比如被自己强jiān后勒死的那些女人,仅仅一根小绳,转眼就能让她们气绝身亡,有时连一声叫喊都没有发出,以致事后他都不相信她们就那样死了,扒扒她们的眼睛,再伸手探探鼻子,可不真就死了么!

 可同样是生命,为什么自己的生命力就这么强呢?

 他想不明白。

 江老四倚着树在原地坐了一会儿,跌跌撞撞连走带爬回到了东山——连他自己都糊涂,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回到这里来。是想下山找东西吃?还是想什么人?说不清。八天七夜前他就是从这里没命地逃窜上山的。

 在这里,在他尚未吞下安定片之前,他倚坐在山头上的一棵大柞树底下,双眼呆呆痴痴地注视着山下近在咫尺的县城子鑫前的景色,失神的目光在山岚薄雾渐渐涌起的万家灯火中一点点向前移动、寻觅着、分辨着…

 他到了自己的“家”的位置。

 哪个亮着微明的灯光处就是七旬父母和幼小儿子生活的地方…

 让江老四痛不欲生的是“家”的概念对于他已经十分模糊和遥远,却又是那样刻骨铭心!

 此时此刻,江老四在经受着人间最惨痛的打击,欲哭无泪。他从没有想过,自己还会有这样的柔情心肠,在他杀人的时候,是从不眨眼的,在家时,也无数次痛打过儿子,骂过老人,甚至觉得这个家就是自己的累赘。可是此刻,是什么让他将所有的“爱”和悔默默地倾注在“家”的那个方向,倾听着母亲和儿子身上传导来的那种心灵的感应呢?母亲和儿子成了他生命最后时刻的闪光点。

 如果放开江老四十恶不赦的兽行不论,公正地说,他也有着人性正常的一面——呵呵,尽管这“人性”需要打引号,而且几近彻底泯灭,但就是这尚未泯灭的想母亲和儿子的最后一点“情感”才有可能使我们的故事和叙述显得公平。

 这时,记忆中的闪光点迸发出耀眼的光,照亮了坠入无底深渊的江老四大脑,他仿佛听见儿子在唤他,慢慢苏醒过来,睁开了昏糊糊的双眼。

 “爸爸——”

 果然是儿子跪在面前,小脸上全是泪水,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

 江老四一伸手,踪影全无!

 靠。

 江老四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还记得,儿子刚刚三四岁时,正是他人生最为得意的黄金时期。有一次,在跟朋友们联欢会之后,他喝完了大酒晃晃悠悠回到家,平常,妻子和儿子最怕他喝酒,一喝了酒,妻儿就像被吓破了胆的小兔子一样,心惊肉跳地倾听着他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由远而近的沉重脚步声。

 那天,他进了门“砰”一声摔上门,妻子马上悄悄告之儿子:“你爸回来了!”

 儿子虽小,却早已知道爸爸的厉害和可怕,惊恐的大眼立刻睁得大大的,拱进妈妈的怀里,只把小屁股暴露在外面。

 然而,就是那稚嫩的小屁股也难逃爸爸的巴掌,剃头时哭叫,狠狠一巴掌,小屁股上立刻划起五条清晰的黑红手指印。吃药时哭叫,还是突然间狠狠拍过来的大巴掌,仍然是令人惊悸怕人的大巴掌印…

 “叫唤!叫唤!整天马了个逼滴穷嚎——别叫唤!再叫唤还揍你!”这一切的一切,如今是多少遥远而又追悔莫及的幻象啊!但是,他知道自己是多么地爱儿子,爱他的小脸,爱他的小手,就连被自己一次次打红的小屁股,爸爸也爱呀,儿子——儿子——儿子——儿子——儿子儿子儿子儿子!江老四默默地在心里揪心地念叨着,你知道吗,儿子?!

 没有任何机会了,无论是打他还是爱他…

 没有了。

 江老四恍惚的神思又在母亲的身影上飘荡。

 到了人生的这一步,呵呵,连他江老四自己心里都想明白了。严格地说,江老四根本就不配做一个父亲,更不是一个合格的儿子!大逆不孝,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尤是!但是,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此刻坐在家乡的东山头上江老四仍然忍不住肝肠大恸,想起母亲的种种“好处”和养育之恩。

 从打他记事起开始,就没有一天不让含辛茹苦的老母亲cāo碎了心。上学时贪玩不好好学习,满街疯跑,打得同学鼻青眼肿让人家找到家里告状,母亲生他养他不容易,还要陪着小心和笑脸不断地给人家说小话,掏药费;父亲打他,又是母亲宁可自己挨打也要护着他;到了部队,家里的一封封家书哪一次不是浸透着母亲复杂的泪水,千言万语的叮嘱…

 也许,这两个人是他离开这个世界前唯一还牵挂的人吧?

 天在一点点发亮。

 江老四摸出了那瓶安定片,毫不犹豫地将里面的东东全部吞将了下去…

 他知道,随着新一天太阳的冉冉升起,警方的大规模行动又要开始了…与其让他们抓住再吃一颗枪子,还不如自己狠狠心了结自己的性命算了。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不死被警方抓住后枪毙时,对最牵挂他的亲人打击会是怎样的致命,即使她们不到刑场去,他可怕的死相也会传到她们的耳朵里,为了这,他终于下了最后决心。

 正如江老四此时仍然能够猜想到的一样,警方的第八天行动真的就要开始了!

 不过,今天,这样的行动差点戛然而止——

 原因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八天七夜即将过去之后,已经付出巨大艰辛的各路人马再一次开始出现了懈怠松劲和畏难厌战情绪,各种议论和说法也在行动的追捕大军中流传开来。虽然肖子鑫临去běi 精前有过吩咐,态度鲜明,表述坚决,随后杨国才、姜**、杨强等指挥部成员也做了大量政治工作,使同志们重振信心和勇气,又坚持了几天——

 然而,追捕到了第八天的头上,不仅部分同志有想法,就连个别领导也产生了松劲情绪。

 综合起来,唯一令人失望和动摇军心的理由是,普遍认为虽然前两天还在后崴子发现过江老四的踪迹,但江老四既然已经吃饱喝足,就没有理由还继续在林子里绕圈子而不逃出去,他逃出hx家时顺手抓走的那几个馒头就足以说明他有外逃的准备,已经逃出包围圈,如今各警种却仍然在大山里没日没夜地继续展开搜捕,已经毫无意义,白做无用功!

 “还追究个屁啊?”

 “cāo,白费劲儿啊——”

 甚至一些带队负责的中层干部也产生了疑惑和厌烦情绪,主张停止搜山,呜金收兵,回县休整…

 面对这种不利情绪的迅速蔓延,作为副总指挥的杨国才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战和思想斗争。

 一方面,他要全权为肖子鑫局长负责,而另一方面,他又不能不全盘考虑下面许多人的建议和论文!

 主张撤兵的理由很简单,却非常充分,不容忽视——

 一说是,不要说江老四这样的人,就是一般老百姓如果在这样的大山里和复杂环境下,要逃出包围圈事实上是很容易办到的,尤其是熟悉山里地形谙明山林经验的人。因为,警方部署再严密,毕竟警力有限,面对如此连绵起伏的大山不可能不给逃犯留下可乘之机。

 一说是江老四不仅有在外亡命的丰富经验,同时他也具备从大国逃出去的能力和心情。加上他带足了干粮,这么久不见其影就是证明!

 主张不撤,再搜下去的也有,这其中主要是刑警大队长杨强他们这些人,他们主要是凭着一种精神和一种信念在坚持,没有足够的理由。

 到底撤,还是不撤?

 撤?还是不撤?!

 马了个逼滴…

 杨国才和姜**一时难以定夺。他将姜**和杨强请到一起来研究。三个主要领导首先统一了意见,坚定了信心。

 “不能撤!”正在běi 精参加全国公安局长大培训的肖子鑫获此情况后,态度非常明确:“你们是主要领导,否则还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群众意见要听,但是警察的职责我们更要坚守!一句话,我的意见:江老四一天不抓到,就一天不撤兵!”

 他分析认为:“山林大追捕中,目标动态性强,变化快,隐、现、点跳跃性大也是较突出的特点,因此,数日不见江老四踪影并不能说明江老四确以逃离大国,还是那句话,只要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江老四已经逃离大国,我们作为领导这一场追捕行动的指挥者就决不能轻言放弃!”

 “这一点你们几个要首先明确,更要坚定信心!”

 同时,肖子鑫认为,根据此前对江老四的调查,他肯定还有心愿未了,因此根据他一贯的性格此人这次轻易是不会逃离大国的。这个“心愿”到底是什么?他会不会冒险实施,一时还说不清。不过,大国镇分局派专人对他前妻家进行二十四小时严密保护和监控要更加小心,防止江老四再突然返回作恶…

 一番话,令杨国才、姜**豁然开朗,也与他们正在研究的意见和想法不谋而合。

 电话中,肖子鑫继续说:

 “咱们大国县这个系列案子——全国罕见。江老四是个罪大恶极的罪犯,而我们都是公安机关的一二把手,这个魔头一天不落入法,老百姓就一天不会有真正的安宁,许多善良的生命就仍然会在他的罪恶魔爪的威慑之下,我们这些当公安指挥员的也就一天睡不好觉!”

 “尽管目前困难重重,但再困难,也没有江老四困难,你们想想,他不是超人吧?我们这么多人追捕他都累得快不行了,他就是再能跑,我也跑不了几天了,告诉大家,再坚持一下,决不能放松对他的追捕!我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呵呵,杨国才本来也多多少少心里有点犹豫不决,他召集姜**和杨强商量的目的,其实也是有要撤的意思,但肖子鑫的这一番话,让政委深受鼓舞。旁边的姜**、杨强默默地听着…

 肖子鑫又问:

 “同军和杨强在哪儿呢?”

 “刚叫我招回来,就在我这。”

 “让他俩听电话,谁都行。”

 杨国才把电话递给杨强,杨强一指姜**,姜**接过:“肖局长?哈哈,怎么样,在běi 精见到公安部大领导了吧!我同军啊…”肖子鑫:“我说同军呵!这几天你们辛苦啦啊!你告诉我实话,你们还能不能再坚持几天?”

 姜**咬紧牙关,坚定不移地回应道:“没问题,肖局!我们刚刚还商量这件事呢。你放心!”

 肖子鑫哈哈大笑,道:“恩,有气魄——大家有情绪,很正常,人嘛!七八天了风里来雨里去的,整天往大山里钻却一无所获,之前包括我在内大家可能谁也没遭遇过这种事,更没遭过这么大的罪,但是既然我们摊上了江老四这种王八蛋——他杀了那么多人,我们又是警察,能放了这个家伙么?再怎么苦累,也要坚持下去!”

 “我相信你和国才、杨强心里也不会舒服了,你们不说就是了,对不对?这样啊,我这一两天就结束,完事就回去,别的我也不多说了,你告诉杨强,我回去跟你们一起坚持到最后,必须抓住江老四!必须滴!”

 “好。你放心,肖局!杨强要跟你说话,我没问题——”他把电话递增给杨强,杨强说:“肖局长,家里你放心,你怎么样?”

 “全国公安局长——好几千,呵呵,开眼了。不过,依你之见,你认为江老四现在还会不会在大国?”肖子鑫局长问。

 “差不多。”

 “你的意思?”

 “我认为他不会跑出大国!这个家伙似乎还有心愿未了…”

 “怎么说?”

 “直觉。”

 “有多大把握?”

 “百分之八十。”

 “好!”千里之外传来一声睿智的笑声,听上去肖子鑫心里很满意“会一开完我马上就赶回去,杨强,遇事要多听听党委班子成员的意见,首先要统一班子的意见,坚定信心,这样才能坚持到底,生擒江老四!”他接着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兵法警事,道理一样,我们还要彻底分析透江老四的思想动态和现状,才能最终有效地控制他、抓获他。你说呢?”

 “对!肖局!”

 当天下午4点,杨政委即在最后关键时刻调局党委成员陈同义、许冠宇、谷宪斗、齐廷忠、张荣凡及在下面设点的中层干部单成龙、王南等人回局开会,征求班子成员意见,研究下一步统一行动纪律要求和纪律…

 戴着眼镜、身穿迷彩服的政委杨国才,46岁,同样是农民的儿子,当过大队书记。92年从警,当上了城郊乡林业派出所助理——也正是从那一天起,这位憨厚纯朴、爱憎分明、讲求原则的人开始了政治工作的生涯,先后当过县公安局政保科副科长、分局副局长、局长等职…

 992年调任依林河镇担任副镇长,后来又回到公安队伍出任依林河镇公安分局局长,凭着勤奋肯干和良好的业绩,995年他被公安部授予“全国优秀人民警察”光荣称号!肖子鑫来到大国县之后,尤其是开展第一波严打之后,调整全局各班子时,把他给提了上来,公安局新一届班子组建时,被从副局长选拔到政委岗位上开始了新的生活…

 这是一位标准的政治工作人才。

 但现在,他是追捕前线的总指挥!

 班子(扩大)会议上,他首先传达了肖子鑫局长的意见,同时谈了肖子鑫、姜**、杨强大队长和自己的法,特别强调指出继续围捕工作决不能半途而废,更不能放松!要坚持、坚持、再坚持!克服困难,树立必胜信心,会后要将这样一个坚定不移的信息传达给每一个参战的同志:“此案不破,决不收兵!”

 呵呵,我考——

 本来大家来参加会议,都是低头打拉角的,累得不行了,以为这次政委让他们来是要宣布结束行动呢,没想到,居然是宣布“继续!”

 不过,大家脑子转得也快,毕竟这是老大一把手肖子鑫在běi 精下来的指示,谁敢说一个“不”字?找死啊?因此,会议得到陈同义、许冠宇、谷宪斗、齐廷忠、张荣凡、单成龙、王南等所有同志的支持和响应。哈哈——咱天朝就这一点好,开会讨论前可能还是七十个人八十个心眼儿,想什么的都有,但是只要上面头头一声令下,转眼之间便会立马“统一思想、统一认识、统一行动”!

 这是我朝六十多年来唯一雷打不动、屡见不鲜的伟大之处了…

 嘿嘿!

 会议最后决定:继续搜捕,决不放松!

 应该说,对于远在běi 精的肖子鑫来说,对于大国县警方进行了整整八天七夜的山林大追捕行动来说,这的确是一次极其重要和具有转折性的重要会议。不是有个老头曾经哼哼教导我们么:“一切胜利都在于再坚持一下之中!”

 会议后的当天,所有干部即奉命重返前线,迅速传达会议精神,要求所有参战人员在今后的追捕战斗中,进一步加强纪律严明,警令畅通,坚决执行作战命令的总要求,紧紧“咬住”目标不放松,该动的必须动如风,该守的必须守如钉,不准贻误战机,不得擅离阵地,环环相扣,收敌入…

 此后,在京城肖子鑫的有力遥控之下,整个庞大的专政机器果然再次快速地运转起来。

 2月的长大国县天气,一天之内有时连天大雪或小雨夹雪,有时阴天刮风,在山林里行动时,有雨一身水,无雨半身湿,小虫叮咬,枝叶蛰人,山高沟深,但只要指挥部一声令下,搜捕人员便奋不顾身,跟踪追击…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多年的逃亡生活练就了非同一般生存能力的江老四才最后终于招架不住,那天一早,即他发现自己未死,终于忍受不住巨大的孤独与痛苦爬出了大森林,爬回了县城附近的东山顶上,那座小山并不大,只有几百米的高度——藏匿在那里痴痴呆呆地着下面的景物,县城,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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