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送李雪出门后,简又然回到房间里。房间里还弥漫着李雪的气息,甚至还回荡着李雪刚才的呻吟声……

    一切立即空荡了。

    简又然坐在沙发上,天色已经渐渐地黑了。秘书小郑打过来电话,提醒简书记,晚上还有一个饭局。小郑应该知道简又然正在湖海山庄的。这年轻人机灵,从来不会直接地闯到房间里来。每次有事,都是电话联系。一个秘书,不知道用合适的方式与领导沟通,这个秘书,至少有一半是不称职的。

    "唉!"简又然叹了口气。

    现在,他的大脑里,不说是一片空白。但至少没有什么感觉。他自己也弄不明白,李雪为什么要找他?而且,自己怎么就那么快地答应了。一对曾经融合在一块的躯体,仿佛秋天时田野里干燥的稻草,一遇上,没有任何前奏,甚至没有任何语言,就立即点燃了。那种燃烧是致命的,是沸腾的,是忘却了一切,只专注于欢愉与兴奋的燃烧。在燃烧之中,简又然觉得一瞬间升腾起了一种伟大的征服感。以前,他是没有多少这种感觉的。以前更多的是一种无上的爱怜与亲切。而现在,征服感代替了一切。他就像一个古希腊的勇士,在已经属于别人的领地上,一往无前地开垦着。

    此刻,简又然如同从巅峰一下子跌入了深谷,内心世界里,突然涌出一缕悔意。李雪现在是别人的妻子,而且是他简又然的大学同学、最好的朋友吴纵的妻子。朋友妻,不可欺,可是,他简又然居然就……

    人很多时候,其实与动物只是一线之隔。往前一步,是人;往后一步,便回到了本能。简又然朝镜子里看看自己,脸倏地发红。自从上次李雪在短信里承认了她与吴纵的关系后,简又然便很少与李雪联系了。即使联系,也仅仅是为了工作。这一阶段,他也没有再到北京。李雪与吴纵的婚礼,他也推脱没有参加。可是,在刚才李雪跨入房间的那一刻,简又然却把这些都忘了。李雪头发上的气息,还是从前的气息;李雪的小酒窝,还是从前那样盛着蜜。他仅仅只是待了一分钟,便彻底地陷入了。

    看看表,已经五点半了。简又然起身,给李雪发了条短信:

    原谅我!我希望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

    李雪很快回了:嗯!

    一个短短的"嗯"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简又然看了半天,也想不明白。是同意了简又然的想法?还是她也同简又然一样,正沉浸在悔意之中?或者,她仅仅是应和了简又然的短信,用一个"嗯"字,让简又然知道她心情的复杂,甚至是无奈?

    一切都有可能。女人心,浩渺无边。男人要么溺死在其中,要么永远站在岸上……

    晚上的饭局之后,简又然突然想回省城。好在路近,一个小时后,他便出现在自己的家中了。小苗正在和孩子说笑着,简又然一进来,吓了她们一跳。小苗说:"怎么也不打招呼?有事?"语气里却有一种兴奋。

    简又然道:"明天要到省直单位办点事。晚上就先赶回来了。"

    欣欣说:"爸爸现在也成了一个顾家的好男人了。"

    "你这个丫头!"简又然上前刮了下欣欣的小鼻子,欣欣调皮道:"你们谈吧,我去工作了。"

    小苗给简又然泡了杯茶。简又然说:"前几天杜光辉带队到湖东考察,我问到凡凡,杜光辉说孩子基本上好了,正在休养。"小苗就问:"听说黄丽走了,回来没?"

    "大概没有。"简又然道,"光辉跟我说,他家请了个保姆,就是桐山的。专门在家服侍凡凡。黄丽大概……不会回来了吧?"

    "怎么会?一个女人,舍得丢下孩子?"小苗叹息了声,然后道:"哪像你们男人,不管老婆孩子,在外花天酒地。"

    "哎呀,又来了。"简又然被戳到了痛处,赶紧撇开话题,问:"小苗,欣欣最近成绩怎么样?学习态度还算好吧?"

    小苗说:"还行。"

    简又然喝了点茶,就给老吴打电话,问他晚上有没有空,如果有,想请他出来喝茶。

    老吴说:"你简书记请喝茶,我就是没时间也得创造时间。在哪?"

    简又然说:"就在红房子吧。"

    老吴说:"好,我就到。"

    红房子离简又然家不远,也就三四百米。小苗给简又然加了件外套,说晚上冷。特别是待会儿出了茶楼门,更冷。简又然走了大概十来分钟,就到了红房子。他要了个小包,点了两杯龙井,然后坐下来,听着茶楼里放的音乐,是《献给爱丽丝》,轻盈,明快,深情。他听着听着,就想起赵妮了。以前每次在赵妮的家里,他们总是一边拥着,一边听轻音乐。听得最多的就是这支歌。有一个阶段,他干脆就叫赵妮爱丽丝。赵妮娇嗔地笑着,说:"我不是爱丽丝,我是你的心!"

    正想着,老吴来了。老吴叫吴宗义。简又然的大学同学,也是省城几个最好的朋友之一。现在在省纪委的监察一室当副主任,马上就是主任了。

    简又然上前同老吴握了下手,请他坐下。问:"晚上也在外面吧?闻着还有酒气。"

    "这年头,有个一官半职的人,哪个不在外?天天在家混饭的人,无非两种:一种是在外面混不到饭吃,无人缘;二是心里有鬼,故意回家表现。"老吴边坐下边道。

    "你就是……"简又然笑着说,"不过也是。现在有多少人在家吃饭。我听说有的夫妻都是领导的家庭,一年也难得自己做上一两次饭。一家人的团圆饭,就是在饭店里。正常嘛,过渡时期的特色啊!"

    老吴也笑,问简又然:"县里最近忙吧?我知道县里杂得很,什么事都能摊上。尤其你们湖东……"

    "我就是想详细地了解一下这事。"简又然说,"虽然跟我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心里有数,总是好的。"

    "这事也没多少详细的了,就是要查。另外,"老吴喝了口茶,似乎是呛了一下,使劲地咳了几声,才道:"另外,省里已经同你们市里通过气了,马上省纪委监察二室的开劲同志,就要到湖东任县委常委、纪委书记了。"

    "这……不可能吧?一个正处级干部,下去任纪委书记,不可能吧?"开劲,简又然是认识的,这个人是纪委出了名的"铁面"。省委宣传部王化成副部长的案子,就是他办的。听说王部长的亲属到他家里找他。人没能进门不说,第二天,他就将这事向上汇报了。

    "怎么不可能?已经定了。下周就过去。"

    "那……是不是有什么……"

    "特殊使命?哈哈,看你怎么想了。不说了,不能说了!唉,又然哪,上次你带过来的那个什么李……呢?"

    简又然清楚老吴指的是李雪。有一次他带着李雪一道请老吴喝过茶。也是唯一的一次他带着李雪在省城公开露面。就那一次,李雪差点让简又然出了事。喝茶的时候,李雪偏请简又然唱《心雨》。唱着唱着,她竟当着老吴还有其他人的面,亲了简又然一口。这一下子,让简又然差一点钻进了地里,幸亏老吴当时就开了句玩笑:"看来,又然还是跟大学时一样得女人缘哪。你这小白脸,不知被多少女人向往着啊!"

    "她在北京。"简又然撒了个谎。

    老吴嘿嘿一笑:"难怪你能这么悠闲地待在家里?这是最后的战备基地嘛。哈哈!哈!哈哈。"

    简又然没有做声,只是喝了口茶,又给两个人的杯子里续了点水。老吴见简又然眉头紧着,就道:"又然,是不是?湖东的事,应该与你无关吧?你去得迟……"

    "无关是无关,可是,我也有些担心哪!"简又然端着杯子,"我怕事情真的搞到后来,牵出的东西越来越多。身在湖东,就难免……下去都一年了,本来我准备开年后,就把主要精力放在上面了。做些工作,为回来安排作准备。"

    "这想法是对的。"老吴道,"湖东那边的事,就像一个筒子,一旦揭开了。不知道还会揭出些什么来。我看了一下罗望宝的信,如果都是事实,湖东的很多干部,可能都要……那封信里,点到名的湖东的干部,就有四十多个。有些是向罗望宝行贿的,有些是跟罗一道受贿的,还有些是罗望宝向之行贿的。省里原来也想就此了结的,可是到了中纪委,这事不办是不可能了。"

    简又然沉默着。突然电话响起来。简又然并没急着接,而是看了看。然后才接了:"明学书记,啊,好!"

    李明学问:"又然哪,在家吧?有件事情哪,想先告诉你一下。市里给湖东安排一位纪委书记,听说是省纪委的,姓开,这人你认识吧?"

    "姓开?"简又然向着老吴点点头,"有点熟。"

    "那好,那好!我也不打扰你了。到湖东再说吧。"李明学挂了电话。

    老吴向前倾了倾身子:"是李明学?市里通过气了?不过,又然,这事你可以放心,名单里没有你。好像也没有你们的那个汪,汪县长。我看的时候,就是注意了这一点的。"

    "我当然没有。"简又然却惊讶于汪向民也不在,叹了口气说,"要是知道湖东这么复杂,当初我还不如到桐山。穷有穷的好处,富有富的不好啊!"

    "当然。"老吴接着问起在北京的几个同学。简又然说:"闵开文现在在水利部当副部长了,可能十二月底要到江南省来一趟。到时,我想把在江南的同学们都召集了。大家好好地聚一聚。"

    "那最好。都二十年了,有些同学见了恐怕也认不出来了。岁月风尘,时光无情哪!"老吴叹着,简又然也有些伤感:"我们那一班,有两三个同学已经去世了。想当年入学时,个个风华正茂。可如今……老矣!老矣!"

    人人都有感慨。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感慨是不同的。简又然喝着茶,想起早年读过的蒋捷的《虞美人·听雨》:

    少年听雨歌楼上,

    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

    江阔云低,

    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

    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虽然外面没有雨,但此时的心境颇有些相同。一抬头,他看见老吴的头发,在灯光下明显地看出有些许花白了。看着老吴,他想自己也应该是。头发虽然■油了,可是真的能掩得去苍老吗?

    又坐了一会儿,茶也尽了。老吴说:"两个大男人,干坐着也无聊。走吧。"

    简又然道:"走吧。不过,我忘了,老吴啊,就湖东的事,要是想……"

    "你是说活动活动?没必要吧,又不是你的事。掺和多了不好!"老吴起身要往外走了。简又然轻声道:"也不是。只是问问。李明学要是知道,一定会……"

    "到时再说吧。"老吴笑着说,"又然啊,那个李明学,看来真的把你给拉拢过去了。不简单哪!"

    两个人笑着就往外走,简又然过去刷了卡。老吴也没拉扯。付完账,简又然将卡塞给老吴,说:"这卡上还有点,你拿着用吧。"

    老吴接了:"那我可先走了。"

    简又然同老吴握了手,正下台阶,准备往家走。一个女人喊住了他:"哟,这不是简书记吗?"

    "你?"简又然看着赵妮,把下面要问的话咽了。

    "我怎么了?简大书记,不习惯吧?你怎么也一个人?"赵妮说着,向四周瞟了瞟。

    简又然这才回过神来:"我是请别人喝茶。人刚走。我也正准备回家。"

    "顾家了?好男人,好男人!不"熊"了!"赵妮提到"熊",是以前简又然和她之间专用的称呼。那时,私下里,赵妮总是称简又然"熊",简又然则称她"甜点心"。这都快两个多月了,这两个名字,也好像逐渐被心灵的尘土给慢慢地掩埋了。

    赵妮一提起,简又然的心还是痉挛了一下。接着,一股少有的温热,从他的心间升起,直往面门上氤氲。好在夜色里,虽然有灯光,也不甚明亮。赵妮只是笑着,说:"不难为你了,我也上去了。"

    "这么晚了,还上去?"简又然嘴一张,话就滑出了口。

    "一个被遗弃的女人,是没有黑夜的。"赵妮哼着,进去了。简又然一个人站在台阶上,秋风吹着,竟有彻骨的冷。他默默地往下走,等走到岔路口时,一回头,赵妮却正站在台阶上,在门口五彩的灯光里,像一朵凄婉而幽怨的花……

    回到家,小苗还正坐在床上看书。简又然问:"怎么还不睡?"

    "等你呗。"小苗的声音里有些娇嗔。

    老夫老妻了,简又然自然听得出她声音里的意思。怎么说也得好好地应付一下,正如刚才老吴说的,越是心里有事,越是得好好在家表现。他洗了脚上床,小苗偎了过来。简又然伸出手搂着她,心里却没有多少的感觉。他闭上眼睛,脑子里猛然闪出赵妮的样子来。从前与赵妮在一起的镜头,不断地回放起来。他在手上使了把劲,仿佛要把怀里的人,一下子嵌进骨头里去……

    早晨醒来,小苗少有的高兴。早点已经做好了,简又然吃完后,说自己上午要到部里去一趟。回头,还有点其他的事,中午也许就不回家吃了。

    出了门,简又然并没有到部里,而是要了辆的士,直接到郊外的梅花苑。这是一家四星级的酒店,临湖,风景极美。每到冬天,这里上千株的梅花,开得冷艳俏美,整个梅花苑,都被梅花的香气沁透了。人在梅花中行走,也仿佛成了一瓣梅花,成了古诗中的一痕意境了。

    简又然进了门,保安是认得他的。省委宣传部每年都要在这里召开好几次会议。欧阳部长特别喜欢这里的静雅。当然,今天,简又然不是来谈什么会议的。他一个人沿着梅花苑,仔细地走了一遍。依稀间,仿佛还能看到赵妮的影子。他到这里来,是要最后一次回味一下和赵妮在一起的日子。走着走着,简又然禁不住想流泪了。对于赵妮,他是用过心的。可是现在……

    到了梅花苑的后山,梅花还在打苞,显然还不到梅开的季节。简又然站在梅树下,想起赵妮曾经用梅花煮茶的事来。赵妮虽然一天到晚坐在办公室里,心思却无边得很。梅花开时,在梅花苑,她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手帕,摘了十几朵花瓣,然后回屋焙干,泡上绿茶,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清香。简又然喝着,同赵妮谈起《红楼梦》中的妙玉。妙玉以雪水煮茶,赵妮以梅花煮茶。异曲同工,却又都机杼独运。

    从梅花苑出来后,简又然打电话给庞梅:"庞总在不在省城?"庞梅说:"在,正在公司呢。"简又然说:"那好,我马上过去。"庞梅说:"太好了,我也正想找你。东部物流港的土地,是不是批下来了?"

    "这个……等我到了再说吧。"

    省能源总公司坐落在繁华的市区中心,简又然下了电梯,到了十八楼总经理办公室。庞梅正在等他。一见他进来,就招呼人上茶,然后道:"中午就在这边了。简书记,我刚才已经请了另外两位客人,都很熟悉。大家中午小坐一下。"

    "庞总,这……恭敬不如从命吧。就依你的安排。另外两位?是……"

    "啊,见了就知道了。我们那儿的,明学书记不是说搞得差不多了嘛。"庞梅今天穿一套深色的职业装,显得很精神。但是,她脸上一笑,还是露出一道道皱纹。女人不比男人。男人四十岁之后,越发地有韵味;而女人,一过了四十岁,再怎么打扮,再怎么保养,内在的苍老却都掩饰不住了。

    "是差不多了。目前最大的难处是当地的农民。还有那些老干部,上一次他们就到省里上访了。这一次要是再……就不太好办了。我和明学书记都很担心这个。"

    "农民嘛,好办,我们可以多给些补偿。关键是老干部,那些人脑子一根筋,是很难转弯的。这个工作,县里没办法解决。"庞梅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简又然:"这是黄河集团以物流项目做的一个报告。这个项目涉及用地两千多亩,当地政府都给拿下了。一样是农田,人家怎么能行?简书记,你看看。我觉得湖东也可以参考参考。"

    简又然翻着文件,看了几页。特别是看到用地这一块,也没详细的方案,就问庞梅:"黄河到底怎么处理的?"

    "其实很简单。他们发动要征地的农民,以土地入股,参与物流建设。这样,农民觉得他们也是物流市场的一分子了,既拿到了一期补偿,又得到了永久性股份,何乐而不为?至于将来物流市场建成后,单纯靠物流来支撑,肯定是有一定难度。因此,黄河集团成片开发了大量的房产,作为物流项目的配套设施。一方面对被征地农民优先出售,另一方面主要是对社会出售。说白了,物流项目是长远的,而暂时性的收益,则必须依靠房地产开发。这也就是上次我跟明学书记提出还要五百亩地的原因。"庞梅说着,问简又然:"这样的创意,一是尊重了农民的意见;二也是规避了当前用地过程中的一些敏感性问题。你觉得?"

    "创意是很好的。可是操作起来还是不太容易,也不太方便。农民现在对国家的政策,了解的渠道多了,心里都有了一盘棋。对农田保护,是国家的大政策。可是,各地的情况也有不同。比如湖东,我有时到底下看看,有三成的农田是抛荒状态。按理说,田抛荒了,政府征过来,进行统一开发,不也是好事?可是真要征了,他们的意见就来了。目的其实也不是保那几亩地,而是想获得更理想的补偿。农民知道政策,他们有护身符。政策成了他们的砝码。"简又然停了停,喝了口茶,继续道:"政策成了他们与政府讨价还价的砝码了!"

    "简书记认识高深哪,我还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评论。"庞梅道,"难怪欧阳书记对你那么赏识。啊,也平部长接触过了吧?"

    "去见过。"简又然答道。

    庞梅意味深长地笑笑,简又然说:"本来明学书记也准备过来,可是县里正忙。下半年嘛,财政吃紧。又赶上金融危机,湖东受到的影响不小啊!加上……唉!不说了吧。"

    "有什么还不能说?简书记这可见外了。"

    "庞总知道,湖东上半年出了政协主席罗望宝自杀的案子。本来是结了的。可最近又被提起来了。省纪委马上要到湖东调查。烦人哪!"

    "啊,这个案子我也听说了。不太好办。"

    "就是嘛!物流用地,也是考虑到湖东最近的形势,所以才缓下来的。这个时候,连明学书记心里也有些忐忑啊!"简又然道。

    "我也知道你们的为难,所以在一期工程中,我房产这一块根本没动。"庞梅说着,秘书进来告诉她:"黄河集团的客人到了,是马上就到大富豪去,还是先在会客室等一下?"庞梅说:"就到大富豪吧,反正时间也差不多了。"

    简又然在路上给李明学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正和庞梅庞总一道,商量下物流港的用地问题。庞总提了很好的建议。李明学说:"这问题头痛。你跟她谈吧,我正在市里。"

    简又然听得出来李明学语气里有些无奈,就没有再往下讲了。收了线,对庞梅道:"明学书记正在市里开会,他让我向庞总问好!"

    "啊,谢谢他。"

    车子到了大富豪,进了餐厅。刚坐下,黄河集团的客人就到了。庞梅介绍说:"这是湖东县委副书记简又然简书记,也是省委宣传部的办公室主任,马上就是副部长了。"她拉过一位有点谢顶的男人:"这位是黄河集团副总鲁鹏先生。他也是江南人啊,老乡!以前在国家发改委工作。投资问题专家。"

    "幸会,幸会!"简又然上前同鲁总握了手,大家坐下来。简又然就详细地问到黄河集团房产开发的有关情况。鲁总也不避讳,一一地说了。不过,他强调了一点:一定要作为配套设施出现,农民入股必须要有一个最高的限制。

    "最高限制?"简又然问。

    "其实就是门槛。在给予土地补偿后,再允许他们入股,这本身就让他们看到是有利可图了。股份要细,因此每股承受的利益面就小。将来房产运作以后,可以一次性地充抵购房经费。"鲁鹏说着,向前倾了下身子,头顶从地方支援中央的几根头发,却又退回到地方了。他用手掠了下,慢慢地拿到头顶上,再轻轻地放好。做这一切时,他动作娴熟,收放自如。

    简又然看着,心里涌出点笑意。但他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黄河集团的方法,显然也是在反复运作的过程中摸索出来的。它最大的成功点就是解决了被征地农民的问题。而现在最让基层政府棘手的问题,恰恰就是这个。

    庞梅正在打电话,听得出来,接电话的不是一般的人。她的声音压得很小,语气也很恭敬。简又然虽然在同鲁总说着话,却留了个耳朵听着。他只听见庞梅说:"那好,那好。我在这儿恭候。"

    庞梅在省城也算是个了不得的女人了。能让她这么恭敬,又是谁呢?

    鲁总看着庞梅,眯着眼,道:"庞总可是更有风度了。而且,也更加美丽了。"

    "哈哈,鲁总不是笑我徐娘半老吧?还说什么美丽,早就被岁月剥蚀了。"庞梅问简又然:"简书记,你说是吧?"

    "我觉得鲁总的话有理。庞总是越来越……我记得一句话,叫工作着的人是美丽的。庞总为省能总公司这一块……当然会美丽啊!"简又然也卖了个嘴关子,说得庞梅又笑起来。女人不管当到什么位置的高官,对美丽的追求和对男人的奉承,从来都是一样的。那会使她心花怒放,使她回到女性特有的妩媚与可爱。

    这一刻,庞梅脸红红的,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

    秘书进来问庞总中午怎么安排的,庞梅道:"这边就我们三个,另加一个就可以了。其余人就放在另外的厅里吧。记着,这边的菜要精,有特色,清淡些。"然后她问鲁总:"我前几天的建议,你们研究了吧?"

    "研究了。我们同意合作。但是,黄河集团在湖东情况不熟,因此,还得你们这边大力协助。"鲁总道。

    庞梅站起来,说:"那当然。我们合作嘛。一切都以省能总公司的名义,具体开发由你们承担。资金上我们各一半。"

    "庞总是指物流港项目?"简又然问。

    "不是,是配套房产开发。"庞梅道。

    刘中田打来电话,简又然看了下,拿着手机出了餐厅,在走廊上,接了:"中田书记,我在省城。你……"

    "啊,是这样。我刚才听说市里派了位纪委书记到湖东。听说是带着任务来的。有这回事吧?"刘中田问。

    "好像是。我也是才听说。"简又然笑道,"管他任务不任务,还不都是工作?"

    "这……"刘中田迟疑了下,说,"我听说这事跟向民同志有些关系。"

    "向民同志?"

    "我也是听说。听说罗望宝出事后,向民同志鼓励他的亲属,把信交到中纪委去了。当然,这做法也无可厚非。可是……"刘中田沉默了会儿,继续说:"可是,这对湖东整个的影响大啊。我刚才就了解到有些同志很有些担心了。"

    "唉……"简又然道,"中田书记,这事回湖东再说吧。我现在说话不太……"

    刘中田清楚,像这样的话,点到为止。电话挂了后,简又然站在走廊上,心想:汪向民怎么会?难道他真的……汪向民在湖东也干了七八年了,从副书记干到县长。他同罗望宝事实上曾是竞争对手,都是副书记,结果汪向民上了,罗望宝还在副书记的位子上,最后到政协了。依这种关系,按理他不太可能来给罗望宝的亲属出谋划策。何况,身在湖东官场七八年,自身是不是那么干净,也值得怀疑。真的要是全面地调查开来,汪向民也不一定就能保得住。不过想想,老吴也说罗望宝的名单并没有汪向民。那么,汪向民可能真的……不然怎么会?

    回到餐厅,刚坐下,庞梅就接了个电话下去了。简又然知道是她请的那位尊敬的客人到了。五分钟后,庞梅一路说着,进来了。简又然一看,跟在庞梅身后的,不是别人,而是江南省委常委、宣传部长王也平。

    难怪!简又然马上走上前,喊道:"王部长!"

    王也平同简又然握了手,说:"你也在?庞总就说有宣传部的人,原来是……"

    "是啊,我是特地过来,跟庞总商量湖东项目的。"简又然拉开椅子,王也平坐下来,道:"不错嘛。我早听说又然同志在湖东干得不错。谈项目,对啊!庞总这儿有的是项目,抓住她,不会错。哈哈!"

    庞梅马上笑着说:"也平部长这是上我的杠子了。公司现在吃紧得很。我们也得靠像湖东这样的经济强县支持了啊!"

    "互相支持嘛!"王也平道。

    庞梅问王也平:"也平部长,可以……"

    "啊,稍等一下吧,我还有个人。"王也平说着,打开手机,拨了个电话,问:"还没到吗?大富豪嘛!"

    听这口气,王部长带来的这个人,同他也是很熟的,而且,关系肯定非比寻常。庞梅让服务员加了套餐具,回头对简又然说:"也平部长在西江时,我们省能总公司在那搞过一个大项目。投资一个多亿。"

    "能源城吧?"简又然问。

    庞梅点点头。西江能源城简又然去考察过,其实也是一个以物流为主,房产开发为辅的项目。不过,项目的规模远远大于现在正在开发的东部物流港。据说,现在这个工程的三期项目还正在实施。

    王部长转过头来问简又然:"湖东最近受金融危机影响大吧?"

    "确实很大。我们县委已经做了专题研究,想通过项目带动,尽量弥补因为危机带来的缺失。特别是财政的缺失很大,下半年的缺口也不小。"简又然汇报道。

    "通过项目带动是条路。不能看着危机,被动应战。主动应战,变危机为机遇,或许是这次危机给我们积极的一种启示。"王部长扫了眼庞梅:"又然哪,庞总本身就是个大项目。我在西江时,跟她合作得很好。那个能源城,现在不还在不断地扩大规模嘛。啊,庞总,是吧?"

    "是啊,也都是王书记,不,也平部长的关心支持啊!"庞梅笑着附和道。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服务员说了声"请",后面走出了大家都在等待的客人。只听王也平部长道:"这是小赵,我们部里办公室赵主任。"

    简又然抬起头,目光正好与赵妮的目光相遇。

    一种莫名的疼痛,立即传遍了他的全身……