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破虏抵达云山得知噩耗的时候,楚欢却是在通州赴宴。

  楚欢入城之后,召集了城中官员进行了一次谈话,此后大部分官员都是各返其职,让通州的行政机器能够继续运转下去。

  实际上徐庆离开,对于通州的政务实在没有多大的影响,徐庆当权之时,一门心思扑在矿业上,对通州政务也并无起到多大作用,以前通州各项政务,也都是各司曹按部就班处理。

  前任知州赵广庆身死之后,徐从阳曾在通州过问一段政务,对通州各司曹的事务进行了一些大的调整,而且制定了一系列的规程,在徐从阳以及后来卫天青坐镇通州之时,各司曹的办差规程,实际上就是按照徐从阳制定的规程进行,虽说徐庆掌权后,松懈了政务,各司曹也都有所懈怠,但是大体的规程却并无荒废。

  如今楚欢坐镇通州,而且放出话,暂时保留官员们的职位,之后会经过考察,提拔才干之时,废黜滥竽充数之徒,于是通州官员都是抖擞精神,为了能够在楚欢面前有所表现,谁都不敢有所懈怠,通州的一切事务,倒也还算得上是井井有条。

  散落在城中的守军,在杨如松的协助下,倒也是有四五百人重新出来,编制进入队伍,楚欢信守承诺,每一名站出来的守军,在确定其身份之后,给予了粮食的补助,兵士们全都划归到许邵之下,重新进行编制。

  至若城中有些想趁乱打劫的流氓地痞,倒是没有想到通州的秩序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能恢复,许邵率兵入城之后,大街小巷时不时地就有游骑兵冒出,却也是抓捕了好几百意图趁火打劫的歹徒,将他们尽数关入到大牢之内,交由刑曹审讯处置。

  城中的士绅本来都是胆战心惊,等待着劫数到来,一直以来,一旦城破,即使不会出现大规模的屠杀,但是抢掠却是必不可少,而且往往都是财大气粗的士绅大户首先遭灾,可是西北军入城之后,军规森严,不但没有对百姓进行骚扰,而且十分快速地对混乱的通州城进行了治安的整顿,而且很快就得知到楚欢颁布下来的军令,约法三章深入人心,士绅们一开始虽然接到禁令,却不知道这是不是楚欢故作姿态,等了两三天,非但没有西北官兵前来抢掠骚扰,反倒是有西北游骑兵时不时地从街边走过,保证秩序稳定,这才让城中的士绅们松了口气。

  对于地方豪族士绅来说,谁来统治这片土地,他们并不在乎,他们在乎的只是谁能够保证他们的既得利益。

  徐庆败走,他们自然不会有什么遗憾之感,他们接下来担心的,却只是楚欢将会在通州施行怎样的政策。

  不可否认,楚欢在西北大肆施行均田策,却是一度得到了西北大部分百姓的拥护,但是从一定程度之上,却也损伤了地方豪绅势力的利益。

  西北三道,西关首当其冲,全面施行均田令,魏无忌也已经在天山开始推行均田令,至若北山道,虽然均田令还没有大肆推行,但是谁都能够猜到,西北两道都已经施行均田令,那么北山道尾随而上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西北施行均田令,虽然确实损伤了地方士绅的利益,但是因为环境和时局的不同,阻力并不算太大,就比如西关能够顺利施行均田令,其原因之一,便是在西梁人的打击下,西关的士绅阶层遭受到了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不但实力衰弱,难以与官府相抗,而且还需要与官府相互合作,各取所需,恢复元气。

  而通州的情势,却与西北明显是不同。

  虽然通州在西山道属于比较贫瘠的一州,但是这却并不代表通州从上到下都是贫困,实际上通州的士绅阶层,实力并不弱。

  通州以往未能繁荣壮大,主要缘由是通州的支撑产业直接受朝廷控制,通州境内,其最能创造财政收入的,自然就是矿产,矿产不归属地方所有,反而要从地方上抽调出大量的精干力量投入到矿山的开采冶炼之中,便等若从前地方上不但无法从本地最有利的资源之中汲取财政收入,反倒要投入大量的劳力放在一个无法增长本地财政增长的产业上。

  如此一来,自然就造成了地方财政的严重压力,要支撑地方财政运转,就不得不倚重农业税收。

  通州时常发生旱灾,而且要向朝廷缴纳的赋税极重,官府想要完成任务,就要严重依赖地方士绅,通州的豪族士绅,其田产都是十分的庞大,既要上缴沉重的赋税,又要保证自己的利益,自然只能将沉重的担子压在百姓头上,如此一来,整个通州的百姓便过得十分的艰苦,形成了通州十分贫瘠的面貌,反倒是通州的士绅,在将沉重负担转嫁到百姓头上之后,自身却还是保持了极强的实力。

  通州的匪患,自然十分猖獗,不过通州士绅集团为了保证自身利益,却是相当的团结,在通州军事力量薄弱的情况下,通州士绅却是各自拥有不弱的庄丁护院团,一旦联合起来,足以压制不少匪患。

  通州的庄丁护院团,虽然可以处理本地的匪患,但是面对拥有庞大战斗力的西北铁骑,自然是毫无抵抗之力。

  几日下来,见楚欢的态度温和,保障了自身的财产和人身安全,士绅们便即想到通州接下来该何去何从,以往通州的许多政令,在颁布之前,官府少不得要和地方士绅事先进行沟通,事实上许多政令,在没有大部分士绅的拥护下,很难施行下去,参与地方政事,也成了地方士绅自以为天经地义的事情。

  对于通州接下来的政策方针,通州士绅自然是要摸个清楚,于是通州士绅们联名向楚欢呈上了一道请帖,邀请楚欢参与地方士绅为之举行的接风宴。

  宴会在通州城最有威望的洪家举行,洪家乃是通州首富,庭院开阔,摆上了数十桌酒宴,不但通州有实力的士绅前来赴宴,而且城中有头有脸的文人宿老却也是应邀而至。

  华灯初上之时,庭院之内却是热闹一片,楚欢在内堂,这里只是摆了一桌,十几号人围着一张大圆桌,在座诸人,都是通州名声显赫的士绅宿老。

  楚欢走到今日,心里自然很清楚,民心固然十分重要,但是要消化一地,却也要与当地的士绅互相交融,即使不能与士绅们打成一片,却也绝不能轻易与当地士绅成为敌人。

  得不到他们的支持,也未必所有事情都寸步难行,可是一旦遭到当地士绅的反对,那么许多事情就会存在极大的麻烦。

  酒桌之上,觥筹交错,众人少不得一阵赞扬歌颂,纷纷斥责秦国和徐庆残暴不仁,通州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如今天兵降临,秋毫无犯,通州上下就如同久旱逢甘霖。

  楚欢对这些场面话,自然是含笑对之,并不多言,酒过三巡,黄家家主黄岚已经起身来,抬手示意众人静下来,这才道:“诸位,楚督今日光临寒舍,实在是蓬荜生辉,在座诸位能够见到楚督,也实在是三生有幸.....现在我有几句话,想对诸位说,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大厅大门敞开着,黄岚声音很大,传了出去,众人立时都静下来,在院子内的人们,都是将门光投向了大厅。

  “楚督.....!”见众人静下来,黄岚看向楚欢,神色恭敬,楚欢已经含笑抬手道:“黄老爷但说无妨。”

  黄岚拱了拱手,才道:“楚督,其实是这么回事。此番贵军前来,赶走了徐庆那帮贪官污吏,我通州上下,都是感激不尽。老朽先前和大家商量过,为了感谢楚督和弟兄们,都愿意资助一批钱粮,楚督若是应允,我们三日之内,就会将捐献的钱粮送到贵军营地。”

  楚欢不动声色,其实这种事情,乃是他意料之中,常言道得好,破财消灾,西北军拿下通州城之后,秋毫无犯,城中士绅没有受到任何的损失,这自然是极其罕见的事情。

  大家都是聪明人,士绅们有自知之明,如此情况下,楚欢不开口,并不代表一无所需,虽然通州官仓已经被西北军所占,但是谁都知道,西北钱粮匮乏,仅仅一个通州官仓,根本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如果这种时候,人在屋檐下的通州士绅还要装聋作哑,实在是不智至极。

  楚欢知道这些人很聪明,也不会等到自己开口。

  果不其然,通州士绅主动提出捐献钱粮,这不但从根本上让双方受益,在面子上,却也显得亲切融洽。

  楚欢起身来,拱手一圈,含笑道:“诸位,大家知道,西北军入关,乃是为了天下的百姓,承蒙诸位厚爱,竟然捐赠物资,本来本督不该收下,可是.....实不相瞒,大家也都知道我们的情况,本督就不做面子上的功夫,此番收下你们的捐赠,他朝自然会奉还。”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不过今日前来,本督还有一桩事情,想要与诸位商议一番......!”

  “楚督请讲......!”

  众人纷纷道。

  “本督是个直性子,不会拐弯抹角,大家知道,西北如今正在施行均田......!”楚欢话没说完,忽听到“哇”的一声,却见到院内靠近厅门的一张桌子上,一人忽然叫出一声,吐出一大口秽=物来,显然是饮酒太多所致,边上几人纷纷跳开,脸上都显出厌恶之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